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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死了,爺爺要他看護的云大俠也死了。陳石星呆呆的望著倒在他身邊的兩具尸体,好像在做著無休無止的惡夢,如今還在惡夢之中。如同沒有人把舵的一葉孤舟,陳石星六神無主,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什么是傷心,心中但覺一片茫然,要哭,卻是哭不出來。本來是爺爺要他救云浩的性命的,想不到最后卻是云浩為了救他,犧牲了自己的性命!這位名震江湖的大俠,為了他,一個山溝內的窮孩子,舍棄了自己的性命,連誰是謀殺他的主凶,都不知道。臨死之前,只能把他——一個剛剛相識的大孩子——當成唯一可以信賴的朋友!“唉,他恐怕是死也不能瞑目吧?” “爺爺,你要我做的事情我沒做到,我辜負了你的期望了。爺爺,你罵我吧,你打我吧!”陳石星抱著爺爺的尸体搖了又搖。聲音嘶啞的在叫。可怜他的爺爺如何還能開口罵他? 忽听得“啪啪”一聲輕響,一件東西掉在地上。原來是一本琴譜,他的爺爺珍藏的那本《廣陵散》琴譜。 陳石星茫然的拾起琴譜,翻了几頁,說道““爺爺這就是你最寶貴的琴譜,只教了我半闕的廣陵敬,如今我就要和你分手了,再也沒人教我彈琴了。我知道你雖然不肯教我后半闕,但要是廣陵散失傳,你是死也不能瞑目的。爺爺,讓我給你彈奏最后一曲,就拿這后半闕廣陵散為你送行吧!”他理好琴弦,把《廣陵散》琴曲的后半部翻開,按譜彈奏起來。 爺爺沒有教過他,但此際,他傷心到了极點、心中充滿悲苦之請,和琴曲所要表達的感情卻是完全一致! 琴聲宛如三峽猿啼,宛如絞人夜泣,宛如老母倚閭,盼望出征儿子的歸來,卻不知儿子已經成了無定河邊的枯骨;宛如樓頭怨婦,侮教夫婿覓封侯,卻不知自己摯愛的丈夫,早已是貪新忘舊。宛如刑場訣別,好友生离,宛如慈母棄養,樹欲靜而風不止…… 無師自通,這恐怕是他有生以來,彈得最好的一曲了。但假如他爺爺還在的話,卻不知是稱贊他還是責備他了。如此悲苦的情怀,和一個不過十五六歲,好像春花初放的少年,是多么不相稱啊!他彈得如此感人,以至一個闖進這間密室的不速之客也听得呆了。而陳石星沉浸在自己彈奏出來的哀傷曲調之中,竟也不知業已有人來到。 直到他彈出了最后一個音符,五弦一划“錚”的斷了一根琴弦,抬起頭來,方始發現一個虯髯如戟的大漢站在他的面前。 一個惡夢連著一個惡夢,這個不速之客竟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一柱擎天”雷震岳!陳石星呆了一呆,驀地想起了云浩臨死之前對他所說的話,這個“一柱攀天”很可能就是串同賊人,謀害他的爺爺和云大俠的幕后凶手。 “他來做什么?莫非他不知道云大俠已死,是要來殺害他的?他能夠放過我嗎?這剎那間,陳石星濁气上涌,几乎就要叫出來:“好呀,你這假仁假義的大俠,你害了我的爺爺還不夠,害了云大俠還不夠,你來殺了我吧,殺了我吧!”可是也不知是由于傷心到了极點,還是由于恐懼到了极點,就像是在做著惡夢,喉頭阻塞,張開了口,想叫,但卻發不出聲音!“一柱擎天”雷震岳也像是置身惡夢之中,驀然惊醒,呆呆看著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呆呆的看著陳石星,死掉的三個人,他認識陳琴翁,也認識剛才被云浩殺掉的那個賊,胡老三,就是不認識云浩。 半晌,雷震岳似乎心神稍定,茫然的目光從倒在地上的云浩轉移到站在他面前的石星身上,顫聲問道:“你的爺爺死了?” 陳石星沒有回答。雷震岳從他的目光中可以感覺到他對自己的仇恨。 一股寒意直透心頭,雷震岳又是難過,又是傷心,“我應不應該和這孩子說呢?”他遲疑半刻,終于沒說,卻再問道:“這人是云大俠么?他怎么死的?” 陳石星終于忍耐不住,爆發出來:“云大俠怎死的,你自己應該知道!”雷震岳虎目蘊淚,驀地“乓”的一拳,自己在自己的胸口重重打了一拳,叫道:“云大俠,我對不住你,我來遲了!琴翁,琴翁,這著棋我下錯了,我不該讓你回來!唉,說什么庇盡桃源避秦客,我連自己最好的老朋友也不能庇護!” “貓哭老鼠假慈悲!”陳石星心里在罵。只見雷震岳緩緩的走到他爺爺身邊,彎下了腰,看樣子像是要把他的爺爺抱起來。 “別碰我的爺爺!”陳石星明知雷震岳只要伸出一根指頭就可以將他殺掉,卻不知哪儿來的勇气,就是不許雷震岳碰一碰他所愛的爺爺。 “一柱擎天”在武林中是何等威望,平時只有他發號施令,別人不敢道半個“不”字,几曾受過人家如此呼喝?但此際地卻好像被陳石星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色唬住了,他苦笑著把手縮回,退回兩步。 “孩子,你一定以為你的爺爺是我害死的吧?”一柱擎天雷震岳苦笑說道。陳石星怒目而視,冷冷說道:“你用不著向我分辯,要是你沒有做過虧心的事,你也大可以不必心慌!” 雷震岳道:“你是不是要給你爺爺報仇?” 陳石星拼著豁出去,挺出胸膛說道:“不錯,我發誓給爺爺報仇,你倘若怕我報仇,赶快殺我滅口,否則——” “否則怎樣?”雷震岳心中隱隱作痛,但在難過之中,卻又好像頗為“欣賞”這個并不怕死的孩子。 “否則,我誓必練好武功,總有一天,我要手刃害死我的爺爺和云大俠的那個奸人!”陳石星道。雷震岳似乎想說什么,卻又遲遲不能出之于口。過了好一會,說道:“好,但愿你能如愿,我不分辯,你要把我當作仇人盡管把我當作仇人。