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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


  
迷本性 縱情色界天

  
識靈物 言訪肉芝馬

  話說美少年与駝子所在山峰,因高聳入云,上面不生雜樹。只有怪石縫隙里,疏疏密密并生著許多奇古的矮松,棵棵都是輪囷盤郁,磅礡迂回,鋼針若箭,鐵皮若鱗,古干屈身,在天風中夭矯騰挪,宛若龍蛇伸翔,似要拔地飛去。駝子和少年對弈的磐石,正在一株周有數圍、高才丈許、蔭覆數畝的大松蓋下,兩個黑缽里,裝著許多鐵棋子,大有寸許,看去好似一色,沒有黑白之分。敲在石上,發出丁丁之聲,与松濤天風相應,清音娛耳。那洞穴也在一株松針极密的矮松后面。穴旁還有一塊兩丈多高的怪石,孔竅玲瓏,形狀奇古。人立石后,從一個小石孔里望出去,正看得見前面的磐石和那兩人動作,石前的人,卻絕難看到石后。龍姑見有這种絕好隱蔽,便從穴口鑽出,運气提神,輕輕走向石后,觀察那兩人動靜。身剛立定,便听那少年說道:“晚輩還奉師命,有事嵩岳。老前輩國手無敵,晚輩現在業已輸了半子,難道再下下去,還要晚輩輸得不可見人么?”說到這里,那駝子張開大口哈哈一笑,聲若龍吟。龍姑方覺有些耳熟,那駝子忽地將臉一偏,對著她這面笑了一笑,越發覺出面熟异常。看神气好似自己蹤跡已被他看破,不由大吃一惊。總覺這駝子是在哪里見過面,并且不止一次,只苦于想不起來。當時因為貪看那美少年的丰儀,駝子業已轉過頭去与少年談話,适才那一笑,似出無心,便也放過一旁,繼續留神靜听二人講些什么。
  那駝子先听少年說了那一番話,只笑了笑,并未答理。這時忽對少年道:“你忙些什么,白矮子此時正遍處去尋朱矮子,到百蠻山赴東海三仙之約,你去嵩岳也見不著,還得等他回來,此時赶去有什意思?還不如留此陪我,多下一局棋,就便看看鬼打架,豈不有趣?”那少年答道:“既是家師不在嵩岳,弟子去也無用。老前輩玄机內瑩,燭照万象。此次三仙二老均往百蠻,不知妖孽可會漏网?”說時又在石的右角下了一子。駝子答道:“妖孽惡貫滿盈,气數該盡。不過這業障忒也凶頑刁狡,如非魔限已終,三仙所煉的生死晦明幻滅六門兩儀微塵陣,連那純陽至寶,雖然厲害,無奈他玄功奧妙,陣法不能當時施展,稍微被他警覺一些,至多斬掉他的軀殼,元神仍是不能消滅。偏我昨日遇見天師派天矮子,怀著殺徒之仇,執意要尋天狐二女為難。是我激他道:‘一成敵人,胜者為优,只怨自己師父傳授不高,不能怪人辣手。你那孽徒雖中了白眉針,若非妖孽借体還原,并非沒有救法。你們自己同党尚且相殘,何況敵人?像這种學業尚未煉成,眼睛沒有睜開,喜与下流為伍而給師父丟臉的徒弟,早就該死,還給他報什么仇?既要怪東怪西,頭一個就得去尋那害他的同党算帳。欺軟怕硬,算的是哪門子一派的教祖?’天矮子向不服人,聞言大怒,便要和我交手。我又逗他:‘你和我交手還早呢。第一你先去百蠻山,把你孽徒的仇報了來。你如無此膽子,我還借烏龍剪給你助威。事完之后,我准明年端午到云南去登門求教。’我當時不是不愿和他動手,實因昔年峨眉道友助過我一臂之力,久無以報,恐他們大功難成,本要親身前去相助。難得巧遇三寸丁,他性情執拗不下于我,他也會這种分神化煉玄功,他只要被我激動,一到百蠻,必定好胜貪功,自告奮勇,正好由他去見頭陣,讓三仙道友抽空布置。誰知他果然中了我的道儿,忿忿要走。我還怕激他不夠,行前我又對他說道:‘我知你這個沒出息的三寸丁,只為利用一個女孩子來脫劫兔難,自己當了王八不算,還叫徒子徒孫都當王八。