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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回 妖法肆凶淫 郭云噗無心擒俠女 深情逢薄怒 戴湘英立志學神槍


  玄极、心源見他二人說話一樣,知是實情,也不難為他們,只將他二人捆上,問明呂村路徑,撕了一塊棉衣將口堵上。同了許鉞,直向洞外走去。這時天已微明,因是大年初一早上,呂村居民接財神放爆竹的響聲,遠遠隨風吹到。這洞口位置在一座懸崖底下,出洞之后,對面數十丈山崖陡立,從上到下,俱有人工鑿成的石級,形勢非常險峻。三人越過了這一條干谷,飛上對面懸崖,立在上面一看,一片大山原現在前面,左有溪流,右有高山,頗具形胜。三人知道許超既然在夜間被擒,呂村必然加緊防備,不敢造次。因許鉞不會劍術,決定留他在此守望接應。黃、趙二人卻乘敵白日無備之際,飛進村去,救了許超回來,再作計較。
  商議定后,三人正要分手,忽听一陣破空的聲音。黃、趙二人料是敵人,因不知來人虛實,連忙伏身在一塊山石的下面觀看動靜。一轉眼工夫,聲音越近。許鉞眼光最好,早看見兩條黑影直投谷底洞口落下,等到現身出來一看,不由大為惊异,忙拉黃、趙二人來看。原來落在洞口的二人,一個正是他們三人准備冒險去救的許超,還同著一個青衣女子。二人剛一落地,便由那女子在前,許超在后,正要拔腳進洞,許超無意中猛一回頭,看見黃、趙等三人站在山崖上面,連忙喚住女子,朝著三人招手。黃、趙、許三人見許超業已脫險,打算問明了許超被擒經過再說,便都飛身下到谷底。許超便請那女子与三人相見。說道:“這位女俠便是衡山金姥姥的得意弟子女飛熊何玫。小弟昨晚被擒,适才蒙她相救,才得脫身。昨晚被擒時,听妖道說此洞業已堵死,并且派人防守,本打算翻山回去。是何俠女說,魚神洞口還有一塊大石可以移動,雖有防守,俱是無能之人,所以仍由此路回去。不想遇見三位。那妖道妖法厲害,我們先回去再說吧。”許鉞見女飛熊何玫骨秀神清,英姿颯爽,好生敬佩,便上前道謝解救許超之德。
  大家見禮已畢,不便久延,一同走進了魚神洞。女飛熊何玫見壁倒坍,業已出現了一人多高的大洞。那兩個守洞的長工倒捆二臂,面貼著地,還在不住地掙扎。間起原因,知是黃、趙、許三人所為。便把眾人叫過一邊,悄悄說道:“山洞故道既已打開,小女子無須再去戴家場了。前日尚有一個同伴,因被妖道污了雙劍,不能施為,現在前山相候。小女子此刻便要回轉衡山,去稟明家師,來報妖道之仇。諸位請先回去,改日再見吧。”許超便請她到庄中,与白、戴二人相見再走。何玫道:“小女子暫不同去,尚有別情。此間石壁打開,如不設法善后,難免妖道不由此處到貴村騷扰。諸位且請回去,小女子准在兩村正式交手前,到戴家場相見便了。”眾人不便堅留,只得由石洞中往回路走來。才走不多遠,忽听兩聲巨響。眾人疑是呂村追兵赶來,恐怕何玫雙拳難敵四手,一齊回轉看時,适才被黃、趙二人用劍光斬斷倒在地下的那面石壁,業已被何玫扶了起來,恢复原狀,只剩下一個尺許方圓缺口。何玫在洞那邊見眾人回轉,在缺口處觀望,笑道:“我把這塊山石依舊填塞,再用言語警告防守的人,叫他們說我們全未打此經過,以免又生枝節。這兩個防守的人如敢走漏消息,定用飛劍取他們首級。諸位回去,只須謹守此洞,諸事忍耐,到時自有人前來相助。妖道妖法厲害,不可輕敵,要緊要緊!”說罷,將那守夜的人綁繩解開,用劍光逼他們搬運几塊大石,連那缺口也一齊堵上。眾人見何玫机警敏捷,益加佩服。直听到石壁那面毫無聲息,才行回去。