不過你要殺我可沒那么容易,所以必須如你所說,用心去練武功。唉——” 從口气听來,他應該是還有一些話要說的,卻突然停下了,看神情,似乎是在豎起耳朵凝神靜听什么。 不錯,他是听見了,他听見遠處傳來的一聲長嘯。陳家在七星岩后面的一座山峰,這聲長嘯正是從七星岩那個方向傳來的。 嘯聲宛若龍吟虎嘯,越過山頭,飛過漓江,穿門入戶,送進“一柱擎天”的耳朵。 可是從那么遠的地方傳來,也只有像雷震岳這樣練過听聲辨器、具有深湛內功的人才听得見,陳石星只能從他神色不定的臉上,猜度他是听見了什么奇怪的聲音。 這嘯聲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對他來說,這嘯聲卻并不陌生。 “一柱擎天”心中是又喜又惊:“這不是單拔群的獅子吼功嗎?我還以為他不來了呢?但這嘯聲何以再衰三竭,以他的功力似乎不該如此?啊呀,不好,單大哥恐怕是受了傷了!” 心念未已,又听得有好儿個人的轟笑之聲,就在陳家屋后不很遠的地方,那些人的腳步聲也听得見了,正是向著陳家跑來。雷震岳虎目一睜,變了面色,倏的就跑了出去。 雷震岳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把陳石星嚇了一跳。他固然松了口气,卻也是他始料之所不及。 他以為雷震岳絕不會放過他的,叫他練好武功報仇,不過是說的反話,好像貓儿戲弄捉到口邊的老鼠而已。誰知雷震岳卻忽然跑了。 “是他听到了有本領比他更高的對頭來了,才急不及待的逃走么,但倘若他要殺死我,易如反掌,也不爭在這片刻,何不殺了我才跑?”陳石星百思不得其解,倒是為雷震岳這樣輕易的放過他而胡涂了。 沒有多久,他也听得見屋子后面那些人的聲音了。 最刺耳的是一個宛如金屬交擊的笑聲,這正是上半夜闖入他的家中,搜索云大俠的那伙人的“大哥”的笑聲。 隨的听得雷震岳的聲音說道:“我已經去仔細搜查過了,陳琴翁已經死掉,但卻沒有云浩,也沒有你們的胡老三!” 雷震岳的聲音也听得很清楚,但那些人的說話他卻听不見,只听得他們的大笑聲,陳石星哪會知道,雷震岳是特地用傳音人密的功夫讓他听得見的。 先入為主,他的心里充滿了對雷震岳的仇恨,當然也不會想到這是雷震岳為他消餌一場災禍,引開那一班人。 “哼,果然不出云大俠所料,這個一柱擎天當真是和打死爺爺的這些賊人勾結,他們如此親熱,看來交情還真的不淺呢!”陳石星心想。 那個“大哥”不知說了些什么,只听得雷震岳說道:“如此說來,單拔群已是著了你們的道儿了?那你們還怕他做什么?嘿嘿,你們怕他臨死反嚙?好,我和你們一起回去吧,做事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別讓他像云浩一樣,也不知是不是給別人救了去。就是死了,咱們也得找著了他的尸体才能放心!” 听到這里,后面的話就听不見了,此時已是將近四更時分,万籟俱寂,唯聞牆角虫聲。 “一柱擎天好狠毒的心腸!”陳石星暗自想道:“那個姓單的人不知是什么人,但既然是給這班賊人所害,想必該是真正的俠士。唔,听一柱擎天的口气,說不定他還是云大俠的朋友呢。一柱擎天真是可恨,居然還要將他毀尸滅跡。 但陳石星自己的事情已是夠他煩惱,他也沒有本領再去理會別人的事情。他定了定神,想起了爺爺和云浩的吩咐,必須在天亮之前离家了。 “當務之急,是要讓爺爺人土為安。”陳石星想道:“爺爺最喜歡七星岩,我應該把爺爺葬在七星岩下。” 但還有云浩呢,他可不能負著兩具尸体出門。要是先把云浩埋葬,只怕時間又來不及。 他想起了云浩的吩咐,跪下來向云浩磕了個頭,說道:“云大俠,請原諒我把你的尸体火化,我要把你的骨灰送回家中,親手交給你的女儿。”他把云浩的尸体火化之后,將骨灰盛在一個壇子里,負起爺爺,便即從地道的另一方出口离家。暗室里的火頭他并沒扑滅,他是按照爺爺的吩咐,親手燒毀了自己所愛的家。 這個家雖然沒有什么值得他寶貴的東西,但卻留下他最寶貴的情感。他的父母已早死,他是和爺爺相依為命,在這個家度過十五個寒暑的。 他咽著眼淚,不敢回頭去看就快要從地下暗室透出來的火光。他背著爺爺,背著傳家之寶的那張古琴,攜著云浩的骨灰,抄捷徑匆匆奔向七星岩下。 雷震岳沒有猜錯,在七星岸上發出了長嘯的那個人果然是單拔群。 他是在將近午夜的時分,來到和云浩約會的那個地點的。 當然他是什么人也沒見到。 單拔群心中苦笑:“我來遲了三天,云大哥怎能老是呆在這儿等我?嗯,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失約,好在是相知极深的老朋友,云大哥一定會料想得到我是途中出了事情,無可奈何的。” 正因為他和云浩相知极深,是以他雖然沒有發現云浩,但卻料想得到云浩一定會給他留字或者其他什么標記。“云大哥不會以為我失約的,必定會有什么線索給我,讓我可以很快的找得著他。” 他擦燃火石,果然看見懸岩上有云浩以金剛指力划出來的箭頭。 一時之間,他還沒有想到云浩這個標志是告訴他是在七星岩里,黑夜中火石的微光也是看得不很清楚,他以為云浩可能還在石岩留字,于是走近去看。 剛剛走到懸岸的下面,忽地一步踏空,原來已是踏著浮泥草皮遮掩的陷附,單拔群冷不及防,跌進陷阱里了。 好個單拔群,不愧是第一流高手,雖惊不亂,不待墜下坑底,一腳立即橫踢! “砰”的一聲,單拔群腳板撐著坑壁,身形平地拔起,在砂石紛飛之中,居然跳出了陷阱! 在這生死一瞬之間,他只覺有冷森森的寒光耀眼生顛,原來坑底倒插著六十四把明晃晃的尖刀,刀鋒向上,要是他跌下去的話,后果真是不堪設想!