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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回


  
惡計毀仙山 巧語花言謀蕩女

  
對枰凌絕巘 玄机妙用警淫娃

  金蟬、石生跪送妙一真人走后,俱代庄易心喜,搶著問長問短。各自稱道了一陣師父恩德,又觀賞了一些眼前奇景,才一同駕起劍光,徑往峨眉凝碧崖飛去。飛行迅速,沒有多時,便离峨眉不遠。正行之間,忽見兩道青光,從天邊由西往東南一閃即逝。金蟬認得那兩道劍光雖是异教,卻已得了峨眉傳授。揣看來路,正從峨眉方面飛起,疑是凝碧崖新人門不久的同門,不知有甚急事飛得那般快法,偏又相隔大遠,不及追上前去詢問,只得作罷。一路尋思,眼看快到凝碧崖上空,倏地又見一道紫光、一道青光沖霄直上,定睛一看,正是英瓊、若蘭二人。連忙迎上前去,未及開言,英瓊首先搶問:“來時路上可曾看見寒萼与司徒平二人去向?”金蟬答道:“我倒未見二人,只看見兩道青光,像是本門中人,由此往東南天際飛去。難道山中又發生了什急事么?”英瓊忙對若蘭道:“你猜得對,他二人定是回轉紫玲谷去了。我們赶快追去。”金蟬還要追問究竟,英瓊急道:“這沒你的事,只是她姊妹鬧點閒气,我們要去追他們回來。你先回仙府,等我們將人追回再談吧。”說罷,也不俟金蟬答言,匆匆拉了若蘭,同駕劍光沖霄而去。金蟬見二人飛行已遠,便帶了石生、庄易往下降落。剛要著地,又見神雕佛奴在前,秦紫玲駕著那只獨角神鷲在后,迎面而來,紫玲在神鷲背上,只朝金蟬等三人笑著點了點頭,便即往空飛去。金蟬降落下去一看,崖前靜悄悄的,只有袁星站在仙籟頂飛瀑底下,掬水為戲。見了金蟬,跪下行禮。金蟬便問:“他們都往哪里去了?”袁星躬身答道:“各位仙姑和新來几位大仙,都在太元洞內商量事呢。”金蟬聞言,慌忙同了石生、庄易,直往大元洞前跑去。
  石、庄二人見這凝碧崖果然是洞天福地,仙景無邊,俱都惊喜非常。因為金蟬催促快走,不暇細細賞玩,一同進洞。一看正中石室內坐定的除了齊靈云、周輕云、朱文、嚴人英、吳文琪、裘芷仙等原有諸同門外,還有好多位男女同門,也有認得的,也有未見過的。只余、楊二人与南姑的兄弟虎儿不在洞中。靈云見金蟬成功回轉,甚是心喜。金蟬等三人与大家彼此見禮,略一敘談,才知余英男自英瓊等取來溫玉,日服仙藥,業已复原。妙一夫人日前曾回山一行,南姑已蒙恩收歸門下,昨日才回了九華。這些新到的同門,皆為重陽盛會在即,久慕仙府奇景,又急与久別諸同門相見,所以先期赶來團聚。還有多人,有的尚未得到傳諭,有的因事羈身,有的已經得了師長傳諭尚在途中,不久都將陸續到齊。目前已到的,除了風雷洞髯仙門下的石奇、趙燕儿,因洞府毀于妖气,奉命移居凝碧崖外,遠客計有岷山万松岭朝天觀水鏡道人的門徒神眼邱林,青城山金鞭崖矮叟朱梅的弟子紀登和陶鈞,昆明開元寺哈哈僧元覺禪師的弟子鐵沙彌悟修,以及前在風火道人吳元智門下的七星手施林、靈和居士徐祥鵝。一個個都是仙風道骨,气宇不凡。
