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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頁前一頁回目錄 | 那老翁笑道:“真是孩子話,你做他的徒弟也不配呢,還要做他的朋友?”那少年道:“爺爺,你不是常說,人之相知,貴相知心么?年齡的差別,貴賤的懸殊,都不足以妨礙真正的友情。” 云浩心里想道:“這孩子一片天真,談吐倒是不凡,想必是跟他爺爺讀過書的。這几句話說得很是不錯。” 老翁說道:“這是咱們的想法,別人不一定這樣想。總之,你剛才那些說話,要是給別人听見,人家一定會笑話的。” 那少年道:“對啦,爺爺,你還沒有告訴我,這個人是什么人呢?”老翁說道:“我也是那天在七星岩里才知道他是誰的,他是天下聞名的云大俠!” 那少年似乎吃了一惊,說道:“是那位曾經在雁門關幫助金刀寨主打敗過瓦刺入侵的云大俠么?” 金刀寨主周健本是明朝雁門關的總兵,后來因為受奸臣陷害,棄官而逃,在雁門關外,占山為王,但仍是效忠明室,曾為朝廷屢次抵御外禍(事詳見拙著《萍蹤俠影錄》)。二十年前,云浩曾經幫過他的忙,擊敗瓦刺的入侵。這件事情,武林中差不多人盡皆知。不過,在一個僻處南疆的少年口中說出來,卻是有點出乎云浩意料之外。 那老翁笑道:“不是這位云大俠還有誰?” 那少年道:“怪不得爺爺你非要把他救活不可。” 老翁緩緩說道:“我要救他,還不僅因為他是云大俠!”那少年道:“還為了什么?” 老翁歎口气道:“一來他是因我而遭性命之憂,這我已經說過了。二來,唉,廣陵散可以失傳,廣陵劍不能失傳!” 少年莫名其妙,說道:“什么是廣陵劍?” 老翁說道:“我這不過是打個比方,像琴曲中的‘廣陵散’一樣,武林中人,夢寐以求,深恐失傳的一种上乘劍法,我就稱之為‘廣陵劍’。” 那少年道:“爺爺,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 老翁說道:“云大俠有一部天下第一劍客傳給他的劍譜,像以齒焚身,他就是因此,被兩個想要搶這劍譜的人打傷的,他要是救不活,這劍譜恐怕就要成為‘廣陵劍’了。” 云浩大為感動,暗自想道:“這劍譜其實并非姑丈傳給我的,但他為了保全我這劍譜,不怕受我牽累,要是我能夠僥幸不死的話,倒是不知應該如何報答他了。”又想:“我跌落潭中,不知劍譜失了沒有?”他絲毫不能動彈,又不能說話,只好把這憂慮暫且拋諸腦后。那少年問道:“那兩個坏人很厲害嗎?” 老翁一說道:“當然厲害,否則云大俠也不至于遭受他們毒手。” 那少年再問:“爺爺,那兩個坏人知不知你救了云大俠?” 老翁說道:“我不知道他們知道不知道,但愿他們以為云大俠已經死了。”少年又說道:“但當時除了他們以外,七星岩里只有你一個人,万一他們對你起了疑心……”老翁說道:“你害怕他們找到這里?” 少年低下了頭,半晌,小聲說:“我真是有點擔心。” 云浩害怕連累他們祖孫,比這少年更擔心,“唯今之計,最好的辦法是讓我托庇于一柱擎天雷震岳的門下,他們祖孫也可以同受保護。但可惜我說不出話,沒法告訴他們。” 只听那老翁似乎很不高興,說道:“星儿,我平時是怎樣教導你的,你都忘了?做人應重道義,即使當真是有大禍臨頭,咱們也不能把云大俠置之不理!”那少年叫起撞天屈來,“爺爺,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老翁說道:“哦,那你的意思是——” 少年說道:“爺爺,我不是怕云大俠連累咱們,我是怕咱們保護不了云大俠。爺爺,你不是有武功很高的朋友嗎,他們的本領,縱然比不上云大俠,但總胜過咱們,比如……” 話未說完,他的爺爺已是截斷他的話題:“你不懂的,這事不能求助別人!”口气十分嚴厲,繼續說道:“星儿,你要記住,云大俠的事情,絕不能泄漏出去。縱使是對一個你十分敬佩的人,一樣不能泄漏。”語气之間,似乎已經知道他的孫儿剛才所要說的那個人是誰了。 少年莫名其妙,但見爺爺口气如此嚴厲,只好把悶葫蘆藏在心中,說道:“是。爺爺放心,孫儿不會忘記。” 老翁忽道:“廣陵散的上半闕你會彈了嗎?” 少年說道:“只怕彈得不好。” 老翁說道:“我再彈一遍給你听,你留心捕捉曲中神韻。”他不是叫孫儿留心他的指法,可見這少年的琴技道道已是頗高。 云浩又一次被美妙的琴聲帶到物找兩忘的境界,听罷這半闕廣陵散,忽覺丹田似有一股勢气,气血漸漸通暢,胸中的困悶之感大大減輕。云浩心頭大喜,試一試默運玄功,雖然想要凝聚真气還是极之困難,但總算可以運气了。不過,他還是不能動彈,還是不能說話。老翁說道:“記牢了么。”少年說道:“記牢了。”老翁說道:“好,你彈一遍給我听。” 云浩听這少年彈琴,琴聲雖然不及老翁的美妙,亦足以令他心曠神怡。云浩籍琴音之助,把真气一點一滴的凝聚丹田。不知不覺之間,少年彈奏的這半闕《廣陵散》,亦已彈奏完了。 老翁吁了口气,說道:“雖然欠缺一些神韻,大致還能應付,總算難為你了。”少年似乎有點奇怪,問道:“爺爺,你為什么急于要我彈奏這半闕廣陵散?” 老翁歎口气道:“天有不測之風云,人有旦夕之禍福,要是我万一有甚不幸,救活云大俠的重擔子就全在你的肩上了。” 