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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故扇遺鈿塵漠漠 殘箋紅豆意悠悠


  柳元甲是因見金超岳戰華谷涵不下,以自己的身份,又不便以眾凌寡,出手助金,是以有意引起混戰,把華谷涵的同党追赶出來,料華谷涵不能不救,這樣混戰一起,他就呵以名正言順地与華谷涵動手了。
  兩邊山石倒塌聲中,三條黑影同時飛起,左邊的是蓬萊魔女,右邊的是那黑衣少女和那神秘胡人。柳元甲震塌山石,緊接著雙手齊揚,十二枚金錢鏢分向兩邊打出。只听得“哎喲”一聲,那神秘萌人似乎著了一下,叮當之聲不絕于耳,刀光霍霍之中,那黑衣少女把余下的五枚金錢鏢全都打落。問了一聲:“不礙事么?”一手拖著那個男的,儼如比翼鳥雙飛出林,越過假山,掠過柳梢,眨眼間就跳過了圍牆。
  柳元甲微微一凜,“這女子武功好生了得!這男的雖是稍遜一等,亦非泛泛。他穴道已被我錢鏢打中,居然還能夠施展上乘輕功!”左邊的只有一個蓬萊魔女,右邊的卻有男女兩個,柳元甲自是較為重視右邊的兩人,無暇去看蓬萊魔女是否受傷,便去追赶右邊的這對男女。
  哪知他身形方起,便听得嗤嗤聲響,勁風縷縷。似有數十口利針,從四面八方同時向他射來。若非柳元甲“听風辨器”之木已到了爐火純青境界,這輕微的“嗤嗤”聲響,夾在山石倒場聲中,几乎不能分辨。柳元甲不禁又是心頭一凜,頗覺惊异,“這是什么暗器,似乎比梅花針還要細小,勁力卻是不弱?”
  柳元甲轉身揮袖,登時卷起一股狂飆,定睛看時,只見又是一個黑衣少女,身在半空,正自手揮拂塵,向他凌空擊下。原來正是蓬萊魔女,以內力將一蓬塵尾,當作暗器發出,向柳元甲阻擊。至于柳元甲向她發出的那六枚錢鏢,則早已給她打落了。
  饒是柳元甲身怀絕世神功,亦不禁吃了一惊,大感意外。要知柳元甲有飛花摘葉,傷人立死之能,滿擬這十二枚錢鏢,便足以將敵人全部打下,哪知對方竟是一個強似一個,那男的中了錢鏢,還能脫跑,那女的則把他的五枚錢鏢,全部打落,而蓬萊魔女,則又比那一男一女,更要胜過一籌,不但打落他和錢鏢,而且出手還敬!
  蓬萊魔女也是吃惊不小,柳元甲揮油卷起那股狂飆,不但將她的几十根塵尾反射回來,且似天風海雨,迫人而來,迫得她在半空中翻了一個筋斗,但蓬萊魔女雖是心惊,卻也并不懼,借著那股勁道,一個倒翻筋斗,登時在半空中轉過方向,避開了柳元甲隨之而發的一掌,說時遲,那時快,她又是一個鷂子翻身,左手拂塵,右手長劍,已同時向柳元甲展開了猛烈的攻擊!
  柳元甲大袖一揚,塵尾四散,先把蓬萊魔女“天罡塵式”的一招殺手破了。蓬萊魔女俯沖而下,勢捷如電,舉劍便斬敵手脈門,柳元甲身軀半轉,大喝一聲:“著!”突飛一掌,蓬萊魔女急撤招時,饒是她身法奇快,手腕亦已給對方的指尖拂了一下,火辣辣作痛。蓬萊魔女大怒,青鋼劍向前一領,劍鋒一顫,伸縮不定,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暗藏看几個變化,此時蓬萊魔女正如風中擺柳,身軀搖晃不定,柳元甲只道她是被自己的掌力所震,一時輕敵,長臂一伸,便要奪她的劍,哪知蓬萊魔女這個身法正是配合她的精妙劍招,驀地也是一聲喝道:“著!”
