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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九回


      入穴仗靈猿 火滅煙消奇寶現 惊風起鐵羽 大鳴地叱雪山崩
  黎半風因姑婆岭后山麓云林岡一帶已离凝碧崖不遠,知道峨眉不久開辟五府,常有敵派高人經過,本不敢前往生事,偏又舍不得昨晚所見的寶物。便囑咐兩個徒弟,去時不可造次,務要見机行事,問明了那人的來蹤去跡,昨晚是否殺人,再行下手。自己在后,暗中接應,暫不露面,以防遇見峨眉敵人時,好措詞答話。誰知晁、柏二人俱是少年喜事,報仇心切。對面商風子更是急性。晁敏還沒問明敵人來歷,柏直在后面一眼看到風子兜囊,才出聲一喊,兩個便跟著動起手來。黎半風原是隱身在側,相隔甚近,首先發覺風子身旁暗藏有寶。再一細看二人資稟,竟胜過自己徒弟好几倍。默察來蹤去跡,料知是峨眉門下新收弟子,既愛其寶,又愛其人,滿想兩得。肯甘心歸順自己門下,固然是好,不然生擒回去,日后也有好大用處,所以始終未下毒手,欺著敵人不會飛劍,由晁、柏二人去將他制服。不料峨眉劍法竟是神奇非常,兩下爭斗了一陣,并無胜負。同時晁敏的飛劍比著云從手中那口霜鐔劍還有相形見絀之勢。恐耽延下去,被峨眉派中能人走來,遇上不便。正想行使妖法,忽被風子撒手一飛鑭,因為輕敵大甚,猝不及防,鑭雖沒有打中,卻被身后斷石碎塊連壓帶激濺,脊背頭面連挨了好几下,怎不怒發如雷。口中念念有詞,將手往前一指,頭上便飛起九道黃光,光中裹著九根飛叉,直往云從、風子頭上飛去。
  云從、風子用步法迎敵空中飛劍,本已吃力,哪里還經得起這么多的飛叉,沒有兩個照面,已受了好几處傷。所幸妖道心還未死,打算逼著二人投降,未下絕情,才得暫延殘喘。二人被空中飛叉、飛劍圍繞,耳听妖道師徒齊聲喊著:“肯降便活!”正在死命支持,危急万分,忽見眼前又是兩道青黃光華一亮,閃出兩個道裝矮子。以為敵人又加添了幫手,剛自惊惶,猛听雙方喝罵之聲,又一眼瞥見空中黃光分開大半,与來人青黃光華斗在一起,才知是友非敵。正暗想那光華之色不對,猛覺眼前一黑,傷處疼痛,便即暈倒在地。那來人是米、劉二矮,因從卦象上看出本門有人在中途遇難,便向英瓊討命,前去接應。一到便認出云從、風子的峨眉劍法,被飛叉真人黎半風困住,連忙上前救應。交手不多一會,云從、風子已經受傷倒地。那黎半風初見二矮飛來,以為同党。及見他們一到,竟相助敵人,同敵自己飛叉,不禁勃然大怒,手指處又發出兩套飛叉,同時便要施展妖法取胜。那米、劉二人自知不是妖道敵手,見云從、風子倒地,本想上前搶了,借遁光地行逃回山去,偏偏敵人飛叉如驟雨一般打來,應付尚且不暇,怎能救人?眼看黎半風招呼兩個小妖道,要將云從、風子擒走,忽听空中一聲雕鳴,接著便見兩道光華一齊飛來。定睛一看,來者正是神雕,雕背上坐著袁星。一到便直入黃光叢里,長臂起處,那兩柄長劍的光華便如神龍离海,青虹貫日一般,上下翻飛,疾如閃電。黎半風一見這厲害的雕、猿,知道尋常妖法決難取胜,便從身上取出一面小幡,方要招展,忽然身側有人喝道:“大膽妖孽,敢在此間放肆!”言還未了,從斜刺里一道金光比電閃還疾,直往黎半風手上那面妖幡飛去。黎半風聞聲注視,早看出來人是誰,嚇了個魂飛膽落,連忙回身逃走,只怕不及。金光過處,黑煙飛揚,黎半風手上妖幡折為兩段。還算妖道見机得快,沒有受傷。二矮、袁星見來人是個中年女尼,知是本門前輩,上前拜見,一問法號,正是元敬大師。
