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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回


  兩仙童風穴盜冰蚕
  四劍俠蠻山惊丑怪
  那小和尚在下面找到天明,又喊來兩人,內中一個幼童,竟与母親所說一般無二,不禁喜出望外。原想下去相見,后來一想到自己赤身露体,未免太不雅相;如不下去,又恐錯過机會。正在委決不下,忽被金蟬發現那塊大石,上來尋找,竟看出行跡,上前擒捉。兩下一對面,越發不好意思,慌不迭地駕起劍光逃走。當時并未逃遠,他又長于隱形潛跡,眾人追他時節,他正潛伏在那塊石頭底下,乘人不覺,用隱形法回轉穴內,望著金蟬等三人商議分路防守,暗暗好笑。几次想和金蟬說話,都是羞于出口。雖知以前母親給他做過一身衣服,苦于當時未及問明,不知藏在什么地方,遍尋無著,兀自在穴中著急。
  直到次日天明,金蟬要去洗澡,那小和尚也喚了那個同伴走開,听二人語气,仿佛對他不甚注意,不久就要离開此山,這才情急起來。暗想:“再不露面,定會失之交臂。他去洗澡,也是赤身露体,何不趁此時机,赶去相見?說明以后,再請他弄件衣服穿穿。”想到這里,探頭往上下看了看,且喜無人在側,便駕劍光跟蹤而去。因為金蟬先走了好一會,只知照著他飛行的方向追赶,卻沒料到金蟬半路途中下去警戒猩、熊,取那妖童所遺衣服,無心中听見泉聲,換了路徑。石生飛了好遠,連見下面几個常去的溪澗,并無金蟬蹤跡。失望之中,也恐是走錯了方向,姑且再往回路找尋,仍未遇見。正行之間,猛見在下方許多猩、熊圍著一人在那里咆哮。飛行前去,低頭一看,原來是几件衣服,攤在一個石筍上面,遠望跟人一樣。當時以為是無主之物,衣服主人已享獸吻,自己正無衣穿,樂得拿走。剛剛飛身下去,那數十只猩、熊一見有人搶衣,紛紛怪吼,猛扑上來。論石生本領,這些猩、熊豈值得他一擊。一則出世不久,一切言談行動,無不幼稚,二則不愿殺生害命,急勿匆地抱起便飛。
  剛剛升到空中,偶一偏頭,看見石后溪澗之中,有人泅泳方歡,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想見之人。再往手上一看,那衣服原本共是兩身,急忙之中,隨手拿了兩件。原想回穴穿好,再從隱處探他三人對自己有無嗔怪之意,然后出面相見。劍光迅速,頃刻回轉穴內。穿好一看,因為金蟬一身短裝,石生又是初次穿衣,覺得非常滿意。正要出穴去見人家,猛想起母親在日,曾再三囑咐,說自己家法最嚴,不准偷盜他人之物,何況偷的又是接引自己之人,不告而取,怎好和人相見?不禁又為難起來。想要送還,又舍不得。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石上有人說話的聲音。側耳一听,正是金蟬和笑和尚在說失衣之事,并說如不將衣送回,決不甘休。才知上穴還有人在彼守候。金蟬只有一身衣服,恰巧自己取了來,暗幸自己回穴時節,徑往下層穴內,沒有到上穴里去,未曾被那小和尚堵上。因听金蟬嗔怪,益發添了悔恨,便乘二人不覺,決計將衣服送還,再圖相見之地。及至繞到玄霜洞,剛將一件衣服脫下,金蟬、笑和尚已經回轉,恐怕撞見,連忙飛回穴內。一會又听金蟬、笑和尚二次到了石上,商量贈衣之事,又感又愧。等二人去后,才從下穴回到上穴,探頭往外一看,大石上面果然無人守候。這才斷定,所來三人并無惡意,只不過想和自己交個朋友。不由喜出望外,忙跑出去將所贈衣服拿起就穿。道袍原本寬大,又斷去半截,雖然長短還可將就,只是袖子要長出多半,肥胖臃腫,遠不如金蟬所穿衣服合身好看,越看越不順眼。來人走得快,更不容再為延遲。又想起母親教養恩深,如今天上人間,不知神游何所,自己就要出世,連衣服都沒給留一件。想到傷心之處,一時忿极,發了童心,賭气將衣服一脫,奔回穴去,兩手撫著壁上遺容,哀哀慟哭起來。
  哭沒多時,恰好金蟬見衣追來,一眼看見昨日所見的孩子赤著上身,在穴中面壁而哭。恐怕又將他惊跑,先堵住穴口,暗作准備,身子卻不近前,遠遠低言道:“何事如此悲苦?可容在下交談嗎?”說罷,見那小孩仍是泣聲不止,便緩緩移步近前,漸漸拉他小手,用言慰問。石生原已決定和來人相見,請求攜帶同行,只為盜衣之事,有點不好意思。又因慈容行將遠隔,中怀悲苦。一見金蟬溫語安慰,想起前情,反倒借著哭泣遮羞,一任金蟬拉著雙手,也不說話,只管悲泣。金蟬正在勸解之間,忽听四壁隱隱雷鳴,穴口石壁不住搖晃。石生一下地便被關閉穴內多年,知道石壁有极樂真人靈符,以前業已開闔几次,恐又被封鎖在穴,不見天日,連忙止了悲泣,道聲:“不好!”拉著金蟬,便飛身逃出。忽見一道光華一閃,后面石壁平空緩緩倒了下來。
  二人剛剛飛到穴外石上,將身坐定,那石壁已經倒下丈許方圓大小,落在地面,成了一座小小石台,上面端端正正,坐著一個道姑。石生定睛一看,慌不迭地跑了進去,抱著那道姑放聲大哭。金蟬也跟了進去,看那道姑,雖然面容如生,業已坐化多時。听那小孩不住口喊親娘,連哭帶數,知是他的母親,便隨著拜叩了一番。立起身來,正要過去勸慰,猛見道姑身旁一物黃澄澄地發光,還堆著一些錦繡。拿起一看,原來是一個金項圈和一身華美的小衣服,猜是道姑留給小孩之物。忙道:“小道友且止悲泣,你看伯母給你留的好東西。”說時先將那件羅衫一抖,打算先給小孩穿上,忽見羅衫袖口內,飄墜下一封柬帖。石生已經看見,哭著過來,先接過柬帖。還未及觀看,金蟬已一眼看清上面的字跡。同時穴口石壁上下左右,俱一齊湊攏,隆隆作響。知道不妙,慌忙一把將石生抱起,喊一聲:“石壁將合,還不快走!”二次出穴,才行站定,又是一道光華閃處,石壁倏地合攏,除穴口丈許方圓石壁沒有苔蘚外,余者俱和天然生就一般,渺無痕跡。石生見慈母遺体業己封鎖穴內,從此人天路隔,不知何年才能相見,自然又免不了一番悲慟。金蟬溫言勸慰了好一會,才行止淚。
