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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豺虎未除騰劍气 龍蛇混雜入京華


  原來這只銅獅子的眼部本來是鑲有兩粒珍珠的,如今只見雙眼深陷,那對眼珠卻已不見了,挖去獅子眼睛的這個人,也不知是嘲笑皇帝有眼無珠,還是嘲笑那個上這份奏折的大同總兵有眼無珠?
  身為大內總管,負責保護皇帝的符堅城不禁嚇出一身冷汗!登時呆了!但令他吃惊的事情還不只此!
  只見朱見琛捧著那份“奏折”,面色大變,沉聲喝道。”符堅城,這份奏折是哪里來的?”
  皇帝并沒追究鎮紙銅獅眼珠被挖的事,一開口卻先追問這份“奏折”的來由,倒是大出符堅城意料之處。原來朱見琛并非沒有發現銅獅的眼睛被挖,但這份他做夢也想不到會出現在他面前的“奏折”,卻是更加令他震惊。符堅城莫名其妙,“這,這不是大同總兵的奏折嗎?”
  朱見琛喝道:“你自己仔細瞧瞧!”
  大同總兵那份奏折是用黃綾裱面,用上好的玉扣紙書寫的,而且封面是按照規定的格式寫下他的官銜“恭呈御覽”,并附有司禮太監(等于皇帝的收發)的簽呈的。
  這份“奏折”卻是粗糙的紙,完全不依格式。此時朱見琛已經把“奏折”打開,符堅城在御書案的另一邊看過去,只見上面寫的是龍飛鳳舞的大字,并非奏章規定要用的“殿閣体“工筆小楷。
  符堅城大惊道:“這、這是誰人調換的奏折?”
  朱見琛怒道:“你還問我?這是金刀寨主寫給我的信!”
  符堅城走近一些,定睛一瞧,此時方始看清楚了第一行寫的那十几個大字,果然真是。”草野義民周山民冒死進言!”
  符堅城大惊之下,忽地發現角落里有本奏折,連忙拾了起來,一拾起來,不自禁的手指顫抖,似乎想拿給皇帝卻又不敢。
  朱見琛道:“是誰人的,拿來給我。”
  符堅城道:“是劉總兵的奉折,不過,不過!”話猶未了,朱見深早已從他的手上搶了過來,只見上面批著八個大字:“畏敵如虎,胡說八道!”
  朱見琛把大同總兵的奏折和金刀寨主的情放在桌上,對照來看。
  符堅城站在旁邊待候,只見他時而眉頭打結,時而露出笑容,時而低首沉思,時而撫折輕歎,也不知他在想著什么心事。那神情好像是又惊又喜,而在歡喜之中又帶著几分煩惱。
  陳石星雖然不知道信中寫些什么,但猜金刀寨主一定會勸告他不要向瓦刺屈服求和的,心里想道。”要是他肯听金刀寨主的勸告,我倒可以用不著去見他了。”
  心念未已,只見朱見琛已是抬起頭來,臉上微有笑意,對符堅城道:“消息倒還不坏。”符堅城道,“什么消息?”朱見琛道:“雁門關外打了胜仗。”符堅城詫道:“但劉總兵的奏折——”朱見琛道:“這場胜仗是金刀寨主打的,与劉總兵無關。劉總兵那道奏折,哼,哼,倒真是危言聳听,把形勢說得大大不妙。”
  符堅城道:“看日期兩份奏折是同一天發的,照理說來,不可能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日子,瓦刺同時應付兩場大戰的。而且就整個戰局而論,一個說是打了胜仗,一個說是打了敗仗,這、這……”
  朱見琛道:“劉總兵畏敵如虎,他一定是謊報軍情,希望朕給他增兵添餉。”不知不覺,用上金刀寨主對這個大同總兵的“評語”。顯然他是宁可相信金刀寨主,不信那個總兵。听至此處,陳石星心里暗暗歡喜:“看來這個皇帝還不算太過糊涂。”
  哪知心念未已,只听得朱見琛似是自言自語的又再說道:“朕擔心的倒是以后的事情。”拿起金刀寨主給他的那封信,卻把大同總兵的奏折擲入字紙簍中,長長歎了口气。他雖然沒說下去,善于鑒貌辨色的符堅城卻已知道他的心思了。
  本來給嚇得不敢說話的符堅城,心思登時又活動起來,立即說道:“圣上明察秋毫,奴才有句不中听的說話,請陛下恕罪。”
  朱見琛道:“朕不是早已對你說過了嗎,朕正需要忠心于朕的臣下直言,你但說無妨。”
  符堅城道:“圣上明鑒,官軍打了敗仗,草寇卻打了胜仗,恐非陛下之福。”朱見琛道:“你說得不錯。朕憂慮的正是這點。金刀寨主雖說只要朕肯出兵御敵,他愿效忠于朕。朕可不敢相信他的誠意。而且還有一層,這次他縱然打了胜仗,但怎知下次……”
  符堅城忙道:“是啊,想胜敗乃是兵家常事,金刀寨主縱然能夠打仗,也不過是占山為王的草寇而已,手下充其量是几万烏合之眾,認真打起仗來,怎能抵擋瓦刺傾國之師?咱們倘若倚仗這股草寇,万一瓦刺出動大軍,將他殲滅,咱們處境豈不尷尬?那時只怕咱們想要求和也不能了。”原來他早已受了瓦刺的厚禮,是以一有机會,便不惜長大“敵人”的志气,滅自己的威風。
  朱見琛道:“依你之見如何?”
  符堅城道:“奴才愚見,不如趁這小胜一仗的机會,答允与瓦刺議和,和約可能對咱們較為有利。”朱見琛沉吟半晌,說道:“朕本來是准備接見瓦刺密使之后,明日的‘早朝’再与群臣商議和戰的大計的。那么就仍按照原來的計議吧。”
  符堅城道:“是啊,听听瓦刺使者的說話,雁門關之戰的真實情形,陛下就可以知道得更清楚了。是不是現在就請他們前來?”
  朱見琛道:“好,你馬上派人去,請長孫兆來!”
  陳石星方始知道:“原來長孫兆亦是再次入京,充當密使。那另一個人料想是彌羅法師。”
  符堅城尚在閣中,要是又來兩個高手,他如何能与皇帝單獨會面?
  正自躊躇,忽見符堅城伸頭出窗外探望。
  原來符堅城驀地听得有人叫他名字,那聲音恍恍惚惚,若有若無,也不知是人是鬼,不禁嚇得毛骨悚然。朱見琛發覺他面色有异,說道:“符堅城,你看什么?”