我生平除极樂童子外,沒有人敢在我面前叫陣。早晚不給你看點顏色,你也不知我駝子貴姓。’他知我是那下流女孩母親的舊友,他那种做法也太不冠冕,便說他并非成心拿圈套給人去鑽,實因那女孩母親求他允婚時,見那女孩資質還不錯。只是先天遺留的惡根太厚,早晚必墜入淫孽,形神消毀,不堪為他弟子匹配,不肯答應。經不住那女孩的母親再三苦求,他因以前好友之情,又念在那女孩母親苦修數百年,只有這一點骨血,連門人都沒一個,眼看快遭天劫,能避与否,尚不可知。當其途窮日暮之際,不好遇事堅拒,才將婚事答應。起初原想過上几年,查明心跡,引入他的門下。誰想那女孩天生孽根,無法振拔,叛夫背母,淫過重重。如依他徒弟心理和他的家法,本應將其斬魂誅体。但是一則看在亡友分上,二則他自己以前又不是沒有看出將來收場結果,想了想他教中原有獻身贖罪之條,才暫時放任,留為后用。我沒等他說完,便呸了他一口,說道:“那女孩雖沒出息,你若使其夫妻常在一起,嚴加管束,何致淫蕩放佚到不可收拾?你明明縱人為惡,好供你將來的犧牲,還當我不知你的奸謀么?’他聞言冷笑答說:‘慢說他徒弟是他承繼道統之人,不能常為女色耽誤功行,就是任其夫妻常聚,也不能滿其欲壑。如其不信,盡可前往實地觀察,便知我所說真偽。’他那种辦法,此時看去,似存私念,其實還是看在故人情分,使她到時身死而魂魄不喪,仍可轉劫為人。否則那女孩淫根太深,積惡過重,异日必追乃母后塵,而道力又不如遠甚,万難似乃母一般僥幸脫劫,以至形灰神滅,豈不更慘?說完便和我訂了后會之約而去。他前往百蠻,我正可省此一行。想起那女孩的母親也曾与我有舊,情知天矮子所言不謬,但是還想親來看看,万一仍可振拔,迷途知返,豈不堵了天矮子的嘴?及至到此一看,這女孩真是無可救藥,只得由她去了。”
  那少年道:“同門諸位師伯叔与老前輩,盡有不少香火因緣。這里的事,老前輩适才已然說知因果,只一舉手,便可使諸同門化險為夷,又何必坐觀成敗呢?”那駝子答道:“你哪知就里。一則劫數所關;二則我与別人不同,人不犯我,我也向來不好管人閒事。照你所說,各旁門中盡有不少舊友,若論交情深淺,豈不便是峨眉之敵呢?”那少年也不再答言,似在專心一意地下棋。那駝子說完了這一席話,兩眼漸漸閉合,大有神倦欲歇神气。
  龍姑這時雖在留神偷听,一邊還貪看那美少年的丰儀,僅僅猜定駝子雖不是峨眉同党,也決不是自己這一面的人,別的并未注意。后來听出駝子所說的天矮子,有點像云南孔雀河畔的天靈子。又仿佛在說自己与熊血儿結婚經過,越听越覺刺耳。听駝子之言,自己所行所為,天靈子師徒已然知道真相,怪不得上次熊血儿回山,神態如此冷漠。只是熊血儿素常性如烈火,天靈子也不是好惹的人,何以裝作不知,不和自己破臉?如說有用自己之處,熊血儿不說,天靈子玄功奧妙,道法精深,若遇天劫,豈是自己之力所能化解?又覺有些不類,心中好生惊异。若照前半年間,施龍姑只在山中隱居,雖和孫凌波同流合污,弄些壯男偷偷摸摸,畢竟守著母訓,膽子還小。那時如聞駝子這一番話,縱不惊魂喪魄,痛改前非,也會暫時斂跡收心,不敢大意。再听出那駝子与母親有舊,必定上前跪求解免,何致遭受日后慘劫?無奈近來群魔包圍,陷溺已深,淫根太重,迷途難返。先時也未嘗不入耳惊心,不知怎樣才好。繼一尋思:“天靈子師徒既已知道自己行為,即使從此回頭,不和外人往來,也決挽回不了丈夫昔日的情愛;縱使和好如初,也受不了那种守活寡的歲月。烈火祖師門人眾多,聲勢浩大,本領也不在天靈子以下。事已至此,索性將錯就錯,先發制人。即使明白与熊血儿斷絕,公然投到華山派門下,還可隨心任意,快樂一生,看他師徒其奈我何?”
