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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偏安猶作和戎策 報國誰知犯佞臣


  蓬萊魔女只道他們是有什么公事,故此赶路匆忙,本來也不怎樣在意,那兩個軍官并轡馳驅,一路交談,到了蓬萊魔女背后,話聲還未中斷,蓬萊魔女正巧听得其中一個軍官說道:“姓耿這小子真是害人不淺,累得咱們千里奔波。他遲不走,早不走,們偏咱們來了,他就走了!”蓬萊魔女吃了一惊,連忙豎起耳朵,留心听他們說話。
  那兩個軍官的坐騎比蓬萊魔女的快得多,話聲未了,已是從她身旁越過,只听得前頭那軍官哈哈笑道:“這是大好的發財升官的机會,你還埋怨什么?快點跑吧,別讓人家把功勞都搶去了!”轉眼間那兩騎馬已跑出了半里之遙,那兩個軍官的話聲已是听不清楚了。
  蓬萊魔女心頭一震,暗自尋思:“他們說的‘這姓耿的小子’莫非就是耿照?听他們的口气似是去捉拿耿照的,耿照可犯了什么罪了,惹得官府捉拿?”
  蓬萊魔女那匹坐騎跑不過那兩個軍官的駿馬,她又不便在路上施展輕功,人急智生,拔劍出鞘,反手在馬臀一刺,那匹馬負痛狂奔,距离拉近,相距只有六七丈了,但那匹馬疼痛一過,又慢下來,蓬萊魔女早已取下拂塵,趁著距离還不太遠,拂塵揚空一抖,兩根塵絲無聲無息地就射了出去。
  用塵絲當作暗器,這是蓬萊魔女的獨門絕技,塵絲比梅花針還要細小,莫說是這兩個軍官,即使是第一流的高手,受到這突如其來的暗算也是難以察覺。蓬萊魔女射得巧妙之极,兩根塵絲恰好射中了前面那兩匹馬的后腿關節,經過她的內功運用,兩根細微如發的塵絲插進馬腿之時,便似利針一般,那兩匹駿馬關節酸疼,后腿登時跛了,一蹺一拐,走得比蓬萊魔女那匹坐騎更慢。
  那兩個軍官大為著急,用力鞭打坐騎,大盧斥責:“該死的畜牲,還沒跑上几里路,怎的就不肯跑了?那兩匹馬哀聲嘶鳴,越走越慢。那兩個軍官莫名其妙,正要下馬察看,蓬萊魔女已赶了上來,朗聲說道:“兩位大人請慢。”
  那兩個軍官見她是個佩劍的“美少年”,气度高華,不似常人,心中惊疑不定,齊聲問道:“閣下是誰?有何貴干?”
  蓬萊魔女笑道:“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家人認不得自家人了?我与兩位人人一樣,是奉命去追緝耿照的。他不是在虞允文軍中嗎,兩位怎么向這回頭路跑?”
  其中一個軍官听他說得确實,信以為真,沖口便道:“耿照早已不在虞允文那儿了,你來得正好,咱們一同追吧。”另一個軍官卻較細心,忙道:“且慢!”
  蓬萊魔女跳下馬未,与那軍官以禮相見,那軍官道:“你說你是奉命去追緝耿照的,是奉誰之命,可有海捕文書?”蓬萊魔女道:“你又是奉誰之命?你先讓我看了你的海捕文書,我再把我的給你看。此事關系重大,非是小弟多疑,你們不放心我,我也得知道你們的底細,才敢放心。”那軍官道:“這么說,你是真的有海捕文書的了?”蓬萊魔女道:“這等大事,豈有虛言?”
  另一個軍官道:“文書上當真是寫明捉拿耿照的?”蓬萊魔女已听出他的口气有點儿不對,但卻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破綻給他識破,順口答道:“當然是寫得明明白白,要不然我怎敢到虞允文軍中胡亂拿人?”
  此言一出,那兩個軍官嘿嘿冷笑,罵道:“你這小賊撒得好一個彌天大謊!快快給我招供,你是不是耿照的党羽?”兩人同時拔出兵刃,倏地就扑過來。
  蓬萊魔女本來是想套取他們的說話,多探听一些事實的,“軟功”不成,只好硬來,她早已有所准備,敵一動,已先動,出手如電,左手拂塵,右手長劍,一招之間,同時向那兩個軍官使出殺手。
  左邊那個軍官武藝平常,怎擋得住蓬萊魔女精妙絕倫的天罡塵式?腰刀給拂塵一拂,登時脫手飛出,蓬萊魔女隨手就點了他的穴道。
  另一個軍官可是高強得多,使的競是“万胜門”正宗“亂披風”快刀刀法,但比起蓬萊魔女也還差得很遠,那軍官在瞬息之間,一口气斫了七七四十九刀,連蓬萊魔女的衣角都未沾著。蓬萊魔女喝聲:“著!”一劍削出,把他的衣服當中削下,分為兩邊,卻沒傷著他的皮肉,喝道:“你服不服?”