少年呆了一呆,說道:“爺爺,我不許你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大家都知道你是好人,老天也要保佑好人的。爺爺,你會長命百歲,云大俠也一定不會死的!”老翁苦笑道:“但愿如你所言,但也應該有備無患。” 剛剛說到這里,忽听得“篤,篤,篤”的敲門聲音。祖孫兩人變了面色。老翁低聲說道:“我去看看客人是誰,要是你听得有什么不對,赶快和云大俠躲進地窖,千万不要出來!” 那人一面敲門,一面叫道,“琴翁在家嗎?”老翁松了口气,小聲說道:“不是那兩個魔頭的聲音。”回道:“來啦,來啦!”他知道不管來的是誰,他要躲也是躲不開的,只好出去開門納客了。 老翁是在客廳會客,云浩和他的孫儿則是在內進的琴房。他們听得見開門的聲音,可听不見客廳里的談話。少年繃緊心弦,云浩不能動彈,心里也是在通通的跳。 他們在焦急的等待,幸好外面并沒傳來异聲。他們沒有听見開門送客的聲音,老翁卻先回到琴房來了。少年急不及待的連忙問道:“客人是誰?”老翁搖了搖手,說道:“小聲點儿,客人還在這里呢。他是雷大俠的家人。” 他的孫儿這一喜非同小可,几乎忍不住叫出聲來。老翁狠狠的瞪他一眼,他才霍然一省,“不錯,來的是雷大俠的家人,可不是雷大俠。雖然雷大俠派來的家人應是好人,我還是小心為妙,何必讓他知道云大俠在這里的秘密。”于是小聲說道:“爺爺,雷大俠叫家人來咱們這儿做什么。” 老翁說道:“雷大俠請我馬上到他家里,卻不知是有什么緊要的事情?”說也奇怪,他的孫儿喜形于色,他卻是如有重憂。少年納罕道,“爺爺,這不正是最好不過嗎?你可以告訴雷大俠……” 老翁眉頭一皺,打斷孫儿的話,小聲說道:“見了雷大俠,我自有分數。你只須記牢我的咀咐,替我小心照料云大俠。還有,你要記住,我回來的時候,敲門聲是兩快一慢,倘若不是我的敲門聲音,你赶緊和云大俠躲起來。”匆匆交代了這几句話。老翁拿起几上的古琴,俱隨即又放下來,說道:“這是咱們的家傳之寶,還是留給你吧?”換了另一張琴,就出去了。 少年來不及問他祖父,心里想道:“想必是雷大俠叫爺爺去彈琴給他听,他派來的家人,卻把雞毛當作令箭,說成是有什么緊要的事了。”原來這樣的事情,曾經不止一次。 僵臥床上的云浩,也是像這少年一樣,又是歡喜,又是奇怪,“不知這位雷大俠是否就是‘一柱擎天’雷震岳,但在桂林當得上‘大俠’之稱的,想來也沒有第二個姓雷的了,為什么這位琴仙的口气,卻似乎還沒拿定主意要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訴他呢?難道他還不能相信雷大俠嗎?也未免太過小心了。” 俗語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云浩知道救他性命的這個老翁和“一柱擎天”雷震岳是朋友之后,心中大喜,眼睛完全能夠張開了。一再試一試,手指也能夠微微動彈了。 少年發現他的動作,喜道:“云大俠,你醒來啦。是不是已經有了知覺了?”隨即笑道:“我真是歡喜得糊涂了,忘記了你還未能說話。但要是你有了知覺,記得起你遭遇的話,請你眨一眨眼睛。” 云浩接連眨了三次眼睛,那少年大喜道:“云大俠,你果然是有了知覺了,可惜爺爺不在這儿。”他歡喜了好一會子,繼續說道:“我還是別忙和你說話,你有了知覺,一定會覺得餓了,先吃一點東西吧?”跑入廚房,把一大碗稀飯端了出來,扳開云浩的嘴巴,慢慢喂給他吃,他見云浩能夠喝完一碗稀粥,更是歡喜,說道:“你還餓嗎?不過爺爺說的,你一下子不能吃太多東西,待我今晚再給你吃稀飯吧。現在我彈琴給你听。我彈得沒有爺爺的好,希望你也喜歡听。”云浩心情愉快,精神好了許多,想道:“這孩子真好,看來他大概是十四五歲,年紀和我的瑚女差不多。倘若我能躲過這次災難,我就收他為徒,也好讓瑚女有個師弟作伴。就不知他的爺爺舍不舍得讓我將他帶走?”本來像是死人一樣的云浩,雖然只是喝了一碗稀粥,生机卻已添了几分,在美妙的琴聲中,他把真气一點一滴的凝聚丹田,真气漸漸可以在体內流轉了,一 五弦一划,琴聲停了,云浩吸了口气,不知不覺轉了個身,少年喜道:“啊,你當真是好得多了。你一定有許多事情要想知道,我說給你听。”他坐在云浩身邊,緩緩地說道:“我姓陳,名叫石星,我的爺爺叫做陳劫遺。不過這大概不是他本來的名字,他本來的名字是什么,我也不知,還有他自號‘琴翁’,人家卻叫他做‘琴仙’,云浩嘴角綻出笑容,心里想道:“琴仙的稱號,這位老人家可真當之無愧!”陳石星又繼續說道:“我爺爺會彈琴,他也很懂水性。你是三天之前跌落七星岩里的深潭,我爺爺把你救出來的,唔,你已經有了知覺,這個我不用告訴你,你自己也會知道的。嗯,待我想想,我還要告訴你一些什么?” 云浩喉頭咕咕作響,陳石星凝神一听,歡喜得跳起來道:“云大俠,你能夠說話了!” 云浩嘴唇開閥,可是說出的聲音,細如蚊叫,連自己也听不見。陳石星把耳朵貼到他的唇邊,好一會,才听得懂他的說話道:“那位雷、雷大俠,是不是一柱擎天雷震岳?” 陳石星大喜,說道:“不錯,原來你也知道雷大俠的嗎?他是你的朋友?”云浩气力不加,輕輕的點了點頭,陳石星道:“好,你先別說話,我告訴你:“雷大俠也是爺爺的朋友,他很喜歡听爺爺彈琴。