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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仗義拔刀維正气 盜名欺世愧親誼


  穆安大吃一惊,說道:“程兄,請恕小弟招待不周,咱們還是回客廳坐吧。”
  展、褚二人認得這個穆庄主稱為“程兄”的人也正就是他們來的時候,看見的那個鄉下老頭,穆家是用最隆重的禮節,奏樂迎賓,將他當作貴客招呼進去的。
  如今這個鄉下老頭模樣的人,手里拿著一杆旱煙袋,一面說話,一面抽煙。意態自得,旁若無人。反而身為武林大家的穆安,和他說話,卻是必恭必敬,不敢有絲毫怠慢。
  原來這個“鄉下老頭”乃是山東最負盛名的武師程德威。他武功高強,還在其次,最令穆安忌憚的是他的脾气又臭又硬,性子一起,不論你是大官還是巨富,什么人他都敢得罪的,穆安的武功未必在他之下,但為了怕他生事,就不能不對他必恭必敬了。
  不料程德威連穆安的賬也不賣,听了穆安的話之后,哈哈一笑,說道:“咱們練武的人,最喜歡的就是看人比武,你怎么要把我赶回客廳去呢?哼,哼,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和你的那班官場客人應酬。”
  穆安不敢作聲,心想:“他倘若只是看看,倒也并無大礙。”
  不料,程德成看了一陣,又再說道:“這樣的比武,可是太不公平呀!一邊五個大人,一邊只是三個少年。這不是以大欺小,以眾凌寡嗎?我瞧著不大順眼!”
  穆安連忙低聲說道:“這不是比武,這是辦案!”心里暗暗咒罵:“豈有此理,這老頭几分明是詐作不知。”
  程德威大聲說道;”什么,你說什么?是官府在你府上辦案嗎?辦什么案?”
  穆安滿面通紅,說道:“程兄,別這么叫嚷。官府的事,咱們犯不上沾惹。”
  程德威大聲說道:“哎呀,這個使刀的少年不是劉振的儿子嗎?他是叫你姑父的呀!哼,哼,豈有此理,今日是作花甲壽辰,要辦案也不能今天在你的府上來辦!何況還是要拿你的嫡親內侄!哼,哼,這真是太不給你老兄的面子了!你老兄忍得住,我姓程的可要替你打抱不平了!”
  穆安急忙叫道:“程兄,不可!”程德威瞪眼道:“為何不可?難道你要助外人。”
  穆安說道:“不,不!我家一向是黑道白道兩不沾惹的。”
  程德威道:“很好,很好!你既然兩不沾惹,那么我去沾惹,也就不關你的事了!好,這個不平,我是打定的了。”
  程德威口口聲聲說是為穆安“打抱不平”,把穆安當真是弄得啼笑皆非。但穆安雖然恨他“惹事”。卻又不敢阻攔他。
  程德威吸了几口煙,不理穆安,拿著旱煙袋,大步踏的便下場了。程德成其貌不揚,尉遲俊是將門之子,一向住在京師,這兩年雖然到了魏博做事,也還是在官場之中,并非武林人物。他一來不大知道程德威的名頭,見他貌似鄉下老頭,就不把他收在心上。二來穆家對這“鄉下老頭”招待的禮教,竟似比他還要敬重几分。
  尉遲俊給人奉承慣了,為了此事、心中亦是早已有气。見此時程德威下場,心里想道:“諒一個鄉下武師,有甚能為?哼,他竟敢目中無人,我倒要挫折挫折他。”于是冷笑道:“姓程的,你是穆家客人,我本該讓你几分,但你既然要來插手,那可就別怪我不給你面子了。”這話一半是對付程德威,另一半也是說給穆安的。
  穆安不敢作聲,程德威哈哈笑道:“我從來就不想借任何人的面子。不必拉上穆家,只借穆家的地方打一架吧。”
  尉遲俊怒道:“好,打就打吧!”唰的一鞭向他打去,程德成忽道:“別忙,等下再輪到你。”原來劉芒此時正給一武士迫得手忙腳亂,眼看就會有性命之危。程德成是個武學行家,知道尉遲俊不是三招兩式所能打發,故而先撇開他。