  他一震之下,連忙強懾心神,“沒什么。奴才想出去巡視一番,督促他們加強戒備。”
  他怀疑可能就是陳石星偷入宮中。一來是怕嚇了皇帝不敢簽那和約,二來他夸下海口在前,還是給陳石星闖進了養心殿來,他這個大內總管失了面子還是小事,給皇帝降罪,事就大了。
  是以他必須在陳石星未闖入養心殿之前把他拿下。當然他也想到云瑚可能和陳石星一起前來,但他布置在養心殿中的人手,料想亦已足以對付得了云瑚,不怕陳石星使用調虎离山之計。
  朱見琛沉吟片刻,說道:“你出去看看也好,瓦刺國師和那位長孫貝勒此時也該來了,你就順便代朕去迎接他們吧。”符堅城先把兩名大內衛士喚進來,吩咐他們“我去迎接瓦刺使者,你們在這里小心伺候皇上。”這兩個衛士,一個名叫白登,是北鷹爪的掌門人;一個名叫姜選,是劈挂掌的高手。他們是大內衛士中頂儿尖儿的人物,武功只不過略遜于符堅城,可說是高手中的高手。有他們二人在皇帝身邊,符堅城料想已是足可以對付云瑚有余,這才放心出去。
  他剛走出養心殿,便听得“嗤”的一聲輕響,符堅城眼觀六路,耳听八方,劈空掌立即打出,那顆泥丸被他掌鳳震碎,在他臉上也給濺上几點碎泥。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當然知道這顆泥丸是出于暗器高手的了。
  他只道此人便是陳石星,不由得心中大怒:“你這小賊竟然膽敢戲弄于我!”他不想惊動皇帝,當下不動聲色立即便向泥丸飛來之處扑去,那人連發三次泥丸,符堅城兀是未能發現他的蹤跡。不知不覺給那人引得离開養心殿越來越遠。
  陳石星沒有繼續接到那人的指示,正自考慮好不好現在就沖進養心殿,忽然看見養心殿外已經出現了兩條人影。從殿內透出來的燈光雖然不是怎么明亮,但躲在樹上居高臨下的陳石星已是看得相當清楚。
  走在前面的是個小太監,不是別人,正是云瑚。
  但走在后面的那個人,穿著瓦刺貴人的服飾,赫然竟是那位瓦刺大汗派來的密使長孫兆。三個月前,陳石星曾在官中碰見過他,依稀認得他的相貌。
  陳石星不覺心中大為惊詫:云瑚怎的會和長孫兆一起呢?
  當然他也迅速想到了,莫非這個長孫兆就是韓芷喬裝打扮的?但韓芷和云瑚一樣,也是扮作小太監入宮的。倉促之際,哪里找來這身瓦刺貝勒的衣裳?他尚在思疑不足,云瑚和長孫兆已經來到了養心殿的門前。
  陳石星沒有猜錯,那個長孫兆果然是韓芷假扮的。
  原來正當陳石星趁著風聲躍上大樹之時,云瑚在那假山洞口,也接到了一顆突然打到她們面前的蜡丸,借丸打開,有個小小的紙團,打開紙團,只見上面寫著四個蠅頭小字。
  這四個小字是:入洞更衣。
  云瑚和韓芷進入山洞一看,只見洞中果然有一套衣服。她拿起來一看,說道:“韓姐姐,這好像是瓦刺服飾?”
  韓芷冰雪聰明,登時醒悟,說道。”這人是要我假扮長孫兆。”
  長孫兆在瓦刺人中屬于短小精悍一類。但身材還是要比韓主高大一些。
  不過在這套衣裳旁邊還有一雙塞滿棉花的高底粉鞋。穿上這對鞋子,身高倒是和長孫兆差不多了。
  韓芷改容易貌之術天下無雙,衣裳里面再塞了一點棉花,也就不顯得怎么不稱身了。她隨身帶有易容丹和一些必需的化妝品,不消片刻,已是扮成長孫兆的模樣,笑道:“云妹子,你看我扮得像不像?”云瑚道:“我若不是仔細察看也看不出來,如今又不是白天,料想可以瞞得過那班衛士。”
  她料得不差,在養心殿外面守衛的四名衛士,其中只有一個人是見過長孫兆的,又僅只見過一次,果然不敢怀疑,但她沒料到的是,衛士對長孫兆雖然不敢怀疑,對她卻有怀疑。皇帝身邊有哪几個得寵的小太監他們是知道的,云瑚所扮的這個“小太監”他們可沒見過。
  如此机密之事,司禮太監汪直怎會派一個陌生的小太監來?
  不過他們雖然有這樣的怀疑,卻也不敢斷定這小太監就是“奸細”。
  于是那個見過長孫兆的衛士便上前說道:“貝勒請稍待片刻。”跟著回過頭來,冷冷的向云瑚發問:“我們好像沒有見過你,汪公公可有什么憑證給你捎來?你應該知道今晚不論是誰入這養心殿,都要有一面銅牌的。”
  幸而云瑚早有准備,當下把一把描金扇子打開,輕輕一搖,說道:“你們瞧清楚了,這把扇子抵得上汪公公的一面銅牌吧?”
  這把扇子就是三個月前皇帝送給那個瓦刺“小王爺”的扇子。
  扇子上面有朱見琛畫的牡丹和他親筆寫的兩首詠牡丹的詩。他性喜附庸風雅,詩畫都很普通,但書法學的是宋徽宗的“瘦金体”,倒還相當不錯。當時就是因為那位瓦刺親王投其所好,大贊他的字畫,他一時高興,把這扇子當作見面札送給那位瓦刺親王的儿子的。”
  這個衛士雖然不知道有這回事,卻認得皇上的“御筆”,更認得皇上的“御筆”。
  有皇上“御筆”的詩扇為憑,當然是要比汪直的一面銅牌更足以震懾這班衛士。
  宮中的小太監數以千計,這個衛士當然不能全都認識。他只道云瑚乃是新得寵的小太監,如何還敢阻攔?
  朱見琛听說瓦刺使者到,倒是不覺一怔:說道:“咦,他們來得倒是好快啊,符總管都還沒有回來呢。”
  兩個保護皇帝的大內一等衛士白登和姜選更是起疑,白登說道:“皇上是派符總管去迎接他們的,難道他們途中沒有碰上?”朱見琛道:“長孫貝勒膚是見過的,料想也沒人有這膽子敢假冒他的。”
  云瑚把那扇子交給韓芷,韓芷手搖折扇走入閣樓,說道:“外臣長孫兆覲見大明天子。”她曾在金刀寨主的山寨住過,山寨里有的是瓦刺俘虜,她學瓦刺人說漢語的口音,倒是有七八分相似。朱見琛早就忘記長孫兆的口音了,只依稀記得他的面貌,急切間哪里看得出破綻?