你出事那天,就是雷大俠叫他在七星岩里彈琴的!”云浩不覺心頭一沉!” 云浩這才知道,原來琴翁那天在七星岩里彈琴,并不是偶然的事情,而是“一柱擎天”雷震岳叫他彈的! 這件事情太古怪了!為什么雷震岳要他在岩洞里彈琴?而那兩個魔頭就在洞中暗算自己。七星岩雖然是云浩和單拔群早已約好的必游之地,但要是那天沒有听見洞中傳出的美妙琴聲,云浩也不會這樣急于就要進去。他必定還是在外面等待單拔群的。 琴聲、暗算、雷震岳、厲抗天……高雅和丑惡,大俠和魔頭,突然間連在一起,糾結不清,在云浩的心頭投下陰影。難道這些事情都不過是偶然的巧合?難道人心竟是這樣難測?云浩几乎不敢再想下去。但這是和自己生命攸關的大事,云浩不能不想下去! 他感到無以名狀的寒冷,是從內心深處直透出來的寒冷!比他跌落深潭的那一剎那所感受到的寒冷還要寒冷,他打了一個寒噤,不由得暗自想道:“莫非這是預先安排好的陷階,有人以琴聲為餌,誘我跌落陷阱之中?”他又想起琴翁所說的那些深感內疚的話,越發覺得這個猜測不是捕風捉影。而琴翁則是受人利用而不自知。 但這是可能的嗎?這剎那間云浩但覺一片茫然,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他在心里叫道:“不,不,以雷大俠的為人,他怎能干出這樣卑鄙的事情?何況他還是單大哥交情极深的朋友!” 還有一層,云浩和雷震岳只是幕名之交,并非熟識,“他怎會知道我酷好音樂,更是琴迷呢?他不知道,又如何想得到安排這個陷阱?唉,再想下去,豈不是連自己最好的朋友都要怀疑起來了?雷震岳是單大哥佩服的人,他外號一柱擎天,這外號天下聞名,又豈敢幸致?” “森森劍朝干峰立,截壁臨江當桂北。西南一柱獨擎天,庇盡桃源避秦客!”想起了單拔群寫的几句頌贊“一柱擎天”的詩句,云浩定了定神,心道:“這里面定有蹺蹊,能夠被單大哥贊為‘庇盡桃源避秦客’的義薄云天的雷大俠,料想也不應當是那等卑戳的小人!”可是雷震岳為什么要琴翁在七星岩里彈琴?琴翁為什么要說:‘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這樣的話? 陳石星見他面色灰敗,嘴唇似在微微開闔,吃了一惊,叫道:“云大俠,你想說什么了?我听不見!”云浩喉頭作響,卻沒聲音。 迷茫中忽听得琴聲又起。 原來是陳石星給他嚇得慌了,于是第三次給他彈奏那半闕廣陵散。陳石星的心里想道:“我不會給他治病,只盼琴音能夠助他好轉了。”云浩混亂的心情在美妙的琴聲中漸漸平靜,陳石星見他面色有了一絲紅潤,沒有剛才那樣難看了,這才放下心上的石頭。 彈罷了琴,陳石星又把耳朵湊近他的唇邊,說道:“云大俠,你好了點嗎?你剛才想說什么?”云浩定下心神,暗自想道:“好在我還沒死,這件事情終須有水落石出之時!” “我的那口寶刀,不知有沒有失落潭中。”云浩終于又更說得出話了,聲音也響亮一些了。 他本來想問那兩頁張丹楓手抄給他的劍譜的,但想起如此一問,只怕這少年誤會自己是怀疑他的爺爺,他豈能傷害一個純真的大孩子的心靈?陳石星拍一拍腦袋,笑道:“對啦,你瞧我多糊涂,我早應該告訴你了,你的衣物都在這儿,我拿給你看,看看有什么東西失掉。” “這是你的寶刀,請你原諒,我忍不住好奇心,曾經抽出來看過你的寶刀,真是鋒利,我試一試用它來劈石頭,石頭一劈就當中分開!” 陳石星接著拿出一個包袱,打開來給云浩看,說道:“這是你那天身上穿的衣裳,我給你洗干淨的,你現在穿的衣掌是我爺爺的,你不介意吧。這几錠銀子也沒失掉。”陳石星把他的衣物給他看過,重新包好。劍譜龐?云浩見他遲遲沒有提到,不由得著急起來了。正在他疑慮糾結之際,陳石星最后笑道:“還有一個盒子藏在你枕頭底下,爺爺碰也不許我碰它一下,我可不敢擅自偷看了。”說罷在枕底下拿出那個盒子,問道:“你要不要我打開來給你看看?” 云浩松了口气,說道:“好的。不過這盒子不能胡亂打開,須得我教你才行。你把盒子平放几上,拇指按著盒蓋,左轉三下,右轉兩下,迅即退后三步。” 陳石星依法施為,只听得“喀嚓”一聲響,盒蓋突然彈開,里面伸出六把小刀,交叉穿插,組成一片刀网,替代了原來的盒蓋。 陳石星伸伸舌頭,“好厲害,幸虧我听爺爺的話,不敢偷愉打開來看,否則手指頭非斷不可。” 原來這盒子是張丹楓的天竺友人黑白摩訶兩兄弟送給他的。張丹楓覺得好玩,保留下來。云浩离開石林之時,張丹楓就用這個盒子收藏劍譜。讓他帶走。 陳石星走近去看,只見金光鍛然,有儿十顆金豆壓在一疊紙上,云浩說道:“你把金豆倒出來,另外藏好,然后把盒子翻轉,在盒子的正中央用力彈它七下,不能多也不能少,那六柄小刀就會縮回去了。”陳石星弄好之后,笑道:“你這盒子可真好玩!” 云浩說道:“你喜歡我就送給你。還有,那些金豆送給你的爺爺!”陳石星佛然不悅,臉上的笑容登時收斂,說道:“云大俠,我和爺爺都是把你當作朋友,豈能望你報答?你,你這樣做,這是看輕我的爺爺了。” 云浩連忙道歉,說道:“小兄弟,你別多心,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在想,你們給我治病,只怕也要用點錢吧。” 陳石星道:“我爺爺用的藥都是現成的,還有就是要每天彈琴給你听,這可也用不了花一文錢。”