  忽听得“卜”的一聲,那軍官衣裳裂開之后,有一封朱漆文書掉了下來,那軍官大惊失色,喝道:“你敢毀坏圣旨!”蓬萊魔女一劍刺中他的穴道,冷笑說:“什么圣旨,我倒要拿來看看。”
  蓬萊魔女撕開信封,取出“圣旨”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義民耿照,獻書報國,朕心嘉許,著即進京覲見,欽此。”
  蓬萊魔女這才知道并非海捕文書,原來是自己剛才說錯了話,怪不得那兩個軍官起了疑心。
  蓬萊魔女更是如墜五里霧中,尋思:“照這圣旨看來,皇帝老儿是因耿照獻書有功,要招他去領賞的,何以這兩個軍官的口气,分明是當他強盜捉拿?”情知內里情由定然十分复雜,大路上不好盤問,便把這兩個軍官一手一個提了起來,立即施展輕功,跑到山上的叢林里去。幸虧路上恰巧沒有行人,蓬萊魔女閃電般地擊倒那兩個軍官,俘虜入林,沒人瞧見。
  蓬萊魔女選了一處地形險峻,常人難以攀登的危崖跳了上去,將那兩個軍官放了下來,喝道:“你們是什么人?這圣旨是怎么回事?快說!”其中一個緊閉雙唇,怒睿滿面,不肯言語,另一個則似乎怕死得多,顫聲說道:“他是內廷侍衛,我是禁軍統領,這圣旨是他帶來的,我不知情。”蓬萊魔女抖起拂塵,向那內廷侍衛一指,喝道:“這圣旨是真是假?”那侍衛一臉倔強的神色,亢聲說道:“憑你也配問這圣旨的真假?要殺便殺,老子絕不皺眉!”蓬萊魔女冷笑道:“憑你這塊廢料,也敢妄充好漢!”拂塵在他身上輕輕一拂,一拂之下,那侍衛仿佛給無數利針刺進他的穴道,再過一會,又覺仿佛有千百條小蛇在他体中亂嚙亂咬,酸、痒、疼痛,簡直非言語所能形容!胜過任何酷刑。那侍衛縱是鐵鑄的身子也禁受不起,登時哀號道:“我說,我說!請好漢松刑。”
  蓬萊魔女將拂塵移開,冷笑說道:“實話招來,若給我听出有半字虛言,我叫你受七日七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磨忻!”那侍衛松了口气,訥訥說道:“這圣旨是真是假,我也不知。是洪公公交給我的。洪公公是司禮太監,外面呈來的奏章,內廷傳出的圣諭,都是由他掌管收發的。”蓬萊魔女道,“那洪公公怎樣吩咐你?圣旨是召見耿照,為何你們的口气卻是去將他緝拿?”
  那侍衛道:“圣旨我不敢私拆來看,不知說的什么。但洪公公卻是這樣吩咐的,叫我將這姓耿的小子帶到京師,立即送到太師府去。路上卻不可讓犯人知情,只說是皇上召他有賞。”蓬萊魔女道:“為何要送到太師府去,這太師又是何人?”那侍衛道:“我只知奉命行事,別的都不知道。太師就是當朝宰相魏良臣。”
  蓬萊魔女吃了一惊,道:“原來是這老賊,他還沒死?還居然做了宰相?”原來這魏良臣是秦檜的党羽之一,曾几次出使金國,代表秦檜“談和”,然在愛國志士看來,實是乞降,是以蓬萊魔女知道他的名字。她之所以吃惊,并非為了魏良臣的宰相權勢,而是吃惊于南宋皇帝,竟然在秦檜之奸大白于天下之后,依然重用秦檜的一党秉國當朝。
  蓬萊魔女再向那禁軍統領問道:“你呢,你又是奉了何人之命?”那統領道:“我是奉了頂頭上司,禁軍都指揮王大人之命。
  要我協同張侍衛辦事,將那耿照騙到京師,交給魏大師。王指揮說,這姓耿的武功不弱,恐有意外,張侍衛一人對付不了。他還說這是絕頂机密之事,絕不可有半點泄漏。事情辦得成功,重重有賞,辦不成功,就要取我項上人頭。……”蓬萊魔女不耐煩听他羅嗦,問道:“這王指揮是什么人?為何他要与魏良臣、洪太監等人陷害耿照?”