  想到這里,不禁眉飛色舞,對駝子底下所說,也不再留神去听。只把一雙俏目,從石縫之中注視那美少年,越看心里越愛。色令智昏,竟看那美少年無甚本領。若非還看出那駝子不是常人,自己适才又不該不留神,鬧了個頭破血流,渾身血污,不好見人時,几乎要現身出去,勾引一番,才稱心意。正在恨那駝子礙眼,心痒難撓,猛想道:“看這駝子气派談吐,都不是個好相識。這峰密邇姑婆岭,必已得了虛實。那美少年明明是峨眉門下無疑,万一駝子為他所動,去助敵人,豈不是個隱患?何不乘他不備,暗中給他几飛針?倘若僥幸將他殺死,一則除了強敵;二則又可敲山鎮虎,將那美少年鎮住,就勢用法術將他迷惑,攝回山去,豈不胜似別人十倍?”隨想,隨即將頭偏過石旁,准備下手。因猜不透駝子深淺來歷,誠恐一擊不中,反而有害,特地運用玄功,將一套玄女針隱斂光芒,覷准駝子右太陽穴發將出去。那金針初發時,恰似九根彩絲,比電閃還疾。眼看駝子神色自若,只在下棋,并未覺察,一中此針,便難活命。
  就在這一眨眼的當儿,那少年倏地抬頭望著自己這面,將手一揚,仿佛見有金光一閃。那駝子先把右手一抬,似在止住少年,那金光并未飛出。同時駝子左手卻把那裝棋子的黑缽拿在手內,搭向右肩,朝著自己。駝子動作雖快,看去卻甚從容,連頭都未回望一下。那棋缽非金非石,余外并無异處。說時遲,那時快,龍姑的九根玄女計恰好飛到。只見一道烏光,与針上的五色霞光一裹,耳听叮叮叮叮十來聲細響過處,宛如石沉大海,無影無蹤。龍姑大吃了一惊,這才知道輕捋虎須,駝子定不肯甘休。剛想重用法寶飛劍防御,駝子不知取了一件什么法寶向龍姑反擲過來,一出手便是一團烏云,鱗爪隱隱,一陣風般朝龍姑當頭罩來。龍姑忙使飛劍防身,欲待駕起遁光退避,已來不及,當時只覺眼前一黑,身上一陣奇痛,神志忽然昏迷,暈死過去。
  過了有好一會,覺著身子被一個男子抱在怀中,正在溫存撫摩,甚是親呢,鼻間還不時聞見一股子溫香。起初還疑是在夢中,微睜媚目一看,那人竟是個美貌少年道士,眉若橫黛,目似秋波,流轉之間隱含媚態,一張臉子由白里又泛出紅來。羽衣星冠,容飾麗都,休說男子,連女人中也少如此絕色。轉覺适才和駝子對奔的美少年,丰神俊朗雖有過之,若論容貌的溫柔美好,則還不及遠甚。尤其是偎依之間,那道士也不知染的一种什么香料,令人聞了,自要心蕩神搖,春思欲活。見他緊摟纖腰,低聲頻喚,旁邊還放著一個盛水的木瓢,看出并無惡意。剛要開言問訊,那道士已然說道:“仙姊你吃苦了。”依了龍姑心思,還不舍得就此起身,到底与來人還是初見,已經醒轉,不便再賴在人家怀里。才待作勢要起,那道士更是知情識趣,不但不放龍姑起身,反將抱龍姑的兩手往怀里緊了一緊,一個頭直貼到龍姑粉臉上面挨了一下。龍姑為美色所眩,巴不得道士如此。先還故意強作起立,被道士連連摟抱,不住溫存,早已筋骨皆融,無力再作客套。只得佯羞答道:“适才被困在一個駝背妖道之手,自分身為异物,想必是道友將我救了。但不知仙府何處?法號是何稱呼?日后也好圖報。”道士道:“我已和仙姊成了一家,日后相處甚長,且休問我來歷。适才見仙姊滿身血泥污穢,是我尋來清水与仙姊洗滌,又給仙姊服了几粒丹藥,才得回生。請問因何狼狽至此?”
