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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自恨身非男子漢 可怜辜負美人恩


  這蒙面漢子不是別人,正是不久之前才和史若梅分手的那個書生——獨孤宇。獨孤字道:“我也不知,原來史兄乃是金雞岭的好漢,真是失敬了。”史芳梅用新近學識的黑道術語問道:“兄台是哪條線上的朋友?”獨孤宇哈哈笑道:“我不是綠林人物,但生平最喜結交英雄豪杰。金雞岭鐵摩勒大快的聲名,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小弟只恨無緣拜謁,至今耿耿于心。听說這兩天官軍大舉攻山,不知鐵寨主可脫險了么?”史若梅將錯就錯,便認作是“金雞岭的好漢”,說道:“鐵寨主早已脫險了,小弟本事低微,跟不上寨主,掉了隊。”獨孤宇道:“史兄不必擔憂,若蒙不棄,請容小弟稍盡地主之誼,請史兄到寒舍暫進一時。”史若梅道:“兄台盛意可感,但只怕連累了你。”獨孤宇道:“史兄,先前彼此不知身份,猶有可說。如今倘再推辭,那就是看不起小弟了。”
  史若梅心意躊躇,一時難決,心里想道:“此人看來似是個俠義之士,但我一個單身女子,卻怎好到一個陌生的男子家里去住?”當下訥訥說道:“我看,我受的這點傷還不打緊,……”哪知就在說話之時,牽動創口,鮮血又涌出來。
  獨孤字翻身下馬,說道:“我身上有金創藥,史兄,你先料理了傷口再說。”走過來要扶史若梅下馬。
  史若梅一惊,忍看疼痛,先跳下馬,險險跌倒,獨孤宇伸手去扶,她又連忙一閃閃開,說道:“不打緊,不打緊。請將金創藥給我,我自己會敷。”獨孤宇心中納悶,暗自想道:“這人怎的一點也沒有綠林好漢的气概,客气得也未免太過份了。”
  史若梅中箭已將近半個時辰,最初流出來的血液已与衣裳膠結一起,史若梅咬緊牙根,撕破衣裳,正想拔箭,獨孤宇忙道:“史兄,使不得!須得洗淨傷口,先敷上藥,包扎妥當,最少過了一個晚上,待血止了,才可以將箭拔出來。現在拔箭會流血不止,而且還怕血液中毒,只憑這點金創藥是濟不了事的。
  小弟家內宕藥齊備,明天再放箭不遲。”史若梅道:“多謝兄台指教。”將金創藥敷上,她從無經驗,手指顫抖,敷藥之時,触動骨頭,痛得她冷汗如雨,几乎叫出聲來。獨孤字更覺奇怪,心想:“他干的是刀頭舔血的生涯,怎的連治箭傷的一些常識也不知道,我已經說過一次了,他還想拔箭,現在看來,他簡直是連怎樣敷藥也不懂。綠林好漢,竟似個初出道的雛儿,真是一件奇事。”他見史若梅痛苦的情形,心中不忍,又想過去幫她敷藥裹傷。
  史若梅正在低頭敷藥,不留意獨孤宇已到了她的身邊,獨孤字見她搖搖晃晃,很是痛苦,也未及說明來意,便伸出手去扶她。史若梅忽地感覺到有一只手触及她的身体,猛吃一惊,几乎是出于女性防御的本能,立即一掌推出,叫道:“你干什么?”