可是他雖然躲過了跌落刀林之災,卻躲不開上面射來的亂箭。就在他身形拔起,剛剛跳出深坑,腳尖尚未站地之際,懸岩上已是箭如雨下!他身子懸空,武功再高,也難抵御。半空中單拔群倒翻一個筋斗,雙掌拍出,數十支亂箭,給他掌風掃落。饒是如此,也還是中了三支。一支穿過他的左掌掌心,一支射著他的右肩,還有一支更是危險,射著他的面門,只差少許,几乎就要把他的眼睛射瞎。 單拔群雙臂一振,插在他肩頭上那支箭反射出去。跟著拔出插在面上那支箭,血流滿面,大怒喝道:“下三濫的小賊,有膽的出來!”雖然中了三箭,受傷不輕,兀是神咸凜凜! 革叢中一支長槍突然伸了出來,一個賊人喝道:“姓單的,你死在臨頭、還敢目空一切!”挺槍向單拔群刺去,這一槍對准他的丹田,來勢狠辣之极。單拔群喝道:“來得好!”一抓抓著槍頭。哪知左面草叢中還理伏有一個人,悄沒聲的倏地一刀斫出,正中他的右腿。懸岩上的群盜見他傷上加傷,齊聲歡呼! 就在群盜的歡呼聲中,只听得單拔群一聲大吼,跟著兩聲裂人心肺的慘呼,單拔群騰地飛起左腿,把那個使刀的賊人踢得滾下山坡;再一抓抓著那個使槍的賊人,甩小雞一樣拋出數丈開外。幸虧得那賊魁接住,方不致死于非命。說時遲,那時快,單拔群已是拔出寶刀,一招“夜戰八方”的招式,蕩起一團銀虹,撥打亂箭,沖上懸岩。 那盜魁這一惊非同小可,“單拔群以七十二把大擒拿手和八八六十四路播龍刀法馳譽江湖,果然是名不虛傳!”嚇得慌忙叫道:“散開,別和他硬碰!” 單拔群斥道:“無膽匪類……”話猶未了,只听得“當”的一聲,火花四濺,原來是單鼓群一刀砍著了石頭,要不是他收步得快,几乎就要撞著石岩,那盜魁大喜叫道:“單拔群,你中了我們的毒箭啦,毒性如今已經發作,看你還能猖狂?”單拔群摒住了气,忽覺面上麻痒痒的甚是難受,眼前一片漆黑! 此時雖然是三更時分,也有星月微光,加以單拔群目力過人,在他跳出陷阱之時,還隱約可以看見懇岩上的幢幢的黑影的。但現在卻忽然什么都看不見了。單拔群不由得心中一惊:“莫非是我的眼睛瞎了?”那盜魁得意之极,續聲笑道:“為了免使你做了胡涂鬼,死了也不能甘心,我不妨說給你听,嘿,嘿,單拔群,你走了眼了,我們毒龍幫雖然算不得是什么大幫大派,在江湖上也有個小小的名頭,你豈能如此藐視于我!”單拔群冷笑道:“哦,原來你是毒龍幫的幫主鐵敖嗎?失敬了!”鐵敖哈哈笑道:“不敢,不過,鐵某大概還不能說是什么下三濫的小賊吧?” 單拔群冷冷說道:“我知道你們毒龍幫在東南沿海一帶橫行霸道,新近還得到了一個大靠山厲抗天。哼,哼,但在單某眼中,你這個什么毒龍幫的幫主,也不過是條小小的泥鰍!” 鐵敖怒极气极,反而大笑,“單拔群,你的眼睛已經瞎了,用不著我來罵你,你也是有眼無珠的了。由得你暫且猖狂,你的性命總是捏在我的手中了。放箭射他!”群盜四面散開,冷箭紛飛。單拔群陡地喝道:“你笑什么?不服气是不是?好,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的暗器試試。接得住我這顆小小的石子,我說你是好漢!” 單拔群刀交左手,舞得潑水不入,右手一揚,把一顆隨手在地上拾起來的小石子飛上懸岩。 這座懸岩离地面有七八丈高,一顆小小的石子從下面擲上來,竟是隱隱挾著風雷之聲! 鐵敖也是個武學行家,一听這石子的破空之聲,不由得心頭大駭,想不到單拔群中了三支毒箭,居然還有如此功力!他自忖本身的功力決計接不下這顆石子,慌忙舞起盾牌,當的一聲,把石子嗑開。 不料那顆石子余勁未衰,斜飛出去,恰恰打著鐵敖身邊一個賊人。這人在毒龍幫中也是個大頭目,本領本來不弱,但卻無法像幫主一樣磕開石子,給打了個正著,登時頭破血流,如此一來,群盜都是大惊失色,乖巧的連忙悄悄躲起來,不敢張弓放箭。有一個盜人不知是一時沒有醒起還是欺負單拔群瞎了,依然一箭射下。卻不知單拔群眼睛雖看不見,卻還有听聲辨器的功夫。一听得弓弦聲響,立即又是一顆石子向那人飛去! 這個賊人的本領又比剛才那個頭目差了一截,如何能夠抵擋單拔群以“彈指神通”的上乘武功飛來的石子?他“啊呀”一聲,張開大嘴,那顆石子無巧不巧的飛入他的口中,門牙打碎了,滿口鮮血,不過比起那個頭破血流的頭目還算得是比較幸運了。 群盜心惊膽顫,嚇得誰也不敢張弓。單拔群吸一口气,緩緩走上山坡,作勢要截斷在懸岩上群盜的后路。盜魁連忙打個手勢,叫部下撤退。其實用不著他下令,群盜已是一個個的悄悄溜走了。盜魁跑到估計單拔群石子打不到的地方,方敢張口大罵:“姓單的,你在這里逞威風吧,用不著待到天明,我們會回來和你收拾尸的!” 單拔群凝神靜听,听得群盔去得遠了,不覺松了口气。這口气一松,登時便覺地轉天旋,再也支持不住。 他仗著深湛的內功,運真气護若心房,中毒雖然不輕,一時還未能要他性命。但臉上麻痒痒的感覺卻是越來越甚,眼睛睜不開來。 單拔群不禁心頭苦笑,“看來我一定要變成瞎子了,如果我找得著雷大哥,或許還可以保全性命,但我瞎了眼睛,如何還能夠前往找他?嘿嘿,想不到我半世縱橫江湖,竟然喪在宵小之手!”他愴然長笑,自忖必死,忽地心念一動,啊呀一聲叫道:“不好,石壁上那支箭頭,絕對是云浩用金鋼指力划出來的無疑,但賊人卻敢利用他留下的標記,引誘我跌下陷阱,恐怕云大哥十九也是受了他們的暗算了!”再又想道:“我死了不打緊,但云大哥生死未卜,我未知他的确訊,死難瞑目!無論如何,我要設法通知一柱擎天!嗯,此時大概應該是四更的時分了吧!” 此念一起,單拔群重新鼓起求生的意志,當下納刀入鞘,以長刀當作拐杖,一步步走下七星岩,但盼在天明的時候,自己還沒有毒發身亡,那時只要碰上一個村民,就可以請他把自己帶到雷家。 