  龍姑此時業已色迷心竅,又听說道士救了自己,越發感激涕零,不暇尋思,隨即答道:“妹子施龍姑,就住前面姑婆岭。路過此山,見有二人下棋,疑是敵人,前來窺探。被內中一個駝背道人,收去妹子一套玄女針,又用妖法將妹子制倒,幸得道兄搭救。那駝子不知走了不曾?”那道士又細細盤問明了駝子的相貌,雖然臉上頻現惊駭之容,龍姑卻并未看見。等到龍姑說完,那道士忽然扭轉龍姑嬌軀抱緊,說道:“虧我細心,不然几乎誤了仙姊性命和攻打峨眉的大事呢。”龍姑忙問何故。道士道:“我便是巫山牛肝峽鐵皮洞的溫香教主粉孩儿香霧真人馮吾,与烈火祖師、毒龍尊者、史南溪等俱是莫逆之交。因為前數月毒龍尊者曾派他門下弟子俞德到牛肝峽請我往青螺赴會,偏巧我不在山中,往福建仙霞岭采陰陽草去了。回山才知峨眉門下一干小業障請來怪叫花窮神凌渾,破了毒龍尊者水火風雷魔陣,強霸青螺峪,死傷了許多道友,毒龍尊者還被天靈子擒往云南。我聞信大怒,立誓要代各位道友報仇。剛得下山,便遇黃山五云步万妙仙姑許飛娘,說峨眉气勢方盛,報仇還不到時候。他們新近開辟了根本重地凝碧崖太元洞,里面藏有不少珍寶。還從九華移植了肉芝,吃了可以入圣超凡。如今一班有本領道行的敵人都分頭在祭煉法寶丹藥,准備應劫,凝碧崖只有几個孩子在那里看守。飛娘來時,曾路遇華山派的使者,說史南溪在姑婆岭主持,乘峨眉無備,去潛襲他的凝碧崖,奪走肉芝,代眾道友報青螺之仇。飛娘本人因有要事在身,不能前往,便代他們來約我前去相助。因我終年云游,正拿不定我回山不曾,恰好半路相遇。我久慕仙姊麗質仙姿,別了飛娘,赶往姑婆岭。正行之間,忽然看見下面山谷中有條似龍非龍,虎頭藍鱗,從未見過的异獸,剛落下遁光,想看個仔細。恰好遇我一個仇人和那個駝子,正說要將你處死。是我用法寶飛劍,將駝子和那仇人赶走。恐他們約人回轉,于你不利,才駕遁光將你攝到此地,用清泉洗去你臉上的血泥,又用我身帶仙丹將你救轉。只說無心之中救了一人,沒想到你便是姑婆岭的施仙姊,真可算仙緣湊巧了。”
  龍姑這時已看清自己存身所在,并非原處。又听說那道士便是史南溪常說的各派中第一個美男子,生具陰陽兩体的巫山牛肝峽粉孩儿香霧真人馮吾。一听惊喜交集,全沒想到馮吾所言是真是假,連忙掙著立起身來下拜道:“原來仙長便是香霧真人,弟子多蒙救命之恩,原是粉身碎骨,難以圖報。”言還未了,馮吾早一把又將她抱向怀中摟緊,說道:“你我夙緣前定,至多只可作為兄妹稱呼,如此客套,万万不可。”說罷,順勢俯下身去,輕輕將龍姑粉臉吻了一下。龍姑立時便覺一股溫溫暖气,触体酥麻,星眼流媚,瞟著馮吾只點了點頭,連話都說不出來。淫男蕩女,一拍便合,再為細表,也太污穢椿墨,這且從略。
  那馮吾乃是本書前文所說妖人陰陽叟的師弟。陰陽叟雖然攝取童男童女真陽真陰,尚不坏人性命。馮吾卻是极惡淫凶,天生就陰陽兩体,每年被他弄死的健男少女,也不知若干。自從十年前与陰陽叟交惡之后,便在牛肝峽獨創一教,用邪法煉就妖霧,身上常有一种迷人的邪香,專一蠱惑男女,仗著肉身布施,廣結妖人,增厚勢力,真實本領比起陰陽叟相差得多。那駝子卻是本書正邪各教前一輩三十一個能手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姓名來歷,且容后敘。那美少年便是追云叟白谷逸的大弟子岳雯。兩人都愛圍棋,因此結了忘年之交。這次駝子用激將言語說動天靈子去往百蠻山后,想起金針圣母友誼,特意到姑婆岭點化施龍姑,先給她吃了點苦頭。