  那一小包金創藥也跌落地上。
  獨孤字怔了一怔,道:“史兄,我是來幫你敷藥的,你怎么啦?”史若梅這時已經看清楚了是獨孤宇,當然也已明白了他的來意,不由得滿面通紅,勉強笑道:“我已經敷好藥了,多謝你啦。”獨孤宇道:“我幫你包扎傷口。”史若梅連忙搖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會。”獨孤宇心想:“這人的脾气真是古怪已极,簡直比一個大姑娘還害羞。”史若梅將受傷的左臂擱在肩膊上,撕下了一幅衣裳,自己就包扎起來,她又不懂得包扎,橫一道直一道,包裹得十分難看。獨孤宇大皺眉頭,几次忍不住要過去幫她,但史若梅冷淡戒備的神气卻把他止住了。
  唐代并不怎樣講究禮教,對男女之防也遠不如后世的重視,只因史若梅是節度使小姐出身,她的母親(兼奶媽)又是名門閨秀,所以她和一般女于不同,對陌生男子,絕不敢過份親熱。
  正因為她与一般女子不同,是以獨孤宇也未怀疑到她是女子,(因為一般女子,尤其是江湖女子,在受傷的時候,是絕不會拒絕男子的幫助的。)他只道這是史若梅的一种怪脾气,心里雖不怎樣高興,卻也不便說她。
  史若梅裹好傷口,又歇了一會,气力也恢复了一些,勉強跨上馬背,獨孤字道:“史兄,你這箭傷須得好好調養,請不必客气了,就到寒舍宿住几天吧。”這是他的第三次邀請了,史若梅猶在躊躇,獨孤宇道:“這一路上都有官軍,算你有緊要的事待辦,也是不方便在路上行走的了,你單身一人,又受了傷,奠說官軍,任何人見了都會起疑。”史若梅听他說得有理,且又是盛情難卻,心想:“事已如此,我只好隨遇而安。這人看來是個俠義之士,大約不會對我不利。”當下便道:“獨孤兄盛意相邀,我只好厚著臉皮,打攪你了。只怕連累了你。”獨孤宇道:“史兄不用擔心,小弟僻處山鄉,外人不會注意的。只是小弟倒有點擔心,……”史若梅道:“你擔心什么?”獨孤宇道:“史兄受傷之后,只怕騎馬吃力,不如你我合乘一騎如何?”史若梅心中一凜,暗自思量:“莫非他已看出我是個女子,心怀坏意。”但看獨孤宇神色坦然,說話誠懇,卻又不似。
  史若梅沉吟片刻,委婉說道:“小弟手臂受傷,騎馬尚無大礙,獨孤兄不必為小弟擔心。”她盡管說得委婉,神色總是不大自然,獨孤宇心道:“倘若不是為了你是金雞岭的好漢,我才不高興管你的閒事,為你操心呢。”
  獨孤字恐怕遇著官軍,挑了一條靠著山邊的羊腸小道行走,道路崎嶇,騎在馬背上也頗受顛簸之苦,史若梅咬牙忍受,幸好獨孤宇的家离出事地點不過四十多里,走了兩個多時辰,便已到達。
  獨孤宇的家正在林屋山日鷗峰下,門前是一片荷塘,兩岸几行垂柳,紅牆綠瓦在中,恍如人在畫圖。史若梅贊道:“好一處所在,無殊世外桃源。”獨孤宇笑道:“史兄不像是個綠林豪杰,倒像詩人騷客了。難得客人歡喜,我這個做主人的更是高興,定要請你多住几天。”
  說話之間,只見一個少女飛跑出來;遠遠的就高聲叫道:“哥哥,你回來啦!”驀然看見史若梅臂上帶箭,和哥哥一起,不覺一怔,獨孤宇笑道:“我邀請了一位好朋友來呢。”當下給兩人介紹道:“這位是史正道(史若梅捏造的假名)史大哥,這是舍妹獨孤瑩。史大哥當真是請也請不到的稀客。瑩妹,你可要代我好好招呼。”
  獨孤瑩道:“哎呀,史大哥,你是怎么受了傷了?”獨孤宇道:“妹妹,好教你喜歡……”獨孤瑩插嘴道:“咦,人家受了傷,你喜歡什么?”獨孤宇道:“我不是說這個,我是給你說史大哥的來歷,你別纏夾不清。瑩妹,你不是說,當今豪杰,你最佩服三個人么?”獨孤瑩道:“不錯,一個是鐵摩勒,一個是牟世杰,一個是段克邪。”獨狐宇道:“這位史大哥和他們三人都是朋友,他是金雞岭的好漢。”要知牟、段二人与鐵摩勒的關系,武林中很多人知道,因此史若梅雖然沒有說過她認識牟、段二人,獨孤宇已是想“當然耳”的為她吹噓了。史若梅笑道:“我只是金雞岭一個無名小卒,哪配得上是他們三人的朋友?”獨孤宇道:“史兄,你別太自謙啦。你的劍法足可以与當世名家比拼,決不會是無名小卒。”
  獨孤瑩道:“哦,我明白了,听說前几天官軍正圖攻金雞岭,你是受了官軍的箭傷。”獨孤宇道:“他是剛剛受的箭傷。”當下將剛才遇見羽林軍的事說了。獨孤瑩道:“哥哥,你也是的,人家受了傷,你卻只是顧著說話,快點進去給史大哥料理吧。”
  史若梅疲倦不堪,兩條腿都己麻木不靈,好像不屬于自己的了。獨孤宇在前引路,他的家建筑在山崗上,要走上一道斜坡,獨孤瑩一直在留神史若梅,見她皺著眉頭下馬,一肢一拐的走一步歇一下,禁不住就過來扶她,又禁不住埋怨哥哥道:“你只知道吩咐我招呼客人,你自己就不懂礙招呼。”
  史若梅雖然怨恨段克邪,但不知怎的,對于稱贊段克邪的人,卻是不自覺的生出一重好感,何況獨孤瑩又是個女子,史若梅竟然忘記了自己現在是“男子”身份,對獨孤瑩毫無避忌,不但任由她用手攙扶,而且由于太疲倦的緣故,不自覺的就靠在她的身上。獨孤瑩感到她的体溫,感到她呼出來的气息濕潤著自己的頭發,也禁不住芳心跳動,但她是個爽朗的姑娘,竭力裝出神色自如,毫不在乎的仍然扶著史若梅踏入她的家門。