  柳元甲察覺不妙,肩頭一晃,蓬萊魔女已是搶了先手,唰的一劍向他退處刺去,“嗤”的一聲,柳元甲的長衫下擺給她一劍穿過,撕去了巴掌大的一幅!蓬萊魔女挺劍再刺,柳元甲猛喝一聲,反手一掌,掌風勁疾,蓬萊魔女的劍點竟給震歪,知是難以力敵,身形急起,疾如飛鳥,颯聲又竄上了假山。
  這几招迅如電光石火,惊險絕倫,蓬萊魔女被柳元甲手指拂了一下,柳元甲則被她的利劍刺穿長衫,比對之下,自是蓬萊魔女吃虧較大,但柳元甲以江南武林領袖的身份,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刺破衣裳,卻更自覺難堪。一怒之下,運足了十成功力,人未追到,“砰”的便是一記劈空神掌。這一掌直打得那假山的山尖也搖動起來,假山不比真山,山尖乃是用石塊疊起布成景致的,山石一松,登時倒塌,碎石紛飛,在柳元申掌風激蕩之下,變成了無數暗器!
  篷萊魔女立足未定,迫得又跳起來。好個蓬萊魔女,在這性命俄頃之際,也顯出了超卓非凡的功夫、但見她人在半空,拂塵揮舞,將碎石四面蕩開,雖有几塊仍是打到她的身上,她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几塊小小的碎石,打到她的身上,勁力立即便給卸去,石子也跌了下來,對她自是毫無傷損。
  蓬萊魔女左足在右足腳背一踏,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又已飛到了第二座假山山頭,冷笑說道:“你不怕毀損你園中景物,就盡管打吧!”話雖如此,對柳元甲掌力之雄渾,也是暗暗吃惊。
  柳元甲布置園林,花了許多心血,損毀了一座假山,亦是有點心痛。當下不再以掌力攻山,如影隨行,跟著也扑上那座假山,便以小天星掌力配合大擒拿手法,与蓬萊魔女的拂塵長劍相斗。柳元甲雖是占了上風,一時間卻也還未足以制胜克敵,但見掌影翻飛,劍光繚繞,打得難分難解。
  同中這一班江湖豪客見一個少女竟与柳元甲似乎打成平手,無不嘖嘖稱奇,紛紛探問:“這女子是誰?”
  “鬧海蚊”樊通忽道:“二哥,這妖女就是蓬萊魔女了!”越眾而出,厲聲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在長江上你毀船傷人,給你僥幸逃了性命,如今竟敢又來千柳庄胡鬧,哼,哼,我倒要看你長的是否三頭六臂?”
  蓬萊魔女是北方綠林中頂儿尖儿人物,名气之大,不下于笑傲乾坤,樊通一說出了這個名字,場中這一班江湖豪各都聳然動容,“哦,原來她就是蓬萊魔女!”“最多不過二十歲吧,北方的綠林兄弟怎的都奉她為尊?”“她來到江南,意欲為何?難道偌大的北五省地盤,她還嫌不夠?”要知在綠林中各有各的地界,不能逾越,蓬萊魔女以北方綠林一個領袖的身份來到江南,江南的綠林中人自是不能無所怀疑,以為她是意欲擴展地盤,侵入江南地界。
  南山虎振臂而起,喝道:“好個蓬萊魔女,你殺了我的四弟,我与你誓不兩立!你在北方,欺壓綠林,我敵不過你,哼,哼,你來到江南,還敢這樣目中無人?”他剛才用百步神拳暗襲華谷涵,受了反震之傷,傷本不輕,但仗著功力深湛,又得了龍隱大師給他一粒治傷圣藥小還丹,居然在不到一至香時刻,便已好了七八分。說話的聲音,甚是宏亮。
  綠林人物最忌人犯入地界,因此綠林的頭面人物,踏人另一方地界,必須向當地領袖,遞個拜帖,表明來意無他。俗語說的“強龍不壓地頭蛇”,就是這個道理。蓬萊魔女不是不識這個規矩,但蓬萊魔女素性不喜張揚,而且她此次到來,于公是為了肋宋抗金,于私是為了暗訪笑傲乾坤,于公于私,都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免得惊動四方。她本意是待公私諸事,作個了結之后,再拜訪几位江南的綠林領袖的,不料今晚私探千柳庄,為勢所迫,卻先和江南的武林首領交上手了,這樣一來大招眾人之忌。
  大湖十三家總寨主王宇庭盾頭一皺,說道:“有柳庄主出手。自是無須咱們相助。不過,咱們也不能讓這魔女逃了。咱們多留點神,她打不過柳庄主,要逃跑的話,咱們就幫忙拿人吧!”
  當下便有几個武功最好的舵主隨他出去,南山虎与樊通當然也在其中。其他的人,眼見蓬萊魔女与柳元甲打得如此激烈,武功之強,他們做夢也沒有見過,情知插不進手,便只有在旁邊搖旗吶喊,虛張聲勢。
  蓬菜魔女正自苦戰不休,已感有點難以支持,見王宇庭又率眾上來,心里不由得大為著急。就在這時,忽听得華谷涵一聲長笑,蓬萊魔女耳邊又听得他低聲說道:“柳女俠,你把這老賊引開,我就來了!”