然后將她帶到落鳳山,交給屠龍師大善法大師,原想使她躲過峨眉之役,托屠龍師太指點迷途,管束歸正。誰知施龍姑魔劫太深,業障重重。駝子到了落鳳山,屠龍師太業已他去,只剩她徒弟吵姑和神獸虎面藏彪看守洞府。駝子將她交給妙姑,囑托一番,便即同了岳雯走去。眇姑見龍姑一身都是血泥污穢,駝子雖用了解法,尚未醒轉,想進洞去取點丹藥泉水,与她服用。才一轉身,正遇馮吾得了許飛娘之信,從巫山赶往姑婆岭。他以前在雁蕩山吃過屠龍師太大苦,并不知屠龍師太移居此山。一眼看見那神獸在谷中打盹,覺著希奇,身才落下,便見崖上躺著一個面有血泥的女子,似乎很美。心剛動得一動,忽听風雷破空之聲,看出是屠龍師太回山,嚇了個魂飛魄散。幸而手疾眼快,忙將身形隱起。
  屠龍師太也是著名辣手,近年不大好管閒事,万沒料到有人敢來窺伺,一到便往洞中飛去。眇姑自然說了前事,就這問答工夫,谷底神獸早聞見崖上生人气味醒轉。無巧不巧,馮吾行法太急,又正站在龍姑身前,連龍姑也一起隱起。馮吾先還只以為龍姑是屠龍師太新收弟子,自己既沒被仇人看見形蹤,更可借此攝去淫樂,以報昔日之仇。一見神獸躥上崖來,不問青紅皂白,將龍姑抱定,攝了便走。屠龍師太和眇姑聞得獸嘯,出洞一看,人已不見,只當龍姑自醒逃走。本就不愿多事,并未追究。倒是馮吾淫賊膽虛,飛出好遠,才另尋了一個幽僻山谷落下。尋來清泉,洗去龍姑臉上血泥,竟是美如天仙。再一撫摸周身,更是肌膚勻膩,滑不留手。起初還怕她倔強,不肯順從。正要用邪法取媚,龍姑已經醒轉,极露愛悅之情,益發心中大喜。再一問明來歷,才知還是同道。這還有什么說的,隨便擇了一個山洞,盡情极致仙一度,彼此都覺別有奇趣,得未曾有。又互相摟抱溫存了一會,商量一同回轉姑婆岭。這時已是次日清晨,龍姑問起道路,才知离家已遠。兩人便一起駕遁光,手挽手,往姑婆岭飛去。到了洞前落下,馮吾忽然想起一事,喚住龍姑,低聲囑咐,見了史南溪等人,休提遇見駝子及自己半途相救情形,只說無心在云路中相遇便了。龍姑不知馮吾連見屠龍師太都嚇得心惊膽裂,哪里還敢去和那駝子交手。把他先時的信口胡謅當成真言,竟以為他不愿人知道和自己有了私情,故爾隱過這一節。本想對他說,史、吳、倪等人一向俱是會開無遮,不分彼此,只要愿意,盡可任性取樂,日后用不著顧忌。因已行到洞口,不及細說,恩愛頭上,自是百依百順,笑著一瞟媚眼,略一點頭,便即一同入內。進洞一看,見里面除了原有的人外,又新到了一個華山派的著名党羽玉杆真人金沈子,也是一個生就玉面朱唇的淫孽。座中只長臂神魔鄭元規与馮吾尚是初見,余下諸人見了馮吾,俱都喜出望外,分別施禮落座。從此一個個興高采烈,歡欣鼓舞,每日照舊更番淫樂,自不必說。
  史南溪派出去約人的使者,原分東南西三路。東西兩路所請的人,俱已應約而至。只派往南路的人,有個頭陀名叫神行頭陀法胜,卻未到來。此人百無所長,飛劍又甚尋常。僅有一件長處,是他在出家時節,無心中得了一部异書,學會一种七星遁法,能借日月五星光華飛遁,瞬息千里,飛行最快。那東西兩路派出去的人,原都是見了所約的人,只須傳了口話,遞了柬帖,事情一完,各自回山。惟這神行頭陀法胜,史南溪因他有七星光遁之長,飛行絕跡,盜取肉芝大有用處,特地命他与被請的兩人同到姑婆岭听命。起初算計他去的地方雖遠,回來也最快。誰知人已到齊,而他請的人未來,連他本人也渺無音信。直等到第四日過去,也不見法胜回轉。知他雖然平素膽小怯敵,卻极善于隱跡遁逃,不致被敵人在途中擒殺。而且所約兩人,乃是南海伏牛島珊瑚窩的散仙,南海雙童甄良、甄兌,俱非尋常人物,万無中途出事之理。想了想,想不出是什緣故。這些淫孽,多半是惡貫滿盈,伏誅在即,并未深思,也不著人前去打探,以為峨眉只几個道淺力薄的后輩,獅子搏兔,何須全力。南海雙童不來也罷,既然定了日期,決計到時動手就是。