  獨孤宇起初擔心妹妹會碰史若梅的釘子,后來見她們如此形狀,頗覺意外,心中想道:“我只道他是天生的害羞脾气,誰知他卻任由妹妹攙扶。真是個怪脾气,我是個男子,他倒不肯讓我碰他一已換了個女的,他卻反而無所謂了。哼,要不是我早就在昨晚看出他行事坦率,我還真會當他是個好色之徒。”
  獨孤瑩听得史若梅微微喘息,心中好生怜惜,說道:“史大哥,你真是個硬漢子,受了箭傷,居然還能夠騎馬跑這么一大段山路。哥哥,咱們先替史大哥料理箭傷,就讓他在你的房中安歇好不好?好有個照料。”史若梅嚇了一跳,連忙說道:“不敢麻煩獨孤兄。小弟有個怪脾气。不慣与人同房,喜歡一個人清清淨淨的住。”獨孤瑩心想:“這個人倒是坦率得可喜,向來做客人的都是听從主人的安排,他卻指定要主人給他清淨的住所,口气之間,還似乎不愿意主人去打扰他似的。”當下笑道:“我有一間書房,倒還整洁,就不知合不合史大哥的心意。”當下就扶史若梅走進她的書房。
  這書房端的布置礙十分雅致,靠牆一個書櫥,壁上遍挂字畫,靠窗一張書桌,桌上供有瓶花,還有一爐未盡的余香,書櫥對面有張胡床,沒有被褥,只有涼枕,想是供獨孤瑩疲倦時躺著看書的。獨孤瑩笑道:“史大哥倘若不嫌這間房子不好,等下我就把被褥拿來。”
  史若梅精神一振,說道:“好,好得很!想不到姑娘還是個才女,房里這么多書。這幅字書法真是蒼勁之极,咦,這原來是杜甫寫的新詩!”
  杜甫、李白是當時并駕齊名的詩圣詩仙,每篇一出,万口爭誦,洛陽紙貴。但他們的親筆書法部很難得,這一首新詩,史若梅也未曾見過,不覺就念起來道:“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看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拇凝清光。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臨穎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揚揚。与余問答既有以,感時撫事增惋傷。……”詩后附序,卻原來是杜甫在臨穎(地名,在今河南許昌縣南。)見公孫大娘的弟子李十二娘舞劍,因賦此詩相贈的。
  史若梅擊節贊賞,說道:“好詩,好詩!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劍術練到詩中這樣的境界,當真是令人難以想象!”同時又有點奇怪,問道:“這首詩是杜老寫給公孫大娘的女弟子李十二娘的,不知怎的會在獨孤姑娘這儿?”濁孤宇微微一笑,說道:“舍妹就是李十二娘的師妹,我們兄妹二人是不同師父的。”史若梅吃了一惊。說道:“公孫大娘還在人間嗎?那不是將近百歲了?”獨孤瑩道:“家師大前年已去世了。我是她的關門弟子,李十二娘是大師姐,我的功夫其實是大師姐教的。
  大師姐最疼愛我,去年她路過此地,知道我喜歡杜甫的詩,就把杜甫這幅手跡送了給我。”
  獨孤宇也覺得奇怪,問道:“史兄如此愛好詩書,想必也是讀書种子?卻怎的進了綠林?”史若梅道:“小弟是讀過一點詩書,說不上是讀書种子。我追隨鐵寨主只是最近的事情,獨孤兄問我何以會淪落綠林,唉,這事情嘛,不說也罷。”史若梅本想捏造一個故事,但她不慣說謊,急切間捏造不來。獨孤宇卻以為她有難言之隱,不便再問,當下連忙說道:“史兄文武全材,端的令人佩服。如今亂世,英雄正出自綠林,怎說得上淪落二字?”心想:“原來他乃是新入行的綠林好漢,又是讀書人家出身的,怪不得他這么缺乏江湖經驗,一點不像個強盜,卻像個文縐縐的書生。”
  說話之間,早有丫鬟將被褥拿來,獨孤瑩笑道:“別盡顧說話了,咱們先替史大哥料理箭傷吧。”便請史若梅在胡床躺下。
  獨孤宇道:“你們女孩子細心得多,敷藥裹傷之事,瑩妹,我可要偏勞你了。”獨孤瑩芳心一動,低下頭來,卻忽地又“噗噗”
  笑道:“哥哥,原來你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粗心大意,那我也不必責怪你了。你瞧,你給人家裹傷,包扎得像個什么樣子?橫一道豎一道的,簡直把史大哥的臂膊扎得像個粽子了。”
  史若梅臉上一紅,說道:“這是我自己裹的。”獨孤瑩怪不好意思,尷尬笑道:“男人家多是不會料理自己的,史大哥,你躺下來,我替你敷藥。”史若梅的傷口附近,血液如膠,与衣裳粘在一起,獨孤瑩道:“史大哥,你有替換的衣裳嗎?”史若梅道:“在我的背囊里,有兩件衣裳,是昨日新買的,不知合不合身。”獨孤宇笑道:“你不知道,史大哥可真闊气哩,這兩件衣裳,是他用金豆換的。”將昨晚客店中的故事說了,听得獨孤瑩格格嬌笑。
  獨孤瑩道:“史大哥,請你背轉身子,我替你把上衣除下來,哥哥,你端一碗溫水來。”她是想替史若梅洗淨傷口,然后敷藥,然后換衣。史若梅不禁又是臉上一紅,低聲說道:“不必這樣麻煩了,你有剪刀嗎?”獨孤瑩道:“要剪刀做什么?”史若梅道:“你給我將傷口附近的衣裳剪開,不是就可以洗抹、換藥了嗎?”