  華谷涵既以笑聲懾敵,同時在笑聲中又雜以“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与蓬萊魔女通話,功力之純,确是世間罕有,蓬萊魔女也自歎不如。但卻瞞不過柳元甲。用“傳音入密”通話,雙方功力須得大致相當,方能听見,柳元甲功力与華谷涵是在伯仲之間,略高于蓬萊魔女,蓬萊魔女听見,他當然也听見了。
  蓬萊魔女心道:“不錯,場中以這老賊武功最高,我將他引開,華谷涵即使不能掃蕩群丑,要突圍決非難事。”心念方動,正要施展輕功,柳元甲已似知道她的心思,大袖翻飛,忽地向東南西北連發四掌,掌力有如徘山倒海,從四面八方攻來,堵塞了蓬萊魔女的退路,蓬萊魔女雖然不至即時落敗,但已不敢冒險再用輕功。
  蓬萊魔女揮舞拂塵,消解柳元甲的掌力,右手長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著著搶攻,柳元甲“錚”的一聲,彈開她的長劍,忽地也用“傳音入密”的內功,聲凝如線,送入她的耳中,“你叫什么名字?”蓬萊魔女名播大江南北,但她的真名知道的卻并不多,不過,雖然不多,也總是有人知道,友人這一方面不說,敵人方面,玉面妖狐連清波,已死的北宮黝等人,就都知道她的真實姓名。激戰中柳元甲突然要她通名,蓬萊魔女心里好生奇怪,暗自想道:“南山虎既知是我殺了他的把弟,与北宮黝當然是一向有往來的了。樊通那日也曾叫出我的名字,柳元甲何須急急知道我的姓名,事后不會向他們打听嗎廣激戰中她也無暇通名,揮塵舞劍,攻得更急。
  華谷涵仰天大笑三聲,一聲比一聲高亢,笑到了第三聲,龍隱大師忽地一聲尖叫,腳步踉蹌,耳鼻流血,晃了几晃,便一跤跌倒,原來他已被華谷涵的笑聲散亂心神,真力再也不能凝聚,華谷涵將他最后所發的那一掌“無相掌力”反震回來,把他震得重傷。
  金超岳大吃一惊,說時遲,那時快,華谷涵揮扇一撥,將他的陰陽二气反拔回來,呼呼呼連發三掌,全力搶攻,金超岳缺了幫手抵擋不住,連忙后退。
  華谷涵一聲長嘯,身形疾趄,便如鷹隼穿林,倏地飛過兩座假山,逞奔柳元甲扑去,大約還有十數丈之遙,忽地在一座假山下面,突然出現七個漢子,一齊聲喝道:“華谷涵往哪里走?你想會我們師父,先得過我們這關!”
  這七個漢子乃是柳元甲的徒弟,各用不同的兵器,刀、槍、鞭、劍、鏈子錘、判官筆,護手鉤,從七個不同的方位,同時向華谷涵展開了攻擊!他們每個人的功力都是不如華谷涵甚遠,但他們聯起手來,布成的“七煞陣”卻是十分厲害!
  華谷涵意在速戰速決,但卻又不想多傷性命,當下折扇一舉,左點“虛內”,右點“精促”,意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先點倒兩名弟于,打開缺口。他這里剛剛出手,驀地金刃劈風之聲已襲到背后,華谷涵斜身滑步,避開這柄長劍,折扇仍然向那兩個弟子點去,他動作雖然快到极點,但在斜身滑步之際,畢竟也咯略受阻,就在這一瞬之間,那兩個弟子已繞到兩側。前面一支判官筆橫伸過來,把他的點穴招數解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柄鏈子錘,一對護手鉤己從兩側攻來,背后那柄長劍劍气森森,几乎就似粘在他的背心,緊迫不舍,但華谷涵步法奇妙,劍鋒總是差了半寸,沒有沾著他的衣裳。華谷涵在四面圍攻之下,勃然大怒,折扇一揮,“當”的一聲,將那柄鏈子錘撥開,鏈于錘蕩了一圈,恰巧撞著左邊的那對護手鉤,將那對護手鉤也蕩開了。華谷涵反手一彈,喝聲:“撒手!”