也不知走了多遠,單拔群只覺气力漸漸不加,漸漸踏出一步,也是頗感艱難了。 單拔群一聲長歎,心道:“想不到我終于命喪干此。埋骨名山,本來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但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呀!我死了,誰給一柱擎天報訊?誰能替代我尋找云大哥呀?”忽听得有個人哭泣的聲音就在前面不遠,單拔群又惊又喜,心想:“老天爺真開眼,終于給我碰上一個人了,但他不知是什么人,為什么哭得這樣凄涼?”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跑來七星岩下,埋葬他爺爺的陳石量。陳石星用云浩給他的那柄寶刀,挖了個坑,草草掩埋了他的爺爺,跪在地上祈禱:“爺爺,求你在天之靈保佑我能夠學成武藝,回來給你報仇,重建新墳。” 本來他害怕七星岩上面還藏有賊人,不敢哭的,但在和爺爺訣別之際,傷心之极,忍不住還是哭出來了!” 忽听得有腳步聲向自己走來,陳石星大吃一惊,慌忙跳起,回頭看時,只听得“咕咚”一聲,但見一個滿身血污的人,剛好跌在地上!陳石星驀地心中一動,大聲叫道:“你是不是姓單的?” 單拔群早已支持不住,但听得他這么一說,也是禁不住心頭一凜,立即以肘支地,坐了起來,喇的拔刀出鞘,橫在胸前,說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 陳石星道:“我先問你,你認不認識云大俠云浩?” 單拔群惊疑不定,說道:“認識又怎么樣?不認識又怎么樣?你到底是什么人?” 陳石星道,“我是云大俠的朋友,你若是認識他,請相信我,和我說實話!” 單拔群又惊又喜,惊喜之中有几分不敢相信。他听得陳石星的聲音稚嫩,不像是成人的聲音,心想:“听來他最多是十五六歲的少年,焉能是云大哥的朋友?” 但他如今已是面臨絕境,抓著一個希望,總比沒有希望的好,不相信也得相信了。說道:“好,我相信你。不錯,我姓單,名叫拔群,和云大俠正是多年的好友。你叫什么名字?”陳石星報了姓名,單拔群不禁又是一呆,“陳石星,這個名字我可從來沒有听過!”陳石星道:“單大俠,你是不是受了賊人暗算?” 單拔群又是一惊,緊握刀柄,問道,“你怎知知道?”陳石星道:“你的傷很重,我怕也不能在這里久候,請你相信我,把刀放下,讓我給你看看,看看是否能夠給你治傷?” 單拔群听他說得极為誠懇,心想:“反正我是無法走到雷家的了,沒奈何只好拿性命作一賭注吧。”于是把刀放下,說道:“你別忙給我治傷,你既然是云大俠的朋友,快點告訴我,他現在究竟是怎么樣了?” 陳石星頗感為難,心想:“他受了重傷,要是給他知道云大俠已死,只怕——”單拔群听不見他的回答,喝道:“云大俠究竟怎樣,你為何不說?”陳石星咬一咬牙,說道:”云大俠和你一樣,受了賊人暗算。”單拔群道:“他在哪里?”云浩受人暗算,早已在他意料之中,是以倒不特別惊奇。陳石星道:“我不知道。單大俠,求你先讓我給你治傷吧,你總得養好了傷,才能去找他呀!” 單拔群老于世故,心知陳石星的說話不盡不實,但也相信陳石星不會害他,想道:“或許他是知道那些賊人的厲害,他不敢說!”說道:“我不會立即死的,你替我把一柱擎天找來!” 陳石星吃了一惊,說道:“什么一柱擎天,我不知道!” 單拔群道:“你是云浩的朋友,焉能不知道一柱擎天雷震岳的大名?”陳石星道:“你不相信我,我也沒有辦法。但無論如何,你的傷必須先治!”說罷!不理單拔群會不會打他,便即上去替他抹掉血污,敷上金創藥。 陳石星的爺爺頗明醫理。有自制的金創藥和解毒丸之類藥物,陳石星在醫學上雖然未得祖父所傳,多少略知一二,他离家的時候,金創藥和解毒丸也帶了一些。 單拔群的傷口瘀黑發出出腥气,陳石星把一顆解毒丸納入他的口中,心里想道:“但愿他中的毒沒有云大俠中的毒那么利害,這解毒丸能夠保全他的性命。” 陳石星沒有猜錯,“毒龍幫”雖然有個“毒”字,畢竟是邪派中的二流幫會,所發的毒箭遠不如那個姓尚的魔頭用以射傷云浩的毒針。單拔群吞下解毒丸,真气運轉幫助藥力發揮,覺得有點清涼之感,心知雖然不是對症解藥,性命卻是可以拖延更長的時候了。 單拔群松了口气,說道:“小兄弟,多謝你了。現在天亮沒有?”陳石星道:“還沒天亮,但也快要天亮了。”單拔群道:“好,我現在已無大礙,你替我把一柱擎天找來,我相信你一定認識他的。”陳石星道:“不,你不能去找一柱擎天!” 革拔群道:“為什么?” 剛說到這里,忽听得有一群人的腳步聲從山坡上走下來,接著說話的聲音也听得見了,正在說話的這個人恰好就是“一柱擎天”雷震岳! 單拔群連忙伏下來,伏地听聲,只听得雷露岳說道:“怎么還是鬼影也沒有看見一個,單拔群哪里去了?” 單拔群這一喜非同小可,心里想道:“這可真是剛說曹操,曹操就到了。”正待張口大叫:“雷大哥,我在這儿!”忽地被人掩住嘴巴,叫不出的。單拔群精疲力竭,推也推他不開。掩住嘴巴的這個人,不用說當然是陳石星了,陳石星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道:“單大俠,你千万不可出聲!”單拔群心里在叫:“為什么?為什么?”心念未已,只听得又是一個熟悉的聲音笑道:“不用擔心,單拔群中了我的毒箭,諒他也走不遠,咱們慢慢找吧?” 這個人正是剛才埋伏在懸岩之上,暗算單拔群的那個毒龍幫幫主鐵敖。單拔群如墜五里霧中,不覺呆了。