  金蟬原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因見靈云把大家聚在這平時准備朝參師長的中間石室以內談話,必有要事商議,只得勉強忍住。一眼看見朱文獨自一人坐在离門最近的一個石墩之上,默默不語。近旁不遠,恰巧空著一個位子,便搭訕著走了過去。靈云正在說話,看了他一眼,金蟬也未在意。一落座,便悄問朱文:“妖人圍山何時己解?紫玲姊妹因何淘气?可有英瓊、若蘭在內?司徒平又是何時回山?為何也与寒萼同行?”一連問了好些。朱文只把嘴朝著靈云努了努,一言不發。金蟬見連問數次,朱文俱不答理,一賭气把頭轉向一邊,身子往旁一偏,將石生招了過來,坐到一起。
  二人剛坐下,猛听靈云道:“諸位師兄師弟師妹,昨日掌教夫人臨走前,說秦家姊妹現有災難,曾留下柬帖一封,吩咐到時開看。不想她姊妹今晨因小事反目,寒萼師妹年幼無知,竟不惜干犯戒條,挾制司徒師弟私自离山他去。因見李、申兩師妹大難已完,命她們追去當無妨礙。偏偏紫玲師妹又因為求好過切,非要親自前去將他二人追回處罰不可。此次開山盛會不比尋常,本派長幼同門,非經掌教師尊特許,屆時不准不到。如今端陽期近,誤了盛會,不但寒萼師妹吃罪不起,就連愚妹也負有平日失于糾察之責。秦氏姊妹乃有功之人,更不忍見她們受難受災。适才拜觀掌教夫人柬帖,才知她姊妹因在青螺峪用白眉針傷了天靈子門人師文恭,此番回山,無心与天靈子相遇,該有十六日險難,稍一救援不及,便遭慘禍。尤其是八月中秋,便是她母親寶相夫人脫劫之時,更不可誤卻這千載一時的良机。此事除怪叫花凌真人,不能解圍。現奉掌教夫人之命,著愚妹借送還九天元陽尺為名,前往青螺峪邀請凌真人出山相救,就便送于建、楊成志二人前往學道。事有周折,即時便要起程。只是這凝碧崖仙府,先前因掌教師尊及各前輩師伯叔均不在此,掌教師尊原住的峨眉丹云嶂全真洞,又因簡冰如師伯超劫在即,用風雷將洞封鎖,面壁靜修,不能來此主持,掌教師尊才命愚妹暫時看守。當時仙府新辟,异派不知底細,崖頂又有師祖靈符封鎖,無人前來侵扰。自從飛雷捷徑打通,便引起了妖人异教的覬覦。先是陰素棠門下孫凌波,几次前來尋釁。接著便是施龍姑等勾引了華山派門下一干妖孽,圍困本山,目前雖然妖氛已解,這些漏网余孽豈肯就此甘休?難保不在掌教真人回山以前,乘隙前來侵犯。防守仙府,責任重大。難得各位同門日內俱要到來,不比以前勢太孤單。不過暫時還須有個主持,以免有事發生之時,失去通盤籌算。按照入門先后和道力深淺,自以紀師兄為第一,意欲請紀師兄代愚妹統率一切,便不虞有失了。”
  峨眉門下,班次之分甚嚴,靈云雖不算最長,因奉師命,義無多讓。既有要事他去,論道行班次,均以紀登為長,自然不便推卻,只口頭上略致謙辭,便接受下來。靈云又命南姑去將于、楊二人喚來,說帶他二人前往青螺峪。楊成志自從惊了肉芝,連次惹禍,自知不得眾心,巴不得离此他去。于建卻是万分不愿离開仙府,但是又不敢違拗,眼望南姑等人,露出十分依戀,恨不得都代他求說几句。南姑知于建同去,靈云原另有作用;再說,自己泥菩薩過江,好容易才得保全,哪敢再管別人閒事。只好裝作不解,將頭偏過一旁,兀自覺心里酸酸的。朱文素來口快,見于建這般情景,方要開言,靈云看了她一眼,也就住口。當下靈云略微分派,又囑咐朱文、金蟬,好好在洞中听從紀師兄吩咐,不要离開。然后帶了于、楊二人,用遁法直往青螺峪飛去。