  說話之間,穆德成身形一弓,倏的就從鞭底竄過。尉遲俊那一鞭打得沙飛走石,方圓三丈之內,都在他鞭勢籠罩之下。但這么厲害的一鞭殺手神鞭,竟然給程德威輕輕巧巧,恰到好處的避開。尉遲俊這才吃了一惊,心道:“這糟老頭的身法倒是高明。”
  心念來已,只听得“當”的一聲,程德威与那名武士已經交上了手。那名武士用的是一柄青鋼鑭,重達三十六斤。程德威就用他的那杆旱煙袋作為兵器,舞動起來,輕飄飄的,但卻只是一下。就把那柄沉重的青鋼鑭格開了。
  那武士大怒,伙身一審,青鋼鑭覆地前頭打下。程德威冷笑道:“你這點本領,擋得我的三招,就算你贏。”猛地喝聲“撒手!”煙導袋一甩,正正打著了這個武士的虎口。他的這杆煙袋是用熟銅做的煙斗,斗里還有著未曾抽完的旱煙,煙斗也尚在發熱。這武士的虎口給他一燙,皮肉燒焦,筋酥骨軟,大叫一聲,果然撒手,把那輛青鋼鑭拋上了半空。一雙手吊了下來,竟不能再舉了!程德威哈哈一笑,這才回過頭來,對付尉遲俊。
  尉遲俊見他的手下給“這鄉下老頭”一招打得拋了兵器,又惊又怒,喝道:“好呀,姓程的,你不要跑,吃我一鞭!”
  程德威哈哈笑道:“我為什么要跑?找苦怕你,我還會伸手管這檔事么?”活猶未了,只听得鞭風呼響,尉遲俊已是使出了他家傳鞭法中最厲害的一招殺手——“八方風雨會中州”!
  這一招曾令劉芒吃過大虧,也曾令展伯承只有招架之功。如今他又用來對付程德威,他知道程德威比劉展二人都強,這一招他就更用足精神,把鞭法的威力揮得淋漓盡至!
  程德威“噫”的一聲,說道:“尉遲家鞍法,果然名不虛傳。可是要用來打我,只怕也還未必能你所愿!”只見他在千重鞭影之中,將一根旱煙杆舞得滴滴溜溜的轉了几圈,霎那之間,鋼鞭与旱煙杯已碰擊了七上八下。發出一串震耳欲聾的叮當之聲,他這根旱煙杯是梨花木做的,竟沒給鋼鞭打斷,而且把尉遲俊力貫鞭梢的水磨鋼鞭蕩開了!
  但尉遲俊也未吃虧,隨即又是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程德威兀立如山,衣袂飄飄,擋了他三鞭,尉遲俊緊接著又使一招“八方風雨會中州”。他已試出這一招即使占不到便宜也不會吃虧,不妨反复使用。程德威擋這一招必須用足精神,只要稍有疏失,他還可以乘虛而人。
  卻不料程德成早已想好了破他之法,就在他變招之際,程德威忽地笑道:“官老爺最講面子,鄉下老地先敬你吃一口煙。”嘴巴張開,笑聲中一股濃煙噴出。原來他在抽煙上也有一樣“絕技”,能夠把吸進肚子里的煙全噴出來。
  尉遲俊又是個不會抽煙,給他迎面一噴,煙气一熏,不由得嗆了喉,眼淚鼻涕嗆了出來。這樣還不打緊,濃煙迷眼,敵人乘虛打來,如何抵擋?
  尉遲俊連忙閉了雙目,騰出左掌,使出劈空掌功夫,掃蕩煙霧。但這么一來,他的這招“八方風雨”,威力可就大大減弱了,穆德威喝道:“你也撒手吧!”旱煙袋一甩,就像剛才打那武士一樣,滾熱的煙鍋打中了尉遲俊的手腕。尉遲俊大吼一聲,鋼鞭也果然撒手。但他的本領到底不是那武士可比。
  程德威雖然打中了他,但在他鞭未脫手之前,也給他的鞭梢制了一下;手背上起了一道傷痕。不過他練有鐵布衫的功夫,受的只是皮外之傷。而尉遲俊的一根腕骨,卻給他打碎了!
  穆安這一嚇非同小可,情急之下,失聲叫道:“程、程兄諸,請手下……”“手下留情”這四個字還未能完全說得出來,程德威冷峻的聲音已經搶在他的前頭說道:“怎么樣?你是嫌我手底還未夠狠辣么?好。我反正已經得罪了官老爺,坐車也好,填命也好,我都豁出去了。穆庄主,你若嫌不夠痛快,只要你出一匈聲,我替你殺了這构官也行!”