  獨孤瑩心道:“枉他是個綠林好漢,卻原來比女孩子還會臉紅。
  我不在乎,他反而要避起男女之嫌來了。”當下只好取來剪刀,依從史若梅的意思,替她洗淨了血汗,重新敷過金創藥。
  獨孤宇端來一個人籠,一大壺參茶,說道:“你流血很多,定會感到喉干舌渴,這壺參茶,正好給你止渴。明几你餓了再吃東西。”獨孤兄妹,殷勤照料,史若梅很覺過意不去,謝了又謝,說道:“麻煩了你們半天,你們也該歇息了。”獨孤宇道:“我住在對面,你半夜有事,盡管叫我,不必客气。”史若梅道:“我知道啦,我現在已經好了許多了,想來不會有事。”
  史若梅待他們兄妹走后,心里還真有點害怕獨孤字半夜過來,她掙扎下床,把窗戶都夫好了,然后放心換過衣裳,蒙頭睡覺。
  初時她心里還有忐忑不安,但畢竟是太疲倦了,不久就沉沉熟睡,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忽被敲門之聲惊醒,史若梅嚇了一跳,連忙說道:“我沒事,獨孤兄請回去睡覺吧。”門外那人“噗嚙”一笑,說道:“是我,早已夭亮了,我給你端早點來啦。”卻原來是獨孤瑩。
  史若梅打開房門。獨孤瑩笑道:“你怎么連窗子都關得密不透風,不气悶么?”赶忙給她將窗戶打開,讓陽光和空气透進來。
  史若梅道:“我小時候怕鬼,習慣了關好窗戶才睡的,你別見笑。”她這一解釋,獨孤瑩本來是不想笑的,也不覺笑了起來,說道:“我只當女孩于才怕鬼,卻原來你們綠林好漢也怕鬼的。好啦,現在已是白日青天、不用怕鬼啦。快吃早點吧。”
  獨孤瑩將攜來的食物擺在桌上,那是四樣精美的小菜和一大碗稀飯,史若梅吃得津津有味,獨孤瑩說道:“這都是我親手做的,我還擔心你咽不下去呢。”史若梅笑道:“獨孤小姐真是多才多藝,能文能武又會做菜,不知將來誰有這個福气……”獨孤瑩面上一紅,嗔道:“史大哥,你說什么?”史若梅這才猛地想起自己是男子身份,急忙把后半句“娶得你作妻子”縮了回去,尷尬說道:“你年紀大約和我也差不多,你是樣樣皆能,我卻是什么都不懂,說實在的,我真是好生羡慕你呢!”她說者無心,獨孤瑩听者有意,臉上更紅得似涂了一層厚厚的胭脂。
  史若梅心道:“糟糕,我又說錯了話。假扮男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連忙低下頭去“呼呼虜虜”的吃粥,掩飾自己的窘態。半晌抬起頭來,見獨孤瑩的一雙妙目正在向自己射來,并無惱怒的神態,史若梅這才放了心。獨孤瑩忽地微笑說道:“史大哥,你太客气了,你才真的是文武全才呢。”
  史若梅趁机會移轉話題,說道:“我以前只知道李白喜歡結交俠士,懂得劍術;如今看了杜甫送給令師姐的這首詩,卻原來他老人家也是一位行家。”獨孤瑩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行家?”史若梅笑道:“要不然他怎能形容得這樣維妙維肖?”獨孤瑩道:“据我所知,杜甫并不懂得劍術,但他懂得欣賞,那倒是真的。”史若梅道:“懂得欣賞,那也就是行家了。”
  獨孤瑩忽道:“史大哥,你和段克邪熟不熟識?”史若梅心頭一跳,不覺也是臉泛紅暈,說道:“不是很熟,你問這個做什么?”獨孤瑩道:“你剛才說起李白歡喜結交俠士,我想了起來,李白和段硅璋段大俠就有一段不尋常的交情,想來你也是早已知道的了。可惜段大俠去世大早,咱們后生晚輩,沒來得及見他,不知這位曾經被李白贊美過的劍客,劍術到底是怎么樣的了不起?”接著又道:“听說段克邪的劍術比他的父親還要好,你見過嗎?”史若梅听得人家稱贊段克邪,心里暗暗高興,但卻裝出一副冷淡的神气說道:“大約是吧,我沒有見過。”