  不過他見這面扇子,卻是立即就記起了他那件得意之事了。
  他認出了這把扇子,不覺龍顏大悅,心里想道:“這扇子想必是上次來到的那位瓦刺親王轉給他的了,他們對我的墨寶如此看得,倒是難得!”他只道這是對他尊重的表示,他性喜附庸風雅,這可要比用任何另外一种辦法拍他馬屁還更令他舒服。
  俗話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何況朱見琛本來就恨懼瓦刺,他是以弱國的君主自居來接見“上國”的使者的,當下立即就站起身來,說道:“三個月中,貝勒兩度往還,真是太辛苦。幸毋客气,請坐,請坐。”
  白登和姜選見皇帝這樣說,怎敢怀疑這個“貝勒”是假?
  于是他們赶忙給這位瓦刺貝勒設座,按照宮廷禮儀,以袖拂椅(椅上雖然沒有塵埃,也必須拂試三次,表示恭敬),哈腰請坐。
  房門是早已關上了的。朱見琛此時方始注意到云瑚是一個陌生的小太監,也不怎樣放在心上,只道他是汪直的得力手下,見他唇紅齒白,倒還有相當好感,于是對她說道:“好,這里沒你的事了,你退下去吧。”云瑚應了一個“是”字,驀地反手一點,點了白登的穴道。
  与此同時,韓芷也用折扇作為武器,點了姜選的穴道。
  這兩人的武功其實不在她們之下,但此時他們的腰還沒挺起來,做夢也想不到瓦刺的密使會對他們突施暗算,如何能夠避開?哼也沒有哼一聲,雙雙就倒下去。
  這一下朱見琛可嚇得面如上色了。“你,你們是——”一個“誰”字未曾吐出,云瑚已是接過韓芷手中那把扇子,把另一面對著朱見琛,在他面門一晃,微笑說道:“皇上還記得和我的約會嗎?請耍厚女來遲了几天,也請皇上莫要大聲說話。”
  這扇子的一面是朱見琛的字畫,另一面卻是陳石星寫的十六個孽案大字。這十六個大字是,三月之期,請君切記。背信棄義,天子不恕!
  那次陳石星出宮之時,曾經留下這十六個字警告朱見琛的,未見琛豈能忘記,一見之下,心里更慌。
  “那么這位是——”他看了看韓芷,此時方始看出她和長孫兆似乎有點兩樣,但卻也不像陳石星。
  云瑚說道:“他也不是什么長孫貝勒,她是我的好朋友韓姑娘。”
  朱見琛稍稍松了口气,心里想道:“那小子還沒有來,倒是不幸中之享。”
  “云姑娘,你的爺爺曾為國家立過大功,你的爹爹也曾位列朝班,你家世代忠良,朕無日或忘。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云瑚淡淡說道:“我當然是為了和你‘有話好說’才來的,否則我殺你,那還不易于反掌?”
  朱見琛吃了一惊之后,心中倒是定了許多,心想只要你不殺我,那就好辦了。于是溫言說道:“好,那你想說什么,不妨都對聯說,朕一定依從你的。”
  云瑚說道:“我們要說的話,金刀寨主給皇上的信都已說清楚了,如今就看陛下是否肯納忠言。”
  朱見琛道:“和戰大計,有關國事,這個、這個……朕恐怕還要、還要從長計議!”
  云瑚怒道:“我們已經給了你三個月時間‘從長計議’了,大丈夫一言而決,何況你是當今天子,還有什么這個那個的……”話猶未了,忽見朱見琛面色有异,似是想要极力掩蓋卻又掩蓋不住的又惊又喜的神情。云瑚心念一動,陡然間只覺微風颯然,有個人已是在她背后偷襲。
  這個人正是那個剛剛被她點了穴道的一等大內待衛白登。原來白登內功深厚,而云瑚剛才又是一時疏忽,沒有使出重手法點穴,經他運气沖關,穴道業已自行解開。
  云瑚全元防備,這一下偷襲本來她是躲避不開的,幸虧她發覺朱見琛的面色有异,她也很夠机靈,雖然還未知道是發生了什么事情,本能的就向旁邊一閃。
  她是面向皇帝,背向白登的,白登這一抓正是抓她后肩的琵琶骨,琵琶骨若然給他抓個正著,云瑚這一身武功就要廢了。這一閃閃得恰好及時。“卡嚓”一聲,白登一抓抓著書桌,木屑紛飛。他一抓抓空,立即轉過身來,又向韓芷抓去。白登是北鷹爪的掌門人,擒拿功夫,武林中罕見匹敵。韓芷見他指力如此剛勁,亦是不禁暗暗吃惊。
  說時遲,那時快,云瑚亦已轉過身來,拔劍向他刺到。白登呼呼兩抓,以攻為守,把云韓二人逼退几步,哼了一聲,正要呼喝,忽地好像著了定身法似的,“僵”在那儿,雙手仍然在作擒拿之狀。形態甚是滑稽。只見窗門無風自開,一條黑影箭一般的“射”進來。不用說這個人就是陳石星了。原來陳石星躲在樹上居高臨下,房間里的情形他看得清清楚楚。一見白登在云瑚背后偷襲,他立即穿窗而入,人未到暗器先到。他的“暗器”是隨手摘下來的一顆松子。
  陳石星從樹頂飛入閣樓,宛如一葉飄墜,落處無聲。樓下的守衛竟是絲毫未覺。
  不過樓中打斗的聲響,他們已是隱約听得見了。
  他們不知道樓上發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們知道的是皇帝正在和瓦刺的使者密談。要是他們未曾奉召便即上樓,這個“刺探机密”的罪名他們可擔當不起,一個衛士悄悄說道:“恐怕是那瓦刺使者气勢凌人,皇上受不了他的气,和他發生爭吵。剛才那一聲好像是拍案的聲音。就不知是皇上大拍桌子還是那瓦刺使者大拍桌子?”
  一個衛土說道:“若是這樣,那倒無緊要。”
  有個衛士名叫袁奎,在大內侍衛之中資格最老,對皇帝也最忠心,沉吟片刻,說道:“要是皇上受了瓦刺使者的欺侮,咱們似乎不能視若無睹,听而不聞呀!符總管不在這望,万一里面發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咱們可擔當不起。依我看,咱們還是上去問一聲的好。”
  其他的衛士听了他的話盡都搖頭,一個說道:“偷听皇上和瓦刺密老的談話,這個罪名可大可小,你要是不怕擔當,你上去看。”一個說道:“就因為符總管不在這里,我們更不敢越職胡為。袁大哥,你有膽子,你代表我們上去吧。唉,我們膽小,只能但求無過,不求有功了。”
  袁奎自恃他是一個得到皇帝相當寵信的老衛士,他對皇帝又确是一片忠心,越想越放心不下,于是一拍胸瞠,說道:“好,我上去看!”