  光陰易逝,不覺到了第五日子正時刻,陰素棠果然如期赶到。她本人雖然一樣犯了色戒,情欲不斷,畢竟旁觀者清,一見這班妖孽任意淫樂,公然無忌,便料知此次暗襲峨眉,縱使暫時胜利,結局也未必能夠討好,早就定了退身之策。与眾人略微見禮,互道景仰,已到了動身時刻。一干妖人由史南溪為首,紛紛离洞,各駕妖遁劍光,齊往峨眉山飛雷洞前飛去。這一干妖人,只說峨眉都是些后生小輩,縱有几個資質較佳,受過真傳,也不是自己一面的對手,何況又是潛侵暗襲,不愁不手到成功。沒料到他這里還未動身,人家早已得信准備。自從髯仙令仙鶴回山報警后,靈云等人早就日夜留神。接著又連接掌教夫人飛劍傳書,指示机宜。只是金蟬、英瓊俱都有事羈身,离山他去。這還不算,紫玲的獨角神鷲,現在优曇大師那里,等用仙法化去橫骨;神雕鋼羽与靈猿袁星,又因英瓊一走,也都跟去。這三個雖是披毛帶角的畜生,卻是修煉多年,深通靈性,要用來觀察敵情,防守洞府,有時比人還更有用。這么一來,無疑短了好几個有用的幫手。
  靈云等知道敵人勢盛,責任重大,哪敢大意。除將石、趙請來,連同仙府中原有諸同門,妥善計議,通力合作,定下防守之策外,又命芷仙去將芝仙喚來,對它說道:“仙府不久便有异派來此侵犯,志在得你和仙府埋藏的重寶。我等已奉掌教真人之命,加緊防御,料無閃失。你自移植仙府,我等因見你修道千年,煞非容易,又感你靈血救人之德,視若同門至友,既不以异類相待,亦不覬覦你的仙体靈質,以助成道之用。你卻因此忘了机心,上次在微塵陣前,吃了楊成志的大虧,几乎送了性命,未始不是你樂极生悲,上天給你預兆。后來我等回山,斥責楊、章等人,你以為無人敢再侵犯,故態复萌。偌大仙府,盡多美景,難道還不足意?昨日朱仙姑往前山解脫庵,去取余仙姑的衣物,歸途竟見你獨自在前洞門外,追一野兔游玩。在有多年功行,還是如此頑皮。万一遇見邪魔异派,我等不知,何能救援?倘或膏了妖孽的饞吻,豈不悔之無及?現在為你安全設想,你生根之處雖然仙景最好,仙果繁植,因為這次來的妖人俱非弱者,誠恐幻形隱身,潛來盜你,容易被他發現。适才和秦仙姑商量,因你平日滿崖游行,地理較我等要熟得多,著你自尋一所隱秘奧區,將你仙根移植,由秦仙姑再用仙法掩住敵人目光。只是此法一施,非俟破敵以后,你不能擅自离体神游,你深通靈性,當能逆料。如自知無事,只須多加小心,不离本洞,也無須多此一舉;如覺將來仍有隱憂,還須依照我等所言行事,以免自誤。”
  芝仙先時聞言,臉上頗現惊异之色。及听靈云說完以后,也未表示可否,徑自飛也似地跑向若蘭面前,拉著衣角往外拖拉。眾人俱當它要拖去看那隱秘地方,知它除金蟬外,和若蘭、英瓊、芷仙三人最為親熱,所以單拉若蘭。靈云、紫玲自是必須前往,余人也多喜它好玩,都要跟去。誰知眾人身才站起,芝仙卻放了若蘭,不住擺手,又向各人面前一一推阻。眾人都不解是何用意。靈云問道:“看你神气,莫非只要申仙姑同你一路,不愿我等跟去么?”芝仙點了點頭。靈云知它必有用意,又見它神態急切,便不多問,攔住眾人,單命若蘭隨往。芝仙才高興地張著兩只又白又嫩的小手,跳起身往若蘭怀里便扑。若蘭知它要抱,剛伸手將它抱起,芝仙便急著往外連指。