  獨孤瑩暗暗納罕,心想:“如此看來,他和段克邪的交情大約也真是普普通通的了。這也奇怪,俗語說惺惺相惜,他和段克邪同在一個山寨,卻怎的不多找机會親近親近。”想至此處,只見斜對面她哥哥的房門已經打開。
  獨孤宇走了進來,笑道:“妹妹,原來你早已來了。”獨孤瑩道:“誰像你這樣懶,日上三竿,猶未起床。對客人也未免太疏忽了。”獨孤字笑道:“我有你這樣一位好妹子,還用得著我操心嗎?”濁孤瑩听出她哥哥笑中含有深意,不覺又是芳心蕩漾。
  獨孤宇道:“史大哥覺得好了點嗎?”史若梅笑道,“好得多了,你瞧,我吃了這么多東西。”獨孤字道:“好,這支箭可以放出來了。妹妹,你心靈手巧,替史大哥拔箭,還要偏勞你呢。”
  獨孤瑩知道哥哥是有心讓她和這位“史大哥”多多親近,卻也不好推辭,當下微笑說道:“哥哥,你真會享福,樣樣都要我管。
  好吧,你也總得做點事情,請你把需用的藥品拿來吧。”獨孤宇道:“我早已准備妥當了。”
  史若梅很覺過意不去,說道:“獨孤姑娘,我給你帶來了許多麻煩了。”獨孤瑩嫣然一笑,說道:“史大哥,我是和哥哥說笑的,你別認真。你是我哥哥的好朋友,你受了傷,我應該服侍你的。”獨孤宇笑道:“妹妹,我看你還應該感激我呢!”獨孤瑩嘎道:“感激什么?你別亂說。”獨孤宇道:“感激我將史大哥請來啦。你限你師姐學了劍木,總恨沒人切磋,史大哥正是一位劍術高手,以后你可以多多請他指教了。”獨孤瑩很怕哥哥和她再開玩笑,說得太過露骨,如今听獨孤宇這么一說,倒是光明正大,替她找到了接近史若梅的藉口,便連忙點頭說道:“對啦,我正有這個心意,但盼史大哥早日痊愈。”
  史若梅道:“你是公孫大娘的高足,我得拜你為師才成,你怎么和我這樣客气。”獨孤宇道:“你們兩人都別客气,史大哥傷好之后,你們相互切磋,讓我也好觀摩觀摩。”史若梅雖然不大懂得人情世故,卻也是個心眼玲瓏的人,心里暗暗好笑:“看來這位獨孤姑娘對我很有點意思,她的哥哥也愿玉成其事。只可惜我無福消受。”史若梅一直擔心給他們兄妹看破行藏,這時心上的一塊石頭才放了下來。又是好笑,又是欣慰。
  史若梅躺在胡床,獨孤瑩小心翼翼的替她拔箭,頭發几乎拂到史若梅臉上,彼此都感到對方呼吸的气息。獨孤瑩臉上的紅暈越來越擴大了。低聲問道:“史大哥,你覺得痛嗎?”史若梅道:“很好,多謝你啦!”獨孤瑩心里甜絲絲的,有說不出的舒服。
  史若梅倒不是胡亂稱贊,獨孤瑩的手法的确甚為靈巧,拔出箭頭,再涂了藥,史若梅痛楚若失,對獨孤瑩很是感激。
  自此之后,一連几天,獨孤瑩日間都几乎寸步不离的服侍史若梅,獨孤字反而來得很少。史若梅和她的感情越來越好了。
  史若梅的傷本來并不很重,又得獨孤瑩小心照料,好得很快。這一日史若梅起床之后,試試活動筋骨,已是恢复如初。獨孤瑩很是歡喜,笑道:“史大哥你悶了這許多天。我陪你到花園走走吧。史大哥,今天你可以指點我的劍法啦。”
  這時正是暮春時節,史若梅隨著獨孤瑩走進園子,只見佳木籠蔥,百花爭艷,這座花園雖然并不很大,但卻布置得別有匠心,山石玲瓏,亭台隱現,曲徑迂回,清流如帶,一花一草,一木一石,無不安排得恰到好處,走到園子深幽之處,宛如人在畫圖。史若梅悶了多日,不覺精神一爽,容光煥發。
  史若梅本來貌美,心中歡悅,更添上几分瀟洒,一片豪情。兩人在荷塘旁邊走過,清波照影,現出一對壁人。獨孤瑩看看水中的倒影,再看看面前的這個“美少年”,不覺酡顏如醉,暗自想道:“這人端的是才貌雙全,想不到綠林中竟有如此人物!