  原來黎半風受了万妙仙姑許飛娘的盅惑,師徒三人來到姑婆岭后山行法,准備异日三次峨眉斗劍,暗害秦紫玲姊妹。自以為多年不曾出世,又和峨眉派無什仇怨,布置下手均极嚴密,人不知,鬼不覺,事完自去,等到兩下里對敵時節,再來發動。不曾想妙一真人早已防到敵人的各种陰謀,預先派了醉道人和元敬大師巡視全山,探察一切。黎半風到的第一日,便被醉道人在暗中看出他的行跡詭秘,當時本要下手除害,元敬大師卻主張從緩。一則黎半風洗手多年,新惡未著;二則敵人一計不成,定生二計。不如欲取姑与,听他施為,暗中將他的虛實探明,預先想下防御之策,到時再將妖法破去,以挫敵人銳气。當下議定,每值黎半風行法之際,便由元敬大師用玄門隱遁,另由別的地方穿入地底,察探細情。几天過去,知道敵人是借了鳩盤婆的攝心鈴和一道魔符,煉那因意入竅小乘魔法。雖然厲害,只要在事前知道底細,凝碧仙府仍有克制之寶,不足為害,越更放心。
  這日路遇矮叟朱梅,特意在黎半風面前現身示警,黎半風仍是無所覺察。云從、風子無心中顯露寶鏡,計殺妖道師徒,醉道人和元敬大師俱已看在眼里。后來黎半風師徒追去,本要上前救援,猛想起妖道空巢而出,正好趁此時机暗入地底,先將那攝心鈴破去,減去异日妖法許多阻力。那攝心鈴也是魔教中一件至寶,破時又要保存原來形式,不使敵人看出形跡,甚是費手。元敬大師和醉道人到了黎半風行法的地方,各運玄功將飛劍煉到細如游絲,穿入鈴孔,將鈴中一粒晶丸磨去,換了元敬大師小半截發簪,施了法術,使它照樣發聲。算計那鈴輕易不會振動,不到動手時節,不致被敵人看破,才赶出來,去救云從、風子。元敬大師剛一露面,便將黎半風嚇退。那兩個道童見勢不佳,也各用妖法遁走。雕、猿、二矮還要追赶,被元敬攔住。給云從、風子服了點丹藥,吩咐送回仙府,仍會合醉道人前去行事。不提。
  那黎半風逃回山去,不多一會,兩個道童也一同逃了回來,一問敵人,并未隨后追赶。先疑蹤跡敗露,存身不得,好生后悔。想要离去姑婆岭,又因所煉妖法只有兩夜便要功行圓滿,又覺可惜。想了想,敵人既未追來,想是逃走得快,藏身之處又在地底,所以未被發覺。還是冒一點險,多加小心,將法煉成之后,再行离去為是。師徒三人便在地底潛伏了三日兩夜,剛將一套魔法煉完,便相率出了地底。仍由兩個道童了望,悄悄用邪法將行法之處封閉,离開峨眉,去尋許飛娘复命。那攝心鈴、因意入竅魔法,三次峨眉斗劍時自有交代。
  神雕、袁星和米、劉二矮護送云從、風子到了飛雷崖,見了英瓊。正值芷仙要英瓊命神雕去擒捉野味,回來俺腊,余英男忽然定要跟去。英瓊因英男大難已過,平時擒捉野味的地方相离峨眉不遠,料必無事,便命袁星保了同去。米、劉二矮將云從、風子送入凝碧仙府,走至大元洞前,正遇齊靈云陪了玉清大師一同走出,米、劉二矮說了經過。玉清大師略看傷勢,說是無妨,少時服了丹藥,當日便可痊愈。吩咐靈云送入洞內紀、陶二位道長房中,請紀道長調治。米、劉二矮正要托起云從、風子,玉清大師忽然喚住問道:“你二人從后洞來時,可曾看見余仙姑么?”米鼉便將英男騎著佛奴,帶了袁星前去擒捉野獸之事說了。玉清大師便命二矮速將云從、風子送入洞府,回來候命。二矮聞言自去。