  再細看手中柬帖時,外面只寫著“見衣辭母,洞壁重闔,見机速离,切勿延擱”十六個字。再打開里面一看,大意是說石生的母親陸蓉波,在穴中面壁苦修多年,靜中參悟,洞徹玄机,完成正果,脫体飛升。算准石生出世之日,特以玄功先期布置,使石生臨別,得瞻謁遺体。此后由金蟬接引,歸入正教,努力前修,母子仍有相見之日。所留衣飾,早已制就,因恐石生年幼,有衣之后,隨便見人,离穴遠游,錯走歧路,所以到日,才行賜与等語。石生讀完,不禁又是傷心。經金蟬再三勸慰,說伯母飛升,完成正果,應當喜歡,何況只要努力向道,還有相見之日。一面說,又給他將上下衣服穿的穿,換的換,金項圈給他戴好。這一來越顯出石生粉裝玉琢,和天上金童一般。金蟬交著這么一個本領高強的小友,自然高興非凡。石生頭一次穿這般仙人制就的合体美衣,又加金蟬不住口地夸贊,也不禁破涕為笑。他自出娘胎,除了母親怜愛外,并未遇見一個生人。自從乃母坐化飛升,每日守著遺容,空山寂寂,形影相吊,好不苦悶。一旦遇見与自己年貌相若,性情投契的朋友,既是接引自己的人,又那般地情意腕摯,哪得不一見便成知己,口中只把哥哥喊不住口,兩人真是親熱非常。略談了一些前事,金蟬起初只想和他交友,不料竟能隨他同去,喜得無可形容。為要使笑和尚、庄易听了喜歡,忙著將他脫下的衣服換好,急匆匆拉了他便往玄霜洞走去。
  眾人見面之后,自是興高采烈,覺著此行不虛。談了一陣,石生便去玄霜洞后昔日英瓊寄居養病的石室里面,用法術叱開石壁,取出陸敏遺藏的几件法寶。然后又約了金蟬等三人,重到那大石上下觀察,見下穴也同時封閉,仙山瘞骨,靈符封鎖,不愁有异派妖邪來此侵犯,才行复回玄霜洞坐談。金蟬笑問石生,昨日為何隱形回穴,讓自己在穴外白等一夜?才知那穴先時只有上層,因為陸蓉波坐化以后,石生時常獨自游行,屢次發現有人跟蹤,恐怕早晚無意中被人尋到地方,匆忙中不及隱形藏躲。他原會叱石開山之法,偏那石穴有极樂真人靈符作用,僅有一處石脈沒有封閉,被他用法術打通,里面竟有极曲折的長石孔,通到大石下面兩丈遠近。有一石穴,穴口雖只二尺多寬,只能供人蛇行出入,穴內卻甚寬廣,比上穴還大得多。穴外藤蔓封蔽,苔痕長合,非知底細,撥藤而入,決難發現。而且上下兩層,須自己叱石開山,才可通行,所以外人不能發現,笑和尚道:“那日我見蟬弟追你,銀光往下飛落,一閃不見,后來又發覺你仍在穴內,便知下面必有路可通,我曾經四處細找,全穴并無縫隙。卻不知石弟還會玄門禁制大法,叱石開山。卻累蟬弟白白守了你一夜,豈不有趣。”石生忙向金蟬謝過。金蟬又笑問石生:“既是等著了相見之人,何以來了又不肯相見?”石生紅著臉,又將赤身怕羞,及見眾人勢欲擒捉,其勢洶洶,拿不准來人用意好坏說了。眾人見他天真爛漫,一片童心,俱都愛如手足。金蟬嫌他怕和生人見面,又將如今异派紛起,劫運在即,遇見妖惡,須要消滅,為世人除害,才是劍仙本色,詳為解說了一遍。石生道:“哥哥你看錯了。我怕見人是因守著母訓,不到時候之故。不然諸位未來時,我常往靈玉崖窺探,看見妖霧彌漫,早就下手了。”
  金蟬聞言,自是越發高興。再看陸敏給他所留的寶貝,共是三件,倒有兩件是防身隱跡之物。一件是兩界牌,如被妖法困住,只須念動极樂真人所傳真言,運用本身先天真气,持牌一晃,便能上薄青旻,下臨無地。一件是离垢鐘,乃鮫綃織成的,形如一個絲罩,運用起來,周身有彩云籠罩,水火風雷,俱難侵害。還有一件,乃是石生母親陸蓉波費三十六年苦功,采來五金之精煉成的子母三才降魔針,共是九根。只可惜內中有一根母針,因為尚未煉成,便因孽緣誤會,封鎖在穴內,運用起來,減了功效。大家觀賞夸贊了一陣。石生天賦异質,又經仙人教養,從小即能辟谷。其余三人,笑和尚自不必說,金蟬、庄易,俱能服气,原用不著什么吃的。只金蟬喜歡熱鬧,說想出去采些山果,作一個形式上的慶會。石生也要跟去。笑和尚道:“本派同門雖多,只我和蟬弟知己,如今添了石弟,更是一刻都形影不离了。既然去采果子,何不我們大家同去,一則好玩,二則此山佳果甚多,多采一些,也省得遺漏。”說時,金蟬猛道:“前在凝碧崖見你時,你拿的那兩個朱果,這東西吃了可以長生,乃本山所產。這些日來,忙著除妖,也不曾想起,何妨同去找找?”笑和尚點了點頭。當下約定,四人分成兩起:金蟬、石生去往山南;笑和尚、庄易卻往山北。分途往采佳果,回來聚餐,就便留神尋覓朱果。
  先是金蟬、石生飛往山南,四處尋找,并沒什么出奇的果子,不過是些特別生得肥大的桃、杏、楊梅、櫻、棗之類。路上遇見許多猩、熊,攔住兩個猩猿,連叱帶問,也問不出什么來。因為笑和尚是往山北去尋朱果,便和石生也往山北飛去。這次飛行較遠,歸途在無心中飛越一個高峰,一眼瞥見山陰那邊愁云漠漠,陰風怒號,噓噓狂吼,遠遠傳來。猛地心中一動,想起日前英瓊曾說余英男被妖人誆去,代盜冰蚕,以致失陷風穴冰窟之內。后來她將英男救走,始終也不曾將冰蚕得到。反正無事,何不前去探看一回,僥幸得手,也未可知。便和石生說了,同駕劍光,直往山陰飛去。兩處相隔,甚是遼遠,飛行了個把時辰,才得飛到。快要臨近,便听狂飆怪嘯,陰霾大作,黑風卷成的風柱,一根根挺立空中,緩緩往前移動。有時兩柱漸漸移近,忽然一碰,便是天崩地裂一聲大震,震散開來,化成畝許方圓的黑團,滾滾四散,令人見了,惊心駭目。二人雖駕劍光飛行,兀自覺得寒气侵骨。一兩根風柱才散,下面黑煙密罩中,無數根風柱又起,澎湃激蕩,谷應山搖,飛砂成云,墜石如雨。試著沖上前去,竟會將劍光激蕩開來。幸都是身劍合一,不曾受傷。二人一見大惊,石生忙將离垢鐘取出,將二人一齊罩上。金蟬也將天遁鏡取出,彩云籠罩中,放起百十丈金光异彩,直往狂飆陰霾中沖去。這天地极戾之气凝成的罡風發源之所,竟比妖法還要厲害。二人雖然仗著這兩件异寶護身,勉強沖入陰霾慘霧之中,但是并不能將它驅散,离卻金光所照之外,聲勢轟隆,反而越發厲害。