  這一彈正中劍脊,嗡嗡之聲,震耳欲聾,持劍那弟子倒退三步,但人未跌倒,劍也居然沒有撒手。原來他的另外兩名師兄弟已各自伸出一臂,肌著他的肩膊,以三人的內力,抵消了華谷涵這一彈的力道。
  這七名弟子功力雖是不如華谷涵遠甚,但卻也不是無能之輩,若放在一般的武林人物之中,他們還當真可以說得上是第一流的功夫,与南山虎、龍隱大師等輩,也相差不了多少。更兼他們各自使用不同的兵器,華谷涵要對付七种不同的招數,也是煞費心神。几招一過,華谷涵尚未能打開缺口,那七煞陣已經合圍,刀槍鞭劍,盤旋飛舞,判官筆乘暇抵隙,鏈子錘上空砸下,護手鉤卷地鎖拉,七种兵器,此去彼來,首尾相銜,風雨不透,已把七煞陣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將華谷涵困在核心。
  這一邊華谷涵陷入重圍,那一邊蓬萊魔女也擺脫不了柳元甲。這一邊金超岳赶來要對付華谷涵,那一邊,王宇庭、南山虎、樊通等人,也赶過去要對付蓬萊魔女。王宇庭這一干人起步在前,這時業已赶到那座假山腳下。
  蓬萊魔女暗暗叫聲“苦也”要知她与柳元甲單打獨斗,已自感到吃力,這些人再一合圍,那可真是插翼難飛了。蓬萊魔女心道:“我決不能落在敵人之手,宁可拼個兩敗俱傷!”拂塵聚成一束,猛地向柳元甲一敲,右手青鋼劍也電閃般地配合刺出,她深知柳元甲功力在她之上,這兩招未必就能傷得了柳元甲,說不定因為自己全力猛扑,攻守自是不能兼顧,還要反受敵人之傷,但事到其間,也顧不得這么多了。
  柳元甲焉能給她刺中,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也使出了卓絕的功夫,“錚”的一聲,把蓬萊魔女的青鋼劍彈開,大袖飛揚,又把蓬萊魔女聚成一束的塵尾拂得飄飄四散。這么一來,蓬萊魔女要把拂塵當作判官筆的功用已經消失,由于她搶攻太急,身向前傾,左脅已露出“空門”(武學術語,防守粗疏之處是謂空門),只要柳元甲一掌擊下,蓬萊魔女只怕不死也得重傷。說也奇怪,柳元甲這時非但不向前追擊,反而腳步一個踉蹌,作出受對方反震的模佯,斜竄三步,回掌護身,故意讓開一面。他們是以最上乘的武功搏擊,快如閃電,旁人哪里看得出其中的奧妙,還只道是柳元甲果然吃了一點小虧,王宇庭、南山虎等人大惊,連忙涌上。
  蓬萊魔女心里可是自己明白,不由得暗暗奇怪,“怎的這老賊好似有意放我逃走?”但這時形勢危急,她亦已無暇深思,柳元甲身形一讓,掌力撤開,她己立即使出“一鶴沖天”的輕功,飛身斜掠,半空中一個筋斗翻了下來,落下假山。
  迎面就碰上了南山虎、樊通二人,蓬萊魔女沖著樊通冷笑說道:“樊舵主,恭喜你在金虜手中保了性命,你如今是奉誰之命來了?”樊通內愧于心,滿面通紅,不敢應戰,轉身便逃。南山虎則已是一拳搗出。蓬萊魔女斥道:“你也配稱南山虎么?你只是一條金虜的走狗!”拂塵上揮,已纏上了他的手腕,輕輕一抖,南山虎跌了個四腳朝天,南山虎剛才被華谷涵震傷,尚來完全恢复,此時傷上加傷,登時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蓬萊魔女冷笑道:“我要取你狗命,易如反掌,但我不殺你,還有人要向你報仇!”一腳把南山虎踢開,飛身再起,跳上牆頭。
  這時華谷涵被困在“七煞陣”中還未到半炷香時刻,華谷涵聰明絕頂,時間雖然不長,卻已看出了這“七煞陣”奧妙所在。原來這“七煞陣”是按著“八卦”的方位布置的,即坎、离、兌、震、乾、坤、良八門,其中“离門”乃是“生門”,“震門”乃是死門,那七個弟子占了七門,只耙“死門”空出來讓華谷涵占領,占著“生門”的那個弟子乃是七人中的主腦,陣勢由他指揮,無論如何變化騰挪,總是要把華谷涵困在“死門”之內。華谷涵看出奧妙,驀地沖著那“生門”弟子一聲長笑,那弟子心頭一顫,腳步一個踉蹌,華谷涵全力向他攻去,同時運起護体神功,讓左側的一根鋼鞭打到他的身上,“生門”那弟子怎禁得他全力的一擊,登時整個身子似皮球般地拋了起來,華谷涵立即搶占了“生門”位置。