陳石星在他耳邊繼續說道:“單大俠,你听見沒有?一柱擎天和賊人是一伙的!” 腳步聲自遠而近,不多一會,已是走下山坡,火把的亮光也看得見了。有個賊人叫道:“你們瞧,這里有血跡!咱們跟著血跡去找,一定可以找得著單拔群!” 陳石星心里如同懸著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怎么好呢?”他給嚇得六神無主,只知道倘若給這些人發現,后果真是不堪想像! 趁著陳石星發抖之際,單拔群猛的一甩頭,陳石星的手掌已是掩不著他的嘴巴。單拔群低聲說道:“不必顧我,你走吧!”腳步聲來得更近了! 陳石星定一定神,暗自思量:“爺爺和云大俠的血海深仇,還得我替他們來報!我在這里,其實無濟于事。万一單大俠也遭毒手,我更不能輕易送掉性命。”想至此處,陳石星一咬牙根,把單拔群抱起來,放在亂草叢中,在他耳邊說道:“單大俠,我要走了。但愿天怜善人,你能逃過大難。最后有一句話我要和你實說,云大俠已經死了,殺害云大俠的人正是一柱擎天!”說出了最后一句話,便即蛇行兔伏,在亂草叢中偷偷溜走。單拔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怎么會?雷大哥焉能是害死云浩的人?但他為什么和毒龍幫的幫主一起來找我呢?” 要知單拔群和雷震岳,乃是心腹之交,他是絕對相信雷震岳的。剛才他叫陳石星走開!也并非是擔心雷震岳會下毒手,而是恐防毒龍幫的幫主鐵敖會傷了他。雖然他還未能弄明白雷震岳何以要和鐵敖同在一起。 陳石星在草叢中悄悄溜走,雖然极為小心,還是免不了弄出些微聲響。鐵敖豎起耳朵一听,說道:“那邊似有人聲,咱們過去看看。”他手下一個頭目說道:“幫主請小心,單拔群不知毒發沒有?”鐵敖笑道:“有雷大俠在這里,你怕什么?” 雷震岳道:“對,你們不用擔憂,倘若當真是單拔群蔽在那里,就讓我來對付他好了。他既然受了傷,相信我總還對付得了。”鐵敖連忙奉承他道:“單拔群即使沒有受傷,他也不能是雷大俠的對手。雷大俠去對付他,等于是割雞之用牛刀。”雷震岳哈哈一笑,傲然說道:“好說,好說!”單拔群暗自思忖:“雷大哥不是這樣的人,莫非其中另有蹺蹊?”霍的便站起來,喝道:“單某在此,你們不用費神找了!誰要殺我,請來動手!” 他是拿生命當作賭注,假如雷震岳并不如他所料,那就是必死無疑的了,不過,他也是拼著一死的,為的是要掩護陳石星逃走。 鐵敖這些人突然看見單拔群就在他們的面前出現,倒是不覺吃了一惊,注意力果然全都集中在單拔群身上,誰也沒有覺察草叢里,還有一個人在悄悄溜走。雷震岳沉聲說道:“你們瞧著,看我殺了他!”說到一個“殺”字,突然反手一掌,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竟然是向著毒龍幫幫主胸膛劈下! 鐵敖与他并肩而立,做夢也想不到雷震岳會忽然對他痛下殺手,只听得“砰”的一聲,鐵敖的身体像皮球般拋了起來,跌出數丈開外去!雷震岳使的是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鐵敖如何禁受得起?只見他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倒在地上,好像一攤爛泥。這剎那間,鐵敖的手下,全都嚇得呆了。 這剎那間,單拔群也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拿生命當作賭注,終于是賭贏了。 雷震岳叫道:“單大哥,我來遲了!”此時鐵敖的手下方始如夢初醒,紛紛逃走。只有一個心腹親信,跑過去想要扶起鐵敖。 鐵敖忽地翻了個身,三支毒箭向雷震岳背心射出,單拔群叫道:“雷大哥,留心暗箭!”雷震岳是面向著他,背向著鐵敖的。 雷震岳喝道:“好,我正要借你的毒箭一用!”反手一招,三支毒箭全部接在他的手中,反射出去。鐵敖那個心腹,剛剛跑到他的身邊,中了一箭,登時斃命! 另外兩支毒箭射向跑得最遠的兩個賊人,這兩個人,一個向南逃跑,一個向北逃跑,已經跑出百步開外,不料仍是難逃性命。 剩下的几個賊人嚇得魂飛魄散,紛呼“饒命!”雷震岳咬一咬牙,喝道:“你們毒龍幫作惡多端,死有余辜!”展開矯捷的身法,左面一兜,右面一繞,拳打腳踢,掌劈指戳,轉瞬之間,只見尸橫遍地,鐵敖的手下,全都給他殺掉了! “一柱擎天”盡殲群盜之后,歎一口气,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本來也不想斬盡殺絕的,但今日之事,卻是非把他們殺了滅口不可!” 單拔群心里想道:“毒龍幫雖然不過是江湖上的二流幫會,但幫眾人人善于使毒,卻是最為難纏。要是他們知道幫主死在雷大哥之手,定必千方百計一來報此仇。唉,雷大哥不惜為我而樹強敵,我剛才還几乎對他起疑。”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慚愧,熱淚盈眶。雷震岳道:“單大哥,你的傷怎么樣?啊呀,你的眼睛——”此時他走得近了,方始發現單拔群的眼睛紅腫得好像核桃。 單拔群苦笑道:“總算不幸中之万幸,有人給我敷上了上好的金創藥,大概是沒有性命之憂了。” 雷震岳怔了一怔,說道:“那個人呢?” 單拔群道:“跑了!”雷震岳更覺奇怪,問道:“是什么人?”單拔群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過這件事我們慢慢再談,我有更緊要的事情問你。” 