  玉清大師笑對靈云道:“昨晚我略露口風,英男便警覺。她知無此劍,也難与三英二云并列了,只生性太急了些。”靈云便問何故?玉清大師道:“英男師妹因開山盛典在即,門下弟子只她一人道淺力薄,連口好劍都無。雖有英瓊妹子送她的一口,偏又本質不佳。昨晚因听我說起法寶囊內藏有几口從异派手中得來的好飛劍,意欲在開府時,分送給几個新進的同門,她便示意求我挑一口好的相贈。我笑對她說:‘你是本門之秀,三英之一,怎便看上异派之物?你的寶劍自有,每日閒著,只不去找,卻要這個則甚?’她便請我給她指點一條明路。我來此無事,也為她無劍可惜。仙府珍品雖多,都遠比不上紫郢、青索。曾代她算過,知道她應得一口好劍,雖仍非紫郢、青索之比,卻也相差不甚遠。經她一磨,我又給她占了一卦,卦象竟是甚奇,大概一出門便可到手,劍也是在那里等著她的。那藏劍的人与她頗有淵源,得時也頗費一些周折,并且此行只宜獨行,卻又要假手一個异類。我因她得劍時,既不能約了眾姊妹同去,而得劍以后,又有仇敵從旁劫取,以她能力万非敵手,當時再三勸她不要心急,容我今日和你把開府一切應辦之事布置定了,然后想好主意,由她一人先去取劍,算准她得到手后,再派人前去与她接應。她卻這般性急,恨不能今日便到了手。因我說了一句借助异類,便騎了佛奴,帶了袁星同往。劍是一定可得,只是難免遇見大敵。雖說她大難已過,不致凶險,總是不可不防。那阻礙英男的敵人,正是米、劉二人以前同党,命他二個急速跟去,便無礙了。”正說之間,米、劉二矮已經事畢复命。玉清大師示了方略,米、劉二人領命自去。不提。
  且說英男的心事,已在玉清大師口內說出。她從小就飽經憂患,自被英瓊救回凝碧仙府,借靈泉、溫玉、仙丹之力,复体還原之后,見英瓊已是一步登天,自不必說,其余諸同門個個英姿仙骨,都一個賽似一個,自愧弗如,滿腹俱是艷羡欽服之心。雖然時常虛心請益,從來只在本分內用功,并沒絲毫過分的要求。再加上人既絕頂聰明,性情又复溫和异常,對誰也是一樣親熱,分不出一點深淺。因此除英瓊共過患難,是她至交外,所有仙府同門,個個都成了她的莫逆。只為開府在即,听靈云說,到日教祖回山,不論同門新舊,本領高低,俱要當眾將自己藝業施展出來,給師長評定。英男雖是柔順服低,人總是向上的。因見仙府同門俱有師父仙劍,自己僅有英瓊送的一口得自异教的飛劍,本質既是下品,而且那劍經過邪法祭煉,僅能作為平時練習之用。如改用本門心傳,下苦功夫將它煉好,似太不值,煉起須時,也來不及。听說玉清大師收了几口飛劍,雖然得自异派手內,劍的本質卻要好些。因見玉清大師平時對她甚好,估量去要,不會不肯。及至被玉清大師一點破,恍然大悟。暗想:“英瓊得那口紫郢劍費了多少事,吃了多少辛苦,干莫神物,豈能隨便到手?久聞玉清大師占驗如神,何不前去試它一試?”便問明了大師劍的方向,想背人先和英瓊商量一下。到了后洞一看,同門好几個在彼,不便將英瓊喚開說私話,只好暫時秘而不宣,省得徒勞,不好意思。正赶上神雕奉命擒捉野獸,去的方向恰好正對,便借騎雕飛行閒游為名,帶了袁星同去。
  在雕背上飛行了一陣,乘虛御風,憑凌下界,覺得眼界一寬,甚是高興。暗忖:“玉清大師雖從卦象上看出神物方向,卻未說准藏在哪里。茫茫大地,宛如海底撈針,何處可以尋找?”不由把來時高興打退了一半。知道雕、猿俱是靈通之物,玉清大師又有借助异類之言,想了想,無從下手,只得對雕、猿道:“我余英男昨日受玉清大師指點,說我該得一口仙劍,就應在前途和二位仙禽仙獸身上。我肉眼凡胎,實難找尋,千万看在你主人份上,幫我一幫,把它得到,真是感恩不盡!”說時,袁星原在英男身后扶持,聞言剛要答話,那神雕已經回首,向著英男長鳴一聲,倏地雙翼微束,如飛星隕瀉一般,直往下面山谷之中投去。