  陳石星點了兩個大內一等侍衛的穴道之后,迅即回過頭來,抓著朱見琛道:“我對皇上并無惡意,但皇上必須按我的話去做。否則我們的人若有損傷,我也難保皇上的安全。”朱見琛嚇得面如土色,連忙說道:“但听俠土吩咐。”平日只有他“吩咐”別人,從他口中親自說出要听別人的吩咐,在他有生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陳石星老實不客气就在他的耳邊“吩咐”了他一番。就在此時。只听得腳步聲響,那個老衛士袁奎已經走上樓來。袁奎雖然膽大,此時也是不禁有點忐忑不安,听得朱見琛喝道:“誰在外面?”他怎還敢推門,連忙跪在門外,稟道。”奴才袁奎特來伺候皇上。”
  朱見琛喝道:“你是老恃衛,怎的這么不懂規矩。朕未召你,你上來作甚?姑念你服恃朕多年,這次不治你的罪,給朕快滾下去!”
  袁奎抹了一額冷汗,連忙應道:“是,是。”輕輕的爬起身來,赶忙下樓,不過他雖然受到惊嚇,卻也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了。因為他已經親耳听到皇帝開了“金口”,可知皇帝并無意外。其實朱見琛在罵他的時候,聲音已是禁不住有點顫抖的。但由于袁奎其時也是在嚇得渾身發抖的時候,哪里還能細察?
  他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朱見琛心上的“石頭”卻是越發重了。他是最怕見到陳石星的,陳石星會怎樣對付他呢?”
  陳石星扶他坐穩,施一禮,說道:“我和陛下的約會,我來遲了几天,請陛下莫要見怪。”
  雖然只是普普通通的揖之禮,并非臣下見皇帝的跪拜大禮,朱見琛已經寬心了許多,“看來他們倒似乎是真的對聯并無惡意。”
  “俠士不必多禮,朕當然不會怪你的。不知俠土此來——”
  陳石星緩緩說道:“剛才你和云姑娘說的話我都听見了,我來此也不過是重提舊事而已。怎么,對瓦刺是和,是戰,你現在還未想得清楚嗎?
  朱見琛沉吟不語,心里則在想道:“怎的瓦刺使者尚未來到,符堅城還未見回來?”此時早已是過了半個時辰了。陳石星繼續說道:“請陛下切勿多疑,金刀寨主若想稱王稱帝,他何不趁著瓦刺侵襲大同的机會,移師關內,徑指京師,反而要冒以卵擊石之險,抗擊瓦刺的大軍,先籍自己的實力?如今他在雁門關外孤軍奮戰,正是為了要保陛下的江山啊!
  “陛下請再三思,或許陛下以為忍辱求和可以苟安一時,但依校厚愚見,只怕瓦刺韃子野心,決不肯讓陛下苟安。到了他們有足夠的力量要來之時,那時只怕陛下求作皇帝,也不可得了!陛下与其忍受瓦刺的欺侮,何不起著如今打了胜仗的机會,一振天威。”
  陳石星侃侃而談,這番話說得雖然很不“中听”,卻也說中了朱見琛的心病,稍稍減輕了他對金刀寨主的猜疑。另一方面,他也确實感到瓦刺的气焰難受,雖然他談不上是什么“雄才大略”的君主,也還不算太過糊涂,听到陳石星說的最后那兩句說話,不由得也激覺熱血沸騰了。于是朱見琛點了點頭,說道:“瓦刺的使者等一下就要來到,好吧,朕依你之言就是。”
  云瑚說道:“龍文光這老賊又怎么樣?”
  朱見琛道:“朕知道他是你的仇人,明天聯把他削職為民就是。”
  云瑚說道:“這老賊誤國誤民,我可并非只是為了要報私仇!陛下給他的懲罰恐怕太輕了吧?”
  朱見琛道:“卿家意欲如何?”云瑚說道:“請陛下給我一道圣旨,讓我們替陛下擒這老賊。”
  朱見琛想了一想,也終于答應了。
  原來他雖然想保全龍文光,但轉念一想,若能舍掉龍文光一顆人頭,而能平息眾怒,對自己也未嘗沒有好處。于是說道:“好,你代聯擬這圣旨,朕蓋上御經就是。”御書房里紙筆都是現成的,不消片刻,云瑚就把這道圣旨寫好了。
  就在此時,忽听得外面一片喧嘩。
  有一個人喝道:“豈有此理,我不是長孫貝勒,誰是長孫貝勒?”這個人的漢語說得甚為流利,正是那個瓦刺使者長孫兆的聲音。
  另一個人的聲音可就更加難听了,宛如金屬交擊,鏗鏗鏘鏘:“你們到底搗的什么鬼?我要見你們的皇上問去!哼,誰敢阻攔佛爺?”這個人是瓦刺國師彌羅法師。他故意炫露內功,聲音直達重樓,震得朱見琛的耳鼓都感覺嗡嗡作響。
  朱見琛本來已經給陳石星說動了的,此時听得瓦刺使者來到,卻又不禁有點心慌了。另一方面,他又不禁有點詫异,“符堅城去了哪里?何以不是符堅城陪他們一起來呢?”
  云瑚說道:“陛下莫慌,讓我替你對付他們,先殺殺他們的气焰。”
  云瑚怎樣對付瓦刺使者,暫且按下不表,先說符堅城的遭遇。
  他追蹤那個神秘高手,不知不覺給引到御花園比較偏僻的角落。
  他畢竟是個經驗丰富的人,暮然一省,“陳石星的武功我是見過的,他的劍法极高,輕功也很不弱。不過他的輕功似乎還未曾好到如此地步,莫非是我猜錯了,這人并不是他?”
  想至此處,不覺更加忐忑不安:“雖然我已有布置,不怕調虎离山,但倘若陳石星這小子和云瑚那丫頭雙劍合壁,硬闖養心殿,只怕白登姜選未必抵擋得住。嗯,不知彌羅法師和長孫兆來到養心殿沒有,要是他們已經來到,彌羅法師倒可以和他們抵敵。”
  心念未已,卻听得彌羅法師的大罵之聲遠遠傳來。
  彌羅法師是一路跑一路罵的,此時他們還沒有來到養心殿。但符堅城听聲辨向,亦已知道他們是朝著養心殿那個方向跑的。
  彌羅法師在路上用蒙古話罵人的,符堅城隱隱約約只听得懂一句,他翻來覆去罵的一句:“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符堅城不禁大為詫异:“誰人敢給他們气受呢?”
