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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玉女迎賓招責罵 少年惊艷惹相思


  葉凌風嚇了一跳,道,“冷大哥,原來你自己會解穴道,倒教我受了一場虛惊了。”冷鐵樵滿面通紅,歎口气道:“慚愧,慚愧!這賊婆娘的獨門點穴手法好不厲害,我哪里能夠自己解開?全虧光夏這孩子助我打通了三焦經脈!可惜他救了我,我卻不能救他,眼睜睜的看著他被那賊婆娘擄去了!”
  葉凌風好生惊詫,臉皮也禁不住發起燒來,心道:“我只道這孩子是胡鬧一气,卻不料他當真會解這种邪門點穴。”原來李光夏自幼跟隨他父親練武,他父親李文成不但本身武學淵博,所往來的又多是奇人异士,李光夏也就學了許多本事。只可惜他年紀太輕,內力不夠,所以他雖然懂得解穴,卻不能立即見效。
  冷鐵樵是得了他的助力之后,气血流暢,再加上本身的功力運气沖關,這才解開了被封閉的穴道的。
  蕭志遠黯然說道:“冷大哥,咱們這次可是栽到家了。栽了還不打緊,連對方的姓名來歷都不知道,卻怎地討回那個孩子?
  叫我如何對得住李文成?”
  冷鐵樵道,“這賊婆娘欺人太甚,遲早我要查出她的來歷,和她算帳。不過話也得說回來,這賊婆娘雖是不講綠林道義,咄咄迫人,卻也還算不得太過心狠手辣。”
  葉凌風想起那女賊的鞭梢在他鼻尖掃過,說是看在他“小白臉”的份上,不愿毀了他的顏容,心中又是歡喜,又是羞愧,卻怕冷鐵樵提起此事,令他難堪,連忙搶先說道:“冷大哥是小金川的少寨主,這女賊總不能不有點顧忌。”
  冷鐵樵雖是性情憨直,但江湖經驗甚丰,想了一想說道:
  “這女賊有顧忌是真的,但卻不是為了怕我小金川冷家,蕭大哥,你可曾注意她搶光夏這孩子之后,她那四個丫鬢,是分別向四個不同的方向逃的?”
  蕭志遠亦已冷靜下來,听了此言,猛地一拍大腿,說道:
  “不錯,此地离江家不到五十里,她是怕碰上江家的人。所以將孩子一搶到手,便急急忙忙逃了。她那四個丫鬟分向剛方逃上,那也是准備江家發覺此事,好叫追兵不能集中一路的。她在江家附近犯案,可也真是大膽之极,卻不知她何以定要搶這孩子,竟不惜冒此危險?”
  冷鐵樵道:“這且不必管她了。為今之計,還是快到江家稟告江大俠吧。”蕭志遠苦笑道:“咱們本來是要到江家們,不過卻想不到一進門便要麻煩江大俠。但事已如斯,也顧不得顏面了,好,咱們走吧!”
  他們雖然都在那女賊乎下吃了大虧,卻幸而沒有受到什么傷,當下施展輕功,四十多里的路程,不過半過時辰便赶到了。
  江海天住的是楊仲英的故居,一切建筑布置還是當年風貌。
  附近有個大湖名為東平湖,楊仲英當年就是因為雅愛這里的湖光山色,故而在這半山上建造房舍的,一行人來到楊家庄外,但見山巒起伏,湖水晶瑩,湖濱柳樹成行,山崗秀草沒腔,說不盡元邊景色。但他們有事在身,卻是無心觀賞了。上到半山,柳樹叢中露出綠瓦紅牆,几座高矮不齊、倚山建筑的平房己是隱約可見。這一列房屋前面,樹蔭中有一座個台,台上有個女孩子正在練武,舒拳踢腿,練的是一套游身八卦掌。
  這女孩子約莫有十六七歲光景,葉凌風一望過去,禁不住眼睛發亮,心道:“世間竟有如此清麗絕俗的姑娘,剛才那女賊已是美艷動人,但若和這小姑娘相比,那女賊卻不啻是庸脂俗粉了。素聞江大伙的妻于是個美人胚子,這小姑娘大約是她的女儿了?”