  那禁軍統領道:“這位王指揮就是從前岳元帥手下的副統制王俊。”蓬萊魔女這一惊更甚,大怒說道:“這奸賊坐享高官厚祿,唇然又來陷害忠良!”拂塵一擊,把一塊石頭打得火花四濺,石屑紛飛。
  原來這王俊乃是當年幫同秦檜謀害岳飛的幫凶之一,本是岳家軍中的副統制,屢犯軍法,岳飛几次要治他的罪,為了寬大處理,希望他能改悔,一直沒有從嚴懲處,王俊不但不知覺悟,反而怀假在心。后來秦檜要謀害岳飛,想出了一條毒計,買通王俊,叫他誣告岳飛的副帥張憲和儿子岳云謀叛,藉此牽連岳飛。王俊遂出頭自首,說張憲欲据襄陽府叛變,他是參与謀叛的一人,現在幡然悔悟,向朝廷請罪。“風波亭”的冤獄就是由這一個“莫須有”的案子引起的。
  蓬萊魔女強抑怒火,冷靜下來,暗自想道:“那洪太監是掌管宮廷的文書收發的,奏章都要經過他的手才送給皇帝,這么說來,耿照所呈遞的他父親那份遺書,只怕根本就未經皇帝老儿過目,而是被那洪太監私下扣留了。洪太監与魏良臣、王俊等人合謀陷害耿照,自必是因為這份遺書的關系,只不知書中有什么涉及他們,以致他們如此恐懼怀恨?莫非他們現今還是私通敵國不成?這事關系重大,內情复雜,我非得親自到臨安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那禁軍統領見蓬萊魔女大發雷霆,嚇得連忙說道:“王俊因何要害耿照,我實是毫不知情。他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只能听他美遣。”
  蓬萊魔女道:“你們到了虞允文軍中,不見耿照,可知他是去了哪儿?”邵統制道:“听虞將軍說,耿照已赴臨安,正是在我們到達之前的一天動身的。但我們從臨安出發,卻沒有在路上碰上池,也許他走的是另一條路。故而這份圣旨,我們就沒有交給虞允文,要留下來准備將來當面交給瞅照。”
  蓬萊魔女道:“你們走回頭路來追拿耿照,你們怎認得他?”心想耿照初到江南,這兩個軍官決計未曾見過耿照。那統領道:“我們雖未見過耿照,但魏太師交下他的圖形,要是碰上了一定會認得出的。”
  說罷拿出了一張畫像,蓬萊魔女一看,畫的果然乃是耿照。
  蓬萊魔女又惊又怒,這畫像不啻是個證据,證明魏良臣确是暗通金國,因為金國曾挂圖懸賞緝拿耿照,這張畫像和金國所挂出的耿照圖像一模一樣,即非原圖,顯然也是出于一人手筆。
  蓬萊魔女再問:“你們剛才說怕別人搶你們的功勞,那么除了你們之外,魏良臣与王俊還有什么布置,還派了什么人去与耿阻為難?”
  那侍衛道:“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十二名禁軍統領与七名內廷侍衛,都已奉派出來,留在沿途的各處關卡,協同當地的官兵,每日里搜查過往行人,嚴防耿照漏网。”蓬萊魔女大怒道:“好狠毒的布置!假傳圣旨還恐有失,又來調派朝廷的軍官給他們公報私仇!朝廷的官兵不用來抵御強敵,卻用來對付忠君愛國的義士,哼,哼,這是什么道理?當真是令人義气又恨!”說得火起,左右開弓,辟辟啪啪地就打了那兩個軍官几記耳光。
  那兩個軍官慌不迭地磕頭求饒,叫道:“我們只知奉上司遣派,實是不明內情,求俠女饒命。”蓬菜魔女道:“你們若非奉命而為,我早已取了你們的性命了。但你們貪功圖賞,行為卑鄙,這几記耳光也沒有錯打了你們。呀吧,如今死罪免了,活罪難饒,我罰你們在這危崖上挨饑抵冷一日一夜!”