  靈云走后,大家略談了一陣,均各自便。人英帶了庄易,往洞外去觀賞仙景。金蟬拉了石生,徑去尋了朱文、輕云二人,追問別后之事。原來施龍姑和陰素棠的弟子孫凌波本是死党,自從二人看中石奇,前往飛雷洞尋釁,結果羊肉未吃成,鬧了一身臊,孫凌波身遭慘死,自己也几乎送了性命,本就怀恨在心。偏巧陰素棠赶到云邊舊府時,她兩個心愛門人已被峨眉門下鐵沙彌悟修、七星手施林、靈和居士徐祥鵝等殺死。仇人業已遠颺,在自忿怒。回轉棗花崖,見孫凌波与余英男俱都不在。唐采珍還不知孫凌波已死,只說余英男乘孫凌波出門逃走,孫凌波回來去追,未追上,隔日又找她的好友施龍姑,前往峨眉飛雷洞,從此一去不歸等語。陰素棠聞言大惊,暗忖:“那風雷洞是峨眉派髯仙李元化的洞府,她二人怎敢冒險深入虎穴?”知徒莫若師,算准孫、施二人到飛雷洞去,決非尋常采藥訪友,必有所為。又看出唐彩珍胸前雙乳隆起,秀眉含潤,媚目流波,顰眸之間春情溢露,哪里是一個處女?便再三喝問真情。唐采珍年幼膽小,禁不住陰素棠威嚇,只得哭著說出孫凌波平時行為,怎樣和姓韓的少年藏在洞內淫樂。末后又看中了風雷洞一個道童,頭一次已將那道童攝來,因值師父回山,被那道童乘机遁脫。二次又去擒那道童,那姓韓的便乘她不在,強將自己奸污。同時還想強奸英男,被英男用劍將他殺死,恐孫凌波回來不饒,才行逃走。最后一次,孫、施二人同往風雷洞,也是為了那道童才去的等實話,一一說出。陰素棠免不得責罵了唐采珍一頓。情知孫凌波最后前去,必遇峨眉主要人物,說不定已喪了性命。雖恨她膽大,瞞著自己行事,到底多年師徒之情;又是一個得寵得力的門人,心中不免難過。尤其是峨眉門下欺人太甚,就在這一二月之間,竟連傷自己好几個愛徒。孫凌波如僥幸不死,還可緩圖;如已死在敵人之手,再不給她報仇,豈不于自己面上也大下不去?雖知敵人勢盛,也就顧不得了。想到這里,決計去見施龍姑,問明真相和孫凌波的生死存亡,再作計較。便將棗花崖洞府封銷,留下唐采珍,獨自一人赶到姑婆岭。
  到了施龍姑洞前,忽听頭上有破空的聲音,兩道半青不白的光華如太白經天,直往洞中飛去。陰素棠現在雖然失足,走入邪道,畢竟出身昆侖正派,除了自己多行不義外,對于各派邪正,分別頗清,這時看出來人是華山派中能手。暗忖:“施龍姑既嫁給了熊血儿,難道就不知道輕重利害?背了天靈子師徒,偷偷摸摸已是不可,怎便大招大攬,連華山派這一干色魔也延納了來?自己和天靈子交誼頗厚,施龍姑行為不檢,未必不是自己徒弟的勾引。那華山派中的史南溪,又曾傷害過自己的情人赤城子,万一狹路相逢,豈非不便?”正在欲前又卻,躊躇不定,忽听有男女笑語之聲由洞中傳出。連忙將身閃過一旁,待要避開,已是不及。那出來的几個男女,內中有兩個女的:一個是施龍姑,一個是魔教中有名的勾魂奼女李四姑。還有三個男的,正是華山派几個魔君:史南溪、陰陽臉子吳風、兔儿神倪均。一出洞便由施龍姑為首,搶上前來拜見。余人也隨著打了問訊。陰素棠見了史南溪,心中自是万分痛恨。那史南溪卻如沒事人一般,一張紅臉笑嘻嘻地獻殷勤,鬧得陰素棠反倒不便發作。見孫凌波沒有出來,已知凶多吉少,方要詢問,施龍姑已恭請入洞再談。陰素棠既已現身,當然不能拒絕,只得由施龍姑陪了一同入洞。剛得落座,施龍姑便含淚將孫凌波怎樣在飛雷洞前身遭慘死,自己同李四姑若非見机得早,也步了她的后塵等經過情形,說了一個詳細。