  正要破陣突圍,忽覺勁風呼呼,寒飆熱浪,同時襲到,華谷涵一扇撥去,只見祁連老怪金超岳已補上那名“生門”弟子的空缺,正自揮扇猛攻,桀桀怪笑:“好個笑傲乾坤,你如今已是釜底游魚,我看你還敢驕狂么?”原來金超岳早已來到陣前,只因七煞陣在轉動之際,蒼蠅也飛不進去,故而直到華谷涵摔開那名弟子,他才能補上空缺。金超岳為了要除心腹之患,難得有個七煞陣能困得住華谷涵,他深知時机稍縱即逝,也就顧不得金國國師的身份,甘愿与柳元甲的弟子為伍,聯手來圍攻華谷涵了。
  勁敵又來,也就更激起了華谷涵的斗志,華谷涵仰天大笑道:“我是大宋男儿,天生傲骨,我正要笑你這蒼髯老賊,皓首匹夫!你身為金國國師,卻要躲躲藏藏,不敢承認你是金國之人,這才是真的羞恥!哼哼,你這金狗潛入我大宋疆土,大宋的英雄儿女,豈能任你橫行?你才是真的釜底游魚,處處都有一把烈火等著烹你!”這一番話義正詞嚴,說得金超岳面紅耳赤,說得柳元甲那六個弟子也暗暗羞慚。金超岳老羞成怒,喝道:“華谷涵,我不与你斗口,且看今日誰是釜底之魚!”金超岳武功自是胜那原來弟子十倍,他一補上空缺,華谷涵要想突圍,談何容易?這一邊華谷涵正在苦斗,那一邊蓬萊魔女已自躍上牆頭。正要翻身跳出園外,王宇庭喝道:“同道遠來,敬請留步!”一把梅花針撒了出來,他的“神針刺穴”乃是武林一絕,能把暗器中最細小的梅花針打出十丈開外,黑夜刺穴,百不失一。
  蓬萊魔女頭也不回,揮舞拂塵,反手一拂,說道:“多謝王泰主好意,小女子這廂還禮了!他日若有机緣,當再到太湖專程拜謁。”說話之時,早已暗運玄功,將數十根塵尾甩了出去。
  拂塵的上尾是目力也几乎難辨的柔絲,比梅花針那是更要細小的多了。蓬萊魔女把它當作暗器射出,當真是無聲無息,防不胜防。幸虧王宇庭是江南首屈一指的暗器名家,听風辨器之術已到最上乘的境界,塵尾射來,雖是無聲無息,那拂塵抖動之時,卻有些微聲響,王宇庭立到听出那几十根塵尾是分向四方射去,射向自己這一方約有十數根之多,又分成兩翼抄來,不論是自己向左或是向右躲閃,都會給射中穴道。王宇庭心里吃惊:“這魔女的暗器功夫,竟然還在我之上!”立即朗聲說:“厚禮愧不敢當,多謝了!”腳尖一點,施展“一鶴沖天”的輕身本領,平地拔高三丈,隨即一個“展翼翻云”,到縱出六七丈外,這才避開了這一蓬塵尾的襲擊。
  王宇庭是江湖第一暗器高手,他避得開蓬萊魔女的塵絲攢射,其他的人可遭了殃。只听得惊呼駭叫之聲四處紛起,隨王宇庭來圍堵蓬萊魔女的那些什么寨主舵主之類,全都給她射中了穴道。
  蓬萊魔女朗聲笑道:“再過一個時辰,你們穴道自解。請恕小女子失陪了。笑聲中飛過圍牆。卻就在這時,忽听得“呼”的一聲,柳元甲身形驟起,宛如飛鷹逐兔,如影隨形地也跟在蓬萊魔女背后,飛過了圍牆!
  這一下倒是頗出蓬萊魔女意外,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詫异,心想:“他剛才不是有意讓我一招,放我過去的嗎?何以如今又追來了?”心念未已,忽听得華谷涵又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將一句話語送入她的耳中:“不論這老賊說些什么,你都不要相信!”蓬萊魔女甚是不解,心想:“這是什么意思?華谷涵你也未免太顧慮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難道還上敵人的當么?”