  剛剛走出魚神洞不遠,白、戴二人因眾人去了一夜不見回轉,業已發出緊急號令,將合村埋伏安置妥帖,迎上前來。見四人俱能安然回轉,心中大喜,留下戴衡玉在洞外防守,一同回庄。回到凌操房中,談起經過。原來昨晚白琦發現許鉞走后,正要派人去尋,忽然廣場前面山峰上總守望台來人飛報,說看見許超發出的救命信號。這救命信號也是白琦發明的一种火箭,里面裝有火藥机關。用時只消取出,朝山石上一撞,無須點燃,便能發火,升起一二百丈高下,發出五色流星,不到最緊要關頭,輕易不許施放。白琦接著報告,知道如果魚神洞發現敵人,必定有號燈傳信。如今許超發了救命信號,定是在偏僻地方遇見了什么厲害敵人,身受重傷。當下忙問救命信號升空地點。總守望台報信人道,看那信號,好似在從前通呂村的故道那一方面發出來的。白琦聞信,猜是魚神洞故道已通,許超涉險遭難,便同大家商議救援之策。玄极、心源齊聲答應愿往。白琦知他二人俱會劍術,此去必能胜任,連忙點頭稱謝。一面下令全村准備,親送二人出來。玄极、心源循路到了魚神洞,問明防守的人,知道許氏弟兄先后進去,急忙跟蹤而入。到了里面,遇見許鉞已將石壁下面石頭移開,探頭向外張望。黃、趙二人因知許超危急,忙用劍光將石壁斬開,同了許鉞出洞,許超已被何玫救轉。
  再說許超昨晚奉命到了魚神洞,見一些響動俱無。無意中同看守的人閒談,听了戴滿官說起前夜洞中出了妖怪,心中犯疑,決意往洞內去觀察虛實。進洞不遠,隱約看見亮光,躡足潛蹤,走上前去一看,原來魚神洞故道已被呂村的人打通,有許多呂村的人在那里防守。便打算在暗中冷不防擒一個回來,審問呂村虛實。誰想這些人當中有一個名叫金頭狸子呂四的,手底下著實了得,發覺許超從黑暗中掩來,招呼眾人一擁齊上。這些人到底不是許超對手,被許超傷了好几個。正要趁空撈他一個回來,偏偏遇見呂村的庄主火蝙蝠呂憲明同羅九來察看洞路。那羅九是万里飛虹佟元奇的徒弟,劍術并未全成,就被佟元奇看出他心術不正,赶下山來。雖然算不得劍仙,內外功均到了上乘,已足夠許超對付。何況那火蝙蝠呂憲明是華山烈火祖師徒弟,飛劍、法術都有點根底,許超如何能是對手。幸而呂、羅二人要擒活口,沒有傷他性命。許超人甚机警,見呂憲明放出飛劍,急中生智,忙說:“你們不必相逼,自愿束手就擒。”從魚神洞出去時節,呂、羅二人先行縱上對面山崖。許超在后,趁眾上山忙亂之際,暗用气功掙斷繩索,故意裝出要逃的神气,三拳二腳將身旁的人打倒。抽空掏出怀中救命信號,覷准山崖轉角的山石上面擲去。等到呂、羅二人回身,眾人二次將他擒住時,他的信號業已發出。呂憲明倒還光棍,并沒有凌辱許超,將他押進村中。
  長工所說的那個郭真人,名喚云噗,自幼隨宦在云南深山中,學了一身妖法;又在烈火祖師門下學會了劍術。性情剛愎古怪,与呂憲明有同門之誼。此次在云南听說各异派聯合与峨眉派在成都斗法,打算前去加入。走到半途,碰見呂憲明從華山回來。師父烈火祖師知道峨眉派已得嵩山二老加入,叫呂憲明傳諭門下弟子秦朗等人,千万不要加入而自討苦吃。呂憲明同郭云噗最好,便把師父的話對他說明。還要去尋秦朗時,郭云噗因同秦朗有仇,攔住呂憲明不准前去通信。呂憲明哪敢惹他,只好答應,便邀他去呂村盤桓些日。郭云噗最愛喝酒,听呂憲明說家藏數十年的好酒,正合脾胃,答應先去赴一個好友的約會,准年底到呂村去。