  原來施龍姑自從飛雷洞前漏网逃脫,歸途路上,勾魂奼女李四姑遇見舊好陰陽臉子吳鳳,便約他相助報仇。才知毒龍尊者師弟史南溪,因年來浮蕩,沒有歸宿,也沒有創立甚么門戶。烈火祖師和他至交莫逆,便勸他和自己做一党,一同管領華山派,以圖增厚勢力。史南溪加入了華山派以后,益發聲勢赫赫,無惡不作。李四姑与他原是舊好,已有多年不見,便請吳鳳去將史南溪約來,得便尋几個助手,好報峨眉之仇。吳鳳去了沒有多日,果然將史南溪約到。史南溪本是色中餓鬼,最善采補之術,与李四姑敘舊,自不必說。李四姑嫌一人分身不開,連施龍姑也一起拉了下水,四人兩對,更番淫樂了些日,才互商報仇之策。史南溪略知峨眉虛實,便說道:“現在峨眉雖是几個后輩在彼,但是前洞凝碧崖頂有長眉真人封鎖,不易攻進。既然他們將后洞打通,縱有几個小輩防守,也未必是我們對手。報仇還在其次,那凝碧崖洞中,還有長眉真人遺藏的許多靈藥异寶,九華肉芝也移植在內,我們如能攻了進去,不但報了仇,掃了他們的臉,還得了那些好東西,助我們增長道力,真是一件美事。日前听說,峨眉派重陽前后,要在凝碧崖大元洞召集長幼同門,開開山大會,那時他等人多勢眾,去也徒勞。最好趁他們在東海采藥煉丹,不能分身之時前去,要容易得多。不過我們的人還嫌少些,那群小輩的道力雖是不濟,几口劍皆非凡品。孫凌波前次失利,便是吃了人少的虧。烈火道兄和他師弟兔儿神倪均,煉了一個都天烈火仙陣,厲害非凡,不論仙凡,一入陣里,便被風雷所化。任是一等仙山,受風雷攻打,不消數日,也成灰燼。現在去尋他對付几個小輩,雖說有點小題大做,不過那陣原為峨眉這群業障而設,先去消滅他們的根本重地,也未嘗不是善策。且待我前去和他商量一番。”當下便別了龍姑等三人,徑往華山,一問方知烈火祖師已往陷空島有事,須要年底才回。且喜兔儿神倪均和那陣圖法寶,俱在山中。彼此一商量,割雞焉用牛刀,既然陣圖法寶都在,何必要烈火祖師親去。便寫了十几封柬帖,吩咐門人去約請幫手,自己同倪均先在棗花崖相候。
  史南溪眼光何等精靈,一眼便看見下面洞門前站定的陰素棠,想起以前劍傷赤城子之事,不便上前相見。自己又想了一個主意,便搶在陰素棠前頭入洞,對施、李二女說了大概,吩咐如此如彼,千万不可將陰素棠放走。然后一同出來,將陰素棠接進洞內,說完許多經過,又請陰素棠加入相助。陰素棠對報仇自是十分愿意,但心里還是記著史南溪前仇,只管唯唯否否,未下肯定答詞。一面又看四人親呢情形,不住拿話去點醒龍姑,意思說她不要如此明目張膽胡為,天靈子師徒不是好惹的。誰知施龍姑已為史南溪等淫魔邪術所迷,聞言強笑道:“血儿他不顧我,把我一人冷冷清清地丟在此地。以前几次要拜他師父的門,學些本領道術,想是他師父嫌我資質太低,不堪教訓,始終沒有答應。這次在峨眉吃了多人的虧,差點送了性命。事后思量,皆是自己道行不濟之故,非常害怕。現在我和李四姑都拜在烈火祖師門下,靜等祖師回山,就行拜師之禮了。”