  說罷便點了那兩個軍官的軟麻穴和啞穴,叫他們不能叫喊,也不能動彈。蓬萊魔女用的是重手法點穴,要過了一日一夜之后,穴道方能自解。這危崖有十余丈高,諒這兩人穴道解了之后,也無法自己下未,到時他們能否僥幸遇救,那就只好讓他們听天由命了。
  那兩個軍宮的坐騎是久經訓練的戰馬,兀自在山下徘徊不去,它們并沒受傷,只是被塵絲刺了關節,如今酸麻己過,已可以行動如常,蓬萊魔女心道:“耿照比他們早一日動身,他的馬一定不及這兩個軍官的馬快,也許在今日還可以追得上他。”
  蓬萊魔女不便在路上施展輕功,又擔心耿照在前途遇臉,便換乘了一匹坐騎,立即赶路。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耿照前赴臨安之事,原來耿照也正是為了打听他獻書之后的消息而去的。他把父親那份遺書交給辛棄疾,由辛棄疾又交給大將軍劉椅代呈皇上。耿照自己則到虞允文軍中學習水戰,等候消息。水戰的技術已經學得差不多了,消息仍是遲遲未來,耿照惴惴不安,故而赶赴京都,想請辛棄疾幫忙打听。他哪知道,劉錡倒是替他把那份遺書呈上去了,可惜卻要經過洪太監的手轉呈,洪太監私自拆開那份遺書,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便把那份遺書扣留不發,皇帝根本就看不到。原來耿照父親這份遺書分兩部份,一部份是敵情報告,例如金國的兵力布置,國中虛實等等。另一部分則是報告南宋有哪些私通金國的奸臣,這些奸臣有些已經死了,有些卻還活著,魏良臣、王俊等人都在其內。洪太監是他們一党,當然要和他們設法謀害耿照了。
  耿照毫不知情,日夜兼程,匆匆赶路,這一日進了天口山口,山口有一道關卡。
  耿照以前在虞允文軍中,雖然未受實職,但也是個軍官身份,穿的是軍官服飾,身上還有虞允文給他的“路引”,所以碰上關卡檢查,絲毫也不放在心上,根本就想不到會有意外,只是當作例行手續而已。
  路口的哨兵見他是個軍官,甚為客气,問道:“哪里來的?”耿照道:“從采石礬來的。”采石礬即是虞允文水師駐扎之地,虞允丈屢挫金兵,威名遠揚,采石礬是個小漁村,也因此沾光,人人都知道這個地方了。
  那哨兵吃了一惊、連忙叫道:“張大人請來!”卡中一個軍官急步奔出,那哨兵道:“這位大人是從采石礬來的。”那軍官間道:“你是在虞將軍帳下當差的嗎?為何一人到此?”耿照道“我有點公事,要上京都。這是我的路引。”那軍官接過一看,又惊又喜,說道:“你就是耿照?你在虞將軍麾下,官屬何職?”耿照道:“不錯,我就是耿照,我是隨辛將軍的義軍從江北來的,在虞將軍那儿只是個客卿身份,算不得正式軍官。”
  那軍官盤查清楚,放下了心,想道:“原來并不是虞允文手下的軍官、這倒可少了一層麻煩。”原來這姓張的軍官正是王俊派出的禁軍統領之一,奉命留駐這座關卡,等候捉拿耿照的。他只知捉到耿照此人,就可以領功過賞,卻不知耿照是什么身份。
  那軍官哈哈笑道:“久仰大名,幸會,幸會,咱們親近親近。”耿照怔了一怔,心道:“我才到江南,你怎的就會久仰我的大名?”