  二人年少喜功,也不去管它。正在仔細運用慧目察看風穴所在,忽見下面危崖有一怪穴,穴旁伏著一個瘦如枯骨的黑衣道人,兩手抱緊一個白東西閃閃放光,似在畏風躲避的神气,金光照處,看得逼真。金蟬一見,認定是妖邪,見他見了寶鏡金光并不躲閃,不問青紅皂白,手一指,劍光先飛將出去。石生自然隨著金蟬,也將劍光飛出。眼看劍光飛近道人身旁,倏地道人身上起了一道烏油的光華護著全身,也不逃避,也不迎敵。及至二人飛离穴口較近,那道人忽然高聲喝道:“來的峨眉小輩,且慢近前。你們無非為了冰蚕而來,這冰蚕已落在我的手中。只因取時慢了一步,正值罡風出穴,無法上去。此物于你們异日三次峨眉斗劍大是有用,我也不來哄騙你們。此時我尚有用它之處,如能借你二人法寶護身,助我上去,异日必將此物送到峨眉。如不相信,今日天地交泰,罡風循環不息,此時罡風初起,還可支持,少時玄冰黑霜,相繼出來,再加上歸穴狂飆,兩下沖蕩,恐你二人也難脫身了。”金蟬見那道人喊自己做后生小輩,已是不快。再一听所說的話,意存恐嚇,暗想:“既能下來,豈難上去?這道人身形古怪,一身鬼气,定是邪魔外道,不要被他利用,中了道儿。”正要開言,那道人又厲聲喝道:“休要觀望,我并不怕你們。前時你同門李英瓊來救那姓余的女子,一則仗著時日湊巧,罡風不大;二則有仙劍、神雕相助,僥幸得手。今日窟內玄霜,被我取冰蚕時用法術禁制,才未飛揚。少時地下玄陰之气發動,我的法術不能持久,出穴時比較平常尤為猛烈,你們法寶僅可暫時護身,一不小心,被歸來風旋卷入地肺,后悔無及。”
  言還未了,忽听穴內聲如雷鳴地陷,怪聲大作,早有無數風團,卷起畝許大的黑片,破穴而出,滾滾翻飛,直往天上卷去,那穴口早破裂大了數十百丈。那道人直喊:“不好!你二人還不快到我跟前來,要被歸穴罡風卷入地肺了。”金蟬、石生還要遲疑,就這一轉瞬之間,猛听頭頂上轟隆轟隆几十聲大震,宛如山崩海嘯,夾著极尖銳的噓噓之音,刺耳欲聾,震腦欲眩,無數的黑影似小丘一般,當頭壓下。金蟬一看不好,連忙回轉寶鏡,往上照去。金光照處,畝許大小的黑團散了一個,又緊接著一個,鏡上力量重有万斤,几乎連手都把握不住。同時身子在彩云籠罩中,被身側罡風激蕩得東搖西蕩,上下回旋,漸漸往穴前卷去。用盡本身真气,兀自不能自主,寶鏡又只能顧著前面,那黑霜玄冰非常之多,散不胜散,才知不好。正在惶急,眼看被罡風黑霜逼近穴口,穴內又似有千万斤力量往里吸收。危机頃刻之間,那道人忽然長嘯一聲,張口一噴,同時兩手往上一張,飛出大小數十團紅火,射入烈風玄霜之內,立刻二人眼前數丈以外,風散霜消。風勢略緩得一緩,那道人接著又厲聲喝道:“你們還不到這邊來,要等死嗎?”此時二人惊心駭目,神志已亂,身不由己,直往道人身旁飛去。才得喘息,道人所放出的數十百團烈火,已卷入罡風玄霜之內消逝。同時風霜勢又大盛,穴口黑霜時而咕嘟嘟黑花片片,冒個不住,時而又被穴外罡風卷進。
  二人持定寶鏡,護著前面,不敢再存輕視之意,回問道人來歷姓名,分別見禮。那道人道:“現時無暇和你們多說。我雖不是你們一家,已算是友非敵。并且你們持有矮叟的天遁鏡,可以助我早些脫身,少受玄冰黑霜之苦。此時分則兩害,合則彼此有益。我立身的周圍十丈以外,已用了金剛護身之法,只是地竅寒飆厲害,不能持久。又恐損害冰蚕,須要早些出去。今尚非時,須等狂飆稍息,我三人用這一只鐘護身,用你天遁鏡開路,再借我本身三昧真火燒化近身玄霜,避開風頭,沖了上去,才能脫离危境。你二人雖有法寶,不善應用。我又無此法寶,起初只想趁今日天地交泰當儿,風平霜止,取了冰蚕就走,沒料到這般難法。所以如今非彼此相助不可。”金蟬因道人是個异教中人,雖然尚未盡信,無奈适才連想沖上去好几次,都被風霜壓回。又見道人語態誠懇,又肯在危机之中相救,除此別無良法,只好應允。
  待了有兩個時辰,忽然惊雷喧騰中,數十根風柱夾著無量數的黑霜片,往穴內倒卷而入。道人道得一聲:“是時候了。”首先兩手一搓,放出一團紅火,圍繞在彩云外面,三人一同沖空便起。金蟬在前,手持天遁鏡開路。那無量數的大黑霜片,常被旋飆惡颶卷起,迎頭打來,雖被鏡上金光沖激消散,叵耐去了一層,又有一層。金蟬兩手握鏡,只覺重有千斤,絲毫不敢怠慢。身旁身后的冰霜風霾,也隨時反卷逆襲。尚幸其勢較小,石生和那道人防備周密,挨近彩云火光,便即消逝,金蟬不致有后顧之憂,只一心一意,防著前面。由下往上,竟比前時下來要艱難得多。費了不少精神,約有頓飯時候,才由惡颶烈霜之中沖出,离了險地,一同飛往山陽,業已將近黃昏月上。二人見那道人雖然形如枯骨,面黑如漆,卻是二目炯炯,寒光照人。手上所抱冰蚕,長約二尺,形狀与蚕無异,通体雪白,隱隱直泛銀光,摸上去并不覺得寒冷。