  葉凌風只注意這少女的姿色,蕭志遠卻注意她所練的武功。
  他們從發現這少女之后,一路走去,走近平台,已看她練了十招八招,初看之時,還不覺得怎么,看多了几招,可不由得蕭志遠不大為惊詫!
  這少女練的游身八卦掌,是一套很普通的掌法,這少女使開這套掌法,也沒有什么特別創造之處,只可說是平平無奇而已。
  然則蕭志遠何以惊詫?他是個武學大行家,等閒的武功那會看得k眼,卻怎的被一套平平無奇的掌法弄得大惊失色?
  原來奇妙之處不在掌法的本身,而在這少女運用的掌力。平台對面有一樹山茶,紅滿枝頭,密層層也數不清有多少大紅花朵。那少女一掌打出,便有一朵大紅的山茶花离開枝頭,飄墜下來。初時蕭志遠還以為是偶然的,但看了十招八式,她每一次發招之后,都有茶花墜下,這當然不是偶然而是給她的劈空掌擊落的了。
  功力深厚的劈空掌可以開碑裂石,擊落茶花有什稀奇:但奇就奇在每一次只是一朵茶花落下,旁邊的花朵完全不受影響,連樹枝也來搖動!這可要比開碑裂石難上十倍都不止了。
  蕭志遠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心道:“這樣的劈空掌力,運用之妙,當真是妙到毫巔!尤其她只是用一套平平無奇的掌法,而能發揮如許威力,那更是深不可測了。”蕭志遠正在吃惊之際,葉凌風卻絲毫沒有在意,已搶先上了平台。
  那少女倏地收掌,冷冷說道,“你們是些什么人?”葉凌風抱拳說道:“這里可是江大俠的家,我們是來拜謁江大俠的。”那少女忽道,“你有什么本領,先試几招,打得過我,就讓你見江大俠。”
  葉凌風怔了一怔,道:“這是江大俠所定的規矩嗎?我可不敢冒犯姑娘。”話猶未了,那少女已是不由分說,閃電般的便一掌打來,葉凌風想不到她說打便打,大吃一惊,已來不及閃避,那少女掌鋒倏的從他面門削過,說道:“還不快快招架!什么冒犯不冒犯的,憑你這點本領,看來你還未必打得著我呢。快接招,這一掌我可不和你客气了!”左掌一圈,右掌拍出,這一掌掌勢稍緩,卻是作勢要打葉凌風的耳光。
  葉凌風雖是喜歡這個女子,卻不甘心受她所辱,心道:“我且挫挫你的驕气,也好叫你知道我不是本領平庸之輩。”當下使了一招“劈挂掌”,掌背一揮,用崩掌往外一挂,意欲將那少女雙掌蕩開,趁勢刁她手腕。
  那少女道:“這一招使是使得對了,功夫可還差得太遠!”衣袖一拂,雙臂一分,身隨掌走,呼呼兩掌,打將出去,葉凌風變了一招“橫云斷峰”,掄掌劈下,那少女身形微晃,立刻反掌截擊葉凌風左腕,時凌風回掌一招,那少女變招奇快,說時遲,那時快,變掌為指,已是一招“金龍探爪”,欺身直進,唰的朝著葉凌風面門抓了過來。
  蕭志遠連忙叫道:“姑娘手下留情!”話猶未了,只听得“啪”的一聲,葉凌風躲過了那記耳光,胸部卻已是中了一掌!