  惊疑不定,符堅城當然是不敢再去追蹤那個神秘高手了。
  可是正當他回過頭來的時候,神秘人物現形了,微風颯然。襲到他的背后。
  符堅城應變快极,立即便是反手一抓。
  聲音仍在耳邊,哪知這一抓卻是抓了個空。符堅城回過頭來,只見一條人影閃入花樹叢中。
  這人雖然現出身形,符堅城可還未有看見他的面貌,不過總還見著了一點影子。
  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剛才那一抓雖然沒有抓著,卻已知道那人的功力略胜于他。不過他亦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輕功可是遠遠不如那人,糾纏下去,只怕自己也討不了“好處”,他驀然一省:“這人陰魂不敬,分明是有意要纏上我,我可不能上他的當。”
  “膽小鬼,你不敢出來!我可沒功夫和你糾纏,今晚且饒你。”符堅城喝道。
  那人笑道:“膽小鬼,你不敢追來,我可偏要耍一耍你!”
  符堅城這次早有准備,一覺微風颯然,立即雙掌齊飛,用了奔雷掌的九成功力。
  只听得那人“哎喲”一聲。
  符堅城只道那人已經受傷,心頭大喜。哪知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人“哎喲”一聲過后,接著說道:“還好,沒給打著。”回過頭來,還是像剛才那樣,只見到那人的背影一飄一閃,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饒是符堅城藝高膽大,也不禁心頭一凜:“這人形同鬼魅,可莫要著了他的暗算。”他當然是不敢回過頭去再和那人糾纏了,立即跑回養心殿。
  跑了一半路,又碰上一個也跑得气喘吁吁的太監。他認得這個太監是汪直的心腹,這次汪直本來是指派他帶引瓦刺使者去謁見皇帝的。
  兩人碰上,不禁都吃了一惊。
  “咦,符總管,你怎么不在皇上身邊,卻在這里?”
  “你不是奉汪公公之命給皇上引見瓦刺使老的嗎?怎的卻一個人跑得如此匆忙?”
  兩人不約而同的都在向對方問。
  符堅城道:“我本來是要到你們那邊迎接瓦刺使者的,剛才卻听見彌羅法師的聲音在大罵豈有此理。我知道他們是跑去養心殿,還以為你在陪同他們呢,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那太監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情,這事情實在太過蹊蹺。”
  符堅城道:“好,把你知道的事情先告訴我,咱們再參詳參詳。”
  那太監道:“皇上不是約定三更時分叫他們到養心殿的嗎,后來改遲半個時辰,彌羅法師已經很不高興了。哪知——”
  符堅城道:“出了什么事情?”那太監道:“哪知到了約定的時刻,長孫貝勒卻睡在床上,起不了身。”符堅城駭道:“他、他著了人家的暗算?”那太監道:“不但如此,他身上的衣裳也給人剝去了!”
  符堅城大吃一惊,失聲叫道:“哎呀,不好,那一定是有人冒充他去謁見皇上了。”
  符堅城邁開大步就跑,把那太監遠遠的甩在后頭。
  彌羅法師和長孫兆怒气沖沖的來到養心殿。
  殿外面的四個大內侍衛不禁都是大吃一惊。那個長孫兆還沒出來,怎么又來一個長孫兆。
  那個認識長孫兆的衛士仔細打量。
  長孫兆大刺刺的說道:“你們的皇上是在這里吧?去告訴他,我來了!”那衛士惊疑不定,說道:“閣下是——”
  長孫兆怒道:“你是不是大內侍衛,今晚奉命在此輪值的?”那衛士道:“不錯。”
  長孫兆哼了一聲,怒气更濃,說道:“你既然是奉命在此值夜的大內侍衛,那你怎能還不知道你們的皇上今晚是要在養心殿等候誰人?我是瓦刺使者長孫貝勒!”
  剛剛上過閣樓的那個老衛士袁奎上前說道。”你當真是長孫貝勒?何以不見……”
  他正在想問為何不見有太監陪同,按照雙方原定的辦法,是應該有個司禮太監汪直派來的親信,手拿一面可以在禁苑通行無阻的銅牌作為信物,帶引密使前來的。長孫兆早已滿肚悶气,哪里還能按捺得住,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大怒喝道:“豈有此理,我不是長孫貝勒誰是長孫貝勒,我還沒有責問你們搗什么鬼,你倒盤問起我來了!滾開,我自己會進去見朱見琛,用不著你們通報了!”
  袁奎是最忠心于皇上的老衛土,一听長孫兆直呼皇上之名,亦是不由得心頭火起,“即使你真的是瓦刺使者,如此气焰,我也不能讓你去冒犯皇上!”
  “對不起,宮中自有禮儀,請閣下稍待!”袁奎冷冷的攔在他的面前。
  長孫兆大怒喝道:“什么狗屁禮儀,滾開!”
  袁奎作勢虛攔,雙指對著他一掌推來的掌心勞宮穴,左手三指虛扣,那是“龍爪”极厲害的一招,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長孫兆大吃一惊,情知不是袁奎對手,慌忙縮回手掌。
  “閣下倘若真是瓦刺使者,請自行尊重。”袁奎的“龍爪手”招式未收,淡淡說道。彌羅法師忽地大踏步走上前去,眼睛里就好似沒有袁奎這個人站在他的面前似的。
  袁奎一手抓下,彌羅法師揮袖一拂,袁奎踉踉蹌蹌的接連退出了六七步,還要轉了兩個圈圈方能穩得住身形。原來彌羅法師在這一拂之中,已經用上了第八重的龍象功。還幸對手乃是袁奎,倘若換上了另一個大內侍衛,早已跌得爬不起身了。
  彌羅法師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知道厲害了吧?貝勒,咱們這就進去,看誰還敢攔阻?”
  就在此時,忽見一個小太監手搖折扇,走了出來。這個小太監不用說就是云瑚了。云瑚折扇一指,喝道:“何事喧嘩?”袁奎說道:“有自稱瓦刺使者的人求見皇上。”
  云瑚說道。”皇上知道了。皇上有旨,傳那個自稱長孫兆的瓦刺使者進見!長孫兆怒道:“豈有此理,我分明是瓦刺使者,什么自稱不自稱的?”
  彌羅法師已知內中定有蹊蹺的,說道:“貝勒先別動气,咱們見了朱見琛再問個清楚。”
  云瑚又是折扇一指,“只傳自稱是長孫兆的人,這個和尚不許進內!”