  正要請問道人姓名來歷,那道人已先自說道:“你們不認得我,我名叫百禽道人公冶黃。七十年前,在棗花崖附近的黑谷之內潛修,忽然走火入魔,身与石合為一体。所幸元神未傷,真靈未昧,苦修數十年,居然超劫還原,能用元神邀翔宇宙。所居黑谷,四外古木陰森,不見天日,地勢幽僻,亙古不見人蹤。積年鳥糞,受風日侵蝕,變成浮沙,深有數丈,甚是險惡。任何鳥獸踏上去,万無幸理。我的軀殼,便在那一片浮沙之上的崖腰石窟以內。那日剛剛神游歸來,見一女子陷入沙內,救將起來一問,才知她名余英男,乃是陰素棠門下的弟子,因受同門虐待,欲待逃往莽蒼山,去尋她的好友李英瓊。見那女子生就仙風道骨,根器不凡。目前又听人說起,峨眉門下不久有三英二云,光大門戶。內中有一李英瓊,座下有白眉和尚仙禽神雕,新近又在莽蒼山得了長眉真人遺留的紫郢劍。因為那女子不會劍術,我又正在修煉法体,脫离石劫,不能相送,便指引她一條去莽蒼山的捷徑。那女子走后多日,我的功行也將近圓滿,忽遇多年不見的同門師侄玉清師大打從黑谷路過。招呼下來一談,才知李英瓊早已离卻莽蒼,歸入峨眉門下。余英男因走捷徑,路遇妖人,利用她去盜冰蚕,陷身冰窟之內。幸得英瓊得信赶去,將她救走。因那冰蚕是個万年至寶,于自己修道甚有用處,功行圓滿以后,算明時日生克,造化玄机,赶到此地。剛將冰蚕取到手內,便為霜霾困住,連使金剛護体之法,才得勉強保全。如果你二人不至,須要經受七天七夜風霾之苦,過了天地交泰來复之机,風霜稍息,方能脫難。正在勉強支持,恰遇你們二人赶到。我一向獨善其身,對于各派均無恩怨,此番經過數十年石災苦劫,益發悟徹因果,原不打算相助任何人。只因自己道成,便即飛升,那時冰蚕要它無用。因玉清師大再三相囑,与你二人相助脫險之德,情愿用完以后,送至峨眉,以備异日之用。”說罷,將手一舉,道得一聲:“行再相見。”立刻周身起了一陣煙云,騰空而去。
  石生道:“這位仙長連話都不容人問,就去了。”金蟬道:“他既和玉清師太相熟,雖是异派,也非敵人,所說想必是真。我們在自辛苦了一場,冰蚕沒得到,真是冤枉。出來時久,恐笑師兄他們懸念,我們回去吧。”二人所采山果,早在風霜之中失卻。天已傍晚,急于回去,只得駕起劍光,空手而歸。剛剛飛落玄霜洞前,笑和尚、庄易也已飛到。
  原來二人照袁星所說神雕昔日得朱果之處尋找,并無蹤跡。產果之地,原在靈玉崖左近,已被妖尸谷辰連用妖法倒翻地肺,成了一堆破碎石坑,更是無有。便隨意采了一些佳果回洞,久候金蟬、石生不回,知此山地方甚大,岩谷幽奇,多有仙靈窟宅,恐防出事,又往山南尋找,盤空下視,哪有蹤影。笑和尚因金蟬劍光帶有風雷之聲,石生劍光飛起來是一溜銀雨,容易辨認,便同庄易飛身上空,盤空下矚。直到天黑,才見金蟬、石生二人劍光自山陰一面飛來。跟蹤回洞一看,二人手上空無所有,一只山果也未采到。問起原因,互說經過,笑和尚一听大惊道:“你二人真是冒昧,哪有見面不和人說話,就動手之理?听師父說,各异派中,以百禽道人公冶黃為人最是孤僻,雖是异派,從不為惡。他因精通鳥語,在落伽山听仙禽白鸚鵡鳴聲,得知海底珊瑚礁玉匣之內藏有一部道書,費了不少心力,驅走毒龍,盜至黑谷修煉,走火入魔,多年苦修,不曾出世。他的本領甚是惊人,而且此人素重情感,以愛憎為好惡。若論班行,照算起來,如果玉清師太不算,要高出你我兩輩。還算他現在悟徹因果,飛升在即,不和我們后生小輩計較,又有借助之處,否則以你二人如何是他的對手?事已過去,下次見人,千万謹慎些好。”大家談了一陣,又將采來果子拿了,同出洞外,觀云賞月,隨意分吃,言笑晏晏,不覺東方向曙。算計還有兩日,便是往百蠻山之時,又商量了一陣,才行回洞用功。
  第二日照樣歡聚。因為頭次走快一步,出了許多錯,這次決計遵照苦行頭陀柬上時日下手。直到第三日早上,才一同駕劍光直往百蠻山飛去。一入南疆,便見下面崇山雜沓,岡岭起伏,毒嵐惡瘴,所在皆有。石生第一次遠行,看了甚是希奇有趣,不住地問東問西,指長說短。劍光迅速,沒有多少時候,便到了昔日金蟬遇見辛辰子,無心中破去五淫兜的山洞上面。笑和尚因為柬上說去時須在當日深夜子正時分,見天色尚早,那里地勢幽僻,去陰風洞又近,石生、庄易均是初來,不可大意。雖說諸事業已商妥,必須先行覓地藏身,審慎從事。便招呼三人,一同落下。進洞一看,那几面妖幡雖然失了靈效,依然豎在那里,知道此地無人來過,更覺合用。四人重又商量一陣。笑和尚主張照柬上所說時刻,將四人分作兩起:由金蟬和自己打頭陣,冒險入穴;庄易、石生隨后接應。金蟬說庄易、石生俱都形勢生疏,妖人厲害,現時縱然說准地方,到時一有變化失錯,反倒首尾不能相顧,還是一同入內的好。庄易凡事隨眾進退,只石生初生犢儿不怕虎,既喜熱鬧,又不愿和金蟬离開,便說他隨乃母陸蓉波在石內潛修,學會隱身法術,又有离垢鐘可避邪毒,兩界牌可以通天徹地,護身脫險,更是极力主張同去。笑和尚雖強不過二人,勉強應允,心里總恐石生經歷太少,出了差錯,對不起人,便將以前去時情形和陰風洞形勢,再三反复申說,囑咐小心。
  那藏文蛛的地方,原有三個通路:一處便是綠袍老祖打坐的廣崖地穴;一處在主峰后面,百丈寒潭之上,風穴之內;還有一處是綠袍老祖的寢宮,与妖婦追魂娘子倪蘭心行淫之所。那第一處廣崖深穴,自從笑和尚、金蟬初上百蠻山,在穴底被困之時,已為綠袍老祖用妖法將地形變易,因防敵人卷土重來,除在穴內設下极惡毒的妖法埋伏,等人前去入阱外,文蛛業已不在原處。第二處風穴和潭中泉眼,便是禁閉辛辰子和唐石凌辱受罪之所,旁有不少妖人看守。柬上說第一處廣崖深穴布置妖法最密,不可前往,往必無幸。而對于二、三兩處,只說俱可通至藏文蛛的地方,并未指定何者為宜。笑和尚因為綠袍老祖厲害,業已嘗過,第三處既是他的寢宮,必然防備周密,進行較難;第二處風穴泉眼,縱有他的門下余孽防守,既能居人,想必容易入內。四人既是同去,到時簡直俱在一起,不要分開,徑由第二處通力合作,不求有功,先求無過,以免重蹈覆轍。各人到了以后,第一步先將護身隱跡的法寶緊持備用,稍有不利,即行隱身退出。最后一次商量決定,各人聚精會神,先做完了一番功課。挨到亥初光景,不用金蟬的霹靂劍,以防風雷之聲惊動敵人,各自運用玄功,附著庄易的玄龜劍,由最上高空中,直往百蠻山主峰飛去。到了地頭,隱身密云里面,由金蟬運用慧眼穿云透視。因為飛行甚高,如此高大一座主峰,在月光里看下面周圍形勢,竟似一個盤盂中,端端正正豎著一個大筍一般。隱隱只听四圍洪濤飛瀑微細聲浪。留神曠觀三面,俱無動靜,只有主峰后面,略有紅綠光影閃動。知道置身太高,縱使將劍光放出,也不易被人看破。