云浩說道:“你不要那就只請你先替我收藏。你把那几張紙拿出來給我看。” 盒子里藏有三張紙,一張是張丹楓畫的劍峰藏寶圖,另外兩張是張丹楓手抄的無名劍法。 陳石星在云浩面前把那三張紙一一打開,云浩的摺法是有特殊標記的,一看就知果然沒有人動過。云浩笑道:“你看,這就是你爺爺所說的‘廣陵劍’了,那兩個魔頭害我,就是為了此物。” 陳石星見云浩這樣相信他,大為歡喜,說道:“云大俠;多謝你,你真的是把我當作朋友了。”又道:“原來你早已醒了,我和爺爺說的話你都听見啦。不過,‘廣陵劍’這三個字可不能隨便用。爺爺說的,他可不想你這劍譜成為廣陵劍。” 云浩叫他摺好,放回盒中,仍然藏在枕頭底下,說道:“你想做我的徒弟,是么? 陳石星眼睛一亮,但隨即搖了搖頭,說道:“不,要是我求你收我為徒,爺爺又要說我是挾恩圖報了。” 云浩笑道:“是我求你做我的徒弟?好嗎?” 陳石星想了一想,說道:“還是不好,我只是希望你把我當作朋友。” 云浩心頭一動,得了一個主意,正想和他說。忽听得敲門聲兩快一慢,陳石星歡喜得跳起來道:“爺爺回來了!” 陳石星出去開門,云浩心里又喜又惊,“一柱擎天讓他獨自回來,我确是多疑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陳石星的聲音似乎充滿惊惶,失聲叫道:“爺爺,你怎么啦?”云浩睜大眼睛,只見陳石星扶著爺爺,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陳琴翁臉色蒼白,嘴角沁出血水。 陳琴翁道:“沒什么,我在路上跌了一跤。”陳石星叫道:“爺爺,你騙我,你的臉色這樣難看,恐怕是受了傷吧?”陳琴翁不答孫儿,向云浩看了一看,說道:“啊,云大俠似乎好得多了。” 陳石星道:“爺爺,我叫你歡喜,云大俠是好得多了,他已經有了知覺,也會說話啦!但爺爺,你——” 云浩吐出微弱的聲音,“琴翁,救命之恩,不敢云報。那雷大俠也算得是我的朋友,不知他,他怎樣對你?”他是武學的大行家,已知陳琴翁受了內傷,傷勢如何,雖不知道,料想也不是輕。云浩心想:“不知他是不是在一柱擎天雷震岳家里受的傷?唉,雷震岳想來不至于下這毒手吧?恐怕多半還是路上受的傷,碰上了厲抗天的党羽了?” 陳琴翁替云浩把了把脈,吁了口气,說道:”云大俠,你有望复原,我就放心了。不過,現在時机緊迫,你固然不宜多用气力說話,我也沒有工夫和你多說。有件事情,我得立即交代孫儿!” 陳石星可還不知爺爺是受了重傷,惊疑不定,問道:“爺爺,究竟是出了些什么事情?” 陳琴翁吸了口气,說道:“星儿,你赶緊和云大俠躲進地窖,待會儿外面不管發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許出來!” 陳石星大吃一惊,說道:“爺爺,坏人要害你嗎?爺爺,你不說明真相,我不离開你。” 陳琴翁厲聲說道:“你這樣快就忘記我和你說的話么?即使我死了,也要保全云大俠的性命。你若不听我的吩咐,我死也不瞑目!再說,就是你在這里也幫不了我的忙,還不赶緊進去!” 陳石星無可奈何地抱起云浩,但還是遲疑不肯舉步。就在此時,云浩已經听見外面似乎有腳步聲了,但陳石星還沒有听見。 陳琴翁強作鎮定,微笑說道:“星儿,听爺爺的話,赶緊進去。爺爺話雖這樣說,也不一定就會死的呀!” 陳石星只好抱起云浩,打開牆壁的暗門。陳琴翁驀地省起,連忙拿起那個盒子,塞入云浩怀中,把他們推人暗室,迅即關上。 他們兩個剛剛躲進地下的暗室,只覺得“轟隆”一聲,一听就知是大門給人撞破,敵人來了,而且進來的不止一人! 陳石星嚇得一顆心几乎要從口腔里跳出來,云浩卻不知哪里來的一點气力,手會動了,黑暗中慢慢摸索,握著陳石星的手,低聲說道:“孩子,別害怕,吉人自有天相!” 云浩雖然是中了劇毒,不能動彈,但多年的武學修為,听覺還是比常人靈敏得多,外面說話的聲音,他听得清清楚楚,即使是陳琴翁有气無力的聲音。 只听得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喝問琴翁:“你把云浩藏在哪里?”“云浩身上那本劍譜呢?快快交出來!”“哼,你別騙我,我知道是你救了他,那本劍譜也一定是在你的手上!” 云浩心中難過之极,這些人果然是沖著他來的!但听這些人的口音,卻沒有厲抗天和那姓尚的魔頭在內。云浩心里苦笑道:“想不到張丹楓的無名劍法竟然成了禍胎,但愿別要連累琴翁喪了性命。” 只听得陳琴翁嘶啞的聲音苦笑說道:“可惜你們來遲了,劍譜是有的,但已經給一柱擎天拿去啦!” “你這話當真?” “我騙你們做什么?你瞧我是不是已受了重傷?” “是給一柱擎天打傷的嗎?” “我剛剛從雷家出來,想必你們也該知道。要不是我把劍譜交給一柱擎天,他焉能放我回來?” 他并沒說明是否雷震岳打傷他的,但言下之意,自是雷震岳傷他的了。 云浩恨得牙關格格作響,“真想不到號稱一柱擎天的雷震岳,竟是人面獸心!” 那班人中有個說道:“這話倒是不假,据我所知,這個老頭子的确是今天到過雷家的。我有個八拜之交在雷家臥底。” “那么云浩呢?”另一個喝問。 “云浩早已給一柱擎天派來的人搶走了!” “哼,說不定這老頭子是騙咱們的,咱們搜搜!” 地窖里云浩背靠石壁,緊緊握著陳石星的手。