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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假鳳虛凰留笑柄 真心實意化疑云


  段克邪正是滿肚皮悶气,听了史朝英的名字,更不舒服;但辛正姑畢竟于他有救命之恩,段克邪卻不能像鐵摩勒那樣對她不理不睬。于是說道:“辛老前輩,你要打听你徒弟的下落,應該去問牟世杰。”辛芷姑道:“哦,牟世杰?是那個新任綠林盟主的牟世杰嗎?”她僻處西陲,但牟世杰這兩年來名頭极響,她也還知道。段克邪道:“不錯,就是這個牟世杰。”辛芷姑道:“為什么要問他?”段克邪道:“她昨晚已經和牟世杰一同走了。”辛芷姑怔了一怔,滿不高興的問道:“她為什么跟牟世杰跑?是你得罪了她不是?”段克邪板起面孔說道:“我不想在師父面前,說徒弟的坏話。”辛芒姑誤會了他的意思,只道段克邪是怨恨她徒弟拋棄了他,哈哈笑道:“朝英愛使些小性子,是有點難以伺候,但年輕人吵吵鬧鬧,也算不了什么。她脾气過了,自然會与你和好的。”段克邪冷笑道:“我不希罕。牟世杰和她才是志同道合。”辛芒姑誤會更深,倒有點為徒弟感到抱歉,“莫非當真是朝英見异思遷?還是她受了牟世杰的誘惑?嗯,這可要待我見了她的面,才好問她究竟真正愛的是哪一個了。”于是說道:“你別煩惱,要是我的徒弟當真對不住你,我自會管教她。你且說,牟世杰和她跑到哪儿去了?”段克邪道:“我怎知道?總之,他們是已經跑出長安了。”
  辛芷姑心上的一塊石頭放了下來,說道:“好,你站過一邊,切莫上來幫手。待我教訓教訓這個小胡猻。然后我再給你去找朝英。”
  精精儿不認得辛芷姑,听說她是史朝英的師父,心中也不禁暗暗吃惊,但他驕傲慣了,也不肯示弱,當下傲然說道:“好呀,你既是史朝英的師父,諒非無名之輩,你出言不遜,那只是自失身份。我不和你斗嘴,咱們就來比划比划吧!”
  辛芷姑忽地“噗嗤”一笑,說道:“你不知道我是誰,我倒知道你是誰了。瞧你這副尊容,你是精精儿不是?”精精儿長得猴子模樣,最惱人嘲笑他的相貌,大怒說道:“我又不要娶你,彌管我是俊是丑?”辛芷姑自言自語道:“我曾听空空儿說過,他有個名叫精精儿的師弟最個成材,今日一見,果然不錯。哼,你用那等卑鄙的手段,對付小師弟、屆然還敢和我談論什么身份?我本想割你的舌頭,挖你的眼珠的,看在你大師兄的份上,就只打你兩記耳光吧!”精精儿气得七竅生煙,喝道:“豈有此理,我倒要看你如何打我耳光?”金精短劍揚空一閃,已先向辛芒姑刺來,辛芷姑竟不理會,出掌就打。
  精精儿慣經大敵,雖然气怒,卻并不暴躁,他是“未求胜,先防敗”。一劍削出,未曾刺到,中途便已變招,人也移形換位,辛芷姑這一掌在一招之中藏著三個變化,只待精精儿一劍削她手腕,她便可以立即反手奪取他的寶劍,左手便摑他的耳光。哪知精精儿机警非常,竟未如她所料。說時遲,那時炔,精精儿閃過正面,側身發劍,辛芷姑掌式中所藏的第二個變化也使了出來,一記“手揮琵琶”,托時奪劍,左掌中指,又從肘底穿出,點糟精儿脅下的“崳气穴”,精精儿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
  短劍指東打西,也向辛芷姑的“乳凸穴”戳來,哪知辛芷姑還有第三個變化,只听得呼的一聲,掌風從精精儿的面門掃過,熱辣辣的好不難受,可是也還未曾打著他的耳光。