  陰素棠聞言,便猜龍姑因為貪淫,又恐后患,竟至毅然不顧一切,背叛丈夫,投身到華山派門下。知她將來必無好結果,錯已鑄成,無可再說。至于尋峨眉派報仇之事,這些淫魔前去,果能如愿,更省得自己費事。否則等他們失敗回來,自己再廣尋能人為后助,設法報仇,也免得沾他們的光。此時正好坐山觀虎斗,人已死了,報仇何在早晚?自己羽毛未丰以前,何苦隨著他人去犯渾水?想到這里,便推卻道:“孽徒慘死,原該為她報仇,但眼下峨眉勢盛,非一人之力所能成就,原想俟諸异日。難得諸位道友与龍姑同仇敵愾,又有都天烈火大陣,不患不能成功。我道力有限,對于此陣奧妙,莫測高深,有我不多,無我不少。近在山中煉了一樣法寶,也是為了報仇之用,如今尚未煉成,意欲向諸位道友告辭回山,俟有用我之處,再來如何?”兔儿神倪均道:“仙姑這話奇了,我等原因龍姑相約,為報令徒之仇而來,仙姑本是主体,怎會置身事外?令人不解。”眾妖人又再三從旁婉勸,說得陰素棠無話可答,只得應允。最后仍說山中有事,法寶也未隨身,決定屆時赴約。又座談了一會,才行辭去。一路暗想:“久聞史甫溪這個惡道性如烈火,怎么今日几次給他難堪,他都始終和顏悅色地對答,情意殷殷?莫非他后悔傷害赤城子,又不便明和自己道歉,特意和自己殷勤,釋嫌修好?也未可知。”又想起孫凌波隨自己多年的師徒情意,既有這种現成的時机,還是先報殺徒之仇再說。主意定后,便往棗花崖飛去。
  陰素棠原也是昆倉派中健者,只為一時情欲未盡,与赤城子有了苟且行為,被眾同門逐出教外,一賭气想和赤城子另創新派,爭回顏面。經營多年,不但沒有成效,近來又遭失意之事。如就此知難而退,她除平時淫行外,尚無別的大惡,一時也不致便伏天誅。偏偏遇上孫、施兩個淫女往峨眉闖禍,把她引入漩渦。起初不愿和仇人共事,主意本打得不錯,何曾想到史南溪陰險淫凶,心存叵測,別有深意。這次同犯峨眉,便种下惡因,鬧得身敗名裂,万劫不复,此是后話。
  再說史南溪知陰素棠也非弱者,就此引她入港,說不定還討個沒趣。見她執意要先回山,只好欲擒先縱,放松一下,龍姑此時已無所忌憚,异日熊血儿不知更好,只須等他回時,略避一些形跡;如若事情敗露,好在有華山派作為護符,索性公然与他決裂,省得長年守這活寡。等陰素棠走后,三男二女五個淫魔,又會開無遮,任情淫樂起來。
  過沒三日,約請的人陸續來到,除了華山派門下的百靈女朱鳳仙、鬼影儿蕭龍子、鐵背頭陀伍祿外,還有昔日曾在北海無定島陷空老祖門下的長臂神魔鄭元規。那鄭元規自從犯了陷空老祖的戒條,本要追回飛劍法寶,將他處死,多虧他大師兄靈威叟再三求情,又給他偷偷送信,才得逃走。自知師父戒律素嚴,早晚遇上,還是難討公道,便投奔到百蠻山陰赤身寨五毒天王列霸多門下。逃走時節,又偷了他師父許多靈丹仙藥,害得靈威叟為他在北海面壁罰跪三年,自己卻得逍遙事外。那列霸多是個蠻族,自幼生著一身逆鱗,滿口獠牙,本就無惡不做,自從得了鄭元規,益發同惡相濟。因見各派俱在收羅門人,光大門戶,也想把那赤身邪教開創到中上來,便命鄭元規到崆峒山創立赤身教。他与史南溪等都是极惡淫凶一流,平時情感甚密。