  彌羅法師是瓦刺的國師,論地位還在長孫兆之上,一听朱見深如此“宣召”,气得七竅生煙。
  此時養心殿里面的衛士已經都跑了出來,袁奎作了一個手勢,登時對彌羅法師采取了包圍臨視的態勢。
  彌羅法師見如此陣勢,倒是不能不腦袋清醒一些了,“我把這些鳥侍衛全都殺盡不難,但如此一來,豈不誤了大事?罷罷,小不忍則亂大謀,我且權忍一時之气,讓長孫兆去和朱見琛說個明白。只要他一簽約,那時我們要他怎么樣他就得怎么樣,還怕他不依從咱們的意思重罰這班不知死活的衛士。”
  彌羅法師不敢發作,長孫兆也只好蹩著一肚皮子气,獨自跟隨云瑚上那閣樓了。
  假扮長孫兆的韓芷早已換回太監的服飾,被點了穴道的白登和姜選仍然有如泥塑木雕的站在房中。
  陳石星本來是作書生的打扮,此時多挂上一串朝珠,充當文學侍從之臣侍立在朱見琛身旁。
  云瑚把長孫兆領進御書房,關上了厚厚的房門。
  長孫兆不知白登和姜選是被點了穴道,見他們站立的姿勢,心頭气上加气,“豈有此理,朱見琛竟然放任這兩個衛士如此裝腔作勢,可嚇唬得了誰了?”他大刺刺的說道:“瓦刺大汗命我問候大明天子安好。”
  朱見琛“唔”了一聲,并沒給他“賜坐”。
  長孫兆忍不住便大聲說道:“我是來和皇上商談和約的,請問皇上,你們的人搗什么鬼,一再對我……”
  “無禮”二字他尚未曾吐出唇邊,倒是從陳石星口中喝出來了。
  陳石星喝道:“長孫兆,你在皇上跟前,膽敢如此無禮!”長孫兆只道他是文學侍從之民,朱見琛叩他參与机密,不過是要他在和約上斟酌一些字句的,壓根儿就不把他放在眼內,听了這話,不由得更是心頭火起,喝道:“我還沒說你們,你們倒說起我來了。哼、哼,你是什么東西,我和你們的皇上說話,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長孫兆這番囂張的舉動早已在陳石星意料之中,如何對付他的辦法,他也早已和朱見琛商量好了。當下向朱見琛拋了個眼色。
  朱見琛一來是必須先保得自己的安全,二來長孫兆如此气焰凌人,他身為九五之尊,面子上也挂不住,不覺也動了气,于是他即按照陳石星剛才對他的“吩咐”,一拍桌子,說道。”你是代表瓦刺大汗來与朕講和的使者是不是?”
  他這一拍桌子,雖然拍得不重,已是把長孫兆嚇了一跳,當下瞪著雙眼說道:“不錯,我是敝國大汗的全權使者,皇上,難道你還不知?”
  朱見琛道:“聯知道。但這位陳學士是誰?你知不知道?”
  長孫兆听這口气,猜想陳石星定是得寵的近臣,但仍傲然說道:“他是何人?他出言不遜,陛下難道還要袒護他么?”
  朱見琛道:“他是朕的欽差大臣,你要講和,先和他說。”長孫兆又惊又怒,說道:“這是關乎貴我兩國國運的大事,陛下何須另派欽差,一定要的話,也請陛下換一個人。”
  朱見琛道:“你們的大汗派誰來作使者,朕管不住。朕派什么人和你商談,你們也管不住。你知道你是站在什么地方說話?在這里就得由聯作主!”他在陳石星監視之下,鼓足勇气把陳石星教他這番說話像念書一樣念了出來,聲音已是禁不住微微顫抖,但也正因如此,就更顯得似乎是動了气了。
  長孫兆做夢也想不到朱見琛會這樣斥責他,不覺倒是噤不敢聲了。
  陳石星冷冷說道:“我在听你求和之前,先要問你,你知不知罪?”
  長孫兆道:“我有什么罪?”
  陳石星道:“你既是瓦刺使者,理應知道使臣的禮節。為什么見了我們皇上,還不下跪?”一聲喝道:“跪下!”伸出手來按他了。
  長孫兆即使想要跪下,此時也不甘愿如此被人強迫,他气得七竅生煙,駢指便向陳石星肘尖的“曲池穴”一戳。他是要令陳石星變作滾地葫蘆,摔在地上爬不起身他才下跪。
  哪知他的指尖触著陳石星的手臂如触鐵石,分明是點著了“曲池穴”,陳石卻是神色絲毫不變,反而是他“哎喲”一聲叫了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陳石星的手掌已經搭上他的肩頭。這一下長孫兆更是禁受不起,肩上就似壓了千斤巨石般,不由他不雙膝一軟,就跪下去了。
  陳石星道:“好,你說吧,貴國意欲怎詳講和?”此時方把手松開。
  長孫兆這一惊非同小可,“原來朱見琛是有意折辱我的。這人哪里是什么學士,分明是個頂尖儿的武功高手。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先把和約談妥了再和他算這筆帳吧。”此時他已知是有點不妙,和約恐怕也未必談得成功了,但總還是要試一試的。
  于是他抬起頭來,亢聲說道:“三個月前,和約早已擬好了。如今我只是來向陛下,何以遲至如今未簽。”
  朱見琛道:“陳學土,你把那份和約草案擲還他!”
  陳石星一聲“領旨”,把龍文光和瓦刺使者三個月前所擬的那份和約撕為兩半,擲在地上。長孫兆气得雙眼發白,“陛下,你這是什么意思?”
  朱見琛道:“化干戈而為玉帛乃是朕之所愿,不過如何簽訂和約,你們可得依從朕的!”
  長孫兆道:“這和約草案是貴我兩國經過反复磋商所擬定的,要修改也只能作文字上的斟酌。”
  陳石星喝道:“住口!你是跟我們的皇上說話,豈可如此囂張!須知草案就是草案,并非定案,我們自有我們的主張,豈容你妄加干涉!”
  長孫兆剛剛吃過他的苦頭,見他聲色俱厲,倒是不禁窒住了。”
  半晌,他方始松過口气,咬著牙根,冷冷說道:“好吧,那么依你們之見,這和約應該如何簽訂?”
  朱見琛道,“陳學士,你和他說。”
  陳石星道:“中華是禮義之邦,你們戰敗求和,我們亦不為己甚。皇上圣裁,可以准你們求和,只須你上一道謝罪的奏表就行!”
  長孫兆道:“什么話,要我們謝罪?”
  陳石星道:“是你們出兵侵入我們的國境,難道不該你們謝罪,反而要我們賠禮不成?”
  長孫兆道:“給你一點面子也未嘗不可,但我們所提的條款:一、貴我兩國合剿邊境的‘土匪’;二、貴國必須在大同撤兵;三、并割左云右玉几個地方;四、——”
  話猶未了,陳石星一拍桌子便斥責他道:“你好大的口气,你們打了敗仗,還要我們割地、撤兵、求和?這些條件,本來應當是你們承擔的,如今我們格外開恩,只須你們謝罪撤兵,便算了結,你們還想怎地?”