  這個照面一招,精精儿是以兩劍換她一掌,雖沒給她打中,耳鼓亦已被掌風震得嗡嗡作響,倘若按照成名人物的身份。他已是應該認輸了。但精精儿怎肯甘心認輸,挨她耳光?辛芷姑一擊不中,雖占上風,也感顏面無光,她恨精精儿招數輕薄,大怒喝道:“我若在五十招之內,不能痛打你的耳光,江湖上從此沒有辛芷姑這號人物!”精精儿不識辛芷姑其人,卻听過辛芷姑的名字,這才大吃一惊,“原來這妖婦是無情劍辛芷姑,怪不得如此厲害!听她的口气,她和我的師兄很有交情,只怕也不是假話了。”但他一面害怕,一面卻也暗暗歡喜,心想:“一百招之內,我不敢說,五十招之內,她就想打我耳光,哼,哼,那也未必就能辦到。我只要挨過了五十招,看她如何落台?諒她這樣的身份,說出的話,絕不能收回。那時迫她退出江猢,我精精儿的名頭就更加響了。”精精儿的輕功本來极為了得。出招又是快如閃電,當下就采用游身纏斗的戰術,決意挨過這五十招。
  這五十招本來很快可以過去,但段克邪卻沒耐心在旁邊等待他們的結果。他心里只有兩件事情,一是助鐵摩勒突圍,二是尋覓史若梅。他把眼一看,見鐵摩勒已穩占上風,即使未能即時突圍,已決計沒有危險。就在此時,遠遠的听得史若梅的聲音叫道:“克邪!克邪!”場中廝殺聲,兵器碰擊聲,噪耳非常,但段克邪一心等待的就是史若梅的呼喚,精神所注,一切嘈嘈雜雜的聲音,他可以听而不聞。史若梅的聲音他則是立即便听出來了。
  段克邪一跑開,精精儿更無顧慮,有時還搶攻几招,轉眼間四十招已過,精精儿數道:“四十一、四十二,……四十四,四十五,嘻嘻,我看你如何打我耳光?四十六、囚十八,”突然辛芷姑一個轉身,扭頭便走。
  這一下大出精精儿意料之外,不由得驀地里又惊又喜,“哈,她畢竟知難而退了!”待要追上去用說話擠兌她,心里又有點畏懼,一時間躊躇不定。心念未已,忽覺微風颯然,辛芷姑突然間倒行回來,其快如風!高手比斗,絕無以背朝著敵人的道理,精精儿做夢也想不到辛芷姑竟會如此大膽,重來襲擊,這一下比剛才的突然退走,還更意外。
  精精儿慌慌張張的一劍刺出,只听得辛芷姑一聲喝道:“著!四十九!”就在第四十九招上,“啪”的打了精精儿一記清脆玲瓏的耳光!精精儿那一劍刺出,辛芷姑肩頭一沉,衣裳也被劍鋒划破了少許,但精精儿卻沒有傷著她。
  辛芷姑那記耳光打得著實不輕,精精儿半邊面頰紅腫起來,牙根都隱隱作痛,狼狽不堪,哪里還敢戀戰,慌忙就向人堆里鑽,辛芷姑衣裳被划破少許,自覺贏得也不很光彩,精精儿雖然認輸逃跑,她依然緊追不舍,大呼小叫的嚷道:“我說過要打你兩記耳光的,還有一記,你就想逃了嗎?”精精儿平生哪曾受過如此羞辱,何況是在天下英雄之前?真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他對辛芷姑是又怕又恨,但威風掃盡,卻又不敢還嘴,只好沒命飛逃。
  場內群豪,有許多人是剛才被精精儿在他們頭頂踏過的,十之七八對精精儿都心怀憎恨,這時見他受辱,人人拍掌稱快,看見辛芷姑追來,個個都給她讓路。有的還在嚷道:“剛才那記耳光,我沒瞧見。這次可不能錯過眼福了。”唯恐辛芷姑不再打精精儿的耳光。辛芷姑得意洋洋,說道:“好,你們就定睛礁吧。”
  精精儿輕功本來略在辛芷姑之上,但因人們只給辛芷姑讓路,卻故意攔阻他。他又不敢再得罪眾人,只好以巧妙的身法,專揀人少處繞路而行,這么一來,漸漸給辛芷姑追近。
  這大校場方圓數里,處處混戰:辛芷姑在這邊追精精儿,段克邪在另一邊卻沒有瞧見,他也沒有心情再理會辛芷姑与精精儿的斗爭,因為這時他已發現了史若梅了。
  史若梅、聶隱娘、方辟符三人正在重圍之中沖擊,段克邪叫道:“聶姐姐,史、史姑娘,小弟來了。”他本來要稱“史妹妹”的,但當著這么多人,“妹妹”二字到了口邊,卻不敢說出來。聶隱娘笑道:“梅妹,你剛才還叫著他,怎么現在又不答話了?我們在這里,段賢弟,你快來吧!”