雷震岳道:“你的眼睛總得先治一治,我和你到那邊山洞去洗一洗吧。” 單拔群道:“眼睛瞎了也是小事,雷大哥,你為什么不先說緊要的事情?” 雷震岳已經猜到他要問的是什么,心里不由得一陣絞痛,強笑說道:“什么緊要的事情?” 單拔群忍耐不住,叫起來道:“云浩已經到了桂林,你見著他沒有?” 雷震岳黯然說道:“見著了!” 單拔群松了口气,說道:“這就好了。我剛才誤信人言,還以為他真的是死掉了呢?” 過了好一會子,听不見雷震岳回答,單拔群雖然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心里已知不妙,連忙問道:“雷大哥,有什么不對嗎?” 雷震岳咽淚說道:“那人沒有騙你,云大俠是真的死了!” 單拔群一下子掉進失望的深淵,比剛才中了毒箭還要難受,呆若木雞。半晌,方如噩夢初醒,失聲叫道:“死了?怎么死的?” 雷震岳道:“他不幸在七星岩上,遭了賊人暗算!” 單拔群本來亦已料到云浩已遭暗算,但從雷震岳的口中得到證實,仍是不禁震駭莫名,澀聲說道:“是誰暗算他的?” 雷震岳道:“听說是厲抗天和尚寶山。” 單拔群咬牙說道:“果然是這兩個人!他們還在桂林嗎?” 雷震岳道:“不知道,不過料想還沒离開。因為他們尚未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云大俠是生是死,他們也還要查個水落石出。” 單拔群道:“如此說來,敢情他們也是受了傷了?”他是据理推測,要知云浩遭受暗算,已有五天,假如這兩個魔頭沒有受傷的話,在這几天當中,決不甘于銷聲匿跡。 雷震岳道:“不錯,听說他們受了傷,這几天大概是躲在什么地方療傷去了。” 單拔群道:“怪不得我昨晚遭受毒龍幫的暗算,這兩個魔頭沒有露面,否則我焉能還有命在?唉,云大哥,我來遲四日,累你喪命,但想不到我的性命卻還是你救的。” 雷震岳道:“對啦,單大哥,我正要問你,你素來一諾千金,何以這次來遲四日。听你的口气,你似乎早已料到暗算云大俠的是這兩個魔頭,這又是怎么回事?” 單拔群道:“我在途中,得知這兩個魔頭要來暗算云浩的消息,我便即兼程赶路,想要阻止他們,不料途中接二連三,遭受他們党羽的伏擊。雖然僥幸脫險,約會之期已是過了四天了。” 雷震岳道:“云大俠要往桂林,他們是怎么知道的?” 單拔群道:“我也覺得奇怪,我從來沒有和人說過,料想云浩也不會輕易泄漏。” 雷震岳道:“是呀,我在几年之前听你說過云浩想來桂林游玩,但這一次他來到桂林,我也是在他遭受暗算之后方始知道的。”接著苦笑說道:“不過說起來還是我約略知道一點風聲,只怕在云大俠的心中,我的嫌疑還是最大的呢。可惜我已不能在他活著的時候,向他解釋了。” 單拔群道:“雷大哥,你怎么說這個話,你是我相知最深的人,難道我還會怀疑你嗎?依我猜想,云浩對你也不該有所猜疑的。” 雷震岳搖了搖頭,苦笑說道:“單大哥,你不知道——” 單拔群道:“不知道什么?”雷震岳道:“我是應該受他嫌疑,因為我曾對人自認,我是串通賊人,謀害他的凶手。” 單拔群大吃一惊,問道:“你為什么要這樣說?” 雷震岳道:“說來話長,咱們邊走邊說。”單拔群道:“對啦,我也是正想問你,你說你見過云浩,是几時?在哪里?” 雷震岳道:“在昨晚三更時分,一個朋友的家里。但可惜我見到的只是云大俠的尸体了。”單拔群道:“你這位朋友是不是一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大孩子,姓陳,名叫石星?” 雷震岳道:“一點不錯,你怎么知道?” 單拔群道:“這位小朋友就是剛才給我敷上金創藥的人。” 雷震岳苦笑道:“他對你說了一些什么?” 單拔群道:“你猜得不錯,他對你的确是有极大的怀疑,認為你是害死云浩的主謀。”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溪邊,雷震岳同單拔群洗干淨臉上的血污,并給他換藥。清涼的溪水洗過了眼睛,單拔群覺得舒服許多,看得見一點模糊的景物了。 雷震岳繼續說道:“你知道琴仙嗎?” 單拔群道:“琴仙?”驀地霍然一省,說道:“你說的可是陳劫遺這位老前輩?” 雷震岳道:“不錯。” 單拔群道:“這位老前輩也在桂林?” 雷震岳道:“他隱居七星岩下已有二十多年了,但因他与我相約,不許我泄漏他的行藏:故而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 單拔群道:“這位老前輩的琴技世上無雙,我是慕名已久的了,但你好端端提他干嗎?” 雷震岳道:“救你性命的那個少年陳石星,正是他的孫子。云浩在七星岩內遭受那兩個魔頭的暗算,跌落深潭,幸得琴翁救起,但已是受傷不省人事。這件事我于昨日方知,我叫琴翁不妨把我當作謀害云浩主凶,而且要他設法使別人相信。” 單拔群恍然大悟,說道:“因為當時云浩生死未卜,你恐怕還有另外一些要想謀害云浩的人,故而不惜背上惡名,好讓那些人把目標轉到你的身上。唉,你的用心也未免太苦了!” 雷震岳喟然歎道:“知我者喟我心憂,不知我者喟我何求。單大哥,多謝你知我之深。可惜云大俠已死,我是無法向他剖明心跡了。”單披群黯然說道:“雷大哥,事已如斯,傷感無益,當務之急,我們還是應該赶緊去代云浩料理后事。” 雷震岳道:“不錯,石星這個孩子,我也應該給他一個安置才行。”他只道陳石星此時已是跑回家里,心里還在躊躇未決,要不要把真相告訴他呢? 陳家在普陀山南面的瑤光峰下,普陀山有天樞、天璇、天譏、天權四峰,形成“斗魁”,七星岩即在天璣峰上。