二人約定之后,呂憲明也不去尋秦朗,徑自回家。听說呂村自從他到華山投師后,年年發水,呂村都搬到高原上去,耕田的人來往很不方便。呂憲明本來學得几手妖法同輿地之學,便親自去相地形。相看結果,也說是山崩以后,旺象被戴家場占去。除非將魚神洞外山溝填滿,阻止戴家場地下龍脈,才能复舊如初。因是殘冬,大家都忙著過年,只得等過了年再說。后來陳、羅二人前去拜望,請他相助与戴家場為難。呂憲明初次下山,巴不得在本鄉顯些本領,爭點面子,當下一口應允。陳、羅二人回城后,郭云噗來到呂村,陳、羅二人重新赶回,知道魚神洞故道已通,便想利用它去偷襲戴家場。呂憲明知道郭云噗脾气乖僻,最不贊成別人鬼鬼祟祟;又不好意思駁陳、羅二人的面子。只得悄悄命人去將故道打通,修理待用;一面相机和郭云噗商量。
  誰知郭云噗是素來好色之人,來的那一天,在呂村遇見兩個美貌的青衣女子,忽然大動色心,便用妖法將二人擒住。問起姓名,才知這兩個女于是連他師父烈火祖師都不敢招惹的金姥姥羅紫煙的女弟子。知道闖了大禍,殺又不敢,放又不舍,便將這兩個女子暫且監禁在魚神洞內,洞外還用符咒封鎖。誰知這兩個女子竟會鑿通故道,駕劍光逃走。郭云噗又急又悔又可惜,正在難受。忽听呂憲明擒來戴家場奸細,才知陳、羅二人偷襲戴家場的打算,好生不以為然,把呂憲明和陳、羅二人當面數說了几句,立逼著呂憲明將魚神洞堵死。只要戴家場不來侵犯,不到二月初三不准交手。呂、陳、羅三人正在求他之際,怎敢違抗,只得照他的話去辦。因是大年三十晚上,轉眼天明便是元旦,不好殺人,把擒來的奸細拘禁起來,且等過了破五再說。那被擒逃去的兩個女子,一個名叫女飛熊何玫,一個名叫女大鵬崔綺。從魚神洞逃出之后,在山谷中待了兩日,想設法取回崔綺失去的一柄寶劍。除夕晚上,許超進洞時,便隱身在他的后面,先抽空飛進呂村,在呂憲明房內將寶劍盜回。然后跑到許超被囚之所,用點穴法點倒看守的人,許超才得逃出龍潭虎穴。
  大家說完經過,白琦便問眾人有何意見。黃玄极道:“据貧道觀察,郭云噗既然這般逞強,決不把貴村放在心上。不過許庄主這次涉險,他已知我們得到呂村虛實,或者要來生事,也未可知。我們只須晝夜小心,加緊防備。如果三日之內沒有動靜,那就不到二月初三,不敢再來挑釁了。”白琦道:“話雖如此說,二月初三轉眼就到。陳、羅二人無關緊要,呂憲明与那姓郭的妖道俱會妖法、劍術。白某弟兄三人雖會許多平常武藝,劍術尚未入門。本村生命財產,全仗趙、黃二位保全了。”玄极道:“貧道与趙道友雖會劍術,功行尚淺,恐非呂、郭二人敵手。幸郭、呂二人無端開罪金姥姥門下弟子,那兩位俠女決不肯与他們甘休。何玫姑娘曾說在二月初三以前赶到,想必回山去請金姥姥前來報仇,也未可知。”白琦道:“何俠女是否去請金姥姥,到底不能預定。我想先加緊防備几天,過了几天,他們不來騷扰,本村之事,意欲煩黃道長与趙兄代為主持。小弟趁這一月空閒,去到善化,將我表兄羅新請來,順便請他代求金姥姥下山,或者另約几位能人相助。諸位以為如何?”黃、趙二人齊聲答道:“本村之事,自然仍由二庄主代理,我等從旁贊助就是。”白琦道:“二弟人极魯莽,恐怕誤事。二位不必大謙,且等行時再作計較。”心源猛想起谷王峰鐵蓑道人不知回來沒有,便對眾人說知,打算在白琦動身以前,回到長沙谷王峰去看一下,如果鐵蓑道人回來,豈不又多一個有力幫手?大家自然贊同。一會工夫,用罷午席,又著許鉞去替戴衡玉回來。商量了一陣,直到了夜宴之后,三更過去,俱無什么動靜,眾人才分別回房安歇。魚神洞方面,就由許氏兄弟同白、戴二人輪流看守。