  古人說什么潘安之貌,想來也不過如此。”
  史若梅微微一笑,說道:“獨孤小姐,你在想些什么?”獨孤瑩心頭一跳,說道:“我想請你指點劍法,不知你肯是不肯?”
  史若梅道:“我怎敢班門弄斧,還是請小姐先顯身手。”獨孤瑩道:“也好,你新病初愈,且歇一會儿,待我先拋磚引玉吧。”
  獨孤瑩拔出佩劍,滴溜溜一個轉身,劍光已似匹練般伸展出去,舞到急處,端的是翩若惊鴻,宛如游龍,劍气縱橫,寒風颯颯,花片紛紛墜下,隨著劍光飄散,更顯得奇麗無比。史若梅不禁拍掌贊好,念起杜甫那首詩中的佳句:“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獨孤瑩劍光一收,半喜半嗔地說道:“我師姐的劍術,或者可以當得起這几句詩,我哪里便能至此境界。”史若梅笑道:“我未曾見過令師姐的劍術,看了你的,已是目眩神馳,自歎眼福不淺了!”
  獨孤瑩道:“你這張嘴,只會討人歡喜,我听哥哥說,你的劍術才真正是神妙無比呢。我已獻拙了,你還不肯指教嗎?”
  史若梅給她引起了興致,其實亦已是躍躍欲試,當下笑道。“我本想藏拙,卻怕你這張利嘴排渲,說不得也只好獻丑了。姑娘,我給你喂招,你手下留情。”
  獨孤瑩道:“我有個新鮮的法子,你我离開三丈,彼此出招還招,這樣可以避免誤傷,大家也可以拿出平生所學,盡力施為了,你看可好?”史若梅知道她是照顧自己新病初愈,既佩服她心思周到,又感激她体貼入微。
  史若梅道:“好,請先賜招。”獨孤瑩是主人身份,不便客气,當下撫劍一揖,隨即出了一招“玉女投梭”,史若梅也還了一招“投桃報李”。
  獨孤瑩嫣然一笑,說道:“史大哥,你太多禮啦,不必如此客气。”原來史若梅這一招“投桃報李”,含有客人感謝主人恩義,欲圖有以報答之意。
  獨孤瑩腳踏乾位,走出“傷”門,長劍抖動,嗤嗤有聲,這一招劍勢凌厲之极,倘若真的是近身斗劍,這便是一招令敵人傷殘的殺手劍法。史若梅笑道:“好狠!”斜走震位,長劍一翻一絞,腳跟一旋,又回到原來的方位。獨孤瑩也不禁贊道:“好,解得真妙!”兩人始終保持著三丈左右距离,腳踏五行八卦方位,出劍虛擊。雙方使的都是上乘劍法,十分認真,与正式交手,殊無二致,而且由于中間有一段距离,彼此劍法的精妙之處,就看得更加清楚。
  轉眼間拆了三十招,獨孤瑩臉上現出一層迷惘的神色,史若梅暗暗奇怪,想道:“現在正是斗到緊張之處,她卻怎的心神不屬,似是另有所思。”當下叫道:“小心這招!”青鋼劍揚空一划,劍尖抖動,閃起了朵朵劍花,這一招名為“佛光普照”,正是妙慧神尼佛門劍法中威力最大的一招。
  獨孤瑩霍然一惊,連退三步,忽地也叫道:“小心這招!”身形乎地拔起,長劍就在空中划了一個圓圈,將史若梅的身形都籠罩在這圓圈之內,史若梅失聲叫道:“好劍法!”抱劍直立,使出“朝天一炷香”的劍式,身子也滴溜溜的轉了一圈。獨孤瑩落下地來,兩人對面而立,雙劍互指,彼此都不再變招,原來到了此際,倘若是真的比拼的話,雙方的長劍相交,已是僵持之局,只能憑內力取胜,誰先變招,誰就要吃虧了。
  史若梅笑道:“公孫大娘的嫡傳劍法,果然名下無虛,小弟佩服之至,甘愿認輸。”獨孤瑩道:“哪里,哪里,你是男子,气力一定比我大,若然真的比劍,斗到了這一招,那還應該是我輸了。”
  兩人徐徐收劍,獨孤瑩忽地問道:“史大哥,你的師父是誰?”史若梅怔了一怔,說道:“我學藝不精,不好意思說出師父名字。”
  獨孤瑩道:“史大哥,我有一件事覺得很奇怪。”史若梅道:“何事奇怪?”獨孤瑩道:“妙慧神尼听說一向是不收男徒弟的,不知何以會破了例?”