  這還是那少女無意傷人,只用了一兩分力道,要不然葉凌風更是難堪。
  但雖然如此,葉凌風已是踉踉蹌蹌的退出了七八步,險險跌倒。冷鐵樵慌忙將他扶住。蕭志遠大惊失色,正想過去察看時凌風有否受傷,那少女已是到了他的面前,一聲笑道:“你這朋友是不夠資格見江大俠的了。旦看看你又如何?”聲出招發,這一次卻是握掌成拳,朝著蕭志遠的胸膛猛搗。
  蕭志遠橫掌一擋,拳掌相抵,掌心火辣辣作痛。那少女笑道:“好,你的本領稍微好些,再接這招!”加了兩分力道,劈面又是一拳。蕭志遠不敢招架,使用“天羅步法”閃開,那少女打他不著,“噫”了一聲,說道:“你倒善于躲閃。好,你若能躲過十招,那我也可以放你過去了:”
  蕭志遠道:“我不是姑娘對手,決計接不了姑娘十招,我……”正想自報姓名來歷,那少女已是一聲笑道:“我還未發招,你怎知接不了呢?留心,接招!”不由分說,雙掌一分,一招“彎弓射雕”,已是暴風驟雨般的攻到,蕭志遠哪還敢分神說話,連忙施展天羅步法閃避,只听得“嗤”的一聲,那少女指尖刮過,蕭志遠的衣袖被刮破了一小片,幸沒傷著皮肉。
  那少女一招落空,后招續發,迫得蕭志遠透不過气來,蕭志遠的本領遠遠不及對方,但天羅步法卻是极為神妙,閃了几招,心中想道:“好在她只是限定十招,或者我還可僥幸對付過去。”
  心念未已,忽听得那少女嬌聲笑道:“還有三招,你可要小心應付了!”一掌拍出,順手一招,蕭志遠使用天羅步法,正自一步跨出,忽覺有股力道將他一帶,這一步不覺踏得歪歪斜斜,本來可以踏出三尺卅外的,只踏出了兩尺之遙,而旦踏錯了方位,說時遲,那時快,只覺背后勁風颯然,那少女已是一掌打到。
  蕭志遠難以閃避,只好用了全力,反手一掌,雙掌相交,“蓬”的一聲,蕭志遠虎口酸麻,那少女笑道:“你的本領委實不錯,我已用了一半气力了。好,再接這最后一招!”笑聲中。
  又是一掌拍到。
  蕭志遠暗暗叫了一聲“苦也!”他在接這一掌已是竭盡所能,即使那少女不加气力,他也是不能再接一掌的了,何況听這少女的口气,這一掌的力道勢必要大大的增強?
  眼看這一掌就要拍下,忽听得有人喝道:“芙儿,不許胡鬧!”那少女吃了一惊,連忙縮手,回過頭分辯道:“爹爹,我只不過是想給你減少麻煩,我可不敢真的傷人!”原來這少女名叫江曉芙,正是江海天的獨生愛女。
  江海天因為名頭太大,經常有人來求他指點武功,實是不胜其煩。江曉芙便想出這個辦法,瞞著父親,替他“擋駕”,除非來人打得過她,她才放他進門。她這樣做已經有好几次了,江海天許久不見有客米訪,甚是奇怪,也料到几分是他女儿搗鬼,因此對他女儿的行動特別多加注意,果然這次給他碰個正著。
  蕭志遠喘過口气,正要說話,江海天已先問道:“閣下是青城派的么?請問蕭青峰蕭老爺子是你的什么人?”原來江海天只看了一眼,已看出蕭志遠的武功家數,尤其那天羅步法,更是蕭家的嫡傳。
  蕭志遠施孔道:“正是家祖。家祖叫晚輩前來謁見江大俠。”江海天大吃一惊,還過禮后,鐵青了臉喝道:“曉芙,你鬧得簡直太不像話,還不快來給你蕭叔叔叩頭賠罪!”