  若蘭抱起芝仙出洞之后,眾人重又落座敘談。紫玲猛想起靈云适才說,朱文在凝碧崖頂的洞門外面遇見芝仙之事,便問朱文道:“朱師姊從解脫庵回來時,在何處遇見芝仙?可曾看清它追的野兔是個什么模樣嗎?”朱文道:“我當時因為降落甚速,先只瞟了一眼,看見它追的那東西渾身雪白,有兔子那么大小,并沒看得仔細,一晃眼便追到草里去了。我因芝仙還要往草里去追,想起它關系重大,不論哪一派人見了這种靈物,誰都垂涎,它又沒有能力抵御,恐受他人侵害,才轉身回去,將它抱起回洞。可笑它記仇心甚重,因為昔日蟬弟在九華得它時節,我曾勸蟬弟就手將它生吃,補助道行,蟬弟不肯,它卻永遠記在心里,從不和我親熱。這次抱它時,它雖沒有像往常遇見不愿的人,便往土里鑽去,卻也在我手里不住掙扎,口里亂嚷,小手往后亂舞。我也沒理它,就抱著一同回來了。迎頭遇見大師姊,才沒說几句,它便溜下地去跑了。”紫玲好似對朱文后半截話不甚注意,搶問道:“那東西師姊未看清,怎便說是野兔呢?”朱文笑道:“我今儿還是頭一次見秦大師姊這么打破沙鍋問到底。剛才不是對你說過,那東西是白白的,洞外草長,看不見它全身,仿佛見它比兔子高得多,還有一雙紅眼。白毛紅眼,又有兔子那般大小,不是野兔是什么?”紫玲還未答言,靈云已听出一些言中之意,便問紫玲道:“文妹雖然年來功行精進,但是閱歷見聞,都比賢姊妹相去遠甚。听玲姊之言,莫非這洞外又有什么靈物出現么?”紫玲道:“大師姊所言极是。諸位師姊請想,那芝仙秉天地靈秀清和之气而生,已有千百年道行,非极幽靜明麗之區,不肯涉足,性最喜洁,豈肯与獸為伍?而且它雖是靈物,膽子极小,見了尋常虫豸,尚且惊避不逞,何況是個野兔,怎敢前去追逐?照适才拉扯申師姊情形与朱師姊所言對證,那東西決不是什么野兔,說是匹小白牛白馬,比較對些。縱然不是芝仙同類,也是天地間的靈物异寶。大師姊說它大膽,擅自出游。据妹子看,它冒險出游,決非無故。既不要我們跟去,必有原因,少時申師姊回來,便知分曉。如說是它領人去尋那避敵之所,恐怕不像。”
  正說之間,若蘭已抱了芝仙回轉。芝仙兩只小手摟著若蘭脖子,口里不住呀呀,也听不出說些什么。看神气好似有些失望,手里卻是空無所有。朱文首先問道:“蘭妹,芝仙可真是領你去尋一匹小白馬么?”若蘭道:“你們怎地知道?”朱文便將紫玲之言說了。若蘭道:“馬倒像馬,可惜晚了一步,我又莽撞了些,被我將它惊走。用先師傳我的法術阻攔,已來不及。听秦大師姊之言,那馬定是芝仙同類無疑了。”眾人便問究竟。若蘭道:“我起初也當芝仙是領我去尋地方。我抱它出了洞,依它指的路到了凝碧崖前,它又用手往崖頂上指。我便駕劍光上去,走出前洞,直到昔日英瓊師姊割股療親的崖石底下。芝仙忽然掙脫下地,用手拉我,意思是教我藏伏起來。我一時未得領悟,它已离開我,往深草里飛扑過去。我跟蹤一看,原來是一個有兔子大的白東西。當時我如忙著使用小修羅遁法,連芝仙一起禁制住,必然可將那東西擒住。偏偏我看見芝仙扑到那東西背上,剛騎上去,叫了兩聲,那東西兩條后足忽然似燕雙飛,往起一揚,將芝仙跌了一交,回身似要去咬。我恐傷了芝仙,不加尋思,先將飛劍放出去,原想護住芝仙,并無傷它之意。誰知芝仙落地時,竟將它一只后腿抱住,沒有放開。等我看見,劍光業已飛到,嚇得那東西像儿啼一般叫將起來。芝仙連忙放手時,那東西想被劍芒微微挨著一下,受了點傷,慘呼一聲,便鑽到土里去了。這時因為身臨其境,才略微看清。那東西生得周身雪也似白,比玉還要光亮。長方的頭,長著火紅的一雙眼睛。這時听你們一說,又想起那東西抬腿時,兩腿有蹄無爪,蹄上直泛銀光,說它像匹小馬,再也不差分毫。芝仙見它借了土遁,急得直朝我亂叫亂跳,好似我如早用法術禁制,定跑不脫,即或我不管它,也能將那東西擒住似的。后來我想再仔細搜尋,芝仙卻攔住我,拉我回來,其實它如先時不攔,大家同去,也許人多手眾,還跑不了呢。”說時,芝仙已掙下地來,往洞外走去。芷仙追出洞去,已經不知去向。