  穆去給他嚇得面責后白,心里想道:“這老混蛋的脾气又臭又硬,我若代為說情,只怕他越發要做了出來,當真在我家里做出殺官的命案!”
  穆安的武功未必輸給程德威,但他多少總還要顧著一點聲譽,若果公然袒護官府与程德威為敵,他在武林中也勢將沒有立足之地,這后果可能比給官府抄家更坏。因此,他怕程德威這又臭又硬的脾气,只好低下了頭,不敢再出一聲。
  尉遲俊手腕碎了一根骨頭,已是不堪再戰。最初的一瞬間他還動過念頭,想壓穆安助他膽嚇程德威的,但听了程德威這番話,他已知道穆安阻嚇不了程德威,生怕程德威真的赶來再下辣手,心想:“留得性命,那怕沒机會報仇?”于是也就不敢出聲,慌忙便逃。
  尉遲俊和他的一個手下受了傷,五人中已去其二。展、褚、劉三人對付對方三個武士,自是大占上風、就在程德威發話之時,展伯承和褚葆齡也各自打傷了對手。褚葆齡搶過去接戰劉芒的對手,劉芒騰出身子便要去追赶尉遲俊。
  程德威說是要殺尉遲俊,這是故意嚇嚇穆安的。他与穆安到底是數十年相識的朋友,雖然不使穆安所為,也還不想今他太難下場,是以盡管口里說了狠話,手下其實已是留情。尉遲俊逃跑,他也沒有去追。
  劉芒就不同了。劉芒少年气盛,他剛才給尉遲使打了一鞭,痛人骨髓,如今未過。此時見尉遲俊扔下兵器,落荒而逃,禁不住怒火勃發,喝道:“你打了我一鞭就想跑了么?哼,你打我。鞭也該吃我一刀!”追上前去,當真是想斬尉遲俊一刀。
  穆安不敢阻攔程德威,對劉芒他卻是無須顧忌的。他受了程德威的悶气正好淺在劉芒身上。劉芒正在罵尉遲俊,穆安也跟著罵他,猛地喝道:“劉芒,你惹了事我不說你,你還想給我惹禍么?”
  劉芒雖然早已知道姑父的態度,姑父不愿意保護他,但穆安這一喝卻還是他意想不到的。
  劉芒果了一呆,墓地把刀一拋,向穆安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說道:“多蒙姑父收容,打扰了姑父一個多月,侄儿實是感激不盡!這次給姑父惹了麻煩,侄儿心里又是非常惶恐不安。但請姑父放心,從今以后,侄儿是決不會再上穆家之門,至令姑父添憂的了。”劉芒說了這一番話,使即离開。
  穆安面上一陣青一陣細,疊聲說道:“好,你走!姑父說了你几句,你居然和姑父發起脾气來了!好哇,你以后就別再登門。”穆安是一半生气,一半慶幸,他口里好像是在怪劉芒不該离開,心里其實卻是巴不得他离開的。
  劉芒一走,褚葆齡和展伯承當然也跟著走了。至于尉遲俊和他的手下,則在劉芒和穆安吵鬧的時候,早已溜之大吉。園子里只留下一個程德威,拍拍穆安的肩碑,似笑非笑的說道:“老穆,你把親內侄也赶跑了,要不要再赶我呢?”穆安河調說道:“程兄,那里的話?”內疚于心,”滿面通紅。
  程德威笑道:“好,你不赶我走。那我就叨扰你一杯壽酒吧,咱們回客廳去,你也該陪陪客人了。別擔憂,有這許多武林朋友,還怕幫不了你的忙嗎?”程德威脾气臭硬,為人卻很熱心。
  穆安大吃一惊,連忙說道:“程兄,你,你可別提剛才之事。”要知穆安是既要身家又要面子的,他怎敢讓程德威把他的丑事當眾說出來?程德威的熱心正正是他最最忌諱的事情。
  按下穆安如何善后的事情不說,且說劉芒出了穆府,服侍他的那個小廝早已守在門口,給他牽來了一匹坐騎,說道:“劉相公,你多多保重。恕我不能伺候你了。”這小廝已知他和姑父鬧翻。不能再挽留了。劉芒講過了他,說道:“我不要穆家的東西!”那小廝道:“這是我的坐騎,雖然這匹馬原來也是穆家的,但卻是扣了我的工錢才給我的。算不得是穆家的東西了!相公,你可別掏銀子,你若要給我根子,就是看不起我!”