這四座山峰再加上南面的玉衡、開陽、瑤光三峰所形成的“斗柄”,七峰斷續排列,形狀正像天上的北斗七星。故此當地人就把這風景薈萃的七座山峰合稱“北斗七星”,算得是桂林的主要名胜。 雷震岳以為陳石星是在家里,不料當他繞過普陀山的山麓,只見光峰下的一處地方,火光熊熊,起火之處,正是陳家。雷震岳呆了一呆,不由得又是一聲長歎。 單拔群眼睛雖然睜不開來,也是感到火光耀眼,熱气逼人。吃了一惊,問道:“雷大哥,出了什么事?”雷震岳歎道:“陳家已經燒成一片瓦礫了!”單拔群大惊道:“那么琴翁那個孫儿——” 雷震岳道:“石星這個孩子剛剛從這里逃跑,但陳家如今已是燒成瓦礫,看來這把火是他离家之前自己放火燒的。我以為他會逃回家里,那是猜錯了。”單拔群松了口气,說道:“這樣還好一些,但愿這孩子平安無事就好。”雷震岳歎道:“可是我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著他,他一定是把我當作大仇人了。” 單拔群忽地想起一事,說道:“這件事以后或許還會有机會解釋,但在目前,雷大哥,恐怕你要离開桂林了,那兩個魔頭——” 不待他說下去,雷震岳已是明白他的意思,當下苦笑說道:“不錯,這兩個魔頭傷好之后,他們是絕不會放過我的。我在盡殲毒龍幫之時,也早已打定主意了。”單拔群道;“什么主意?”雷震岳道:“就像這孩子一樣,毀家避難。”單拔群甚是難過,說道:“可惜我眼睛瞎了,還要累你給我治傷,幫不上你的忙?” 雷震岳笑道:“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但求無愧吾心,對得住朋友便已無憾。”笑得可是甚為蒼涼。 獨秀峰青,漓江波冷,花橋煙月朦朧。在這拂曉時分,陳石星离開了生于茲長于茲的故里,踏過花橋,看一看左面的普陀山,看一看右面的月牙山,多少幽美的故鄉風景,從今以后,恐怕只有魂牽夢縈。心中凄楚,實是難于宣泄。 漓江的分流靈劍江在花橋底下潺潺流過,江的兩岸,垂楊掩映,景物更加顯得清幽。想來陶淵明筆下的武陵源也不過如是。可惜千株万株楊柳,柳絲難系行人,陳石星彎下腰喝一口漓江水,抬起頭和七星岩告別,心中發出誓言:“遲早我會回來的!歸來之日,我要在靈劍江磨劍,誓報血海深仇!” “江名靈劍,或許就是我定能報仇的預兆吧?”陳石星想道:“云大俠要我去拜天下第一劍客張丹楓為師,江若有靈,劍若有靈,請保佑我得如心愿。哼,哼,什么一柱擎天,你等著吧,待我歸來,靈劍一撣,就要把你砍掉!”陳石星當然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就在他發出這個誓言之際,雷家亦己燒成一片瓦礫。“一柱擎天”雷震岳是不會在桂林等他回來的了。 三個月后,陳石星踏人了云貴高原。這三個月來,他有空便練云浩給他的拳經刀譜。拳經上附錄有修習內功的法門,陳石星早晚兩次,按照心法的指示,自行練功。好在他曾跟爺爺學過一點入門的吐納功夫,天資又极聰穎,修習上乘的內功心法!居然也能無師自通。經過了三個月的時間,雖然對上乘的內勸僅,能說是略窺藩篱,但比起從前,卻是不可同日而語了。不過張丹楓那几頁無名劍法的圖譜,他根本看不懂。 這一天他來到一個小鎮,天色已晚,鎮上只有一間簡陋的小客棧,陳石星便到那間客棧投宿。陳石星离家的時候,只帶兩套衣裳,三個月來,忙于赴路,無暇縫制新衣,身上穿的衣裳已是相當襤褸了。加以他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孩子,滿面風塵,背著一個三尺多長古色斑讕的匣子,和一具破舊的行囊,形狀顯得頗為古怪。店主是有點勢利的人,見他求宿,不覺皺了皺眉,說道:“小店規矩,房飯錢請客官先付。”陳石星道:“好的,多少錢我給你就是。”不料一摸衣袋,卻是不禁一呆。原來他的碎銀子早已用完,只有几文銅錢和云浩給他那些金豆。 店主人道:“房錢算你三錢銀子,加兩頓飯錢,算你一整數,只要一兩銀子好了!” 陳石星道:“我沒有銀子,不過。” 店主人沒有听他說完,就勃然作色,說道:“你只有几文銅錢,就想來白食白住,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 陳石星忙道:“不是的,不是的,我雖然沒有銀子,卻有金子?”店主人可吃了一惊,睜大眼睛說道:“你有金子,拿來看看!” 陳石星掏出一顆金豆,說道:“這顆金豆給你,大概總值一兩銀子吧?”從前的貴州,雖然有個“貴”字,卻是出名的窮省份。俗語有云:“天無三日晦,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分銀。”其窮可想而知。這個小鎮位于云貴高原的山區,小客棧的客人,大都是販夫走卒,哪曾見過一個有金子的闊綽客人,連這個勢利的店主人,也是未曾見過金子的。 店主仔細打量這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哪敢相信他拿出的真是金子,冷笑他說道:“你拿一粒小小的黃銅來騙我,當我是傻瓜么?” 陳石星道:“這是真的金子,不信你可以到錢庄兌換銀錢的。” 店主人道:“我可沒有功夫去跑一趟縣城!” 陳石星道:“可是這是真的金子呀!你有空才換掉不行嗎?” 店主人哼了一聲,說道:“就算是真的金子,我也不知你是怎樣得來的。我們做小本生意的人規規矩矩,可不敢惹下官非。”越說越是難听,就差“賊贓”二字沒有說出來了。 陳石星不禁惱了起來,怒道:“你以為我是偷來的么?” 