  江曉芙自然知道她爺爺的往事,一听報蕭志遠自陳家世,不由得心頭“卜通”一跳,想道:“原來這人的爺爺,正是我爺爺的武學開蒙師父,哎呀,這個禍可闖得大了。”她一向嬌縱慣了,几曾見父親生過如此大气,當下又是羞愧,又是難堪,眼圈儿都紅了,要不是极力忍住,眼淚都險險流了出來。但武林中最講究的是尊師重道,長幼之禮。淪起輩份,蕭志遠是長她一輩,她以下犯上,确實是一件不可饒恕的錯誤。她只好含著眼淚,上去磕頭。
  蕭志遠連忙說道:“這也怪我不好,我未見過世妹,也未曾向她自報姓名,她怎知我是何人?不知不罪,這大禮我是決不敢當!”結果只受了江曉芙屈膝的“半禮”。其實當時是江曉芙立即迫他動手,根本不容他分說的。江曉芙知他是有心為自己開脫,十分感激。
  江海天面色好轉了些,說道:“要不是蕭叔叔給你說情,我還要責打你呢。再去給這位客人賠罪。”葉凌風本來是滿肚皮的怒气的,一見江曉芙宛如梨花帶雨,楚楚可怜,不由得怒气全消,也連忙說道:“我得姑娘指點招數,感激都還來不及呢,這,這真是……哎呀,倒是我應該向姑娘道謝才是。”他本來想說的是“這真是几生修到。”話到口邊,這才感到是唐突佳人,大大不妥,連忙改口。
  江曉芙最喜歡人家奉承,心道:“這小子倒會說話。”本來還是含著眼淚的,見葉凌風定了眼神看她,口中不住討好,忍不住便低聲笑了出來,說道,“你太客气了,是我對你不住,應該向你賠罪的。”檢衽一“福”,葉凌風心花怒放,連忙長揖還禮。
  江海天眉頭一皺,說道:“芙儿,快去稟告爺爺,說你蕭叔叔來了。”蕭志遠有事在身,迫不及待,便即上前說道“江大俠,晚輩這次前來進謁,一來是奉了爺爺之命來敘世誼;二來恰巧在路上遇了一點小事,還想請江大俠幫忙。”
  江海天道:“你我乃是世交,自應如兄如弟,哪來的什么長輩晚輩,請問蕭兄今年貴庚?”蕭志遠只好改過稱呼,說道:
  “小弟虛度三十三齡。”江海天哈哈笑道:“那么我比你痴長几歲,好,我呵要不客气叫你一聲老弟了。老弟,難得你遠道來訪,有什么需要愚兄效力之處,愚兄自當遵命。進去說吧。這兩位朋友一井請了。”蕭志遠心道:“難得江大俠如此豪爽,一口應承。”他見江海天已在前頭領路,也只好暫且不說了。
  進了客廳,賓主剛剛坐定,蕭志遠正要說話,忽听得有人嚷道,“稀客,稀客!是蕭家哪位小哥儿來了?”出來見客的正是江海天之父江南,江曉芙也隨侍在側。
  蕭志遠連忙起來行禮,自報姓名,江南道:“呀,日子過得真快,上次見你,你還是拖著兩筒鼻涕的毛孩子,如今竟已是江湖上響當當的好漢子。你爺爺身体可好?你大哥呢?你成家了沒有?”江海天笑道:“爹爹,你上次獨上青城,芙儿還沒有出世呢。”
  江南已是年近六旬,老脾气仍是一點也沒改變,不但愛說話,而且愛夸張,其實他那一次在青城山見到蕭志遠之時,蕭志遠也有了十多歲,并非拖著鼻涕的“毛孩子”了。
  蕭志遠為了禮貌,不得不先回答他這一串問題,“爺爺去年做了八十大壽,(江南插口叫道:“哎呀,我都不知道呢!可真是失禮了。”)不想惊動親友,設的只是家宴。他老人家年過八旬,精神還是很好。大哥三年前已在少林寺出家。小侄還沒成親。
  原來蕭志遠父親早已去世,他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姐姐嫁給武當派掌門人雷震子的大弟子甘宗華,蕭志遠的哥哥蕭志宏則愛上了甘宗華的妹妹甘朝華,甘朝華另有心上人,蕭志宏情場失意,遂到少林寺出家,拜在方丈大悲禪師名下。
  江南道:“你大哥好端端的怎么出家了?這么說,你更應該早日成親了。你有了合心意的姑娘沒有?好,待我給你想想……”蕭志遠大為焦急,道:“這個緩提,我……”
  江南哈哈笑道:“三十多歲的大人了,還怕羞么?嗯,想必是你只知一心練武,這終身大事就沒擱在心上了?武功是要練的,想當年,我和曉芙一般年紀的時候,連三腳貓的功夫都還未會,你爺爺,在西藏宣撫使衙門教練大人的公子,這位公子后來和我做了結拜兄弟的,他們每逢在后園習武,我就悄悄跟著偷練……”
  江海天笑道:“你老人家這個故事,蕭兄弟還會不知道嗎?”江曉芙也笑道:“爺爺,這個故事我已不知听你說過多少遍!”
  江南一本正經地道:“知道了就好。我正是要你們知道我當年習武多么艱辛,哪像你們今天有師父教導,這么容易。不過話說回來,練武、成家都是要緊的,成了家我看也并不妨礙練武,我二十歲出頭就成了家,武功只有越練越好,你爹爹不到二十就娶了你媽,他武功比我更好。所以呀,蕭賢侄……”蕭志遠暗暗叫苦,心道:“听來他又要向我講一番勸我成家的大道理了!”