  劉芒熱淚盈眶,長歎了一聲道:“想不到姑父在武林中號稱德高望重的大豪,卻,卻是……”他想說的是“不如一個小廝!”但話到嘴邊,終于忍住,跨上了馬便走,不再回頭。
  展伯承和褚葆齡也騎上他們原來的坐騎同走。他們的坐騎當然不是小廝送給劉芒那匹坐騎可比,是以展、褚二人都放慢了馬來遷就他。展伯承有意讓他与褚葆齡并轡而行,可是劉芒卻挨著他走。
  劉芒也不知是因為受了穆家的气,余怒未消?還是因為另有心事?本來他与褚葆齡久別重逢,是應該有許多話要說的,但自從离開穆家之后,他卻一在不發一言。甚至避免与褚葆齡并轡同行。
  褚葆齡此時亦是心事如潮,万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劉芒不与她說話,她當然也不好意思与劉芒搭訕。
  兩人默默無言的走了一程,离開穆家已有十余里了。展伯承忍不住說道:“劉大哥,你不用傷心。穆安這樣的親戚,不認也罷。你還有許多朋友啊!比如送馬給你的小廝,不是勸你很好么?還有齡姐,她走遍江湖,前來會你,對你更是一片真心。你失了一門親戚,卻得知己重逢。正讀高興才是。”
  展伯承平時不大擅于言辭,但這番說話,卻說得极為真摯感人。當然他說的那個小廝只是陪襯,他代褚葆齡向劉芒表白心意,才是話中主旨。
  劉芒這才不得不開口道:“是,多謝你們前來看我。展兄弟,你我相交雖淺,但你對朋友的肝膽相照,我是深深感激的。”本來展伯承已把話題帶到褚葆齡身上,不料劉芒巧妙避開,卻把話題落到他的身上。
  展伯承心里一著急,索性爽直的說了出來,笑道:“你和齡姐許久不見,剛才沒有功夫說話,現在你們也該敘敘了吧?”
  劉芒淡淡的說道:“是呀,褚姑娘,我也非常感激你來看我,你們准備往那儿?”
  褚葆齡怔了一怔,心道:“即使是因為有第三個人,你不便和我表示親熱,但也不該如此這般的冷淡呀!”她猜想劉芒對他冷淡的原因,只有兩個可能,或者誤會了她与展伯承的關系,或是因為他另外有了個龍成芳。若是前者,劉芒的气量未免太窄了。若是后者,則褚葆齡當更難堪。
  褚葆齡是一個富尊心很重的女子,本來她因為劉芒剛才不惜性命之危,出頭助她,對他的感情已是死灰复燃了的。此際,見他冷冷淡淡,熾熱的情怀也不覺隨著劉芒的態度而又冷了下來。于是褚葆齡也是淡淡的說道:“我要回去給我爺爺上香。”
  劉芒听她提起了她的爺爺之死。心里更為難過,說道:“那晚之事,我,我十分抱歉……”
  展伯承連忙說道:“過去了事情,還提它干嘛。褚爺爺也沒有怪你,他臨死的時候,還、還希望——”展伯承在替他們撮合,正想把他編造的謊言再說一遍,褚葆齡卻打听了他的話頭道:“小承子你不要說了!”
  褚葆齡如此复雜微妙的心事,展伯承焉能体會?盡管他們是一同長大。展伯承暗自想道:“是了,我編造爺爺的遺言,許她嫁給劉芒,齡姐雖然信以為真,但這畢竟是她的終身大事,她卻怎好意思由我替她說出來?”于是尷尬一笑,說道:“不錯,以后你們相處的日子長著呢,那就留著到盤龍谷再說吧,咱們赶路。”
  在展伯承的心里,以為劉芒是一定要和他們同走的。所以根本就沒有想到要征求劉芒的意見。
  那知劉芒忽地動往馬頭,說道:“展兄弟、褚姑娘,多謝你們前來看我。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如今咱們也該分道揚鑣了。青山綠水,后會有期。”
  展伯承吃了一惊,說道:“怎么?劉大哥,你不和我們一同回去嗎?”