  紫玲又細細問了問那小馬形象,對眾說道:“天地生物,無獨有偶。本教昌明,所以迭有靈物歸附。那匹小馬不是千年成形靈芝,也是何首烏一類的靈藥,經多少年修煉而成。据我猜想,芝仙和它必是同類,惺惺相惜,恐為外人侵害,想連它移植仙府中來,与它作伴。這种靈物,最怕受惊。但愿沒被申師姊飛劍所傷才好。不然它既受了虧損,還變成惊弓之鳥,或者自移他處,潛藏不出,我等縱有法力,它不現形,其奈它何?再要被异派妖人遇上,不問它死活,只圖到手,暗中得了去,豈不可惜!”靈云道:“事己過去,芝仙不讓蘭妹再尋,想必靈物已不易得。如今既已知道芝仙冒險私自出游,是有所為。适才又囑咐過它,它本來靈慧异常,不領我們另尋藏身之處,或者知道無須,也說不定。在我為求万全,須替它代謀為是。繡云澗那邊鄰近丹台,師祖仙陣在彼,敵人縱然偷愉進來,也不敢輕易前去涉險。就煩蘭妹与紫妹在那里尋一善地,今晚亥末子初,二气交替之時,將它仙根移植,用法術封鎖。破敵之后,再任它自在游行便了。至于新發現的靈物,雖然暫時無暇及此,但是如為外人得去,不但可惜,而且异派中人多是狠毒,只顧自己便宜,必定加以殘殺。不似我等一樣也用它的精血,卻給它另有補益,愛護惟恐不至。起先不知,也倒罷了;既已知道,焉能袖手坐觀天地間靈物异寶,葬身妖孽饞吻?不過目前防御事急,兩害相權,須棄其輕,我們也不便專注此事。諸位師姊師弟,可仍照先前所議行事,只由蘭妹与紫妹負巡視全洞之責,略可兼顧一二,在妖人未來侵犯以前,隨時同往靈物現身之處相机視察。二位師妹俱擅异術,倘能遇上,必可生擒。再去尋著根源,好好移植在芝仙一起。日子一久,野性自退,豈不又給仙府添一活寶?倘如靈物因受蘭妹劍傷,惊遁入土,或即因此耗了元精,不能化形神游,藏根之所必然有些异樣。以二位師妹之敏慧与道力,只須細細尋蹤,想必不致疏漏。如還不得,便是我等無此緣法,只好俟掌教師尊回山,稟明之后,再作計較。中間一有警兆,便須迅速應付,共支危局,不可貽誤。”
  靈云說完,紫玲等俱都稱善遵命。當下便照先時商定人選配置行事。石奇、趙燕儿二人,自即日起暫停內修坐功,只是在飛雷洞左近防守,探查敵情,兼為仙府后洞犄角。前洞洞頂有長眉真人靈符封鎖,原不愁外人闖入。但因昨日芝仙竟能出游,雖說芝仙善于土遁,能縮形斂跡,通靈幻化,非妖人所能,也不可不防。特命紫玲、若蘭隨時巡視全洞全崖,以防万一。除芷仙本領最次,不堪御敵,在洞內管束于、楊二人与南姑姊弟外,余人均分班在飛雷捷徑、后洞口外把守,一經發現敵人,便會合石、趙二人,一面迎敵,一面分出一人飛劍傳書。靈云等雖明知一二日內還不至出事,因為責重力微,不能不先事演習,如臨大敵一般,以免臨陣著慌。除吳文琪一人原在后洞值班外,余人俱都各按職掌,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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