  但也只當他是句普通的客套說話,雖然覺得他說得不很恰當,卻也不怎樣在意,便伸出手來与他一握。
  一握之下,耿照掌心如受針刺,又痛又痒,那軍官笑聲未絕,忽地“哼”了一聲,說時遲,那時快,隨即又是一掌打出,把耿照打出了一丈開外,但耿照只是腳步踉蹌,未曾跌倒,那軍官卻“咕咚”一聲,倒于地下。
  原來那軍官中指上套有一個毒指環,握手之時,指環上伸出一口毒針,耿照哪有防備,當場就受了暗算。但耿照練過桑家的大衍八式,護体神功已有了几分火候,一受暗算,立生反應,那軍官一掌打在他的身上,雖然把他打出一丈開外,自己也給耿照的內功反震,變成了個倒地葫蘆。
  這一來兩人都是大大吃惊,那軍官爬了起來,大叫道:“來人呀!”耿照喝道:“我犯了什么罪了?你、你是朝廷命官,怎的向我下得這等毒手,這、這簡直是江湖上下三流的勾當!”罵聲未了,那軍官已抄起一根鋼鞭,向他打來。
  這一鞭勢捷力沉,徑向耿照下三路掃來,耿照立足未穩,腳步一個蹌踉,閃過一邊,膝蓋沒給打著,腳跟卻己給鞭梢掃了一下,他的護体神功只有几分火候,腳跟是他真气還未能運到的地方,這一下打得他痛得跳了起來,落下來時已是一蹺一拐,那軍官得理不饒人,一個箭步赶了上來,唰的又是一鞭打出,這一鞭來勢更猛,用的是“尉遲鞭”中的殺手鞭法,風聲呼響,卷起了一團鞭影,將耿照的身形罩著,這根鋼鞭長達一丈有余,使出了這路鞭法,不論耿照避向哪方,都是難以避免給他打中。
  耿照不由得怒從心起,在這性命交關之際,也顧不得什么朝廷的命官不命官了,掣出寶劍,一聲喝道:“你住不住手?”一招“八方風雨”使將出來,只見紫電騰空,銀虹匝地,劍光四面展開,斷金碎玉之聲,不絕于耳,一剎那間,耿照的寶劍与那軍官的鋼鞭已接連碰擊了十几下,軍官的鞭梢給削去了一段,鞭身上也是傷痕累累,幸而那根水磨鋼鞭重達七十二斤,耿照只能削去一段鞭梢,還未能將長鞭從中間削斷。
  耿照喝道:“你們到底是些什么人,膽敢白日青天攔路打劫?我身上沒帶多余銀子,要命倒有一條!”耿照做夢也想不到當朝的宰相和禁軍指揮要謀害他,還只道這些人乃是冒充官兵的強盜。
  那軍官冷笑道:“不要你的錢,也不要你的命,乖乖地拋下寶劍,跟我走吧,我親自送你上京。”耿照怔了一怔,道:“我何必你送?你若是好意,為何見面就下毒手?”
  那軍官哈哈大笑,說道:“你到了京都,自會知道。我不給你刺上一針,你怎會听我的話?老實告訴你,這是見血封喉的毒針,任你內功深厚,不得解藥,也至多一時三刻,便要毒發身亡,你還要頑抗嗎?”
  耿照大怒道:“豈有此理,一派胡言!你分明是個無惡不作的強盜,哼,要我屈膝求饒,那是万万不能!呸,狗強盜,你不拿出解藥,我就与你拼了。”沖上去掄劍便斫,那軍官欺他腿已受傷,行動不便,只是一味閃躲,不和他真個交鋒,想等待他毒發之時,便自可不費吹灰之力。將他手到拿來。
  就在此時,關卡中的官兵已是傾巢而出,為首的是個手執丈二長槍的軍官,這人是大內十二名頭等待衛之一,武藝在那禁軍軍官之上,見耿照不過是個乳臭未干的少年,那軍官竟然戰他不下,不禁心存輕視,意欲當眾逞能,一馬當前,掄起長槍,一招“毒蛇出洞”,向耿照當胸便刺!
  耿照暗運真气,力透劍尖,搭上長槍,輕輕一帶、卸去了對方那股剛猛的力道,喝道:“撒手!”一招“順手推舟”,青鋼劍貼著槍杆,迅速地便向上削,這是短劍破長槍的一巧妙招數,敵人若是不肯撒手拋槍,這一削便可以將他握槍的手指削斷。
  這軍官身為頭等侍衛,武功亦非泛泛,就在這危机瞬息之間,忽地將長槍變出了虎尾棍法,將槍尾一抖,抖起了斗大槍花,使出了虎尾棍法中的“圈”字訣,耿照削到一半,給他蕩開,劍鋒斜掠而出,“唰”的一下,雖沒有削斷那軍官的手指,但劍鋒過處,已裂開了一幅衣裳,在那軍官的左肩上畫了一道五寸來長的傷口。
  使鞭的那個軍官急忙一鞭打來,耿照舉劍架開,兩側又有兩個軍士赶到,一個揮刀,一個挺矛,同時向著耿照听刺,耿照一招“斗轉星移”,反手一劍削出,只听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那兩個軍官刀斷矛折,給震得四腳朝天。但耿照的虎口也隱隱作癰,這并非這兩個軍士的功力比那頭等恃衛還高,而是耿照所中的毒已經發作。
  耿照毒雖發作,神智尚清、他看見這么多官兵從那關卡跑出來,已知絕不是盜徒冒充,禁不住一陣涼气透過心頭,又是气憤,又是傷心。他歷盡艱難,好几次險死還生,這才沖破重重封鎖,來到江南,將父親的遺書獻給朝廷,自問有功于國,卻想不到軍官竟要將他殺害!