  蕭志遠為了禮貌,不得不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樣,但心中的焦急終是不禁稍稍顯露出來,臉上堆著的笑容也就不大自然了。江海天察覺他的神气有點不對,霍然省起,連忙說道:
  “蕭兄弟,你不是說有什么事的么?那你就先說正經事吧。”這才打斷了他父親的長篇大論。
  江南也有點尷尬,笑道:“不錯,你有什么事情,不必客气,叫海天給你去辦。辦好了正事,我再与你商談你的終身大事。”
  蕭志遠向江南告了個罪,回過頭來,這才對江海天道:“天理會有位香主名叫李文成,江大哥可听過他的名字?”江海天道:
  “哦,是八卦刀李文成嗎?我知道他是一條好漢子。他怎么啦?”蕭志遠道:“前日我在泰山碰見他,他,他已給清廷的鷹犬害死了!”江海天大吃一惊,叫道:“可惜,可惜!他武功不弱,怎的卻死在鷹犬之手。”蕭志遠道:“他還有一位遺孤……”當下將那日在泰山絕頂所發生的事情,以及李文成臨死托孤等等,簡單扼要的對江海天說了一遍。
  江海天慨然說道:“我年紀不大,在武林中比我德高望重的不知多少,所以我一直都未想到要收徒弟,也不知拒絕過多少人了。但這個孩子我卻是非收不可,否則也對不住他的爹爹對我的期望。這孩子呢?你們為什么不把他帶來見我?”蕭志遠道:“剛才在离寶庄五十里之處,給一個女賊劫去了!”
  江海天又惊又惱,拍案說道:“豈有此理,竟有人敢在我眼皮底下做出這等無法無天之事!是怎么樣的女賊?”蕭志遠講了經過,江海天道:“哦,能用鞭梢點穴的?”腦海里閃過几個善于用鞭的武功門派,但一時間也還未能斷定這女賊的來歷。
  江海天沉吟片刻,說道:“如今已過了兩個時辰,這班女賊,恐怕已出了東平縣境了。哼,曉芙,你真是誤事不少,要不是你這么胡鬧一場,咱們……”江曉芙站了起來說道:“爹爹,我騎赤龍駒去追拿女賊,將功贖罪。”
  江海天道:“也好,但未必追得上了。不過你可以拿我的拜帖去,多拿几張,給德州的丐幫分舵主和沿途的武林前輩,請他們幫忙,代傳英雄帖与綠林箭,查緝這個女賊。到了德州,你就可以回來了。”蕭志遠听了,心中寬慰不少。
  要知以江海天在武林的聲望,他和各大門派又有深厚的交情,這英雄帖和綠林箭,一傳出去,必將越傳越遠,得到這個消息的武林同道,甚或是綠林中人,誰能不賣江海天這個面子,給他幫忙?
  江海天此次讓女儿給他辦事,也是有心籍此机會,讓女儿到江湖上歷練歷練。那匹赤龍駒是唐努珠穆送給他的一對名馬之一,日行千里,此去德州,將沿途可能停留的時間都計算在內,也至多三日,便可以來回。那女賊的武功在蕭志遠等人看來,那是高強之极,但在江海天的心目之中,卻算不了什么,相信女儿可以應付得了,何況她帶有自己的拜帖,一路之上,都有武林前輩照應,自是可以無慮。
  但這畢竟是江曉芙的第一次“出道”,江海天免不了多叮囑兩句,說道:“你把我的寶劍与你媽的那副護身寶甲帶去,万一碰上敵人,打她不過,你要立即便跑,切勿貪功,你的馬快,打不過總可以跑得了。若是未遇敵人,到了德州,交妥拜帖給楊舵主之后,也要立即回來,以后的事情,自有我的好朋友們給我代辦了,不必你再操心。”
  江曉芙小嘴儿一噘,說道:“知道啦。你和媽也是十六歲便走江湖的,我如今已是你們當年出道的年紀了,你怎么還把我當作小孩子似的,老不放心。”
  江南忽道:“我有几年不出門了,我也想去舒展舒展筋骨。”江海天怔了一怔,道:“爹爹,你也要去?”江南道:“我還未老呢,你就要我在家里吃炮便睡,安享情福做老太爺么?我歡喜出門散心,你休得阻我。”江海天道:“孩儿不敢,不過——”江南道:“不過什么,你怕我武功不夠?想當年我也會過多少英雄好漢,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我又多練了二十年功夫,即使比不上你,大約也差不多了,你還怕我給你丟臉么?”江海天忙道“爹爹言重了!”