  劉芒苦笑道:“我在盤龍谷沒有家也沒有親人,還回去干嘛?我這次是從夏侯英叔父那儿回來,料理我爹爹的后事的,如今事情已了。我當然還是要回到夏侯二叔那儿。”
  劉芒這樣的回答大出乎展伯承意料之外,他几乎忍不住就要反駁劉芒:“你怎能說在盤龍谷沒有親人?齡姐不就你的親人?難道你不該給地爺爺上一位香?”但他覺得這些話還是讓褚葆齡來說更好,因此使用眼色催使褚葆齡說話,他自己則隱忍不住不說了。”
  褚葆齡心情十分矛盾,一方面她惱劉芒對她的冷淡,但好不容易才見上一面,忽又听得劉芒就要与她分開,卻也是心中難舍。此時正是走到三岔路口,眼看劉芒就要撥轉馬頭,褚葆齡忍不住眼淚,帶著又是气憤又是辛酸的語調說道:“好,劉芒,你走好了,你可以忘掉盤龍谷,也可以忘掉咱們說過的話。以后我也不會再找你了。
  褚葆齡那至知道、劉芒的心里比他還要難過十分、劉芒何嘗是想對她冷淡?只因在他心里覺得褚葆齡和展伯承更是适合。不論在任何方面的關系都比他親切得多。因此,他這才硬起心腸,故意對褚葆齡表示冷淡,好讓她与展伯承得其“佳偶”。不必內疚于心。
  不料在他決意与褚葆齡分手之際,卻忽地從褚葆齡口中听到了這番如泣如訴如怨的話語。褚葆齡指他“忘掉說過的話”,分明是埋怨他背譽海盟。
  劉芒難過到了极點,心里歎道:“我何嘗是想如此?”這霎那間,他原來的意志發生動搖,几乎就要跑到褚葆齡的身邊、向她重申盟約。正當此時,只听得馬鈴聲響——個紅衣女子快馬赶來,不是別人。正是龍成芳。
  龍成芳快馬追來,看見劉芒与褚葆齡在三岔路口,各向一方、似是准備分手的樣子。心中大喜,顧不得先与褚葆齡打個招呼,使即揚聲說道:“芒哥,你跑了,也不叫小廝告訴我一聲?你的姑父得罪你,我可沒有得罪你啊!”
  劉芒怔了一怔,說道:“我想不到你也會出來的,你,你不是——”
  話猶未了,龍成芳已到了他跟前,气呼呼的道:“不錯,我發給你的姑父點了穴道。姐夫瞞著他父親,偷偷給我解了。哼,真想不到穆安竟會這樣的對待咱們,若不是看在我姐姐份上,我真想罵他一頓才走。”
  龍成芳和劉芒說了一陣子話,這才記起發褚葆齡和展伯承在她旁邊,于是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褚姑娘,你來的時候,我沒有帶你去見劉大哥,這是我姐姐安排的。穆庄主是我姐姐的公公,他早有禁令,不許任何人透露劉芒的消息,所以我姐姐也只能這樣安排,褚姑娘,你可別要見怪。好在你們也終于見了面了。怎么?你們不是同一條路走么?嗯、我以為你有許多話話要和芒哥說的,怎的這將快就分手了?”
  褚葆齡本來是可以与劉芒分子,也可以不分子的。只要劉芒和她說几句好話,他們之間的僵局就可打開。可是劉芒一直對她冷冷淡淡,而現在又有個龍成芳來了,龍成芳一開口就證實了褚葆齡是要和劉芒分手,這么一來,褚葆齡不由得又加了三分气憤,把心一橫,當真是決意要与劉芒分手了。
  褚葆齡談談說道:“我說過只是探望舊日的鄰居,那有許多話說?他有他的去向,我有我的去處,當然不是同一條路。”
  龍成芳心中大喜,暗自想道:“不管她是不是因為這性展的小子的緣故与芒哥分手,她既然這樣說了,以后她總也不好意再糾纏芒哥了。”
  劉芒道:“褚姑娘和展少俠回盤龍谷。我去投奔我的夏侯二叔。你呢?”劉甚明知龍成芳是來跟他的,但他卻明知故問。
  果然龍成芳使即笑道:“我离開了穆家,還有什么地方去?你上那儿,我也上那儿。”
  劉芒道:“好,夏侯二叔那儿正需要人。你和我一同去也好。這就走吧。展兄弟,褚姑娘,祝你們一路平安。”劉芒并非移情別向,但為了要“成全”展、褚二人,他卻故意表示与龍成芳親熱,激褚葆齡生气。
  龍成芳喜逐顏開,催赶坐騎,緊緊跟在劉芒后面。褚葆齡一言不發,撥轉馬頭,使即縱馬疾馳。展伯承心里暗暗叫苦,卻是無法挽回。眼看他們一向東,一個向西,這決裂之局是業已造成了。
  展伯承追上褚葆齡,歎了气道:“齡姐,你們怎的會弄成這樣?”褚葆齡气道:“你要我怎么樣,拉著他不許他走嗎?哼,他要走就走,誰又稀罕他了?”展伯承心里一陣難過,暗自想道:“按照清理,劉大哥是決不應該對齡姐如此冷淡的。唉,難道,難道劉大哥真是一個負心漢子,舍舊怜新?”