這次史南溪侵犯峨眉,派人前去請他。他听來人說起峨眉凝碧崖有許多美女,已是動心;何況還有那千年難遇的肉芝,更是令他垂涎不已,一接信便赶了來。見面略一商量,仍然公推史南溪主持一切。因為還有約請未到的人,定在第五日子正去襲峨眉后洞,能偷偷進去更好,如果敵人有了准備,便用都天烈火大陣將凝碧崖包圍,強逼敵人獻了肉芝降順;否則便豁出肉芝不要,將敵人根本重地化成灰燼。主意打定,一面著施龍姑去与陰素棠送信,一面又同一干妖人就在姑婆岭前演習陣法。一個個興高采烈,靜等到時行事。不提。
  且說施龍姑到棗花崖見了陰素棠,說明經過。陰素棠知她執迷不悟,不好再勸。心中究竟還是恨著史南溪,不愿立刻就去,推說再有三四日,法寶才能煉好,請上复史道友,准定在期前赶到便了。龍姑辭別回去,行到离姑婆岭不遠,見自己洞前一片暗赤光彩,殺气騰騰,千百道火線似紅蛇亂飛亂竄,知是史南溪等在演習陣法。正要催動劍光前進,忽然一眼瞥見离姑婆岭還有三十余里的一座高峰絕頂上,有兩個人在那里對坐。暗想:“那座峰上丰下銳,高出左近許多峰巒之上,似一根倒生著的石筍挺立半空。上面除了有些奇石怪松外,漫說是人,連鳥獸也難飛渡。峰的上半截,終年云霧包沒,時常看不見全身。今日雖然天气晴明,罡風甚大,尋常修道的人也不會上去盤桓,這兩個人來頭想必不小。現在各道友正在姑婆岭練法,莫要把机密被外人得了去。記得以前因采藥曾上去過兩次,有一次在無意中發現上面有一個洞穴,直通到半峰腰下。當時因為那洞幽深曲折,洞底又是一個极深水潭,無甚用處,沒有再去。反正此時回山也沒甚事,何不就便前往探個動靜?那兩人如果是峨眉敵派,樂得結納引為己用。要是目己這一派的敵人,便看情形行事,憑自己能力,能除去他更好,不能也不去惊動他,回去約了人再來,也不為晚。”想到這里,因為相隔不遠,恐防被人覺察。那峰位置,原在姑婆岭西南,如要前去,本應南飛。故意把劍光折轉往東,一路將劍光減低,飛出約有三五里光景,恰好穿入前面密云層里,估量峰上的人已看不見自己,方向一改。即使剛才露了形跡,也必以為自己是個過路的人而忽略過去。
  施龍姑便將劍光降低,折回來路,仗著密云隱身,緊貼著山麓飛行,頃刻之間,到了峰底。無巧不巧,峰半腰上也起了一圈白云,將峰腰束住,看不見頂。龍姑心中暗喜,急匆匆找著以前去過的那個洞穴,飛身入內。才一入洞,便見劍光影里,有一團大如車輪的黑影,迎面扑來。一個不留神,差點被那東西將粉臉抓破。還算龍姑机警,忙運劍光去斬時,那東西已疾如電逝,掠身而過,飛出洞外去了。龍姑暗想:“無怪人說深山大澤,多生龍蛇。連這一個多年蝙蝠也會成精,竟然不畏劍光,自己一時疏忽,差點還吃它傷了。回來得便,定要將這東西除去,以免年久害人。”當時微覺左耳有些疼痛,因為急于要知峰上人的底細,并未在意,仍舊覓路前進。叵耐以前來路大部不甚記憶,兀自覺得洞中黑暗异常,霉濕之气蒸蒸欲嘔。一任自己運用玄功,劍光只能照三尺以內,也不知飛繞了許多曲折甬徑,仍未到達上面。末后依稀辨出昔日行路,算計不會再有差錯。剛飛上去約有十來丈左右,明明看見前面是一個岩窗,正待運用劍光飛升而上,忽地前額一陣劇痛,火花四濺,眼前一黑,許多石塊似雨點一般打來,同時自己的飛劍又似被什么絕大力量吸收了去。