店主人道:“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有這樣說。總之,我只要銀子,不要金子!沒有銀子,你就給我滾出去,別在這里胡混了!” 陳石星又羞又气,但想自己何必和這店主人一般見識,于是忍住了气,也不和他吵鬧,說道:“好,你不相信這是金子,我走,我走就是!” 忽听得有個人說道:“小哥,你發這樣大的脾气干嗎?鎮上只有這家客棧,你到哪里投宿?別人也不敢收留來歷不明的陌生人的。還是回來吧,待我幫你說一說情。” 原來是兩個住客走出來看熱鬧,一個是短小精悍的中年漢子,另一個卻是勾鼻深目的虯髯大漢,看形象不像是漢人。叫陳石星回來的那個是中年漢子。 陳石星道:“我又不是叫化子,用不著向他乞求。”話雖如此,他還是停下腳步了。那漢子道:“當然,當然,誰敢看輕你老弟呢?不過老板既然是不要金子,而你也不能勉強他的,是嗎?不如這樣吧,你拿一件東西給他抵押如何,反正你的金子隨時可以換回銀子取贖的。這不是兩全其美么?”陳石星道:“我也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抵押。”那漢子道:“你這個匣子是什么東西?” 匣子里裝的是陳石星家傳之寶的古琴,怎能放心拿去抵押,當下說道:“是一張爛琴,我想這位老板大概也是不肯要的。” 那漢子道:“拿出來看看也不妨吧?” 陳石星畢竟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大孩子,沉不住气,暗自想道:“我要是不拿出來給他看,只怕他們當真以為匣子里藏的是賊贓了。” 那個不似漢人的虯髯漢子見了這張古琴,目不轉睛的注視。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亦是怦然心動,不過臉上的神色卻是絲毫不露。 店主人哼了一聲,說道:“你這爛琴拿來作柴燒最多值十文銅錢。嗯,你那背囊里有什么東西?” 背囊別的東西不打緊,緊要的是云浩的那柄寶刀。陳石星由于恐怕挂在腰間太過露眼,故而藏入背囊,心里暗想道:“古琴還可以給人看,這寶刀可是不能給人看的。”當下故作惱怒,說道:“我宁愿在街頭露宿,也不受你的气。不抵押了。”店主人冷笑道:“諒你的背囊里也不過几套爛衣裳,我才不稀罕你呢,滾吧!” 陳石星正待要走,那勾鼻深目的虯髯漢子將他攔住,說道:“小弟兄,何必与他一般見識?”說的漢語,甚為生硬,果然一听就知不是漢人。 与此同時,那短小精悍的漢子亦把一塊銀子拿了出來,遞給店主,說道:“你稱一稱,這塊銀子大概總有一兩吧?多出來的給你!” 店主怔了怔,說道:“你替他付賬?” 那漢子笑道:“寶號的規矩,想必不會禁止我替朋友付帳?” 店主人道:“客官取笑了,我們做生意的豈有把財神爺爺往門外推的道理?”其實他要陳石星一兩銀子的房飯錢,已經是多要几倍的了。像這樣簡陋的客棧,供應兩餐粗飯,房錢飯錢不過三錢銀子而已,他剛才多要,乃是有意為難陳石星的。 那漢子笑道:“這位才是真正的財神爺,你還不赶快把財神爺爺請回來,給他一間上房?” 店主人得了銀子,臉色登時兩樣,連連打拱,賠笑的說道:“大人不記小人過,相公,剛才我沒禮貌,得罪了你,你可不要見怪。小店正好還有一間上房,就与這兩位客官的房間相鄰,你請進去歇吧。”陳石星不屑和他計較,把一顆金豆拿了出來,對那漢子說道:“多謝,你替我付帳,這顆金豆,請你收下。” 那漢子道:“區區的一兩銀子,算得什么?你要是還給我,那就是不把我當做朋友了。”好像忘記剛才還要陳石星拿出東西作抵押了。 陳石星道:“萍水相逢,我豈能要你破費。”那漢子哈哈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我是誠心交你這個朋友的。”驀地想起剛才的事,卻有點不好意思。這才強自辯解道:“本來我早就想替你付這筆帳的,只是我怕你不樂意受人之惠,所以,所以……” 陳石星听他這么說,倒是不便強要他收下金豆子,于是說道:“多謝兄台高義,不胜感激。青山綠水,后會有期,小弟定當圖報。請兩位回房歇息吧,我已經累得你們太費神了。”說罷打了一個呵欠。他是恐怕這兩個漢子當真就要借這机會和他攀交,那時他可是說謊也難,不說謊也難了。 陳石星學大人的江湖口吻說話,听得那個漢子暗暗好笑,俱是想道:“諒你這個初出道的雛儿,也飛不出我們的掌心。”那短小精悍的漢子說道:“小兄弟,你一路奔波想必累了,你也早點歇吧。”陳石星吃過晚飯,關上房門,納頭便睡。他吃飯的時候還在害怕那兩個漢子會來找他閒話,不料那兩個漢子比他更早就關上了房門,果然沒有來打扰他。 陳石星躺在床上,心里想道:“這兩個漢子倒是好人,我可不能平白受人之惠。待他們熟睡了,我把一顆金豆偷偷塞入他們的行囊便是。”但跟著又再想道:“但這樣好不好呢。他們是把我當作朋友的,我這佯做,反而顯得我看重錢財了。” 他想不出一個報答的好辦法,不覺神思漸漸困倦,正在朦朦朧朧就要入睡的時候,忽地嗅到一股香气,吸進鼻中,登時更加渴睡,陳石星吃了一惊,連忙一咬舌尖,定睛看時,這才發覺窗子給人弄穿了一個小洞,洞口隱約可以見著一點火星,香气就是從那小孔噴入他的房間來的。陳石星心道:“好呀,居然有人暗算我這窮小子!” 正是: 窮途猶自多災難,如此蒼天太不平。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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