  長孫兆道:“皇上三思,貴國依靠草寇總是不能成事的,不錯,我們最近是曾受到一點小小的挫折,但只要我們再發大軍……”
  陳石星冷笑道:“貴國大汗若再執迷不悟,窮兵黷武,那我們也只好再好好的教訓你們一次!你要發大軍,盡管發來好了!”
  長孫兆此時已是不禁心頭起疑,“這個什么‘學士’怎敢在他們皇帝跟前如此說話?好,不管他是誰,我只嚇朱見琛就是!”
  于是他一板臉孔,拾起頭來,傲然說道:“皇上,你必須乾綱獨運,別听奸人撥弄,否則,哼,哼,……。”
  口气咄咄逼人,朱見琛不覺也有一點火,冷冷說道:“否則怎樣?”
  長孫兆亢聲說道:“否則我們大軍一到,玉石俱焚,只怕你這個皇帝寶座也坐不穩!”
  朱見琛縱然心里害怕瓦刺,此時亦已按捺不住,怒道:“你對朕說話,豈可如此無禮!”
  陳石星驀地出手,把長孫兆一把抓了起來,說道:“瓦刺使臣,侮慢皇上,犯了大不敬之罪,若不略加懲戒,有失國家体面。”
  朱見琛怒气發作過后,心里倒是害怕收不了場。但陳石星是為了維護他的面子,而且陳石星就在他的身邊,瓦刺兵則在千万里外,此時他害怕陳石星自是要比害怕瓦刺的“大軍弟到”更多。于是只好含含糊糊的說道:“愛卿說得是,那么應當如何處置,由你替朕作主吧!”
  陳石星應了一聲:“領旨。”便輕輕使出了分筋錯骨的手法,把業已抓住手中的長孫兆摔倒在地上,長孫兆痛徹骨髓,強忍著不哼一聲,喝道:“看你們能把我怎樣?……”他本來還想再罵下去,哪知陳石星的分筋錯骨手法十分厲害,透進他骨節的內力此時方始發作,登時好像有千百根利針插進他的骨節一般,終于他是忍不住呻吟起來,底下要罵人的話也罵不出來了。
  陳石星道:“按說你欺侮別國君主,該當死罪。如今姑且看在你是使者的份上,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饒你一命。”說至此處,故意頓一頓。
  長孫兆不禁又得意起來,“諒你們也不敢殺我,只要我保得住這條性命,此仇必報!”他痛得說不出話,也不敢說話。但得意的神色卻不覺露了出來,臉上挂著冷笑。
  陳石星繼續說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好,略施薄懲,就打四十大板吧。”
  云瑚与韓芷齊聲說道:“遵命!”登時把長孫兆掀翻,按在地上,就打他的屁股。御書房內,板子是現成的。
  韓芷按住了他,揮動板子,僻僻啪啪就打起來。
  符堅城匆匆忙忙赶到養心殿,此時他的手下還在對彌羅法師采取包圍監視的態勢,符堅城一見這個情景,這一惊當真是非同小可!
  符堅城把袁奎拉過一邊,悄悄問道:“怎么只有彌羅法師在這儿,長孫兆呢?”
  袁奎說道:“皇上只許長孫兆進見。”
  符堅城是知道彌羅法師的身份的,說道:“怎的皇上會下這道命令?是皇上親口吩咐你的嗎?”
  袁奎說道:“不是。是一個小太監出來傳令的。但這個小太監手上可有皇上的御扇為憑。”
  符堅城道:“這個小太監你們以前沒有見過?”
  “沒有見過。”
  “他是怎樣進來的?”
  “他是汪公公派他帶引長孫兆來的。對啦,我忘記告訴你,事情可真有點古怪,那個長孫兆不是這個長孫兆。”
  符堅城大吃一惊,“果然是有人假冒了。”說道:“你們千万不可得罪彌羅法師,和他一起來的那個長孫兆是真的。我現在馬上去見皇上!”
  符堅城剛剛踏上閣樓,便听見板子打屁股的聲音,這一惊非同小可,不過他還不敢斷定是打長孫兆的屈股,連忙快步奔前,叫道:“皇上,皇上!……”
  哪知還有更令他吃惊的事情在后頭,他剛叫了兩聲“皇上”,尚未來得及奏請暫停板子,便听見皇帝的聲音喝道:“是誰膽敢未經宣召,擅自上來?”
  符堅城只好止步,朗聲說道:“是奴才符堅城回來了。”
  他是大內總管的身分,又是本來隨侍皇帝,剛才奉旨出去迎接瓦刺使者的。如今回來,乃是順理成章之事,按說無須經過“宣召”。他以為朱見琛听出他的聲音,自必叫他馬上進去。
  哪知心念未已,只听得朱見琛已在厲聲說道。”這里用不著你!用得著你的地方你卻不去,這是對朕的忠心嗎?”
  符堅城嚇得在御書房的門外跪了下來,“請皇上明示。”
  朱見琛道:“樓下何事喧鬧?”
  符堅城道:“這個、這個……”
  朱見琛道:“你不必替外人遮瞞了,是否那個瓦刺國師鬧事?”
  符堅城只好据實稟報:“是、是彌羅法師想求皇上賜見。”
  朱見琛峻聲說道:“朕已有令不許他上來,他還敢胡鬧,目中還有朕嗎?符堅城,這里用不著你,你快下去制止他的胡鬧!”
  朱見琛這番說話是陳石星教他講的,符堅城怎能知道?
  不過他雖然未明真相,卻也不由得大起疑心了。突然“乾綱大振”的朱見琛,可不像他所熟悉的皇上所為。
  長孫兆在重板責打之下說不出話,但呻吟還是可以的。他知道符堅城來到,“哎喲,哎喲!”的大叫起來。云瑚可不便點他啞穴。
  符堅城也隱約听得出是他的聲音了。
  但他可不敢沖進去。
  要知皇帝“金口”一開,便是圣旨。他親耳听得皇帝厲聲斥責瓦刺國師,既敢斥責瓦刺國師,那么打瓦刺使者的屁股也是尋常事了。他想万一自己判斷不准,打瓦刺使者确是出于皇帝的主意,那么他這一進去就是違抗圣旨,罪名如何擔當得起?如此一想,斷是只能“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了。
  再者他也是個老謀深算的人,心想假如皇帝真是受人挾持,他這一進去,豈非促使朱見琛更加處于險惡的境地?那些人當然是要把皇帝挾作人質的,弄得不好,甚至可能連累皇帝送命!
  無可奈何,符堅城只好一聲“領旨”,匆匆又跑下樓。樓下面是鬧得更加不可開交了。原來彌羅法師亦已听出了是長孫兆遭受責打的呻冷聲了。
  彌羅法師一見符堅城出來,登時喝問:“你們的皇上究竟在搗什么鬼?我听見了長孫貝勒的呼叫聲!”