  展伯承情不著褚葆齡的心事,也清不著劉芒的心事、他那里想得到劉芒之所以如此,正是為了他的緣故。
  展伯承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一抬頭,只見褚葆齡一馬當先,已是遠遠把他甩在后面。展伯承叫道:“齡姐,你剛經過一場劇戰,要愛惜身体才好!又不是急著赶路,何必路得這么快呢?”
  褚葆齡心里一辛酸,想道:“想不到是小承子肯体貼我。”要知女孩子家最受不了的是情侶的委屈,在褚葆齡原來的想法,她歷盡艱難,好不容易才找著劉芒,劉芒該對她千般恰恰,百般愛護,怎想得到与她所料的完全相反。
  褚葆齡感激展伯承對她的体貼,但她對展伯承的話卻似置若罔聞,快馬疾馳,跑得越發快了。好像是要把滿腔的郁悶,在風馳電掣之中發泄出來。馬蹄踐踏的不是生机蓬勃的原野,而是她一顆受創心靈。
  展伯承的坐騎正是昔日秦襄贈与他父親那匹大宛名駒,馬齡雖然大了一點,跑起路來,可比褚葆齡的那匹坐騎還要快些。雖然褚葆齡的坐騎也是价值千金的駿馬,展伯承不一會,又追上了褚葆齡,与她并轡同行。把眼一瞧,只見褚葆齡顏容憔悴,雙頰火紅,額上的汗珠一顆顆滿了下來,顯然已是有病的模樣。
  展伯承吃了惊,道:“齡姐,你怎么啦?”伸手過去,代她勒住馬自。褚葆齡推開了他,气喘吁吁的道:“你別管我!”話猶未了,忽地“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馬鞭。
  展伯承道:“齡姐,我要你平安回到家里,但你現在卻不能急著國家了。前面有個小鎮,我和你去找大夫,齡姐,以往我听你的。這次你要听我的了。”褚葆齡熱淚盈眶,緩緩說道:“好,小承子,我听你的。”
  褚葆齡听從展伯承的主張,策馬緩緩而行,到了前面的小市鎮,便找了客店投宿。
  客店的掌柜見褚葆齡面帶病害,不禁皺起了眉頭,說道:“這位小娘子敢情是在路上病了吧產要知一般客店都是不愿意招待有病的客人的,害怕万一有什么三長兩短,便難免要給客店招惹麻煩。
  褚葆齡本來已在發燒,听了“小娘子”三字,雙須更加火紅。展伯承說道:“我們是姐弟。我姐姐大約是中了暑,有點不大舒服,想借貴店歐兩天。這錠銀子給你作按柜,麻煩你們費神照料,多余的不必找了。”
  展伯承給的這鍍銀子是十兩重的大元寶,掌柜的接了過來,眉開眼笑,心里想道:“這個女子是騎馬來的,她既然能夠騎馬,看來即使不是中暑,也一定不是重病,決計不會使在店中死掉。難得他們出手如此豪闊,這樣的財神爺怎能還往門外推?”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掌柜的得了這錠大銀,態度党時改變了,連忙說道:“出門人得了病痛,最怕是無人照料。不過客官你可以放心,到了小店,就像回到家中一般,我們一定會小心照料好的。你們先歇下來,要什么盡管吩咐。”
  展伯承道:“有寬敞些的上房嗎?”掌柜的道:“有,有。你們要一間還是兩間?”展伯承道:“要兩間。”掌柜的道:“正好有兩間相鄰的。你們要請大夫嗎?想吃些什么東西,可要戒口嗎?可要找個人服侍么?我可以叫我的渾家(妻子)來給你姐姐陪夜。”
  這掌柜的過份殷勤,褚葆齡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笑道:“我又不是病重,那用得著這許多張羅,給我弄點稀飯,几樣素淨的小菜就行了。我只要安靜的睡一覺,也用不著請大夫,更無需別人服侍。倒是我們這兩匹坐騎,請你多喂草料,管它洗刷。”