他叫陳石星不要害怕,自己卻也不禁心慌了。要知他在這一生之中,雖然經歷過不知多少大風大浪,但卻從無一次有過這樣惊險!他不是擔心自己的性命,而是擔心連累了陳家祖孫! 只听得乒乒乓乓之聲,不斷傳入耳朵,顯然是那些人正在外間大事搜索。陳石星心里叫道:“老天爺保佑,千万別讓這些人傷害了我的爺爺!”那些人卻沒找到劍譜,也沒找到云浩,一個似乎是首領身份的人說道:“看來這個老頭子的說話倒是不假,云浩是受了重傷的,決不能自己逃跑,恐怕必定是一柱擎天將他搶去了。” 另一個人道:“大哥,那么咱們怎樣?” 那“大哥”身份的人說道:“待咱們找到了厲抗天再說,為了那本劍譜,咱們只好和他化敵為友,共同對付一柱擎天了!” 剛才那個人哼了一聲,說道:“一柱擎天害了云浩,如今又裝作好人庇護他。料想這件事情,一柱擎天是決不敢讓外人知道的,咱們不如透露一點口風,讓他知道咱們已經知道他的秘密,就用這個來要脅他!”另一個道:“好主意,大哥,不如就這樣子辦吧。要是找厲抗天的話。說不定他也是和一柱擎天串通的呢?那時他非但不會和咱們聯手,只怕咱們反受其害了!”那個“大哥”冷冷說道:“你以為一柱擎天是好惹的嗎?你居然想要脅他?” 剛才那個人道:“那么大哥,依你之見如何?” 那“大哥”道:“真相未明之前,切忌輕舉妄動。如何做法,咱們回去慢慢商量吧。” 陳石星叮了口气,“老天爺保佑,這班賊人快快走吧!幸虧他們沒有發現牆上的暗門!”云浩久歷江湖,老于事故,听了他們的談話,心里卻是不禁暗暗吃一惊,“老天爺保佑,這班惡賊千万別要毀了琴翁滅口才好!” 心念未已,只听得“卜通”一聲,似乎是一個人倒地的聲音!陳琴翁蒼老的聲音叫道:“求求你們高抬貴手,別毀坏了我這張琴!” “哼,誰要你這張琴,你好好留著它去給一柱擎天彈吧,哼,就只怕你再也不能給他彈了!”是那個“大哥”身份的人的冷酷的聲音。 陳石星嚇得跳了起來,不顧一切,就要沖出去看。云浩將他一把拉住,在他耳邊喝道:“不能出去!”陳石星也曾跟他爺爺練過武功,气力比一般的成年人還大得多,但給云浩拉住,竟然掙脫不開。 云浩剛才這一拉不過是一時情急,無暇思量的動作,想不到居然能把陳石星拉住,不由得又惊又喜:“咦,我怎的突然有了气力了?”但試一試想要站起身來,卻又軟綿綿的使不出气力。他是武學名家,呆了一呆之后,便即明白其中道理,原來一個人在危急之時,自然會發揮出身体中的潛力。但他是中了劇毒的,要是真气完全散亂,絲毫也不能凝聚的話,身体中的潛力也是無由發揮。如今能夠發揮一點潛力,證明他的默運玄功;已是稍見功效。 云浩心中苦笑:“原來我還是一個廢人,要一個小孩子保護的廢人!唉,要是我能夠恢复几分功力,那就好了。如今我的真气已耗盡,只好從頭再來,但只怕想要恢复剛才那點气力,也得一個時辰了,听得陳琴翁斷斷續續的呻吟聲,那些人匆匆忙忙跑出去的腳步聲,過了一會,這些聲音都听不見了。 云浩听得敵人遠去的聲音,卻听不見陳琴翁呼救的聲音,不由得心痛如絞,連忙放開陳石星的手,說道:“快,快出去把你的爺爺抱進來!”陳石星跑出琴房一看,只見爺爺躲在血泊之中,猶自緊緊抱著那張琴。 “啊,爺爺!”陳石星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呼號,把爺爺連人帶琴抱了起來。 陳琴翁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嘴唇貼著孫儿的耳朵說道:“別大呼小叫,提防賊人還會再來!” 聲音雖然細如蚊叫,但陳石星听得爺爺還會說話,心中稍稍寬慰,忙把爺爺抱進地下密室, “星儿,你亮起燈來,讓我看看云大俠,他,他好了點么?”陳琴翁進了密室,便即這樣說道。 陳石星把爺爺放在云浩身邊,點亮了油燈,說道:“云大俠好得多了,但是,爺爺,你——” 云浩抓著陳琴翁的手,摸他脈搏。云浩雖然不是精于醫術,听脈還是懂的,只覺琴翁脈搏凌亂,顯然已是不治之象。云浩的一顆心不由得直往下沉,比那天他自己跌下無底深潭,自度必死,還要難受!陳琴翁卻是臉上出現微笑,說道:“云大俠,你果然好得多了。但還不應浪費气力!”說話的聲音比剛才響亮一些。 陳石星燃起一線希望,問道:“云大俠,我爺爺有得救么?”他怎知道,他的爺爺精神稍為好轉,卻正是回光反照的現象。 是用謊言安慰他呢,還是說出實話呢?正當云浩不知如何是好之際,陳琴翁已是苦笑說道:“人總是有一死的,你爺爺已經七十有多,死亦無憾。”說至此時,“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陳石星哭叫道:“爺爺,你不會死的,我不許你死!” 陳琴翁也不知哪里來的气力,喝道:“這不是哭的時候,星儿,你听我說,我死了之后,你把屋子燒掉,赶緊和云大俠遠走他方!” 陳石星忍住眼淚,叫道:“爺爺,你告訴我,你的仇人是誰?” 陳琴翁嘶啞著聲音道:“我不知道,我也不希望你給我報仇。只盼你能夠了卻我的心愿,救云大俠脫險,和保全這張古琴!”聲音又复漸漸低況了。陳石星叫道:“不,我要知道,爺爺,你對他們說是一柱擎天打傷了你,這是真的嗎?”他剛才听不清楚爺爺在外間所說的話,他是從賊人口中听得他們轉述爺爺的話的。