  耿照一口悲憤之气咽不過來,眼睛發黑,右臂亦已麻木不靈。耿照心里想道:“這樣死去,也是個糊里糊涂的屈死鬼!不,我一定要沖出去,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是誰要把我置于死地?這是不是真的出于朝廷的旨意?”當下劍交左手,暗運真气抵御右臂毒气的上侵,稍稍好了一些,就以左手使劍,潑風的殺開一條血路。
  可是他既要運气御毒,又是左手使劍,當然遠遠不及右手的靈活,他又不忍殺傷官兵,所用的戰術只有兩种,一是削斷對方兵器,一是刺中對方穴道,點到即止,叫他失掉抵抗能力。
  但這么一來,他本身也要更耗精神,更費气力,不多一會,毒气又在漸漸擴散,左臂亦已有點麻木不靈了。
  那兩個軍官看出他已是強弩之未,齊聲喝道:“好小子,你真的不要生命了嗎?快快拋劍投降!”耿照此時神智亦已漸漸模糊,心中只是有一個念頭,要沖出去!那兩個軍官大為著急,生怕他毒發身亡,難以交代,那使鞭的軍官叫道:“你把他的寶劍打落,我上去將他擊倒!”那兩個軍官見耿照劍招使出,已是不成章法,料想可以將他制服,便拼著冒點危險,沖上去擒他。
  耿照眼睛發黑,只听得呼吁風響,那內廷侍衛一聲大喝,掄起長槍向他挑來,耿照視力模糊,一丈之外的敵人,只能隱約看到一點影子,憑著听風辨器之術,以上乘武功的“卸”字訣擋了兩招,忽覺膝蓋一陣劇痛,不山得“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原來是那禁軍教頭繞到側邊,悄無聲地一鞭打來,耿照所受的毒早已發作,目力耳力都受影響,听風辯器的本領,當然也大大減弱,他全神應付那杆長槍,已是有點力不從心,那使鞭的教頭十分狡詐,在他們高呼酣斗之中悄無聲地一鞭打去,耿照還焉能抵擋?冷不及地就給他一鞭打碎了膝蓋了。
  那兩個軍官哈哈大笑,爭先恐后地使跑來要拿耿照,耿照心里歎了口气,正自想道:“終于還是落在奸人手上,死不足懼,但卻是可惜死得不明不白!”突然間,那兩個軍官的笑聲忽地變為厲叫,接著听得“卜通”“卜通”的兩聲重物墜地之聲,顯然是那兩個軍官已是在他的面前同時跌倒。
  耿照大為惊詫,掙扎著爬起來,模糊中只見一圈白影在官兵叢中穿來插去,追南遂北,所到之處,如湯潑雪,裂人心肺的慘叫聲此起彼落,不絕于耳!耿照心道:“這人是誰,卻來救我?”想要叫他不要濫殺無辜,聲音竟已發下出來,他中的毒。
  毒气已將攻到心房,体力全已消失,只仗著一口真气,勉強護著心房,才不至于立時暈倒。
  就在耿照搖搖欲墜之時,那白衣人來到了他的身前,一手將他拖住,朦朧中耿照認得是個女子,心頭一震,“啊,原來是你!”這句話勉強叫了出來,細如蚊叫,那女子格格一笑,說道:“你還認得我么?算你還有一點心肝。”背起耿照,如飛而去。耿照松了口气,也就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了。
  且說蓬萊魔女快馬赶來,到了天目山的關卡之前,正是那一場激戰之后,只見遍地血腥,橫七豎八的都是尸体。蓬萊魔女在路上已曾打听得耿照是向這條路來,見了這個情形,不禁惊疑不定。心里想道:“看這情形,耿照在這里曾与官兵激戰,那是無疑的了。但殺傷這許多人,卻不似耿照作為。”她進關卡搜查一遍,一個活人都沒見著,再到戰場審視那些尸体,更是人大吃惊。那些人死狀都差不多一樣,不是咽喉被劍尖芽過,就是左右心房被刺個正著。可以看得出未,每個人都是被一劍斃命的。蓬萊魔女深知耿照的性格決不會這樣殘忍,而且這种狠辣的劍法,也決非耿照家傳的躡云劍法。蓬萊魔女心道:“這是誰于的事情?他來相助耿照,應是俠義中人,卻又為何會用這种邪派的狠毒劍法,將官兵殺得一個不留?”