  看看那柳元甲已將追到身后,蓬萊魔女無暇推敲話意,便即發力狂奔,轉瞬間電逐風馳,已离開千柳庄遠了。
  華谷涵見柳元甲已追了出去,而自己尚未能突圍,自是大為著急。但他慣經陣仗,膽大心細,雖急不亂,反而人急智生。
  原來金超岳的本身功夫,雖胜于原來占在那“生門”上的弟子十倍,但對“七煞陣”的妙用,卻還未曾參透,他占在“生門”,本應是由他來指揮陣勢的,但他未悉秘奧,如伺能夠指揮?那六個弟子,只好按著陣圖各自力戰,金超岳也稍微懂得一點“五行八卦”的生克之道,初時還若合符節,時間稍長,便給華谷涵瞧出了破綻。人急智生,突然身形一轉,引得“离”“兌”
  兩門的弟子前來攻他,他卻向金超岳虛發一掌,這一掌虛虛實實,打得恰到好處,金超岳雙掌划了一個圓圈,一齊推了出去。
  這一招本來是破解華谷涵攻勢的一招高招,但他不懂陣法奧妙,卻不知不覺踏出了“生門”,只听得“呼呼”兩聲,和那兩個追擊華谷涵的弟子碰個正著,這兩個弟子怎禁得起金超岳的“雷神掌”与“修羅陰煞功”,一個如澆沸湯,一個如墜冰窟,同聲慘呼,齊跌出去。這一跌不打緊,七煞陣是首尾相銜,結成連環的,這兩名弟子一跌倒,等于在陣中安下了兩塊絆腳石,后來的人,也跟著跌跌撞撞,不是跌倒,就是撞著了金超岳的掌力,華谷涵無須自己動手,這七煞陣已是瓦解冰消,只剩下金超岳一人尚未受傷,茫然四顧。
  華谷涵哈哈大笑,脫了重圍,顧不得再和金超岳糾纏,便連忙去追赶蓬萊魔女。金超岳一敗再敗,剩下單身一人,也自不敢去阻攔華谷涵了。
  華谷涵沖出了七煞陣,蓬萊魔女卻還未能擺脫柳元甲的追逐,論輕功兩人是在伯仲之間,蓬萊魔女起步在先。還稍占一點便宜,但柳元甲气力悠長。雙方的距离終于越拉越近,追到十里之外,相差已不過數步。
  蓬萊魔女知道跑不過他,一咬牙根,“唰”的便是反手一劍,心想:“如今只是這老賊一人,与其給他消耗气力,不如与他拼了。只要支持得到五十招開外,華谷涵也總可以赶到了。”
  “唰”的一劍刺空,柳元甲根本不接這招,“嗖”的便從她身邊涼過。蓬萊魔女吃了一惊,怕池乘机反扑,劍式急換,一招“橫云斷峰”先護己身,再窟敵意。柳元甲卻并不出手,使出“移形換位”的輕功身法,嗖的掠過,已是攔在她的前頭。
  柳元甲喝道:“且慢動手,我只間你兩句說話!”蓬萊魔女橫劍護身,左手拂塵飛舞,眨限之間,已使出夭罡塵式的三招殺手,柳元甲一步不退,大袖連揮,將她的天罡塵式盡都破解。
  柳元甲偷空一掌拍出,把蓬萊魔女迫退一步,趁她未及換招,便即問道:“你是不是叫做柳清瑤?”蓬萊魔女記著華谷涵的那一句話:“不論這老賊說些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但心想:“我的真姓名對他也不是什么秘密,反正他又已知道了。好,且听他再說什么,我只給他個不理不睬,也就是了。”當下塵劍兼施,迫柳元甲也退了一步,蓬萊魔女這才做然說到:“不錯,我就是柳清瑤,你知道我的名字,又待如何?”
  柳元甲道:“好,再問你一句,你的生辰八字,是否:甲午、丁卯、辛亥、庚辰?”此言一出,恰如在蓬萊魔女頭上響了一個焦雷,蓬萊龐女不覺心頭大震,心道:“我的生辰八字,他怎么知道?”要知蓬萊魔女是公孫隱收養的一個孤儿,她父親只是留下一張字條,寫下她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依此推斷,除了她的師父之外,知道她的生辰八字的,不是他的父親,還有誰人?不錯,華谷涵也是知道她的生辰八字的,在華谷涵送來的三件禮物中,其中有一紙殘舊的黃箋,寫的就是她的生辰八字,但以華谷涵的年紀,絕不能是她父親,她也正是為了打破這個啞謎,才到江南來尋訪華谷涵的。
  如今她的生辰八字,卻突然從柳元甲口中說出來了,柳元甲和她又正是同姓,蓬萊魔女大惊之下,呆若木雞,“莫非,莫非,他、他就是——”心中亂成一片,不敢再想下去。
  柳元甲驀地一聲長歎,說道:“清瑤,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嗎?天可怜見,咱們父女今日重逢了!”