英男望見下面崖轉峰回,陂陀起伏,積雪未消,一片皚白,日光照上去都成灰色,只是一片荒寒人跡不到的絕景,以為神雕發現什么野獸。及至落地一看,神雕放下英男,便將雙翼展開,往對面高峰上飛掠過去。英男見那山盡是冰雪布滿,一片陰霾,寒風襲人,乃完全荒寒未辟境界,休說野獸,連飛鳥也看不見一個,不知神雕是何用意?方在猜疑,忽然一陣大風吹起,先是一陣輕微爆音,接著便是惊天動地一聲大震。定睛一看,對面那座雪峰竟平空倒將下來,直往側面冰谷之中墜去。那峰高有百丈,一旦墜塌,立時積雪紛飛,冰團雹塊,彌漫天空,宛如數十百條大小銀龍從天倒挂,四圍都是霧彀冰紈包擁一般。那大如房屋的碎冰塊紛紛墜落,在雪山深谷之中震蕩磨擊,勢若雷轟,余音隆隆,震耳欲聾。就在這時,耳際似聞神雕鳴聲。仰面一看,神雕飛翔越高。袁星站在身后兩丈遠近,用長臂向著空中連揮。再看神雕,只剩一個小黑點,只管時隱時現,盤旋不下。英男尚以為神雕是將自己放落,好去擒捉野味。知道袁星能通人語,正想再說那剛才尋劍之話,連喊數聲,叵耐雪聲如雷,兀自不止。走將過去一看,只見袁星面向對崖,定睛注視著下面的奔雪,連眼都不瞬一下。剛走近前,忽見袁星將手連擺,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下面的山谷,又叫英男將身隱伏在近側一個雪包后面。英男猛地心中一動,剛將身伏倒,便見谷中雪霧中沖起一道五色光華,直往空中飛去。轉眼追离神雕那點小黑影不遠,忽然往上一升,一同沒入云中不見。
  袁星連忙站起,喊聲:“余仙姑,快隨我走!”說罷,拉了英男一把,首先往谷中躥了下去。英男聞言,靈机一動,連忙飛身跟了下去。英男稟賦既佳,輕身功夫又好,身体更是在冰雪寒霜中經過淬煉,脫劫以后,又多服靈藥仙丹,日近高人,端的奇冷不侵,身輕如燕。不一會,一路履冰踏雪,到了下面,見袁星在前,徑往雪塵飛舞中鑽了進去。赶到跟前,竟是三座冰雪包裹的洞穴,里面火光熊熊,甚是光亮。入內一看,洞內寬大非凡,當中燃著一堆火,看不出所燒何物。到處都是晶屏玉柱,寶幔珠纓,流輝四射,光彩鑒人。英男万沒想到寒荒冰雪中,會有這般奇境靈域,好生惊奇。原來那洞本是雪山谷中一座短矮孤峰,峰底有個天生古洞。因洞外峰頂終年積雪包裹,亙古不斷,再加谷勢低凹,那峰砥柱中流,山頂奔雪碎冰到此便被截住,越積越高大,漸將峰的本形失去,上半截全是凝雪堅冰。雪山冰川,少受震動便會崩裂,哪經得起适才神雕雙翼特意用力一扇,自然上半截冰雪凝聚處便整個崩裂下來。英男見洞中不但景物靈奇,而且石桌冰案,丹爐藥灶,色色俱全,料知必有仙靈盤踞。袁星既將自己引到此間,必与那口寶劍有關。方在定睛察看,忽見袁星拔出雙劍,朝室當中那團大火一揮,立時眼前一暗,火焰全滅。猛听袁星又高叫道:“寶物到手,仙姑快些出去,省得對頭回來闖見不便。”英男聞言,又惊又喜,連忙縱身跳出。袁星業已越向前面,往崖上跑去,兩手抱定一個大有五尺、形如棺材的一塊石頭。英男跟著袁星一路飛跑,躥高縱矮,從寒冰積雪中連越過了几處冰崖雪坡,直到一個形如岩洞的冰雪凹中鑽了進去。袁星才將手中那塊石頭放下,說道:“仙姑的劍想必藏在石中,只沒法取。待我去將佛奴喚回,帶回山去,再想法吧。”說罷,便自走出。