  江南不理睬他,自顧自他說下去道:“我總比芙儿強一些,也多一些江湖閱歷吧?芙儿去得,我當然去得。而且,我絕不許你和我一道去,有你一道,敵人聞風遠避,你的朋友也只知道我是你江大俠的父親,這還有什么意思?你好好的給我在家里陪客,不准你陽奉陰違,待我出門之后,你又悄悄跟我。這點小事,你還怕我辦不了嗎?”
  江海天知道父親的脾气,他雖好說笑,但一認真起來,卻是非常執拗。而且江南說的雖有點夸張,也是事實,他練了几十年的功夫,雖未登峰造极,武林中能胜過他的确是不多了。當下只好依從,說道:“既然爹爹要去,那就騎那匹白龍駒去吧。”
  江南這才轉怒為喜,笑道:“芙儿,我和你各走一路,那批女賊,不是分開四路逃的嗎?你管東南,我管西北,看誰幸運,先發現敵蹤?不論誰先遇上敵人,就發蛇焰箭為號,這樣就不至于失去聯絡了。你看可好?”
  江曉芙嬌聲笑道:“這是最好不過,我就怕爺爺仍是把我當作小孩,不讓我有施展本領的机會。”江海天心道:“爹爹畢竟是最寵愛芙儿,用心細密。他知道我有意讓芙儿到江湖歷練一次,卻又不能放心,所以他想出這個法子,既可以暗中保護她,表面上又是放手讓她單人匹馬去闖。嗯,這法子倒是兩全其美。”當下也就笑道:“哼,你有多大的本領了,還怕沒有施展的時日么?好,既是爺爺給你保駕,那你就和爺爺去吧。”
  他們一老一少欣然色喜,客人中的蕭志遠心里可是大大不安,連忙說道:“為了我的事情,麻煩世妹也還罷了,還惊動了老何,這可叫小侄怎生過意得去?小侄……”言猶未了,江南己打斷他的話道:“賢侄此言差矣,你可以為素不相識的朋友盡力,我們就不如你嗎?什么你的事情我的事情?海天已答應收那孩子做徒弟了,那孩子也就是我的孫儿了,這還不算得是我的事情嗎?”
  江南為人最是熱心,老而彌甚,蕭志遠無話可說,仍自沉吟,江曉芙忽地笑道:“蕭叔叔,我們家里可沒有第三匹千里馬了,這次我得罪了叔叔,就讓我代你報這一箭之仇,作為向你賠罪吧。”蕭志遠正是想与他們同去,卻被江澆芙先識破他的心意,話中藏話,婉拒了他。
  蕭志遠面上一紅,心道:“不錯,他們是騎了千里馬去的,我怎能跟得上他們,我是那女賊的手下敗將,跟他們去也幫不了什么忙,反而給他們多添累贅。”當下只好起立道謝,江曉芙笑道:“我還不知能不能把這女賊捉回來呢?蕭叔叔,我可不敢要你預先道謝。”
  江南也道:“蕭賢侄,咱們不是外人。你可不用和我客气。
  你和你海哥是初次見面,你們倆就多談談吧。你放心,不出三天,我們就回來的,即使捉不到那女賊,這事情也一定可以辦得有點盾日……”江曉芙怕祖父一說開了,就不知什么時候停口,連忙拉他袖于,在外便走,笑道:“爺爺,你看看天色!”江南這才笑道:“不錯,咱們是該動身了,天黑了可就不好走路啦!”