  史若梅暗暗吃惊,這才頻道獨孤瑩原來已看出了她的師門宗派。心想:“我真是糊涂一時了,她是公孫大娘的弟子,當然是劍術的大行家,我怎好与她比劍,讓她看出了我的劍法來歷。”
  當下心念轉了几轉,尷尬笑道:“獨孤小姐眼光端的厲害,這么說來,我所使的,大約真的是妙慧神尼的劍法了。”
  獨孤瑩越發奇怪,問道:“你這話可真奇了,你使的是什么劍法,難道自己都不知的嗎?”
  史若梅笑道:“實不相瞞,我的劍法是跟一個女子學的,但卻并非尼姑。”獨孤瑩道:“那女子是誰?”史若梅道:“是我的表姐聶隱娘。”史若梅這話倒也不是完全扯謊,聶隱娘長她兩歲,先跟妙慧神尼學劍,史若梅的劍術有一大半是由聶隱娘轉授的。
  聶隱娘常在江湖走動,獨孤瑩雖未會過,卻也知道聶隱娘的名字,知道聶隱娘是妙慧神尼的弟子。當下說道:“原來你是聶隱娘的表弟,這就怪不得了。”說話的當儿,心中已是酸溜溜的,神態很不自然。
  史若梅道:“我是她的遠房表弟,自幼父母雙亡,在她家中伴讀。表姐時時要我陪她練劍,我在旁邊瞧呀瞧的,不知不覺也就學會了。我表姐是曾說過,是個老尼姑教她的,但我卻不知道便是妙慧神尼。”
  獨孤瑩冷冷說道:“你的表姐對你可真好,不惜瞞著師父,把劍法教給你。听說她是一位將軍的女儿,你在她家里住得好好的,怎么又舍得离開她了?”
  史若梅道:“我不想永遠寄人篱下,所以离開聶家,在江湖上闖蕩,沒有多久,認識了金雞岭的頭目,我知道主雞岭的鐵摩勒,不同普通強盜,于是便入了伙。”
  獨孤瑩酸溜溜地道:“你很有志气,只是未免太辜負你表姐的好意了吧?”史若梅本來還想逗她一逗,說是自己与聶隱娘訂有婚嫁之約,但見獨孤瑩雙目紅潤,似乎就要滴下淚來,心中不忍,想道:“我臨時再留書給他說明真相吧。過早暴露身份,于我不便。”當下說道:“獨孤小姐休要取笑,表姐与我貴賤懸殊,我不過是個伴讀小廝,豈能有絲毫妄念?”
  獨孤瑩稍為舒服一些,說道:“我師父在生之時与妙慧神尼交情甚好,你使的那最后兩招,就是她們切磋出來的。這是我听師姐說的,我自己可沒有見過妙慧神尼。”史若梅心想:“怪不得她剛才現出迷侗的神情,原來我与她的師門,還有這一段淵源。”獨孤瑩又道:“史大哥,要是將來有机緣的話,我很想見見你這位表姐,看她是怎樣一位劍法高妙的美人儿!”語气中的“醋味”不自覺的流露出來,史若梅暗暗好笑。
  就在此時,忽見一個丫鬟走來,向她們兩人見過了禮,說道:“外面來了一位客人,公子請小姐和史相公出去見客。”史若梅听了,不覺有點詫异。
  獨孤瑩道:“什么客人?”那丫鬟道:“是個身体魁梧的男子漢,公于叫他做什么呂大俠。”獨孤瑩笑道,“江湖上的人物動不動就稱什么大俠小快,好吧,史大哥,咱們一道去見見這位‘大俠’看他到底是什么人。”史芳梅有點詫异,暗自想道:“他家的客人,他叫妹子出去見客,那還罷了,為何要我也見外人。我又從不認識這個姓呂的。”獨孤瑩似是知道她的顧慮,說道:“我哥哥一向謹慎,他要你見的客人,想必無妨。”史若梅本待不去,但听獨孤瑩這么一說,不去叵會見疑,只好和獨孤瑩一同出去見客。
  獨孤字在客廳里陪著一個中年漢子,見她門來到,忙站起來,濁孤宇道:“這位是名震江湖的神箭手呂鴻春呂大俠,這位是史正道史大哥,這位是舍妹獨孤瑩。”接著又笑道:“瑩妹,你一向仰慕的女俠呂鴻秋,就是這位呂大俠的妹子。”呂鴻春連忙說道:“不敢當,不敢當,你們兄妹雙俠才真是令人仰慕。”
  獨孤瑩心道:“原來是神箭手呂鴻春,倒也配得上一個‘俠’字,只是他的眼光卻令人討厭。”原來呂鴻春見她艷麗非凡,不免多看了她兩眼,獨孤瑩眼光向他投射過去,他連忙正襟危坐。
  史若梅這一惊卻是非同小可,心里想道:“原來他是呂鴻秋的哥哥,糟糕,我和他妹妹打了一架,這事情不知他可知道了沒有?莫非他已識破我的行藏,有意叫獨孤宇請我出來的?”