  掌柜的道:“是,是。姑娘你放心,我們一定照料得妥妥當當,保你們人畜平安。”掌柜的帶他們入房,另有小廝將他們的坐騎牽進馬廄。
  褚葆齡以為自己只是小病睡一覺便會好了。那知躺下來之后,只覺得腦袋就像鉛塊一般,虛火上升,渾身發燙。展伯承服伺她吃過稀飯,留在房中照料她。
  褚葆齡見展伯承對她如此殷勤服侍。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她的病本來是七分心病加上了三分過度疲勞所致,這么一來,病得就出乎意外的沉重了。
  高燒過后,褚葆齡神智漸漸不清,到了午夜,竟然斷斷續續的發出囈語。一會地咬牙切齒的嚷道:“劉芒,你好!一會儿又叫著小承子”,拉著展伯承的手流下淚來。
  展伯承沒有看護病人的經驗,嚇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褚葆齡的論語雜亂無章,但也正表現了她混亂的心事。展伯承再笨也听得出來:他的齡姐對劉芒是愛恨交加,而對他也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一縷。
  本來自從他們兩人重逢之后,展伯承早已隱隱感到他的齡姐有著這樣一种心情,不過,如今從她的吃語之中則是更為表露無遺了。展伯承伴在她的床前,听他斷斷續續的說著吃語,心中不由得也是亂度一片,他腦海里閃過劉芒的影子,又閃過了鐵凝的影子,盤龍谷里,他的齡組為劉芒編織花環;青州道上,鐵凝与他分手時的淚眼相看,一幕幕往事心頭翻過,展伯承暗暗歎了口气,心中想道:“我与齡組情緣已斷,是再不應陷入情网了。”
  展伯承對著病人手足無措,但又不敢叫客店的人幫忙照料,因為他不知道褚葆齡還會亂說一些什么,她的囈語實不宜于讓外人听見。
  折騰了半夜,褚葆齡終于因為疲勞,沉沉睡去。展伯承這才得以松了口气,回到自己房中睡覺。可是他這一晚也是輾轉反倒,不能人夢,直到天明。展伯承擔了一晚心事,第二日一早便去探視褚葆齡。褚葆齡平已醒來,精神似乎比昨晚好了些。
  展伯承道:“齡姐,你今日覺得如何?”褚葆齡道:“沒什么,就是腦袋還覺沉重。我昨晚發燒,神智迷迷糊糊的,可有說了些什么胡話么?”
  展伯承心弦顫抖,卻替她掩飾道:“沒說什么。嗯,我看你可別要逞強。今日須得請個大夫來給你看病了。”
  掌柜的也知道展伯承昨晚服們了他的“姐姐”大半個晚上,放不下心,一早也來探望。展伯承和他說起要請大夫看病,那掌柜道:“病向淺中醫,我昨晚也會勸告你們請大夫的了。我們這里雖是小地方,倒也有一位名醫。要是你能夠把他請來,包你藥到病除。”展伯承喜道:“這位大夫住在什么地方?”
  掌柜的道:“可借住得遠一點,离這里約有四五十里呢。還有,這位大夫脾气很怪,他出門診病是但憑高興的。他隱居鄉下,等閒不前進城,連赶集也很少有。去年一年,我不過見過他三次。另外,近處也有兩位大夫,可是本領卻就比他差遠了。”
  展伯承道:“四五十里路算得什么?我騎馬去中午就可以赴日來了。你快點告訴我這位大夫的姓名和地址,我一定把他請來。”展伯承得了地址,匆匆去請醫生,他本來預計中午可以回來的不料直到傍晚時分,仍然未見他的蹤跡。正是:
  最是相思無藥治,芳心不定落誰家?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四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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