  蕭志遠是臉上發熱,葉凌風可是在心里發熱,江曉芙清麗絕俗,武藝超群,更加以天真活潑,宜喜宜嗔,葉凌風一見了她,不由得情思惘惘,靈魂儿已是隨她去了。他目送江曉芙剛健婀娜的背影走出門,心里暗自思量:“即使不是為了江家的絕世武功,只是為了這位姑娘,我也值得冒險搏搏。”蕭志遠似是發覺他的神態有點奇特,眼光向他射來,葉凌風接触了蕭志遠清冷的目光,不覺心頭一凜,似是發了高熱的病人清醒過來。
  葉凌風心里自思:“我也是個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豈能作出這等羞辱家門之事?”只見蕭志遠站起來道:“江大哥,我給你介紹兩位朋友。這位是我的同鄉、小金川冷寨主的侄儿冷鐵樵,冷大哥。”原來蕭志遠這時才抽得出空來給他們引見,在介紹之前,他的眼神自是要關顧他們一下,葉凌風卻作賊心虛,以為他發現了自己心里的秘密。
  葉凌風定了定神,隨即想道:“我學了江家的武功,只要是用于行儀仗義,那又有什么不好?逆取順守,也還無愧于作個英雄。”他深深吸了口气,松弛繃緊的心弦,空气中似還留下江曉芙少女的体香,頓時間葉凌風又禁不住神魂飄蕩,心道:“我不再見這天仙似的美人儿一面,我又怎舍得离開?唉,只要我能留在江家陪伴于她,一年也好,一月也好,甚或只是一天半日都好,我即使身敗名裂,也是甘心的了。”
  心念未已,江海天已与冷鐵樵寒暄過了,蕭志遠逍:“這位是我的義弟葉凌風。”葉凌風忽地邁前一步,在江海天面前“卜通”跪倒,江海天大吃一惊,叫道:“葉英雄怎可行此大禮?”剛要將他扶起,葉凌風已“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一面叩頭,一面說道:“姑父在上,侄儿拜謁。”
  江海天呆了一呆,訥訥說道,“你,你是——”葉凌風道:
  “這是家父的信。”江海天惊疑不定,接過信來,打開一看,看了几行,手指微微顫抖,忽地叫道:“蓮儿,快來,你大哥的孩子來了。”匆匆閱畢,隨即把葉凌風一把攬人怀中,雙眼紅潤,說道:“你果然是我侄儿,我們已有二十年未見過你的爹娘了,這些年來,你姑母想得你們好苦!”
  原來江海天的妻子谷中蓮有兩個哥哥,二哥唐努珠穆是馬薩儿國的國王,大哥葉沖霄因為少年時候受仇人所騙,認賊作父,做了許多坏事,后來知道了生身之謎,兄弟重逢,這才改邪歸正,但始終是心中有愧,唐努珠穆要把王位讓給他,他就躲起來了。其問雖因本國有難,曾回國一次,但亂事過后,他們夫婦又逃走了。(事詳《冰河洗劍錄》。)
  二十年來,江海天与唐努珠穆雖是天南地北,也還是魚雁常通,只有葉沖霄卻從無消息,也不知他們夫婦躲在哪儿。想不到今日突然來了個葉凌風,這才帶來了他們的消息。那封信上有葉沖霄夫婦的署名,信則是時沖霄妻子歐陽婉寫的,江海天認得她的筆跡。他意外惊喜,一時間也顧不得客人在旁,便叫起他妻子的小名來了。
  葉凌風突然在江家認親,蕭志遠也是詫异無比,不覺對葉凌風有點不滿,心道:“原來他是江大俠的侄儿,這關系比我親得多了。他卻為何一直瞞著我,卻要我來給他引見?”