  彼此稍微拉手示意,便在距离主峰尚遠的無人之處落下,然后試探著往峰后風穴泉眼低飛過去。那峰孤立平地,四面俱有懸崖飛瀑。四人落處,恰在主峰以外十來里的一個斜坡上面。金蟬用目諦視,果然前面沒個人影,与空中所見仿佛。當下仍用前法同駕劍光,留神前飛,直飛到峰前不遠,仍是靜蕩蕩的。及至由峰側轉近峰后,才看出這峰是三面澗流的發源之所。近峰腳處,峭壁側立千丈,下臨深潭。潭側危崖上有一深穴,寬約丈許,咕嘟嘟直冒黑气。潭中心的水,時而往上冒起一股,粗約兩三抱,月光照去,如銀柱一般。那水柱冒有十余丈高下,倏地往下一落,噴珠洒雪般分散開去。冒水柱處,平空陷落。四周圍的水,齊往中心匯流,激成一個大急漩,旋轉如飛。崖穴、潭面,不時有光影閃動,黑影幢幢。四人定睛一看,原來是七個穿著一身黑衣,手執妖幡,形態奇特的妖人,正分向崖穴、潭心行使妖法。這七個妖人,周身俱有黑气籠罩,身形若隱若現,口中喃喃不絕。每值幡頭光影一閃,潭心的水柱便直落下去,崖穴口的黑气也隨著一陣陰風,直往穴內反卷回來。
  四人隱身僻處看了一會,正想不出該當如何下手。忽听潭心起了一陣怪聲,那崖穴里面也嗚嗚怪嘯起來,兩下遙為呼應,仿佛与那日笑和尚、金蟬在洞中所听辛辰子來時發出的怪聲相類,听去甚為耳熟。這時潭面、崖穴兩處的妖人也忙碌起來,咒語誦不絕口。倏又將身倒立,上下飛旋,手中妖幡搖處,滿天綠火。接著又是一片黃光,將崖、潭兩處上下數十畝方圓團團罩定。為首兩個妖人,各持一面小幡,分向崖穴、潭心一指。先是崖穴里面一陣陰風過處,一團黑气,擁著一個形如令牌、長有丈許開外的東西出來,飛到潭邊止住。上面用長釘釘著一個斷臂妖人,一手一足,俱都反貼倒釘在令牌之上,周身血污淋漓,下半截更是只剩少許殘皮敗肉附体,白骨嶙峋,慘不忍睹。笑和尚、金蟬認出那妖人正是辛辰子,雖受妖法虐毒,并未死去,睜著一雙怪眼,似要冒出火來,滿嘴怪牙,錯得山響,怪嘯不絕。接著又是一陣陰風,從潭心深穴里,同樣飛起一個令牌,上面釘著唐石,身上雖沒血污,也不知受過什么妖法茶毒,除一顆生相猙獰的大頭外,只剩了一具粉也似的白骨架。飛近辛辰子相隔約有丈許,便即立定,指揮行法的為首妖人,低聲說道:“再有一個時辰,師父醒來,又要處治你們了。我看你二人元神軀殼俱被大法禁制,日受金蚕吸血,惡蠱鑽心,煞風刺体,陰泉洗骨之厄,求生不得,求死不得,除了耐心忍受,還可少吃點苦,早點死去;不然,你們越得罪他,越受大罪,越不得死,豈不自討苦吃?我們以前俱是同門,并沒深仇,實在也是被逼無法,下此毒手。自從你們逃走,我們俱都受了一層禁制,行動不能隨心。听說師父大法煉成以后,先去尋捉逃走的同門,只要捉回來,便和你們一樣處治,越發不敢冒險行動。我們每日雖然被迫收拾你們二人,未嘗不是兔死狐悲,心里難過,但是有何辦法?不但手下留情做不到,連說話都怕師父知道,吃罪不起。今日恰巧師父因為白眉針附体,每日須有几個時辰受罪,上次又差點被辛師兄將金蚕盜走,晝夜用功苦煉,雖然尚未煉化,今日竟能到時減卻許多痛楚,心中高興。雅師叔想湊他的趣,特地從山外尋來了几個孕婦胎儿,定在今晚子初飽飲生血,与淫婦倪蘭心快活個夠。這時他本性發動,与淫婦互易元精,必有一兩個時辰昏睡。我們知他除了將寢宮用法術嚴密封鎖外,不會外出,才敢假公濟私,趁你二人相見時,好言相勸。少時他一醒來,一聲招呼,我們只得照往常將你二人帶去,由他凌遲處治了。”
  唐石聞言,口里發出极難听的怪聲,不住口埋怨辛辰子,如不在相見時攔他說話,必然和那許多逃走的同門一般脫离虎口。就是見面,若听他勸,先机逃走,也不致受這种慘劫。他只管念念叨叨,那辛辰子天生凶頑,聞言竟怒發如雷,怪聲高叫道:“你們這群無用的業障,膽小如鼠,濟得甚事!休看他老鬼這般茶毒我,我只要有三寸气在,一靈不昧,早晚必報此仇,胜他對我十倍。你們這群膿包,几次叫你們只要代拔了這胸前七根毒針,大家合力同心,乘他入定之時,害了金蚕,盜了文蛛,我拼著軀殼不要,運用元神,附在你們身上,投奔紅發老祖,他記恨老鬼殺徒之仇,必然容留,代我報仇,也省得你們朝不保夕,如坐針氈。你們偏又膽小不敢,反勸我耐心忍受,不得罪他,希冀早死,少受些罪苦,真是蠢得可怜。實對你們說,受他茶毒,算得什么!那逃走的峨眉小輩必不甘休,机緣一到,只要外人到此,我便和他們一路,請他們代我去了禁制,助他們成功,報仇雪恨。一日不將我元神消滅,我便有一日的指望。我存心激怒老鬼,使他想使我多受折磨,我才可望遇机脫難。誰似你們這一干廢物,只會打蠢主意。快閉了你們的鳥嘴,惹得老子性起,少時見了老鬼,說你們要想背叛,也叫你們嘗嘗我所受的味道。”
  這伙妖人原都是窮凶极惡,沒有天良,無非因自己也都是身在魔穴,朝不保暮,時時刻刻提心吊膽,見了辛、唐二人所受慘狀,未免兔死狐悲,才起了一些同情之念。誰知辛辰子暴厲恣睢,愍不畏死,反將他們一頓辱罵,說少時還要陷害他們;再一想起平時對待同門一味驕橫情形,又是這一次的禍首,不禁勃然大怒。為首一人,早厲聲喝罵道:“你這不識好歹的瞎鬼!好心好意勸你安靜一些,你卻要在師父面前陷害我們。師父原叫我們隨時高興,就收拾你。我因見你毒針穿胸,六神被禁,日受裂膚刮骨,金蚕吮血,陰風刺体之苦,不為己甚,你倒這般可惡。若不叫你嘗點厲害,情理難容!”說罷,各自招呼了一聲,將手中幡朝辛辰子一指,一溜黃火綠煙飛出手去。那辛辰子自知無幸,也不掙扎,一味亂錯鋼牙,破口大罵。火光照在那瞎了一只眼睛的猙獰怪臉上面,綠陰陰的,越顯凶惡難看。眼看火花飛到辛辰子頭上,忽然峰側地底,起了一陣凄厲的怪聲。那些妖人聞聲好似有些惊恐,各自先將妖火收回,罵道:“瞎眼叛賊,還待逞凶,看師父收拾你。”說罷,七人用七面妖幡行使妖法,放起一陣陰風,將四圍妖火妖云聚將攏來,簇擁著兩面妖牌,直往峰側轉去。