  蓬萊魔女驀地想起一個人來,“莫非是玉面妖狐連清波?”但蓬萊魔女与玉面妖狐曾經几度交手,仔細回想,玉面妖狐使的又不似這路劍法。蓬萊魔女正自思疑不定,忽听得蹄聲得得,有如驟雨,只見一騎駿馬,正自從山坡上疾馳而過。
  這匹馬不走大路,似于是有意繞過這座關卡,蓬萊魔女心頭一動,仔細一瞧,認得馬背上的騎士正是以前在路上碰見過的,向她查問武林天驕的那個金人,也即是那晚和那個“阿霞”一道偷進千柳汪,后來又一道离開的那個漢子。
  這漢子驟然見著了蓬萊魔女,又見著了關卡前面的滿地尸体,也是大出意外,吃惊非小,“呵呀”一聲,叫了起來,連忙揚鞭催馬,跑得更加快了。
  蓬萊魔女叫道:“且慢,我有話要和你說!”那漢子曾吃過蓬萊魔女的虧,哪肯听她的話?馬不停蹄,絕塵而去,轉眼之間,已自山路上繞過那座關卡,進入了森林。
  蓬萊魔女只好上馬去追,蓬萊魔女這次追他,倒并非存著敵意,而是想向他打听武林天驕或笑傲乾坤的下落。蓬萊魔女已知他是武林天驕的朋友,那晚他又曾与那個名叫“阿霞”的女子同進千柳庄,那么想必和笑傲乾坤最少也是相識無疑。
  蓬茉魔女的坐騎是從那個內廷侍衛手中奪來的御廄良駒,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但那漢子的坐騎也是神駿异常,比起蓬萊魔女這匹坐騎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又是跑了一程,蓬萊魔女才隨后追的,越追距离越遠,幸而山路濕潤,蹄痕分明,不致追錯了方向。
  翻過了一座山頭,忽听得金鐵交鳴之聲,隱隱隨著山風吹來,蓬萊魔女定睛看去,只見下面山谷之中,有兩團自光裹著兩條人影,正在廝殺,距离大遠,是什么人,還瞧不清楚。
  那漢子已到了山腰,揚聲叫道:“霞妹,別慌,我來啦!”蓬萊魔女心頭一跳,“莫非就是那個阿霞?”縱馬疾馳而下,到了半山,定睛看去,捉對儿廝殺的是一男一女,那女的果然就是“阿霞!”
  蓬萊魔女心頭大震,只一個“阿霞”,還未令她吃惊,那男的更出她意料之外,這時瞧清楚了,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師兄公孫奇。
  那個名叫“阿霞”的女子,用月牙彎刀劈斫夾著刺穴,招數十分精奇,但卻仍然不是公孫奇的對手,只見公孫奇的劍光已把她裹住,那女子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刀之力。這時,那金國漢子,已到了谷底,拔出佩刀,便友助戰。公孫奇哈哈笑道,“清霞,我是你的姐夫,對你實是一番好意,你怎么不肯听我的話?”
  蓬萊魔女听得那女子的名字叫做“清霞”,心里想道:“果然是玉面妖狐連清波的妹妹。我師兄自稱是她的姐夫,敢情是他謀害了妻子之后,已与那妖狐苟合了?”
  連清霞气得大罵道:“下流賊子,無恥奸徒,我不殺你,難泄心頭之气!”公孫奇哈哈笑道:“我倒是無意傷害你,你怎的發這么大的脾气,反而要殺起我來了,我配不起你的姐姐么?哈哈,小姨子,你還是對我好一點吧,你怎么能殺得了我呢廣連清霞給他气得七竅生煙,刀法急亂,公孫奇看出了破綻,一抓向她抓下。
  那漢子正巧赶到,人怒喝道:“閉上你的嘴,看刀!”一刀斬下,公孫奇猛地縮手,們目斜睨,嘻嘻笑道:“你敢情是我霞妹的夫婿了?你我份同連襟,怎的你一見面便是這么不客气?”
  連清霞与那漢子都是滿面通紅,雙刀飛舞,聯手而攻,著著都是進攻的招數,恨不得把公孫奇宰了。
  公孫奇笑道:“霞妹,我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不想傷你。這人雖是你的夫婿,究竟隔了一層,對不住,我可要拿他試一試我新練的功夫了!”話猶未了,倏地一掌拍出,那漢于的腰刀給公孫奇的軟劍裹住,急切之間,抽不出來,“蓬”的一聲,兩人對了一掌,那漢子晃了一晃,連退三步,急汗如雨,面色都已變了。連清霞大惊道,“宜哥,怎么了?”那漢子道:“沒什么!”