  蕭志遠是個忠厚老實的好人,隨即自己給他開解,“是了,他們雖是近親,但二十年來,從無來往。葉兄初到中原,不知江家所在,要我帶路,那也是情理之常。江大俠名震天下,不知多少人与他攀親道故,葉兄弟不愿說出他与江家的關系,正是他矜持之處,怕別人說他用江大俠近親的身份招搖。但他應該知道我是不會用那种眼光看他的,他對我也不說實話。卻是有點過份了。”但蕭志遠更是為他們姑侄相認的意外之喜而高興,這一點點的不滿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谷中蓮恰好在家,一听得有大哥的消息,這一喜也是非同小可,連忙出來,但她卻比江海天精細得多,一出來就先說道:
  “大哥的信呢,拿給我看。”葉凌風本來就要上前拜見姑母的,見谷中蓮已把信捧在手中,好像全副精神都放在信上,他只好暫且站在一旁听候了。
  江海天在旁解釋道:“這是大嫂親筆寫給咱們的信。”谷中蓮笑道:“我從來沒見過大嫂的筆跡,幸虧你還認得。”江海天面上一紅,心道:“蓮儿也真是的。早已事過境遷,侄儿也已經成人了。她好似還未忘怀舊事?”原來江海天少年時候与歐陽婉有過一段頗不平凡的交誼,她与谷中蓮的大哥結婚之后,從不來看他們,這大約也是原因之一。
  江海天以為妻子的話語之中,含有挑剔他舊事之意,其實谷中蓮只是要琢磨這封信的真假,心道:“海哥既是認得大嫂的筆跡,那就決不會是假的了。不過,也還有點疑竇,這少年人為何說‘這是我爹給你寫的信’,而不說‘這是我媽寫的’?好,且先看了這封信再說。”
  這封信是歐陽婉的筆跡,但卻是用葉沖霄的口气寫的,信中說他們又決意到海外另覓安身立命之所,免得二弟讓位之心始終不息,他們有生之日是再也不回中原來了,因此特命儿子來投奔姑姑,請江海天夫婦多加照顧。信中并忏悔他們過去的誤入歧途,希望儿子將來是個俠義中人,好補父母之過。
  谷中蓮讀了,不覺熱淚盈眶,心道:“想不到大哥性情如此偏激,大家都寬恕了他,他卻不肯自己原諒自己。二哥不斷的派人尋覓他的行蹤,想必是給他知道,二哥的好意反而把他迫走了。”
  大哥的心情,谷中蓮是完全可以体會得到的。看了這一封信,谷中蓮已是再也沒有怀疑,心里想到:“這信是他的母親替他父親寫的,用的是他父親口气,他遞信之時,不想說得太過轉折,便直接說是他爹爹寫的,那也是理應如此。倒是我多疑了。”當下把信收起,問道:“賢侄,你回過本國沒有?”她所說的“本國”乃是指馬薩儿國。
  葉凌風這才上前行過大禮,叩見姑母,說道:“我爹爹叫我直接來找姑父姑母,他還給了我一條禁令。”谷中蓮道:“什么禁令?”葉凌風道:“要待馬薩儿國的太子即位之后,才許我回本國探親,不但如此,他還要請姑姑代為隱瞞,不可讓二叔知道我在你們這里。”
  谷中蓮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唉,你爹爹也真是用心良苦。
  他是怕二叔要你繼承王位。好,我成全他的心愿便是。”江海天笑道:“做一個笑傲王侯的江湖游俠,那是比做一個國王自在多了。”
  葉凌風道:“侄儿本事低微,我爹爹叫我代他行俠仗義,只怕我有負爹爹期望。因此我爹爹意欲,意欲……”谷中蓮忽道:“是你爹爹的意思,想你拜你姑父為師么?”葉凌風聰明絕頂,他本來想說“正是”的,忽地感到谷中蓮的間話有點蹊蹺,立即便改口說道:“這是我媽的意思,后來我爹爹也同意了。最初他好像還不大贊同似的,大約是怕我資質大差,不配做姑父的徒弟罷。”
  谷中蓮心道:“這才對了。大哥改邪歸正之后,雖然是深自仟悔,但他內心卻還是极其驕傲的。他曾几次敗在海哥之手,歐陽婉与海哥又曾有過那么一段尷尬的往事,大哥總是難免心有芥蒂,是以不肯在信上寫明求海哥授他儿了武功。其實,事過境遷,我与海哥早已不把往事擱在心上了,”
  江海天性情直爽,心思更是沒有妻了這么曲折,當下便即慨然說道:“侄儿,你既然到我這儿,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我當然要成全你父母的心愿。從今之后,你就与曉芙一同跟我學武吧.哈哈,想不到我二十年不收徒弟,今天一收就是兩個。只可惜李文成那孩子還是未見面的徒弟,不知可有師徒緣份?”
  武林最重師道,師父比生父還更緊要,葉凌風听得江海天答應收他為徒,喜不自胜,連忙再上來行過拜師大禮。
  行過禮后,谷中蓮忽他說道:“侄儿,你以前練過些什么功夫,露几手給我看看。”正是:
  正喜圖謀皆遂意,哪知還有難題來。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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