  獨孤瑩道:“何以不見令妹?”呂鴻春兄妹一向在江湖上并肩行俠,是以獨孤瑩有此一同。呂鴻春道:“我這次出來,正是找尋舍妹的。”史若梅听得他還未見到妹妹,心中一塊大石方始放下。
  獨孤瑩道:“這可真可惜了,沒緣份會見鴻秋姐姐。”呂鴻春道:“獨孤小姐有所不知,舍妹上個月去參加金雞岭的英雄大會去了,听說金雞岭已被官軍攻破,所以我急著要找她。”獨孤宇道:“這位史大哥正是金雞岭的好漢。”史若梅心道:“原來他是想向我探听他妹妹的消息。”心中妒意未消,說道:“我只是山寨里的一個小頭回,呂女俠是貴窖,我沒資格相陪,我只是見她和段克邪常在一起。”
  呂鴻春道:“不錯,她是在潼關碰到段小俠,她曾幫過段小俠一點小忙,段小俠邀她一同去的。”
  獨孤瑩道:“听史大哥說,鐵摩勒、辛天雄、段克邪等首腦人物都已逃出來了,鴻秋姐姐既是和他們一道,想必亦已脫險了。”獨孤瑩話猶未了,獨孤宇忽地笑了一笑。
  獨孤瑩正自心想:“難道是我說錯了話?”只听得她的哥哥己笑著說道:“呂大哥不是向咱們打听消息來的,他還給咱們帶來了消息呢。”獨孤瑩道:“哦,什么消息?”獨孤宇道:“他已經与鐵摩勒、牟世杰二人會過面了。”
  史若梅不禁又吃一惊,“他和鐵、牟二人見過了面,想必知道了我的事情?莫非是鐵、牟二人托他來尋訪我的?”但她現在是冒充“金雞岭好漢”的身份,只得硬著頭皮說道:“哦,那好极了。我掉了隊,正想知道鐵寨主他們的去處,好早日赶回去。
  不知鐵寨主可曾向呂大俠言及么?”
  呂鴻春道:“我和鐵摩勒雖然是相熟的朋友,但我不是綠林中人,他們的去向,我不方便動問。”他听史若梅問得外行,不覺起了一點疑心:“這人是金雞岭的頭目,怎的連綠林禁忌都不知道?”
  呂鴻春接著說道:“我見了他們,已知道了舍妹平安無事,我也就放了心了。別的事情,我無暇多問,但有個消息,可以告慰史兄。金雞岭這次遭受圍攻,雖然失了山寨,傷亡卻并不大。”
  獨孤字忽地問道:“呂大哥可曾見到段克邪么?”要知段克邪雖然出道未久,但已名震江湖,武林人士淡起話來少不免要提及他,是以獨孤宇有此一問。
  呂鴻春道:“沒有見著,听說他是尋訪未婚妻去了。”獨孤瑩好奇心起,問道:“他的未婚妻是誰?”呂鴻春笑道:“說起來你們一定猜想不到,他的未婚妻竟是潞州節度使薛嵩的女儿!”
  獨孤瑩詫道:“果然是猜想不到,段克邪是綠林中人,怎的卻攀上了這門親事?”呂鴻春道:“听說那女的并不是薛嵩的親生女儿。她的生父和段大俠生前是最要好的朋友,指腹為婚的。
  這女的現在已离開薛家,也變成了江湖儿女了。听鐵寨主說,他們之間的事情,离奇曲折,說起來恐怕要說個一天半夜,當時我們都沒有鬧工夫多談,所以我也沒有詳細打听。”
  史若梅一直在旁邊提心吊膽,听到這里,方始松了口气。心里想道:“是了,我和克邪鬧翻,牽涉著他的妹子,鐵大哥和牟世杰自是不便与他詳談。”又想道:“克邪真的找我?哼,莫非找這個藉口,好离開大隊,陪伴那呂鴻秋吧?哼,他屢次侮辱我,就是真的回心轉意,我也不理他了!”但她雖然是如此自思自想,內心深處,卻還是希望段克邪真的找她。正是:是愛是憎還是恨,女儿心事最難猜。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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