  符堅城也怕他真的打上去,只好兩邊掩飾:“國師,也許是你听錯了吧。請莫多疑,稍待片刻。”
  彌羅法師大怒道:“什么,你不是奉命請我上去的嗎,還要我在這里等待,你們、哼、哼,連同你們的皇上在內,難道一個個都不想活了?”
  袁奎是最忠心皇上的,禁不住气得七竅生煙,厲聲斥道:“我對你以禮相待,你可也得自己放尊重一此,豈可說話如此放肆。”
  一班大內侍衛也受不住他這股气焰,登時圍攏上來,劍拔弩張。
  彌羅法師喝道:“我不屑理會你們,符堅城,你陪我上去!”
  符堅城緩緩說道:“對不住,我是奉了皇上圣旨,在這里陪伴你的!”
  彌羅法師大怒喝道:“什么,你也不許我進去?”
  符堅城道:“不是我不許,是皇上請你暫且留在這儿!”
  彌羅法師喝道:“豈有此理,我偏要去見你們的皇帝小子問個明白,看你們留得住我留不住我?”
  大喝聲中雙臂一振,把兩名大內侍衛彈出一丈開外。
  符堅城無可奈何,只好出手,彌羅法師一掌推來,他使了一招拂云手,以柔克剛化解對方力道。
  但他的功力本來略遜彌羅法師一籌,而且他又不敢全力施為,結果彌羅法頒這一掌之力雖然給他卸去了六七分,他亦已身不由己的退出了几步,打了一個盤旋方能穩住身形。
  袁奎喝道:“你敢再胡來,我們和你拼了!”兩名大內侍衛摔得頭破血流,激起了公憤,剩下的也還有十名之多,一擁而上。彌羅法師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剛才与符堅城試了一招,方知他是未盡全力,心里一想,若然真個大打起來,符堅城加上了十名大內高手,只怕自己非吃虧不可。于是只好站在原地,色厲內茬喝道:“符堅城,我可以暫且給你兩分面子,你也必須給我一個明白,上面鬧的究竟是什么事情?”符堅城道:“我不知道。”
  “那你見到了我們的長孫貝勒沒有?”
  “沒有。”
  這一下彌羅法師更是叉惊又怒了。
  他哼了一聲,指著符堅城道:“符堅城,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干什么的,難道你還未知,我是大內總管!”符堅城忍受不了他這气焰凌人的態度,不覺亦是有點動气了。
  “你既是大內總管,如今有奸細混入官中,你為何不去查個明白?”彌羅法師喝道。
  符堅城心頭一凜,硬著頭皮說道:“你怎么知道是有奸細混入宮中?”
  “我們的長孫貝勒在賓館被人暗算,一套衣裳也被人偷去。我和長孫貝勒到了這里,你們的人居然又怀疑我們的身份,你說老實活,是不是另外有個長孫貝勒先我們而來了?”
  要知彌羅法師并不糊涂,雖然剛才他沒有听清楚袁奎和符堅城的悄悄耳語,但有人冒充他們一事,他則是早已想到了,料想袁奎就是告訴符堅城這件事情。
  符堅城雙臂一攔,說道:“法師,請你稍息怒气,听我一言!”
  彌羅法師怒道:“真假分明,你還有什么話好說?”話雖如此,畢竟對符堅城還是有點忌憚,邁上兩步,又停下來。
  符堅城道,“正如你所說的,事情終會水落石出,你何不稍待片刻?長孫貝勒就會出來的。”
  彌羅法師哼了一聲,說道:“誰知道你們這個糊涂皇帝如今是把我們的長孫貝勒怎么樣了。要是你們害死了他,難道叫我在這里等他一輩子?”
  袁奎怒道,“你一再對我們的皇上出言無禮,可也休怪我們對你不客气!”
  符堅城悄俏吩咐一個侍衛,叫他出去,盡快的召集其他大內高手火速赶來養心殿。同時告訴他,在御花園里亦已發現奸細。
  別處侍衛未來,長孫兆先出來了。
  他是哼哼卿卿,從樓梯滾下來的。
  四十大板打得他皮開肉裂,不過他的內功甚為深厚,外傷雖重,其實還是禁受得起的。他故意從樓梯上滾下來,為的正是要激怒彌羅法師,好給他出這口气。
  彌羅法師這一下果然是怒火攻心,忍無可忍,叫道:“長孫貝勒,誰把你打成這樣?”
  長孫兆爬了起來,說道:“還能有誰,當然是他們的狗皇帝了。”
  彌羅法師大吼一聲,就沖上去,喝道:“你們居然敢對我們的使者如此侮辱,我非和你們的狗皇帝算帳不可!”
  袁奎怎能听得進“狗皇帝”三字,他比彌羅法師更加气怒,喝道:“不管他是誰,掌他的嘴!”
  另外兩個侍衛也是忍無可忍,跟著袁奎,立即上去揪打。彌羅法師雙掌齊飛,打翻了袁奎,連環飛腳,又把兩個衛士踢倒。
  情勢緊急,容不得符堅城分辨,只好先上去阻攔。“篷”的一聲,兩人對了一掌。符堅城“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兩人的功力本來相差不遠的,但由于符堅城不敢全力對付,這就吃了大虧了。
  眾侍衛見總管噴出鮮血,不知他傷得如何,人人又惊又怒!此時誰也顧不得那么多了,立即一擁而上。
  彌羅法師脫下袈裟,喝道:“擋我者死,避我者生,我非得找朱見琛這小子算帳不可!”
  袁奎本已被他打翻,傷得比符堅城還重,但听得彌羅法師盲呼皇帝之名,而且加上“小子”二字,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怒之下,也不知哪里來的气力,居然一個“鯉魚打挺”,就翻身跳了起來,喝道:“大伙儿和他拼了!”
  話猶未了,彌羅法師已經抖開袈裟,宛如乎地涌起一朵紅云,朝著攻到他身邊的几名衛士卷去。
  這几名衛上雖然也算得是大內高手,但他們還比不上符堅城,和彌羅法師的本領相差當然更遠。只听得一片叮叮當當之聲,登時就有三名大內侍衛的兵刃給他卷出手去。
  彌羅法師的袈裟正在向前卷去,忽覺勁風颯然,白刃耀眼,斜刺里殺出一名衛士,閃電般的唰的一劍刺來。
  彌羅法師心頭一凜:“想不到符堅城的手下還有此等人物!”
  百忙中來不及轉過來對付此人,只能把向前撣舞的袈裟稍為斜卷,同時對付符堅城和這個突如其來的高手。
  但這么一來,力分則薄,欲求兼顧,卻是兩邊都對付不了,只听得“嗤”的一聲,他那件大紅袈裟已是給刺穿了!正是:
           中華自有能人在,豈容胡虜任囂張?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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