  一晃過了五天,呂村并無舉動。凌氏翁婿也逐漸痊愈。心源去請鐵蓑道人,還是沒有回來,卻在岳麓山下遇見陸地金龍魏青。心源与他互談別后狀況,分手時節,便約他到戴家場去助一臂之力。魏青推說另有要約,不能前去,答詞很是含糊。心源知道魏青素來為人耿直,見他言詞閃爍,好生可疑。他同魏青,昔日本是同門師兄弟,后來心源學了劍術,魏青執意要拜他為師學習劍術。心源因自己劍術尚未學成,又不知俠僧軼凡能否允許,禁不起魏青糾纏不已,只口頭上敷衍答應,魏青卻認真行了拜師之禮,雖有師生之名,并無師生之實。不好意思強他,見他執意不去,只得互道珍重而別。白琦見心源沒有訪著鐵蓑道人,決意到善化去請羅新。恰好這日正是破五,戴衡玉擺下酒宴与白琦餞行。白琦便將指揮全村之事交与黃玄极主持,發號施令。趙心源与戴衡玉從旁贊助。白琦去后多日,全村安靖,并無一事發生。
  凌操之女凌云鳳和戴衡玉的妹子戴湘英,竟相處得比自己手足還親熱,行止坐臥俱在一起。戴衡玉原有心將妹子湘英嫁与許超為妻,因為村中多事之秋,總未向二人正式提起。許超在眾人當中,年紀最輕,与湘英原說得來,只是二人都愛逞強,有些小孩子脾气。許超起初原和湘英常在一起,耳鬢廝磨,不知怎地會看出衡玉要將湘英許配于他,得妻如此,心中雖然十二分愿意,表面上卻因此避起嫌疑來。有時湘英約他到山中去追飛逐走,許超總推說強敵密邇,大哥既不在家,一旦有事,需人時節,豈不誤事?湘英在正月里約了許超几次,都被他推托過去,心中未免不快。幸而凌操病好,每日同凌云鳳玩在一起,非常莫逆,才算沒有同許超計較。
  這日因听凌操對大家談起許家獨門梨花槍如何出神入化,里面有二十四招反敗為胜,尤為海內獨步。湘英素來火爆脾气,听見什么馬上就要學,當著眾人,悄悄向許超使了個眼色,抽身出來。許超只得也借故出來,問她何事。湘英道:“剛才凌老前輩說,你們家的獨門梨花槍那樣神妙,趁這新年無事,你就教給我吧。”許超笑道:“賢妹說哪里話來。我家梨花槍誠然有名,不過我從小就离了家鄉,沒有得著真傳,學個皮毛,還不如不學呢。賢妹要學,我請家兄教你,比我強得多,賢妹意下如何?”許超所說原是實話好意,誰知湘英因這几日許超同她疏遠,也不似初來時常常陪她出去打獵玩耍,本已一肚皮不痛快,今日見獵心喜,頓忘前嫌,才使眼色喚他出來,以為自己同許超這樣深的交情,他豈肯吝而不教?一听許超推在許鉞身上,疑他看不起自己,故意推托,新恨舊怨一齊上來,不由心頭火起,動了素來小性。心想:“我看得起你,才朝你請教呢。你明知我不愛求人,你不教倒也罷了,反教我去求你哥哥。你打量我非學不可嗎?”想到這里,越想越有气,也不同許超再說什么,把腳一頓道:“好!你既然不會,我不希罕學了!”說罷,滿臉怒容,回身便走。許超知道戴衡玉父母雙亡,只有這一個妹子,平時非常嬌慣。見她生气,知她誤會了,自己本想追上前去解釋几句。偏偏凌云鳳因見湘英出外一會沒有回去,出來尋她,遠遠看見湘英和許超在那里說話。云鳳人本細心,平日從湘英口中已听出她和許超感情甚厚,怕他們二人有什么避人言語,不便上前。正要轉身退回,忽見湘英拔腳往后便走,許超又回了回頭,正和自己打了個照面。覺著退回又是不便,只得迎上前來,反問許超看見湘英沒有。許超見有人來,自是不便再追向湘英說話,只得答道:“适才我正和她談話,現在到后面去了。”云鳳道:“那我同你去尋她吧。”許超推說尚同眾人有話說,讓云鳳自去。因為無意中得罪了湘英,好生悶悶不樂,徑自回轉廳房去了。