剛喊得一聲:“不好!”一陣頭暈神昏,支持不住,竟從上面直跌下來,扑通一聲,墜入下面深潭臭水里面,水花四濺,水聲琤縱,与洞壁回聲相應,入耳清脆,身已沒頂,鬧得渾身通濕。恰好被水的激力冒出水面,看見自己的飛劍正從上面墜落。惊慌昏亂之中,不暇細思別的,忙運一口真气,將劍光吸來与身相合,仍舊騰身而起。忙取出隨身法寶,一面用法術護身,四下里留神觀察,只覺出頭面上有几處疼痛,余外并無一絲一毫异狀,既無鬼怪,也無敵人在側,心中好生惊异。再仔仔細細飛向适才墜落的頂上一看,原來是一塊凸出的大怪石,黑暗之中看不甚清,連人帶劍撞將上去。因飛時勢子太猛,正撞在自己頭上,將頭腦撞暈,墜落潭底。若換了尋常的人,怕不腦漿迸裂,死于非命。那丈許大小的怪石,也被劍光撞得粉碎。所以當時看見火星四濺,并非有什埋伏。暗怪自己魯莽,受這种無妄之災,還鬧得渾身污泥臭水,好不喪气。欲待就此回去,更衣再來。一則不好意思對眾人說起吃虧之事,二則恐峰上的人离此他去。想了想,這般狼狽情形,怎好見人?決計還是上去,只探明了實情就走。略將身上濕衣擰了擰,順手往臉上一摸,劍光照處,竟是一手的鮮血,知道雖未受有重傷,頭皮已撞破無疑。自出娘胎修道以來,几曾吃過這般苦楚?不由冤忿气惱,一齊襲來,越發遷怒峰上之人,好歹都要查出真相,以定敵友。
  人入迷途,都是到死方休,甚少回頭是岸。龍姑雖是异教,學道多年,功行頗有根底,并非弱者。她沒有想想,一個飛行絕跡的劍仙,豈是一個大蝙蝠所敢近身?一塊山石,便能將自己撞得六神無主,頭破血流,身墜潭底,連飛劍都脫了手的?仍是一絲也不警悟,照樣前進。因為适才吃了大虧,不敢再為大意,一路留神飛行。偏這次非常順利,洞中也不似先前黑暗得出奇,頃刻之間,已离絕頂只有一兩丈光景。恐被對方覺察,收了劍光,攀援而上。到達穴口,探頭往外一望,果然离身不遠,有兩個人在一塊磐石上面對弈,旁邊放著一個大黑葫蘆,神態极是安詳。定睛一看,兩人都是側面對著自己。左邊那人,是個生平第一次見到過的美少年。右邊那人,是個駝子,一張黑臉其大如盆,凹鼻掀天,大眼深陷,神光炯炯。一臉絡腮胡須,長約三寸,齊蓬蓬似一圈短茅草,中間隱隱露出一張闊口。一頭黃發,當中挽起一個道髻,亂發披拂兩肩。只一雙耳朵,倒是生得垂珠朝海,又大又圓,紅潤美觀。身著一件紅如火的道裝,光著尺半長一雙大自足,踏著一雙芒履。手白如玉,又長又大,手指上留著五六寸長的指甲,看去非常光滑瑩洁。右手指拈著棋子,沉吟不下。左手卻拿著那葫蘆,往口里灌酒。饒是個駝子坐在那里,還比那少年高出兩個頭,要將腰板直起,怕沒有他兩人高。真是從未見過的怪相貌。再細看那美少年,卻生得長眉人鬢,目若朗星,鼻如垂玉,唇似列丹,齒如編貝,耳似凝珠,猿背蜂腰,英姿颯爽。再与那身容奇丑的駝子一比,越顯得一身都是仙風道骨,不由看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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