  晴空霹靂,突如其來,蓬萊魔女的心靈受到极大震撼,登時一片茫然,也不知是真是幻,是喜是悲?剛才還給她罵作“老賊”的人,竟是她的父親,當真是難以想象,就在蓬萊魔女茫然無措的時候,柳元甲忽地以閃電般的手法,一指點了她的穴道。
  就在這時,只听得一聲長嘯,隨著是華谷涵的似哭似笑的狂吟之聲,“彈劍狂歌過薊卅,空拋紅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俠骨柔情總惹愁。”蓬萊魔女口不能言,心中明白,這是華谷涵追蹤而來,以狂吟示意,想她發嘯回應,好讓他循聲覓跡,赶來相助。
  柳元甲把蓬萊魔女一手提起,挾于脅下,躲入山坳,才過片刻,只見華谷涵白衣飄飄,在大路上展開“八步赶蟬”的絕頂輕功,几乎是腳不沾地,御風而行。二面跑一面叫道:“柳女俠,柳女俠!你听見我么?記住,別上這老賊的當!”
  柳元甲突然從山坳扑出,怒聲喝道:“豈有此理,華谷涵你到我千柳庄胡鬧也還罷了,為何离間我們骨肉!”聲到人到,呼的一掌,已是向華谷涵凌空擊下。
  蓬萊魔女給柳元甲所點的是“暈睡穴”,本來這穴道一被點中,立即便要不省人事。只因蓬萊魔女功力深湛,一時間卻還未曾完全消失知覺,心中迷迷糊糊地想道:“華谷涵為何再三囑咐,他究竟是不是我的父親?”迷糊中只听得“蓬”的一聲,柳元甲与華谷涵已交了一掌,蓬萊魔女是被柳元甲俠在脅下的,受了這喉蕩,真气散而不凝,柳元甲的點穴功力登時見效,蓬萊魔女終于精神渙散而沉沉入睡,在沉睡前的那一瞬間,隱隱約約似乎還听得華谷涵似是和柳元甲爭吵,但卻听不清他們說的是些什么了。
  柳元甲以單掌之力對付華谷涵,本來是要大大吃虧,但他挾著一個蓬萊魔女,激戰中華谷涵卻怕誤傷了她,不能不處處小心。招招顧忌。這么一來,本來是不利于柳元甲的因素卻反過來,變成了不利于華谷涵了。
  柳元甲以大擒拿手法配合小天星掌力,連解了華谷涵七招,到了第八招,突然賣個破綻,華谷涵反手一勾,一掌劈去,這一掌攻擊柳元甲的左脅空門,本是一招极為精妙狠辣的招數,哪知柳元甲一個“盤龍繞步”,腳跟一轉,方向變換,他挾著的蓬萊魔女也轉了過來,頸部恰好對著華谷涵的掌心,這一掌若然擊下,豈不是要把蓬萊魔女的天靈蓋打成粉碎?華谷涵大吃一惊,連忙收掌。正擬變招攻敵下盤,免得誤傷蓬萊魔女,柳元甲已是“呼”的一掌,擊中了他!