他已經知道爺爺說的劍譜被一柱擎天搶去是騙賊人的,那么給一柱擎天打傷的事,是否也是騙賊人的呢? 陳琴翁若有所思,半晌,斷斷續續的吐出三個字來:“不,不是。” 陳石星松了口气,心里想道:“果然是騙賊人的。其實我也不該怀疑一柱擎天,雷大俠焉能害我爺爺?” 云浩老于世故,听了陳琴翁的話,卻是更加怀疑了。心里想道:“一柱擎天是好人,琴翁何以告訴那些賊人,說是我和劍譜都給一柱擎天搶去,這不是嫁禍于他嗎?” “那么,你從雷家回來,究竟是誰打傷了你?”陳石星問道。 陳琴翁怒道:“我不要你給我報仇,你別多管!”陳石星應了一個“是”字,臉上卻也不禁出現怀疑的神色了。 陳琴翁似乎要為孫儿釋疑,本來不想說的,終于還是歎了口气,說道:“雖然我是在雷家受的傷,卻不關雷大俠的事,唉,但是可惜我沒有工夫和你仔細說了!”陳石星道:“爺爺,我和云大俠可不可以到雷家避禍?”原來他倒不是怀疑一柱擎天害他的爺爺,而是覺得奇怪,既然爺爺是在雷家受的傷,為什么不叫他向雷大俠問個明白,反而要他和云浩遠走地方?陳琴翁連忙說道:“不,不能!咱們不能連累人家,你也不必去向雷大俠問明真相。” 云浩心里想道:“你說劍譜和我被雷震岳搶去,那不是已經連累了他嗎?”不過,這話他卻是不便說出來,而且他心里已經明白,“他要孫儿遠走他方,一定是害怕一柱擎天一不做二不休,對他的孫儿也施毒手!”陳琴翁似乎已知他的心思,說道:“我說劍譜已落在一柱擎天之手,那是雷大俠要我這樣說的!” 這話云浩自然不能相信,但陳石星知道爺爺的脾气,卻是相信爺爺臨死的時候不會騙他;不禁問道:”為什么?” 陳琴翁道:“雷大俠已料到可能會有剛才之事,他一定要我這樣說,我只能听他吩咐!”陳石星暗自想道:“雷大俠是要爺爺這樣做,莫非就是為了吸引賊人去對付他,令得賊人放松了搜查云大俠?” 陳琴翁的聲音更微弱了,接著說道:“星儿,你別多問,我也沒時間和你多說了。我、我、我……”說到后面,已是斷斷續續不能成聲。 陳石星心頭一凜,顫聲叫道:“爺爺,你還有什么吩咐?”輕輕給祖父搓揉胸口,陳琴翁“哇”的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 似乎還有未了之事,不說不能瞑目,陳琴翁忽地重又抖擻精神,說道:“我死了之后,你燒掉房子,將我一同火化。還有——”說到此時,回頭過來,望著云浩,接著緩緩說道:“云大俠,你會好起來的,我求你照顧我的孫儿!”云浩忍受住悲痛,說道:“恩公,你放心。我沒有儿子,我會把你的孫儿當做儿子一般!” 陳琴翁面上堆滿笑容,說道:“好,那我就放心了!”“放心了”三字出了口,雙眼亦已閉了。 陳石星把手一摸,祖父的身体已經僵硬。這剎那間,他只覺得地轉天旋,抱著爺爺尸体,哭也哭不出來,竟然呆了。 云浩咽淚說道:“孩子,你哭呀,你快哭呀!” 呆了好一會子,陳石星這才“哇”的一聲,哭得出來。一發不能收拾,從微弱的咽泣變成了嗚嗚的大哭,眼淚滴在祖父的身上,和陳琴翁身上流出來的血混在一起。 云浩悲痛之极,但他可沒有哭。他心里在想:“事情的真相雖然還未明白,一柱擎天總是脫不了嫌疑。我倘若能夠恢复武功,非找他算帳不可、我若是不能恢复武功那就只能把本領傳給石星了。但一柱擎天并非易与之輩,說不定他還當真如那些賊人所說,是和厲抗天同謀害我的。星儿的本領就是學得和我一樣,恐怕也還是不能替他爺爺報仇。怎么辦呢?”忽听得外面似有聲音,云浩吃了一惊,連忙說道:“星儿別哭,好像有人來了!” 話猶未了,只听得一個人哈哈笑道:“原來這牆上有個暗門,幸虧我夠聰明,瞞著大哥,偷偷回來察看!”原來這個人是擅于制造机關的巧匠,但他的“大哥”卻不知道他有這個本領。他剛才已經發現牆壁有點破綻,為了想要獨吞劍譜,故意不說出來。大伙儿走了之后,他才找個借口,愉偷回來察看。 陳石星這一惊非同小可,跳起來就想吹熄燈火,准備在黑暗之中,和賊人一拼。 云浩忽地叫道:“別熄燈火!給我彈琴,快,給我彈琴!” 陳石星莫名其妙,但急切之間,已是無暇思索,云浩的語气有一股令人不能抗拒的力量,他在六神無主之際,只能听從云浩的命令了。 琴聲叮叮咚咚的響了起來,云浩皺了皺眉,低聲說道:“你要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听而不聞,用心彈奏那半闕廣陵散!” 陳石星這才想起云浩是要借琴聲之助,恢复一點功力,連忙強懾心神,重理琴弦,輕挑慢攏,這次彈得果然好了許多。 在悠揚的琴聲之中,只听得“蓬”的一聲,牆上的暗門已給那賊人打開了。 云浩輕輕說道:“好孩子,別害怕,繼續彈!” 腳步聲由遠而近,那個人走過六七丈長的一條地道,終于踏進他們這間密室來了! “廣陵散”正在彈到思念与良友同游之樂,琴韻輕快悠揚。 云浩陶醉在美妙的琴聲之中,心神一片宁靜,對這個人的來到恍若視而不見,听而不聞,真气一點一滴的慢慢凝聚丹田。 但這個人的腳步聲卻扰亂陳石星心頭的宁靜,他不知不覺回頭去看云浩,手指在微顫,一個本來應該是柔和輕快的音符變為高亢。 云浩眉頭一皺,隨即臉上泛起笑容,仿佛是在安慰陳石星道:“孩子,別害怕,彈下去吧!” 陳石星霍然一省,省起了這是生死關頭,要想死里求生,只有鎮懾心神,依從云浩的吩咐。