  四人見形跡未被敵人發現,甚是心喜。妖人已去,崖穴無人把守,正好趁此机會,潛入風穴,去斬文蛛。互相拉了一下,輕悄悄飛近前去一看,哪里有什么穴洞,僅只是一個岩壁凹處,妖氛猶未散盡。金蟬慧眼透視,看不出有什么跡象,顯然無門可入。要說苦行頭陀柬上之言必然不差,只可惜來遲了一步,洞穴已被妖法封閉。庄易自告奮勇,連用法術飛劍,照辛辰子現身所在沖入,沖了几次,都被一种潛力擋回,知道妖法厲害,恐防惊動妖人,又不敢貿然用天遁鏡去照,只索停手。笑和尚猛想起師父柬上既然只說廣崖地穴不可涉險,余下兩處當然可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個徑往妖人寢宮一探?想到這里,將手一招,徑往适才妖人去路飛去。月光之下,只見前面一簇妖云,擁著那兩面令牌,業已轉過峰側,繞向峰前而去。
  四人知道妖人善于聞辨生人气息,雖在下風,也恐覺察,不敢追得太緊,只在相隔百十丈以外跟蹤前往。兩下俱都飛得迅速,頃刻之間,四人已追离峰前不遠,忽見正面峰腰上,現出一個有十丈高闊的大洞。這洞前兩次到此,俱未見過。遠遠望過去,洞內火光彩焰,變幻不定,景象甚是輝煌。前面妖云已漸漸飛入洞內,不敢怠慢,也急速飛將過去。這時地底嘯聲忽止。前面妖人進洞之后,洞口倏地起了一陣煙云,似要往中心合攏。笑和尚恐怕又誤了時机,事已至此,不暇再計及成敗利害,互相將手一拉,默運玄功,徑從煙云之中沖進。兀自覺得奇腥刺鼻,頭腦微微有些昏眩,身子已飛入洞內。定睛一看,這洞竟和外面的峰差不多大小。就這一轉眼間,洞口業被妖法封閉。立腳處,是一個丈許寬的石台,靠台有百十層石階,离洞底有數十丈高下,比較峰外還深。洞本是個圓形,從上到下,洞壁上橫列著三層石穴,每層相隔約有二十余丈。洞底正當中有一個鐘乳石凝成的圓形穹頂,高有洞的一半,寬約十畝,形如一個平滑沒有底邊的大琉璃碗,俯扣在那里,四圍更沒有絲毫縫隙。洞壁上斜插著一排形如火把的東西,行隔整齊,火焰熊熊,照得合洞通明,越到下面越亮。那琉璃穹頂當中,空懸著一團綠火,流光熒活,變閃不定。适才所見七個妖人,業已盡落洞底,在琉璃穹頂外面,簇擁著兩面令牌,俯伏在地。令牌上釘著的辛辰子,仍是怪嘯連聲。四人俱都不約而同,蹲身石上,探首下視。
  笑和尚因為立處沒有隱蔽,易為妖人發現,地位太險,不暇細看洞內情景,先行覓地藏身。一眼瞥見近身之處石穴里面,黑漆漆地沒有光亮。趁著一干妖人伏地,沒有抬首之際,打算先飛縱過去察看,能否藏身。心才轉念,石生已先見到此,首先飛縱過去。笑和尚覺得石生掙脫了手飛去,一想自己和金蟬俱都仗著庄易、石生二人行法隱形,石生前去,自然比較自己親去還好。只恐石生閱歷太淺,涉險貪功,不是尋覓藏身之處,就不好辦了。正想之間,手上一動,石生業已飛回,各人將手一拉,彼此會意,悄悄往左近第二層第三個石穴飛去。金蟬先運慧眼,往穴內一看,那穴乃是人工辟成石室,深有七八丈,除了些石床石几外,別無動靜。而且穴口不大,如將身伏在穴旁外視,暗處看明處,甚是真切。雖然不知此中虛實深淺,總比石台上面強些,便決計在此埋伏,謹謹慎慎,相机行事。也是合該四人成功,這一座峰洞,正是綠袍老祖和手下余孽居處煉法之所。正中間琉璃穹頂,乃是綠袍老祖的寢宮,通体用鐘乳石經妖法祭煉而成。洞壁上石穴,便是他門人余孽所居,每人一個,環著他的寢宮排列。自從在玉影峰遭劫,青螺峪斷体續身,逃回百蠻山后,暴虐更甚于前,門人余孽被傷害逃亡,兩輩三十六人,總共才剩了十一個。因他行為大狠毒,眾門人触目惊心,一個個見了他,嚇得戰兢兢忘魂喪膽。他見眾心不屬,不怪自己惡辣,反覺這些門人都不可靠,越發厭惡,如非還在用人之際,又有雅各達苦勸,几乎被他全數殺戮。雖然留了這十一個,他也時刻防著他們背叛,防備非常嚴密。每值与妖婦行淫,或神游入定之際,必將寢宮用妖法嚴密封鎖,連聲气一齊隔絕,以防內憂,兼備外患。否則他嗅覺靈敏异常,添了四個生人,如何不被覺察?四人潛伏的石穴,恰巧穴中妖人又是早已死去,所以才能盡得虛實。這且留為后敘。
  再說四人剛將身立定藏好,便听嘯聲又隱隱自地下傳出。探頭往外一看,那琉璃穹頂當中那一團熒活綠火光倏地爆散,火花滿處飛揚,映在通体透明的鐘乳上面,幻成了千奇百怪的异彩,絢麗非常。一會又如流星赶月般往靠里的一面飛去。接著起了一陣彩焰,蹤跡不見。綠光收去,這才看清穹頂里面,一個四方玉石床上,坐著那窮凶极惡、亙古無匹的妖孽綠袍老祖,大頭細頸,亂發如茅,白牙外露,眼射綠光,半睜半閉。上半身披著一件綠袍,胸前肋骨根根外露,肚腹凹陷,滿生綠毛。下半截赤著身子,倒還和人一樣。右腳斜擱石上,左腳踏在一個女子股際。一條鳥爪般的長臂,長垂至地,抓在那女子胸前。另一只手拿著一個下半截人尸,懶洋洋地搭在石床上面。斷体殘肢,散了一地。瑩白如土的白地,斑斑點點,盡是血跡。余外還有一兩個將死未死的婦女,尚在地上掙扎。只他腳下踏定的一個女子,通体赤身,一絲不挂,并沒有絲毫害怕神气,不時流波送媚,手腳亂動,做出許多丑態,和他挑逗。只急得穹頂外面令牌上面的辛辰子吼嘯連聲,唁唁惡詈。那綠袍老祖先時好似大醉初醒,神態疲倦,并不作甚理會。待有半盞茶時,倏地怪目一睜,裂開血盆大口動了一動,便听一种极難听的怪聲,從地底透出。隨著縮回長臂,口皮微動,將鳥爪大手往地面連指几指,立刻平地升起兩幢火花,正當中陷下一個洞穴,彩焰過處,火滅穴平。那七個妖人,早擁著兩面妖牌,跪在當地,四人俱沒有看清是怎樣進來的。估量那赤身女子,定是辛辰子當初失去的妖婦無疑。這洞雖有許多石穴,可是大小式樣如一,急切間看不出哪里是通文蛛的藏處。綠袍老祖現身醒轉,更是不敢妄動,只得靜以觀變,相机而動。