  咬著牙根,渾刀再上。公孫奇笑道:“沒什么?你這條小命保不住啦!霞妹,你另外找個男人吧。這人是個蠢材,配不上你,比他強過十倍百倍的人多著呢,我可以幫你挑選。”
  連清霞又惊又怒,運刀如風,豁出了性命向公孫奇猛攻,公孫奇使出一路防身劍法,輕描淡寫地將她的招數一一化開,另一只手在刀光劍影之中忽伸忽縮,仍在尋暇抵隙,意欲向那漢子再擊一掌。
  正在這緊張的關頭,蓬萊魔女已在山卜疾馳而下,赶了到來。公孫奇認出了是她師妹,大吃一惊,連忙叫道:“師妹,你來得好!這人是金國的將軍,你把他拿來吧。”
  公孫奇固然吃惊,連清霞与那漢子吃惊更甚,心中想道:“糟糕,這惡賊一人已難應付,又來了他的師妹,這可如何是好?”
  公孫奇知他師妹痛恨金人,想激起她的同仇敵愾,哪知蓬萊魔女已是深知他的為人,怎還肯上他的當?話猶來了,蓬萊魔女已自馬上躍下,身形如箭扑來,冷笑說道:“誰是你的師妹,你花言巧語,還想騙我嗎?不錯,我是要拿人,我是要把你拿下!”
  蓬萊魔女塵劍兼施,左手是天罡塵式,右手是柔云劍法,拂塵籠罩,封閉了公孫奇的退路,青鋼劍一招“星海浮搓”,抖起了三朵劍花,瞬息之間,連點公孫奇胸前的“璇璣穴”,脅下的“愈气穴”,膝蓋的“環跳穴”。這三處方位聯成一條斜線,蓬萊魔女一招連攻三處,劍如飛鳳,斜掠而下,當真是奇妙無比。蓬萊魔女曾和師兄兩度交手,對他的本領深淺己是了然于胸,他武功雖高,卻還比不上自己,只道這一路劍法使出,至不濟也可點中他一處穴道。
  哪知公孫奇的武功也已是今非昔比,就在這危机瞬息之間,只見他也是劍掌兼施,“呼”地一掌拍出,把拂塵蕩開,塵尾松散,接著只听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公孫奇一招“大漠孤煙”使將出來,劍勢斜飛,畫了一道弧形,瞬息之間,和蓬萊鷹女的青鋼劍接連碰擊七下,又把她那招“星海浮檬”解了。
  蓬萊魔女吃了一惊,心道:“相隔不過兩月,怎的他的武功已是精進如斯!”公孫奇也是暗暗吃惊,心道:“我練了桑家的大衍八式,又練了兩大奇功,看來卻還是胜不過師妹。”連清霞又惊又喜,想不到蓬萊魔女竟會幫她,她正要上前助戰,忽見她那同伴蹌蹌踉踉地連退几步,面色灰白,搖搖欲墜。連清霞只好先過去看護他。
  公孫奇對付師妹已討不了好,更怕連清霞也來夾攻,哪里還敢戀戰?叫道:“師妹,你就不念同門之誼了么?”忽地唰唰兩劍,猛攻過來,劍光飄飄,似左側右,劍尖指向了蓬萊魔女的兩面心房,這劍勢凌厲之极,蓬萊魔女不得不撤回拂塵防守,公孫奇也明知這一招決傷不了蓬萊魔女,正是要迫她防守。蓬萊魔女化解了他這一招,正要還擊,公孫奇從她的拂塵籠罩之下脫了出來,已是如飛走了。
  蓬萊魔女忽地心念一動:“我怎么沒想起他?”原來公孫奇這路劍法,專刺心房、咽喉,那些官兵就正是如此被人殺死的。
  蓬萊魔女心道:“難道就是他殺盡官兵,他能有什么好心,一定是將耿照劫走,另有圖謀了?”要想去追,但又不想拋下連清霞与那漢子,何況她也有緊要的事情要問他們,一時間躊躇未決,公孫奇已走礙遠了。
  蓬萊魔女回過頭來,只見連清霞正在將那漢子抱住,滿面惶急的神情問道:“宜哥,你怎么啦?咦,你的手掌,你的手掌怎的變成這個樣子?”惶急之中顯出無限情意,蓬萊魔女怔了一怔,恍然大悟:“我只道她是華谷涵的密友,卻原來她和這漢子才是一對情人!”正是:如今始是明真相,卻悔當初錯怪人。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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