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叮叮咚咚的琴聲,又再輕快得有如流水行云了。 那人踏進密室,看見這個情景,太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倒是令得他不禁有點惊疑不定了!他看見陳琴翁的尸体躺在地上,云浩背靠著牆,動也不動,臉上毫無血色,分明是一死一傷。但這個少年卻還是如此鎮定從容的彈琴! “他們在搗什么鬼?”這人心里想道:“難道這老頭儿是在裝死?難道云浩所受的傷并不如我們想象之甚?”他呆了片刻,甫又想道:“云浩何等武功,倘若他不是受了重傷,還能動彈的話,焉能任我進來?哼,看來他擺的是空城計,我可不能讓他唬住。至于這糟老頭儿,即使他是詐死,他也決計不是我的對手,怕他何來?”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這人終于放大膽子,走上前去,舉腳踢陳琴翁的尸体。他要試一試陳琴翁是真死還是假死,同時也是要著一看云浩的反應如何? 云浩仍然動也不動,而且索性連眼睛也閉上了。 琴聲戛然而止,陳石星喝道:“別碰我的爺爺!”他無法沉得住气了! 這人已經把陳琴翁踢得翻了個身,一試之下,确實知道他是真的死了。 陳石星霍的站起身來,喝道:“惡賊,我、我……”他想說的是“我和你拼了!”忽听得云浩輕輕歎了口气。 陳石星如受當頭捧喝,心頭一凜,自思:“我和他拼有什么用?我死了不打緊,可連累了云大俠!”他定了定神,頹然坐下,又再彈琴。 那人哈哈大笑,說道:“你、你什么?好,你不許我碰你爺爺,我就碰你!” 陳石星好像沒有听見他的恫嚇,一心一意的彈他的琴。“廣陵散”的上半闕已經彈到最后一段了。 那人大怒喝道:“小鬼,你在弄什么玄虛?我有話問你:你敢不理睬我,我把你活活捏死!”雙臂箕張,作勢就要過去叉陳石星的喉嚨。云浩忽地張開了口,冷冷說道:“有話你該問我,你想得到你要的東西,也只能問我!不許你碰這孩子!否則你什么也得不到!”那人哈哈一笑,回頭過來,說道:“好,我就問你!只要你肯說實話,我才懶得和這小鬼頭計較呢。說吧,張丹楓給你的劍譜在哪里?”云浩緩緩說道:“你自己來拿!” 那人想不到云浩這樣容易便答應給他,心里又惊又喜,想道:“原來那老頭子果然是騙我的,劍譜并沒給一柱擎天拿去。但一柱擎天何以會放過他和他的劍譜呢?依理推測,那老頭儿既是在雷家受傷出來,分明是一柱擎天拷問他了,一柱擎天豈有還不知道云浩在他家中之理?” 那人踏上兩步,冷笑說道:“來拿就來拿,我也不怕你搗鬼!”冷笑聲中,突然把手一揚,一支鋼鏢,向云浩飛去! 云浩聞得一股腥風,這是一支喂毒的飛鏢。云浩心頭一惊,“我終于還是保護不了這個孩子!”那支飛鏢眼看就要打著了云浩,忽地向上翻騰,几乎是擦著云浩的鼻尖飛過。“喀”的一聲,釘在牆上。原來那人發的這支飛鏢,用意只是在試一試云浩還有沒有武功的。他這發鏢的手法,倒是第一流的暗器功夫。拿捏時候,不差毫絲。 云浩定下心神,知道這口注是自己賭贏了。原來,他早就料到這個人不敢就殺死他的,因為這個人還沒有得到他心目中以為必然會有的那本劍譜。 陳石星听得了“喀嚓”一聲,不禁又吃一惊,正待回頭看時,云浩喝道:“別理他,彈下去!” 那人哈哈一笑,說道:“云大俠真好膽量,佩服,佩服!” 云浩哼了一聲,說道:“劍譜收藏之處,只有我一人知道,我好意想要給你,你反而害我!” 那人賠笑說道:“云大俠,我只不過試試你的膽量,你別見怪?” 云浩冷笑道:“真人面前何必說假話?你當然不能容我,我也早已不打算活了”。不過,你決不能害這孩子,否則我大不了是個死,劍譜你休想到手!” 那人是個老江湖,本來有點疑心,云浩為什么這樣容易就肯給他劍譜的,听了云浩這段話,倒是釋然于怀了。“原來他是要拿劍譜來交換這小鬼的性命,嘿,嘿,這個人情倒是不妨暫且賣給他,待劍譜到了手,那時還怕這小鬼飛得上天。”當下賠笑說道:“云大俠,你多疑了,我胡三雖然不算得什么人物,在江湖上,也還叫得響字號,豈能加害一個孩子?不但如此,你送我這份厚禮,我還要盡心醫治你的。”云浩裝作相信他的樣子,緩緩說道:“但愿你說的話算數。你,你扶我起來,我和你去拿劍譜。” 云浩剛才讓那支飛鏢貼著面門飛過,動也不動,胡老三只道他已是完全消失了武功,放下了心,便即過去將他扶起。不料就在這一瞬間,胡老三只覺虎口一麻,脈門已是給云浩一把抓住!胡老掙脫不開,這才知道著了道儿,大惊之下,起腳就踢。 云浩心里一惊:“唉,我到底是不行了!” 陳石星听得他們扭打的聲音,也是沉不住气,不覺指頭一滑,又錯了一個音符。云浩叫道:“用心彈琴!” 琴韻悠揚中,云浩呼的一掌直劈出去,這一掌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胡老三如何禁受得起?一聲慘號,登時像皮球一般的給拋了起來。但他踢出的那一腳,卻也踢中了云浩的心窩。 胡老三像皮球一般從陳石星頭頂飛過,喀的一聲,撞在牆上,腦袋開花,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不用說已是一命嗚呼了。 琴聲戛然而止,陳石星恰恰在這時候,彈完了半闕“廣陵散。” 