  那妖婦一見辛辰子身受那般慘狀,絲毫沒有触動前情,稍加怜惜,反朝上面綠袍老祖不知說了几句什么。倏地從綠袍老祖腳下跳起身來,奔向辛、唐二人面前,連舞帶唱。雖因穹頂隔斷聲息,笑語不聞,光焰之中,只見玉腿連飛,玉臂忙搖,股腰亂擺,宛如靈蛇顫動。偶然倒立飛翔,墳玉孕珠,猩丹可睹。頭上烏絲似云蓬起,眼角明眸流波欲活。妖婦原也精通妖法,倏地一個大旋轉,飛起一身花片,繽紛五色,映壁增輝。再加上姿勢靈奇,柔若無骨,越顯色相万千,极妍盡態。雖說是天魔妖舞,又何殊仙女散花。偏那辛辰子耳听浪歌,眼觀艷舞,不但沒有怜香惜玉之心,反气得目毗欲裂,撩牙咬碎,血口亂動,身軀不住在牌上掙扎,似要攫人而噬。招得綠袍老祖張開血盆大口,大笑不已。妖婦也忒煞乖覺,竟不往令牌跟前走近。見那七個妖人俱都閉目咬唇,裝作俯伏,不敢直立,知道他們心中難受,益發去尋他們的開心,不時舞近前去,胯拱股顫,手触背搖。招得這些妖人欲看不敢,不看不舍,恨得牙痒筋麻,不知如何是好。妖婦正在得意洋洋,不知怎地不小心,一個大旋轉舞過了勁,舞到辛辰了面前,媚目瞬處,不禁花容失色,剛櫻口大張了兩張,似要想用妖法遁了開去。那辛辰子先時被妖法禁制,奈何她不得,本已咬牙裂毗,憤恨到了极處。這時一見她身臨切近,自投羅网,如何肯饒,拼著多受苦痛,運用渾身气力,一顆猙獰怪頭,平空從頸腔子里長蛇出洞般暴伸出來,有丈許長短,咧開大嘴潦牙,便往妖婦粉光膩膩的大腿上咬去。
  座上綠袍老祖見妖婦飛近辛辰子面前,知道辛辰子也是百煉之身,得過自己真傳,雖然元神禁制,身受茶毒,只不過不能動轉,本身法術尚在,不能全滅,就防他要下毒手。還未及行法禁阻,妖婦一只腿已被辛辰子咬個正著。綠袍老祖一看不好,將臂一抬,一條鳥爪般的手臂,如龍蛇夭矯般飛將出去,剛將辛辰子的細長頭頸抓住,血花飛濺,妖婦一條嫩腿業已被辛辰子咬將下來。同時辛辰子連下巴帶頭頸,俱被綠袍老祖怪手掐住,想是負痛難耐,口一松,將妖婦的斷腿吐落地面。綠袍老祖自是暴跳如雷,將手一指,一道濃煙彩霧,先將辛辰子連頭罩住。嘴里動了几動,奓晃著大頭長臂,從座上緩緩走了下來,一手先將妖婦抱起,一手持了那條斷腿,血淋淋地与妖婦接上。手指一陣比划,只見一團彩煙,圍著妖婦腿上盤旋不定,一會工夫,竟自連成一体。妖婦原已疼暈過去,醒轉以后,就在綠袍老祖手彎中,指著辛辰子咬牙切齒,嘴皮亂動。綠袍老祖見死婦回醒還原,好似甚為欣喜,把血盆大嘴咧了兩咧,仍抱妖婦慢騰騰地回轉座位。坐定以后將大口一張,一團綠火直往辛辰子頭上彩煙中飛去。那綠火飛到彩煙里面,宛似百花齊放,爆散開來。彩煙頓時散開,化成七溜熒熒綠火,似六條小綠蛇一般,直往辛辰子七竅鑽去,頃刻不見。妖牌上面的辛辰子,想是痛苦万分,先還死命在妖牌上掙扎,不時顯露悲憤的慘笑,未后連掙扎都不見,遠遠望去,只見殘肢腐肉,顫動不息。
  這原是邪教中最惡辣的毒刑鎖骨穿心小修羅法,本身用煉就的妖法,由敵人七竅中攻入,順著穴道骨脈流行全身。那火并不燒身,只是陰柔毒惡,專一消熔骨髓,酸人心肺。身受者先時只覺懶洋洋,仿佛春困神气,不但不覺難受,反覺有些舒泰。及至邪火在身上順穴道游行了一小周天,便覺奇痒鑽骨穿心,沒處抓撓,比挨上几十百刀還要難受。接著又是渾身骨節都酸得要斷,于是時痒時酸,或是又酸又痒,同時俱來。本身上的元精真髓,也就漸漸被邪火耗煉到由枯而竭。任你是神仙之体,只要被這妖火鑽進身去,也要毀道滅身。不過身受者固是苦痛万分,行法的人用這种妖法害人,自己也免不了消耗元精。所以邪教中人把這种狠毒妖法非常珍惜,不遇深仇大恨,從不輕易使用。
  實因綠袍老祖大劫將臨,這次借体續身,行為毒辣,被師文恭在臨死之前暗運玄功使了一些魔法,回山以后,不但性情愈加暴虐,自得倪氏妖婦,更是好色如命。他因山外攝取來的女子,一見他那副丑惡窮凶長相和生吃人獸的慘狀,便都嚇死過去,即或膽子大一些的還魂醒來,也經不起他些須時間的躁蹭。雖然吸些生血,不過略快口腹,色欲上感覺不到興味。只有妖婦,雖然妖術本領比他相差一天一地,可是房中之術,盡有獨得乃師天謠娘子的真傳,百戰不疲,無不隨心。殘忍惡辣的心理,也和他差不許多,僅只不吃生人血罷了。因此綠袍老祖那般好惡無常,极惡窮凶的人,竟會始終貪戀,愛如性命。
  其實妖婦自從當年天媱娘子被乾坤正气妙一真人用乾天烈火連元神一齊煉化后,便結識上了妖道朱洪,原想一同煉成妖法异寶,去尋峨眉派報殺師之仇。不想朱洪法未煉成,被秦寒萼撞來,身遭慘死。因自己人單勢孤,敵人勢盛,本不打算妄動。無奈天生奇淫之性,不堪孤寂,時常出山尋找壯男,回去尋樂。無巧不巧,這一天回山時節,遇見辛辰子,見她生得美貌,已經大動淫心。所居洞內,深藏地底,更是隱蔽,可以藏身,便強迫著從他。妖婦見辛辰子獨目斷臂,猙獰丑惡,比朱洪還要難看。昔時嫁給朱洪,也是一半為事所迫,無奈的結合。好容易能得自由自在,事事隨心,如何又給自己安上一副枷鎖,當然不愿,兩人便動起手來。妖婦雖然不是弱者,卻非辛辰子敵手,打了半天,被辛辰子破去許多法寶,末后還被辛辰子擒住。先前愛她,一半也為了這所居的洞府。天生淫凶,哪有怜香惜玉之念,一經破臉動手,已成仇敵。雖然占了上風,自己法寶也損失了兩件,不由發了野性,當時便想活活將妖婦抓死。幸而妖婦見勢不佳,忙用天媱娘子真傳——化金剛蕩魂邪法,媚目流波,触指興陽,引起辛辰子淫心,才得保全性命,結為夫婦。本是万般無奈,恨入骨髓。如果隱居地底,原也無事。偏生辛辰子報仇心切,隱优念重,盜了化血神刀,又盜文蛛。還未及与妖婦煉成邪法前去報仇,便被綠袍老祖派唐石率領許多妖人,將他二人擒住。辛辰子幸遇紅發老祖中途索刀,得逃活命。妖婦自己卻吃了苦頭,到了百蠻山陰風洞,一見綠袍老祖比辛辰子還要丑惡狠毒,心中自是越加難受。為了顧全性命,只好仍用妖淫取媚一時。因為綠袍老祖喜怒不測,惡毒淫凶,毫無情義,門下弟子都要生吃,時時刻刻提心吊膽。但封鎖緊嚴,又無法逃走。便想了一條毒計,暗運机智,蠱惑离間,使他們師徒相殘,离心背叛。既可剪去綠袍老祖的羽党,异日得便逃走,減些阻力;又可借此雪忿。這种辦法收效自緩,每日仍得強顏為歡,不敢絲毫大意。追本窮源,把辛辰子當作罪魁禍首。因為唐石畏服綠袍老祖,被擒時,連施妖法蠱惑,都被唐石強忍鎮定,沒有放她,于是連唐石也算上。及至辛、唐二人被擒以后,每日身受妖刑時節,她必從旁取笑刻薄,助紂為虐。唐石自知魔劫,一切認命,只盼早死,還好一些。辛辰子凶頑狠惡,反正不能脫免,一切都豁出去,能抵抗便抵抗,不能便万般辱罵,誓死不屈。