  云風別了許超,走向湘英房中。見湘英獨個儿坐在梳妝台前,手里拿著一面鏡子,面帶怒容,望著鏡中出神。直到云鳳走向身前,方始覺察,急忙強作笑容,起身讓座。云鳳知道湘英生气,必与許超有關,怕羞了湘英,不便明說,故意搭訕道:“大家都在前廳說話,談笑風生,多么熱鬧。你怎么一聲不響,就跑回房來悶坐呢?明天就是十五,白大哥也許要回來了吧?”湘英道:“真是气人!你哪里知道。我常對你提起那個許三哥,剛同我哥哥和白大哥結拜時,一向對我很好。我平時喜歡到前面山谷中去打獵,因為那山里沒有虎豹一類的猛獸,還打算同他過了年一同到南岳去打虎,誰想陳、羅二賊無端開釁。過年前來了他一個堂房哥哥,來了不多几日,他對我就愛理不理。不用說同他上南岳,連約他到山谷中去獵個鳥儿,打個兔儿,他都是推三阻四。今天我听老伯講起他家獨門梨花槍的妙處,特意叫他出來,想跟他學,我們這樣交情,還不是极容易的事?誰想他真不知好歹,不肯教我還不算,還教我去求他哥哥許鉞,慢說我素不愛向外人請教,誰不知他哥哥過了十五就要回去?明明看我是女流,沒有出息,豈不叫人生气!”云鳳知道她犯了小性。不過照自己這些日觀察,許超對湘英正是誠于中形于外,非常屬意,何以連一個槍法都吝不肯教?也覺詫异。便對湘英道:“許三哥少年英俊,正直聰明,又同賢兄妹情逾骨肉,豈有一個順水人情都不肯做的道理?你莫非錯怪了他吧?”湘英聞言,急得跳起身來,說道:“哪一個錯怪了他?不信,我就同你當面去問。”云鳳雖然來得日淺,知道湘英素來越勸越僵,便不再勸,隨意用言語岔開。見湘英仍是悶悶不樂,便勸她仍回廳房,去听眾人談話。湘英先是不去,后來低頭尋思了一會,反自動說要到前面去,及至二人來到廳房,眾人都在,只不見了許超。湘英悄對云鳳咬牙道:“你看他是躲我不是?他打量我非學不可呢!”云風見湘英這种天真爛漫,毫無城府神气,非常好笑。因為她說的話,都叫人無從答复,隨口敷衍了兩句。
  湘英還待要說气話,忽听云鳳的未婚女婿俞允中對許鉞道:“听岳父說,許兄的家傳槍法如此神妙,承許兄不棄,一一指示出來,小弟業已知其大概。許兄明后日便要長行,此別不知何時聚首。适才令弟所說的第七十三招,名叫跌翻九絕的招數,可肯賜教与我等一觀么?”許鉞道:“小弟所學梨花槍,雖是家傳微藝,并無過分出奇之處,當著凌老英雄及黃、趙二位前輩,怎敢班門弄斧?俞兄定要看,若不獻丑,倒顯小弟拘泥。小弟一二日內便要長行,索性恭敬不如從命,將槍法從頭練習一回,請諸位指教吧。”眾人聞言,俱都贊同。湘英、云鳳更是巴不得要看個究竟。
  于是大家一齊走到后面花園白、戴、許諸人平日練武的一塊空地上,場中原設有許多大小木樁。許鉞結束停當,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支長槍,笑道:“我當初用的一支槍,乃是蛟筋擰成,能剛能柔,平時可以束在身上。不想少年時節任性,誤傷了一位老太大。后來她的小姐拜在羅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師門下,學成劍術,尋我報仇,被她將我那一支槍削去一尺五六寸光景,不夠尺寸。后來雖然經我改造,已不似先前可以隨便帶在身旁。這次沒有帶來,我就使這支槍練習一回吧。”說罷,又向大家謙遜了几句。