回過頭來,只見云浩嘴角流出鮮血,面如金紙。陳石星連忙放下古琴,跪到云浩身邊,顫聲問道:“云大俠,你怎么啦?” 云浩吸了口气緩緩說道:“好孩子,你听我說,不要多問!”他凝聚的真气已經是消耗殆盡,身体中的毒又再發作,即使剛才沒有給那胡老三賜著心窩,自知也是難以保全性命了。 “好孩子,我不能替你爺爺報仇了,今后只能靠你自己去報仇啦!”陳石星听這話,大吃一惊,已知不妙。云浩臉上堆著微笑,說道:“好孩子,別傷心。這不是傷心的時候,听我說下去。” “好孩子,你是我最后一個朋友,也是我最可以信賴的一個朋友。”說至此處;云浩不覺忽地想起了單拔群來,要是在兩個時辰之前,有人問他,他最好的朋友是誰,他一定會說是單拔群。但在他听到那個盜賊和陳琴翁的對答之后,雖然還沒有事實可以證明是單拔群和一柱擎天串通了害他,但這信心卻是有點動搖了。 唉,一個人在臨終之際,忽然發覺自己的好朋友可能就是謀害自己的人,有什么事情,能夠比這個令人傷心呢? 云浩眼睛一黑,心痛如割,連忙吸了口气,自己安慰自己道:“不,我怎能怀捉單大哥,單大哥決不會如此的,一柱擎天就難說了。”跟著想道:“現在對我來說,最緊要的事情,是要把應該交代的事情向這孩子交代清楚,莫說單大哥,即使一柱擎天是好是坏,我也無謂多費心思去琢磨他了。” “我知道你想學武功,但我不配做你的師父,因為你即使練成我這樣的本領,恐怕也未必報得了仇。”云浩繼續說道:“不過,我可以代一個人收你為徒,這個人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張丹楓!他是我的姑夫。” 陳石星哽咽說道:“云大俠,我要你活,宁可不學什么武功!” 云浩凄然笑道:“誰不想活呢?但万一我活不成的話,傻孩子,你不學武功,誰來替你爺爺報仇了我,我只要你听我的話……”聲音在不知不覺之時又微弱了許多。 陳石星抱著云浩搖了一搖,叫道:“云大俠,你醒醒呀!” 云浩倏地張開眼睛,說道:“你放心,我不會馬上死的。剛才我說到哪儿?”陳石星道:“你說要代張丹楓收我為徒。”心里想道:“但卻怎知張丹楓愿意收我為徒?” 云浩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繼續說遁:“張丹楓住在石林,你一定要到那儿找他,見到了他,把我的事情告訴他,把我留給你的東西也拿給他看,他必然會相信你,也會收你為徒的。你練過內功沒有?”陳石星道:“跟爺爺學過一點入門的吐納功夫。” 云浩說道:“好,那就行了,匣子內有我的拳經刀譜,另外就是你曾經見過的那几頁張丹楓手抄的無名劍法了。我的拳經上附錄著有修習內功的法門,你要好好去練然后才能循序漸進。 “明天你就應該离開這儿,前往石林。”云浩繼續說道:“不過,張丹楓年紀已經很老,我恐怕你未必見得著他。所以我要你有個准備,准備自己修練上乘的武功。張丹楓有一張收藏劍譜的地圖,剛才我夾在無名劍法之中,已經交給你了。万一張丹楓已經死了,你可以按圖尋找。以你的資質,或許可以無師自通的。你練成武功,給爺爺報了仇之后,把張丹楓的劍譜帶往天山,交給天山派的掌門人霍天都,他是張丹楓的大弟子,亦即是你的大師兄。你和他說明原委,我想他會承認你是同門的。”說至此處,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要很費力才能說出話來。 “但我怎知仇人是誰?”陳石星心中想道,他見云浩說得如此辛苦,心中雖然還有疑團,卻是不忍再問他了。 云浩忽地咬破舌尖,精神一振,提高聲音,說下去道:“有件事我必須提醒你,你要記住,人心叵測,千万不可輕易相信別人,即使他是天下聞名的什么大俠!”陳石星心頭一凜,不禁失聲叫道:“云大俠,你說的可是一柱擎天?”云浩沉聲說道“不錯。我的仇人已經知道的是厲抗天和一個姓尚的魔頭,還沒知道的是剛才來的這幫人。但這兩幫人恐怕都和一柱擎天有點關系,從你爺爺臨終的口气听來,這個一柱擎天,恐怕也就是害死你爺爺的主凶!不過,他恐怕你也遭毒手,不敢對你明說!” 這几句話恍似晴天霹靂,震得陳石星腦子陣陣暈眩,心里亂成一片。“一柱擎天,他可是爺爺的好朋友呀,這怎么會,這怎會呢?但爺爺為什么要我遠走高飛不叫我去求他幫助呢?爺爺說是不想連累他,這是他的真心說話嗎?唉,恐怕還是云大俠的話更可以相信吧!”云浩的呻吟聲將他從迷茫中惊醒過來,陳石星吃了一惊,叫道:“云大俠,你——” 云浩繼繼續續的說道:“我的寶刀送給你,金豆你拿去作盤纏,無論如何,要到石林,練成武功,給你爺爺和我報仇!” 陳石星叫道:“云大俠,我會替你報仇的。你還有什么要吩咐我嗎?”把耳朵貼到云浩唇邊。 只听得云浩細如蚊叫的聲音說道:“我有一個女儿,名叫云瑚,年紀和你差不多。我和你是忘年交,我不敢把你當作儿子,但我希望你把她當作姐姐,你們、你們……”忽地聲音听不見了。陳石星道:“我答應你去找云姐姐。”一探云浩鼻息,發覺他業已气絕。 正是: 南國名山埋俠骨,人亡家破哭孤,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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