  英男往那石頭一看,石質似晶非晶,似玉非玉,光潤如沐。正中刻著“玄天异寶,留待余來;神物三秀,南明自開”十六個凸出的篆書。細玩詞意,心中狂喜,知道是前輩仙人留給自己的。“南明自開”,想必要用火煉。用手一捧,竟是沉重非凡,何止千斤。暗忖:“自己不會飛行。袁星抱著它跑了一路,已累得渾身是汗。除了神雕此時回來,帶了回去,求眾前輩師伯叔与眾同門行法打開,更無法想。适才那道五色光華,必是藏石之人,本領定然不小,万一回洞發覺追來,怎生抵敵?神雕怎地去了這一會還不見回來?”想到這里,探頭往外一看,天空灰云中,那一道五色光華已高得望上去細如游絲,正和一個黑點飛行馳逐,出沒無定,雙方斗有好一會,忽听一聲雕鳴,黑點首先沒入云空,那道五色光華也相繼不知去向。袁星卻從側面跑來,近前說道:“佛奴已將對頭引到遠處,少時便要飛來,帶了我們逃回峨眉。那對頭也頗靈敏,恐她發現,請仙姑到崖后面等去。”說罷,進洞將那大石夾起,引了英男,直奔崖后。到了一看,相离那座崩塌的雪峰已有三十余里,中間還隔著許多崇崗峻岭,甚是隱秘。仍擇了一個幽僻之所,先將那大石放下,靜等神雕一到便走。
  英男仰望天空,只是一片昏茫,估量神雕不會就回。便問袁星:自己尋取仙劍之事,除玉清大師外,并無別人知曉。适才在雕背上想起得之不易,雖求雕、猿相助,也只為玉清大師事前指示,有借重异類之言,一時情急,說將出來。怎地今日之事這般湊巧,仿佛一切俱有人安排一般?是否玉清大師先有分派,事情才這樣順手?袁星答道:“袁星事前也不知道。還是今日佛奴從姑婆岭接應米、劉二人回來的前兩個時辰對我說,那日破史南溪都天烈火妖陣時,它在空中巡視,正遇它師兄白眉老禪師座下仙禽白雕飛來,說它近來隨著我主人的父親,在龍藏山波羅境,參一微宗佛法。日前奉到白眉老禪師法旨,說佛奴近來功行俱都精進,不久便和它一樣,斷食換毛,靜等主人大功告成,即可一同飛升。只是還有一因三劫未完,命它隨時仔細。那一因便是仙姑昔日在凝碧仙府的前洞,与我主人結了姊妹之后,常常來往。偏巧神雕每隔些時,要往老禪師處听經,以致撇下主人一個,被赤城子攝往莽蒼山去。仙姑去尋找主人,又被陰素棠逼走。主人得劍,仙姑本身有劫,事有前定。但是佛奴若非听經之后起了貪心,与白雕偷往北溟島絳云宮盜取九葉紫靈芝,耽誤些時,仙姑遇見陰素棠的前一日恰好赶回。那就必定騎了它,同往莽蒼去將主人尋回,异日縱有災劫,也不致在莽蒼山陰被玄冰黑霜凍死。雖說仙姑經此重劫,免卻許多魔難,但佛門最重因果,佛奴造一因便須還果。也是仙姑運气,白眉禪師知道達摩老祖渡江以前所煉的一口南明离火劍,藏在大雪山邊境一座雪峰底下,有瓊石匣封,不遇有緣人,不能得去。偏在二十年前,被一個异派中的女子知道,為了此劍,不惜离群脫世,獨自暗入雪峰腹內,辟了一座洞府,尋到那藏劍的瓊石匣。一見那匣上的字与她的名字暗合,越發心喜,以為得了此劍,便可尋求佛門降魔真諦。心雖存得不坏,可惜錯解了詞意,那劍也并非她應得之物。以致她在雪峰腹內枉費心机,借她本來所煉三昧真火,凝成一團,將這石匣包圍,每日子午二時,連煉了二十三年,石匣依然未動。白眉老禪師因此劍早注定是仙姑所有,特命佛奴相助成功,了此一場因果。又因凝碧崖五府開辟在即,大受异派嫉恨,教祖未回以前,仙府左近常有妖人潛伏窺伺:一則覬覦仙府許多靈藥异寶,打算相机奪取;二則探听机密。來人俱佩有絳云宮神女嬰的隱身靈符,不和人動手,除了三仙二老几位尊仙,簡直不易看破行藏。連佛奴一雙金睛神眼都看不出,几次聞見生人邪气,扑上前去,便是一個空,因此不敢大意。今日仙姑一上騎,便直往這里飛來,先用雙翼將雪峰扇塌,引出那异派女子,再由袁星陪了仙姑前去盜劍。那女子一經追遠,必然想起洞中寶劍,赶將回來。佛奴等她不迫,再從側面繞回。去了有這一會,想必也該回來了。”