腳微點處,一個靖蜒點水勢縱身入場。腳尖才行著地,單手持槍舞起一個大圓圈。倏地身子往左微偏,左足前伸,右足微蹲。右手持著槍柄,左手前三指圈住槍杆,右手往后一拖,突然一個長蛇入洞,一支長槍平伸出去,槍頭尺許紅纓一根根裹緊槍身,与槍尖一般平直,向前面一個原有的木樁刺去。就在槍尖似點到未點到之際,倏地收將回來。只見他微顫處,抖起斗大的槍花,第二招斜柳穿魚式重又刺向木樁。這回更不收轉槍頭,形勢好似略一勾撥,倒轉槍柄,迎頭向木樁打去。眼見只离木樁分許不到,倏地將腳一頓,縱起有兩丈高下。槍柄朝上,槍尖朝下,護住下路,跳過木樁。离地還有四五尺光景,將右腳搭在左腳上面,燕子三抄水式,身子借勁,又往上起有二三尺。倏地在空中一個怪蟒翻身,更不落地,連人帶槍斜飛回來。槍尖略一撥弄,銀龍入海勢,重又向那木樁刺去。眾人都以為許鉞這一招把全身功力全聚槍尖,定要將這木樁刺一個對穿。誰知許鉞槍尖才微微沾了木樁一下,好似避開前面什么兵刃似的,電也似疾地掣回槍尖,倒轉槍柄往下一撥。緊接著一個風卷殘花式,身子往旁一個大轉側,仍是右腳踏在左腳,借勁橫縱出去。腳才落地,倏地將頭往左一偏,猛回身將槍杆往上一撩。接著順勢將槍一裹,重又抖起大槍花,閃電奔雷似地刺到木樁上面。仍是微微一沾,倒轉槍柄往上一架,倏地身子往后平仰下去,腳跟著地,一用力,斜著身子,一個魚躍龍門式,往后倒縱出去有三五丈遠近。倏地又是身子往右一偏,右手握緊槍把,左手扶著槍身,右腳往前,猛一上步,斜身反臂刺向前去。槍尖才到木樁,倏地松開左手,槍尖著地,并未看出右手怎么用力,那槍竟然抽了回來。槍近頭處到了左手,左手更不怠慢,攥緊槍尖,向前面木樁迎頭打去。看看打到木樁上面,又用懸崖勒馬的凝力收住前勁,腳一使勁,倒拖著槍柄縱退出去有三五丈遠近,做出正在危机一發、手忙腳亂的形狀。猛地將槍尖交往右手,左手反拿槍柄,右手反拿槍杆,一個駭鹿反顧的架勢回轉身子。右腳在前,左腳在后,腳不沾塵似的,快如奔馬,反身連上三步。連同手中槍,鳳凰三點頭,倏地往上一點,往下一點,然后當中刺到。這一招乃是許家獨門奪命七招當中的回身三步追魂奪命連環槍法。不遇到勁敵當前,輕易不施展這一手絕招;一經使上,躲得了上路,躲不了下路,多少總得讓敵人帶點傷。原本槍為百兵之祖,許家梨花槍又從齊眉百棍中變化出來,兼有槍棍之長,所以名馳天下,獨步當時。
  許鉞把奪命七招練過之后,又將一百零八招梨花槍法連同跌翻九絕次第施展出來。只見挑刺勾撥,架隔剔打,躥高縱遠,應心得手。有時態度安詳,發招沉穩;有時駭鹿奔犀,疾若飄風。使到妙處,簡直与身合而為一,周身都是解數。在場諸人都是行家,慢說俞允中,就連凌操与黃、趙兩個劍俠,也都佩服不置。只看得湘英兩手抓緊云鳳,張著櫻桃小口,睜著一雙秀目,連大气也不敢出。直到許鉞將槍法使完,收了解數,立到當場,道聲“獻丑,請諸位前輩指教”時,這才大家圍上前來,歡聲四起,個個叫好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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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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