  高手決斗,哪容得有一絲猶豫,半點分神?華、柳二人,功力悉敵,只爭毫厘,如今被柳元甲搶制先机,“呼”的一聲,先擊中了華谷涵,這嚎蘊積著柳元甲數十年的功力,饒是華谷涵也禁受不起,登時整個身子,拋了起來,飛出數丈開外。好個華谷涵,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居然并未跌倒,而是平平穩穩地落下地來,不過他雖然仗著護体神功,沒有受到致命之傷,真气亦已損耗不少。
  柳元甲哈哈大笑,背起蓬萊魔女,已是疾走如飛,待得華谷涵站定身子,回頭望時,柳元甲已是蹤跡不見了。華谷涵大怒罵道:“讓你這老賊暫且得意,終須有人向你算帳。”柳元甲在一里之外,听得他的罵聲,也不禁心中一凜,心道:“這笑傲乾坤果然名不虛傳,受了我這一掌,居然只是略受輕傷,還有如此深湛的功力!”但他心中的惴惴不安,還不僅僅是因為華谷涵功力深厚的緣故,而是因為華谷涵所說的那一句話,柳元甲晴自尋思:“笑傲乾坤要找什么人來向我算帳?他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難道他會知道當年那樁秘密?嗯,想必是他要求請他的師門前輩來向我尋仇吧,我可不必瞎猜疑了。”柳元甲已經俘獲了蓬萊魔女,也就無心再去追殺華谷涵了。這一來是因為華谷涵僅受哪,雖然在此消波長的情況下,柳元甲有把握可以克敵制胜,但也總得在百招開外,那時蓬萊魔女只怕也會醒來,難保不夜長夢多,變生意外?二來更值得柳元甲顧忌的是,与華谷涵同來的那一男一女,武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那個名叫“阿霞”的女子,即使比起柳元甲來,也差不了許多,柳元甲也需提防他們會聞聲回來,与華谷涵合力斗他。柳元甲當下想道:“我意外得回了失去的清瑤,這笑傲乾坤,以后再慢慢設法對付也不遲。”
  蓬萊魔女就似做了一個惡夢似的,昏昏沉沉之中,有幢幢黑影到她的面前,似是華谷涵在捧著金盒向她微笑,忽地華谷涵身邊又多了個人,是那個名叫“阿霞”的女子,与華谷涵肩并看肩,兩顆頭几乎靠在一起,也在向她發出得意的微笑。蓬萊魔女正自心酸,眼前兩個人影,忽地合成了一個人,卻是柳元甲在向她微笑了,蓬萊鷹女想要叫嚷,想要問他:“你究竟是不是我的父親,你究竟是不是我的父親?”卻是叫不出來。陡然間柳元甲的笑容變成了獰笑,手中似乎拿著一柄利劍,在向她刺米。蓬萊魔女大叫一聲,“硼”地跳起,就在這時,只覺有一只大手將她扶著,是柳元甲的聲音說道:“瑤儿,好了,你醒來了!”
  陽光耀目,幻影頓消,蓬萊魔女從惡夢中醒過來了,但眼前的景象卻依稀還似夢中,是柳元甲站在她的面前,但手中拿的不是利劍,而是金盒,正是華谷涵送給她的那只金盒!
  蓬萊魔女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張床上,房間里只有柳元甲和她,看來是柳元甲早已把她帶回了于柳庄,過了一個晚上了。蓬萊魔女試一運气,功力依然,并無异樣。她坐了起來,心中一片茫然,呆呆地望看柳元甲,不知說些什么話好?眼前這個人是誰,當真就是自己的父親嗎?她沒有勇气發問,“爹爹”二字,也還不敢冒昧就叫了出來。
  柳元甲徐徐地打開那個金盒,問道:“這是誰給你的?”蓬萊魔女道:“是華谷涵。”柳元甲身軀一顫,神情很是古怪,似是有几分詫异,更有几分惊恐,從盒子里拿出了那張八字,兩道目光凝視著蓬萊魔女,冷冷說道:“那么你對你自己的身世來歷,是早已知道的了?”蓬萊魔女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自傷身世,眼角不禁沁出晶瑩的淚珠。
  柳元甲吁了口气,冰冷鋒利的目光一下變得十分慈祥,他舉袖給蓬萊魔女抹去淚珠,柔聲問道:“華谷涵對你說了些什么?”蓬萊魔女道:“這盒子是他派人送來的,我還未有机會問他。”柳元甲放下那張八字,又拿起了那對紅豆,說道:“這是什么意思?華谷涵送你這對紅豆,是不是已經向你求婚了?”蓬萊魔女滿面通紅,說道:“沒有,這對紅豆是我小時候自己從樹上采摘下來,當作玩物的。我也不知華谷涵是怎么得來的,更不知道他用意如何。”柳元甲似是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微笑說道:“還好,你未曾上了華谷涵的當。”
  蓬萊魔女忍不住遲遲疑疑地問道:“柳,柳庄主,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柳元甲道:“你叫我什么,哦,敢情你還不相信我是你的父親?”他放下那對紅豆,最后拿起了那片沾有几點血漬的破布,說道:“當年我將你拋棄路旁,是用一件破舊的長衫將你包起來的,這片破布,是我從長衫的背心撕下的一幅,准備留作他年相認的憑證。想不到這片破布竟給華谷涵偷了去。不過,依我推想,我那件長衫,你總還保留著吧?你將這片破布對過沒有,是否剛剛和那件長衫可以湊合?瑤儿,你還不認你的爹爹么?”
  柳元甲說得證据确鑿,蓬萊魔女已再也沒有怀疑的余地,對父親的多年孺慕之情,不禁突然爆發出來,聲淚俱下,抱著柳元甲叫道:“爹爹,爹爹!”正是:破布殘箋留在證,空遺紅豆意悠悠。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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