  正說之間,忽見遠處坡下面隱現一個小黑點,由小而大,往前移動,轉眼到了面前,正是神雕佛奴貼地低飛而來。英男、袁星見大功垂成,正在高興,准備起程回山,忽听頭上一聲斷喝,一道五色光華從云空里電一般射將下來,跟著落下一個又瘦又干、黑面矮身的道裝女子。同時袁星也將雙劍拔出,待要上前去,卻被神雕一聲長鳴止住。那女子一現身本要動手,一見雕、猿是英男帶來,知道厲害,把來時銳气已挫了一半,便指著英男問道:“我与道友素昧平生,為何盜取我的寶物?”英男知道來人不弱,先頗惊疑,及見來人先禮后兵,神態懦怯,頓生机智,便答道:“我名余英男,乃峨眉山凝碧崖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門下弟子。此寶應為我所有,怎說盜取?”
  那女子一听英男是峨眉門下,又見英男從容神气,摸不出深淺,更加吃惊。暗付:“來人雖非善与,但是自己好容易辛苦多年,到手寶物,豈甘讓人奪去?”不由兩道修長濃眉一豎,厲聲答道:“我名米明娘。這裝寶物石匣外面的偈語,明明寫著‘南明自開’,暗藏我的名字;又經我几次費盡辛苦尋到,用三昧真火煉了多年,眼看就要到手。怎說是你之物?我雖出身异教,業已退隱多年,自問与你峨眉無仇無怨。我看道友仙風道骨,功行必非尋常。峨眉教下,异寶眾多,也不在乎此一劍。如念我得之不易,將石匣還我,情愿与道友結一教外之交。我雖不才,眼力卻是不弱,善于鑒別地底藏珍,异日必有以報。道友如是執意不肯,我受了這多年的辛苦艱難,決難就此罷手。漫說胜負難分,即使讓道友得了去,此劍內外均有靈符神泥封鎖,你也取它不出。何苦為此傷了和气?”
  英男听她言剛而婉,知她适才嘗過神雕厲害,有點情虛,仗有雕、猿在側,越發膽壯。答道:“你只說那劍在你手中多年,便是你的。你可知道那劍的來厲和石匣外面偈語的寓意么?我告訴你,此劍名為南明离火劍。南明乃是劍名,并非你叫明娘,此劍便應在你的身上。乃是達摩老祖渡江以前煉魔之寶,藏在這雪峰底下,已歷多世,被你仗著目力尋見。果是你物,何致你深閉峰腹煉了二十三年,仍未到手?听你說話,雖然出身异派,既知閉戶潛修,不像是個為惡的人。如依我勸,由我將此劍攜回山去,不傷和气,以后倒真可以作一個教外朋友;否則漫說我,你不是對手,便是這一雕一猿,一個是峨眉仙府靈猿,一個是白眉老禪師座下神禽,量你也不是對手。”
  那米明娘原是米鼉的妹子,當年异教中有名的黑手仙長米和的女儿。只因生時天色無故夜明,所以取名叫做明娘。兄妹二人,俱都一般矮小。尤其明娘,更是生就一副怪相奇姿,周身漆黑,面若猿猴,火眼長臂,一道一字黑眉又細又長,像發箍一般,緊束額際,真是又丑又奇。左道旁門原不禁色欲,偏明娘人雖丑陋,心卻光明。自知男子以色為重,自己容貌不能得人怜愛,如以法術攝取美男取樂,豈非淫賤?起初立志獨身不嫁,專心學道。后來見父兄行事日非,看不下眼去,几次強諫。有一次触怒黑手真人米和,几乎用法術將她禁死。就在那一年,米和因惡貫滿盈,伏了天誅。明娘痛哭了一場,見乃父雖死,乃兄米鼉仍然估惡不梭,越想越害怕。她母親原是民女,被米和攝去成為夫婦,早已死去。好在原無牽挂,便著實哭勸了米鼉好几回,終因不納忠言,兩下反目分手。明娘由此避開异派一干妖邪,獨自擇了名山洞府,隱居修道。自知所煉的道法,若說防身延年還可,于此中尋求正果,終久難免天劫。正教中又多半是父兄仇敵,而且也無門可入。在山中靜養了些年,便獨自一人出游。仗著天生的一雙慧目,到處搜求寶物,到手以后,再用法術祭煉應用。年复一年,著實被她尋見許多希世奇珍。她既与人無爭,又不為惡,見了昔日同党,又都老遠避去。雖然形單影只,好似閒云出岫,倒也來去由心。