  綠袍老祖本來打算零零碎碎給他多些凌辱踐踏与极惡毒的非刑,又見他將心愛的人咬斷一截嫩腿,越發火上澆油。因所有妖法非刑差不多業已給他受遍,恨到极處,才將本身煉就的妖火放將出來。還恐辛辰子預為防備,行法將身軀骨肉化成朽質,減去酸痒,先將妖霧罩住他的靈竅,然后施展那鎖骨穿心小修羅法,擺布了個淋漓盡致。約有半個時辰,估量妖火再燒下去,辛辰子必然精髓耗盡,再使狠毒妖法,便不會感覺痛苦,這才收了回來。嘴皮微微動了几動,旁立七個妖人分別站好方位,手上妖幡擺動,先放出一層彩絹一般的霧网,將辛、唐二人罩定,只向里一面留有一個尺許大小的洞。那唐石早已触目惊心,嚇得身体在妖牌上不住地打顫。這時一見要輪到他,越發渾身一齊亂動,望著綠袍老祖同那些妖人,帶著一臉乞怜告哀之容。辛辰子仍是怒毗欲裂,拼受痛苦。綠袍老祖只獰笑了一下,對著怀中妖婦不知說了几句什么。妖婦忙即站起,故意裝作帶傷負痛神气,肥股擺動,一扭一扭地扭過一旁,遠遠指著霧网中辛、唐二人,戟指頓足,似在辱罵,那綠袍老祖早將袍袖一展,先是一道黃煙,筆也似直飛出去与霧网孔洞相連。接著千百朵金星一般的惡蠱,由黃煙中飛人霧网,徑往辛、唐二人身上扑去。雖然外面的人听不見聲息,形勢亦甚駭人。
  半月多工夫,那些金蚕惡蠱已有茶杯大小,煙光之下,看得甚為清晰。只見這些惡虫毒蠱展動金翅,在霧毅冰絹中,將辛、唐二人上半身一齊包沒,金光閃閃,仿佛成了兩個半截金人。也看不清是啃是咬,約有頓飯時候。綠袍老祖嘴皮一動,地底又發出嘯聲,那些金蚕也都飛回,眾妖人俱將妖霧收去。再往兩面妖牌上面一看,辛、唐二人上半截身子已經穿肉見骨,但沒有一絲血跡。兩顆怪頭,已被金蚕咬成骷髏一般,白骨鱗峋,慘不忍睹。綠袍老祖也似稍微快意,咧開大嘴獰笑了笑。妖婦見事已完,赶將過去,一屁股坐在綠袍老祖身上,回眸獻媚,互相說了兩句。在旁七個妖人,便赶過去,將兩面妖牌放倒,未及施為。辛、唐二人原都是斷了一只臂膀,一手二足釘在牌上,有一半身軀還能轉動。辛辰子畢竟惡毒刁頑,胜過旁的余孽,不知用什么法儿,趁眾人不見,拼著損己害人,壓了一個金蚕蠱在斷臂的身后。那惡蠱受綠袍老祖妖法心血祭煉,辛辰子元神受了禁制,勉強壓住,弄它不死。及被金蚕在身后咬他的骨頭,雖然疼痛難熬,還想弄死一個是一個,略微雪仇,咬定牙關不放。這時一見妖婦又出主意,要收拾他,來翻令牌的又是适才和自己口角的為首妖人,早就想趁机离間,害他一同受苦。這時見他身臨切近,不由計上心來,暗施解法,忍痛將斷臂半身一抬。那惡蠱正嫌被壓气悶難耐,自然慌忙松了口,飛將出去,迎頭正遇那翻牌的妖人。這東西除綠袍老祖外,見人就害,如何肯舍,比箭還疾,閃動金翅,直往那妖人臉上扑去。
  那妖人驟不及防,不由大吃一惊,想要行法遁避,已是不及,被金蚕飛上去一口,正咬了他的鼻梁。因是師父心血煉就的奇珍,如用法術防衛,將這惡虫傷了,其禍更大,只得負痛跑向綠袍老祖面前求救。那辛辰子見冤家吃了苦頭,頗為快意。又見余下六個妖人,也因惡虫出現,紛紛奔逃,正是進讒离間机會,便不住口地亂叫,也不知制了些什么讒言。綠袍老祖先見辛辰子偷壓金蚕,去害他的門下,正要將金蚕收去,再親身下來收拾辛辰子,經這一來,立時有了疑心。那受傷妖人飛身過來,未及跪下求饒,忽見綠袍老祖兩只碧眼凶光四射,一張闊口朝著自己露牙獰笑,帶著饞涎欲滴的神气,晃動著一雙鳥爪般的長臂,蕩悠悠迎面走來,便知中了辛辰子反間之計,情勢不妙。還未及出口分辯,一只怪手已劈面飛來,將他整個身体抓住。那妖人在鳥爪上只略掙了一掙,一只比海碗還粗的膀臂,早被綠袍老祖脆生生咬斷下來,就創口處吸了兩口鮮血。袍袖一展,收了金蚕。大爪微動,連那妖人帶同那只斷臂,全都擲出老遠。妖人趴伏地上,暈死過去。綠袍老祖這才慢悠悠走向兩面妖牌面前。剩余六個妖人,見同門中又有一人被惡師茶毒,恐怕牽連,個個嚇得戰戰兢兢,不敢仰視。
  綠袍老祖若無其事地一伸大爪,先將辛辰子那面妖牌拾起,闊口一張,一道黃煙過處,眼看那面丈許長的妖牌由大而小,漸漸往一起縮小。牌雖可以隨著妖法縮小,人卻不能跟著如意伸縮。辛辰子手足釘在妖牌上面,雖然還在怒目亂罵,身上卻是骨縫緊壓,手足由分開處往回里湊縮,中半身脅骨拱起,根根交錯,白骨森列。這种惡毒妖刑,任是辛辰子修煉多年,妖法高強,也難禁受。只疼得那顆已和骷髏相似的殘廢骨架,順著各种創口直冒黃水,熱气蒸騰,也不知出的是汗是血。這妖牌縮有二尺多光景,又重新伸長,恢复到了原狀。略停了停,又往小里收縮。似這樣一縮一伸好几次,辛辰于已疼得閉眼气絕,口張不開。綠袍老祖才住了手,略緩了一會,一指妖牌上面釘手足前胸的五根毒釘,似五溜綠光,飛入袖內。辛辰子也乘這一停頓的工夫,悠悠醒轉。睜開那只獨目怪眼一看,手足胸前毒釘已去,綠袍老祖正站在自己面前。大仇相對,分外眼紅,倏地似飛一般縱起,張開大嘴,一口將綠袍老祖左手咬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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