  這一年無心中游到雪山底下,也是赶上雪崩峰倒,一眼望見千丈雪塵影里暗藏寶气。用法術驅散冰雪,跟蹤一尋,競在地底尋到那個石匣。一看匣外偈語暗藏自己名字,并由寶气中看出匣中寶物是口寶劍,心中大喜。知道自己勢單力薄,那石匣內外有靈符神泥封鎖,不能容易取出。這般异寶,難免不被能人看破,前來奪取。見那雪山終年都是冰雪封鎖,景物凄厲,亙古人跡罕到,正合自己用處。還恐有能人路過發現,特意尋了那座雪峰。先本想用法術開通一個容身之處,無巧不巧,所開之處,正有一個現成洞府。那時高興,真是難以形容。因自己出身左道門旁,還未煉到辟食地步,每隔些日月,仍須出外采辦食物。便用法術將現成冰雪做了門戶,以備出入。地勢既极幽僻,又有天然冰雪做隱蔽,縱有人打此經過,也看不出。由此便在雪峰洞腹內,每日子午二時,用三昧真火燒煉那石匣。日里又用她自己頻年積煉的明陽真火包圍石匣,晝夜不息地焚燒。直煉了二十三年,還是沒有煉開石匣。起初存著戒心,時刻都在提防。因石匣太大,不便攜帶,每值出門,雖然少去即回,也都加緊戒備。年數一多,見沒人來惊扰,不覺漸漸疏了一點防范。
  這日剛剛在峰腹內做完了功課,忽然天崩地裂地一陣大響,地底回音比英男在外面所聞還要厲害。她見峰壁未動,知道不是地震,是洞外雪峰崩墜。出洞覺著風勢有异,抬頭一望,見風雪中有一只大黑雕,金睛鐵喙,鋼羽翻起,端的是千年以上神物。知道雪峰崩墜,是被大雕雙翼扇塌。猛一動念,暗忖:“自己孤身一人,無論多好洞府,只一出外,連看守的人都沒有。又不敢濫收徒弟,以防學了左道為惡,給自己造罪。難得遇見這么神駿的一個异類,如果用法力將它收下,不但可以當作坐騎,而且有事出門時,也可用它看守洞府。”主意想好,便即飛身上去。誰知那雕厲害非常,用了許多法術法寶和飛劍,竟不能傷它分毫。不但善于趨避,捷如星飛電駛,而且狡獪非凡,竟好似存心和自己開玩笑似的。追逐了一陣,打算知難而退,卻又飛近身來引逗,追去卻又凌云遠颺,無奈它何。恨得明娘咬牙切齒,決計非擒到手不可。后來越追越遠,經了好些時候,才想起一時疏忽出洞,見雕以為手到擒來,竟然飛身而上,洞府忘了封鎖,万一有能手經過,看破寶物,如何是好?心里一惊覺,便舍了雕不追,忙著飛了回來。剛一進洞,一見火光熄滅,石匣不知去向,知道中了敵人誘敵之計。當時急怒攻心,追了出來,飛身高空,運用慧目四外一看,正見神雕飛行方向。忙用遁法迎上前去,恰是兩下同時赶到。只見一個少女,旁邊立著一個大猩猿。才一照面,便看出袁星寶劍不比尋常。暗想:“此女雖然年幼,手下雕、猿已是如此,本領可想。”不敢造次,強忍了怒气,上前答話,打算以情理感動。末后一听說南明劍和英男与一雕一猿的來歷,雖知不妙,畢竟神物難舍。略一盤算:“此寶費了如許心血,豈容她唾手而得?自己雖在旁門,煉了許多狠毒邪法,從未使過。那女子身旁猩猿的劍已非尋常,若憑飛劍,決難取胜。除了暗下毒手,是無法退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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