  段克邪不想多傷性命,盡量發揮寶劍的威力,專削官軍的兵器,劍光過處,只听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頓時間折斷了的刀槍劍戟,變成了一堆堆破銅爛鐵,遍布地上,官軍們發一聲喊,四下散開,聶隱娘、史若梅、方辟符三人不怎么樣費力、也就殺出來了。
  段史二人經過了許多磨折,忽地在這樣的場合重逢,一時間兩人都不知要說些什么話好。聶隱娘輕聲笑道:“克邪,你知錯了么?”段克邪自己沒了主意,也不理會聶隱娘是說笑還是認真,使依從了聶隱娘的指點,到史若梅跟前作了個揖,說道:“史姑娘,我一向莽撞,有許多地方得罪了你,請你不要再生气了。”史著梅想不到他真的當眾認錯,臊得滿面通紅,也只好還了個禮,說道:“我也有許多不是。過往之事,誰也不必提了。”
  聶隱娘笑道:“你們多談一會,我和方師弟給你們開路、不必你們分心作戰。”史若梅雖說不提舊事,她心上畢竟還有個疙瘩,不切不覺的就問道:“你那位史姑娘呢,怎么不見她了?”段克邪道:“你問這小妖女么?她害摩勒大哥不成,已跟人跑了!”
  史若梅大為奇怪,道:“跟什么人跑了?”聶隱娘就在他的前面,段克邪不想說出牟世杰的名字,又怕史若梅見疑,沖口便道:“梅妹,我和這小妖女從無半點曖昧,我可以發誓,若是——”
  史若梅的一張俏臉,紅得像熟透了的柿子,連忙就攔住他的話道:“我管你和她有沒有曖昧?你胡亂發什么誓?別惹人笑話啦!”
  后面這句,她在段克邪耳邊輕輕的說,雖是嬌嗔作態,但這語气神情,段克邪再笨,也已知道她是相信了自己,故而不許他發誓了。史若梅又道:“我只問你她跟什么人走了,你怎的答非所間?”這時聶隱娘正發出一枚暗器,將前面一個軍官打落馬下,段克邪輕輕“噓”了一聲,說道:“說來話長,待脫險之后,我再單獨說与你听。”史若梅頗覺奇怪,“這和聶姐姐有什相干?瞧他的神气卻似不想給聶姐姐知道?嗯,是了,他臉皮太嫩,想是他還有一些体己話儿要和我說,他不知我和聶姐姐比同胞姐妹還親,什么話都可以對她說的。他在聶姐姐跟前卻害了羞了。”
  聶隱娘打落了那個軍官,回頭一笑,說道:“你們盡管說吧,我不听就是。”史若梅笑道:“真想不到你會將那位史姑娘罵作妖女,你們不是一路同行同宿的嗎?”這一回輪到段克邪面紅直透耳根,舉起手來,又要發誓,史若梅忽地格格一笑,將他的手拉了下來,說道:“你現在明白了吧,未明真相之前,怎可以胡亂思疑?我只說你一句,你就窘成這個樣子!你想想看,你和那小妖女這樣親熱,在旁人眼中看來又怎么樣?不錯,你是正人君子,但除了你,就再也沒有正人君子了么?”
  這番說話,史若梅是微帶嬌嗔,柔聲道出,段克邪听了,卻如受了當頭棒喝!但這當頭一棒,正打消了他心上的疑云。這番話話中有話,段克邪再笨也听得出來,“我只道她另有心上之人,和那獨孤宇已成愛侶、卻原來是我的瞎猜疑!不錯,我和史朗英的形跡不是比他們更顯得可疑么?我只知為自己辯解,卻不知自己也錯怪了她!”頓時心里甜絲絲的,又是慚愧,又是歡喜,不知不覺的就抓起史若梅的玉手,低聲說道:“都是我的不好,我冤枉了你。”史若梅道:“不,我也不對,我不應該故意气你。”雙方的說話。只是稍為改動了一些字眼,剛才都已說過了。但這次重說,又添了新的內容,彼此消了疑團,更是心心相印了。
  聶隱娘回頭笑道:“你們怎么老是向對方認錯,我听著都覺得有點臊了。”史若梅嗔道:“你說過不听,卻又偷听。好,我們的活已經說完了,你有事要問克邪就快問吧。”將段克邪推上兩步,笑道:“聶姐姐,你別害臊,問啊!”聶隱娘早已想向段克邪打听牟世杰的消息,被史若梅這么一說,“牟世杰”三字到了口邊,一時間又不敢說出來,拐個彎儿問道:“對了,克邪,我正想問你,你是和鐵摩勒同來的么?”段克邪道:“不錯,鐵大哥正在那邊和羊牧勞惡斗。咱們快去和他會合吧。”聶隱娘道:“同來的還有誰啊?”段克邪道:“還有金劍青囊杜百英叔叔。糟糕,我只知道跟著鐵大哥,卻沒有留心他,不知他是否陷入重圍了?隱娘姐姐,你看該先去找誰?”史若梅“噗嗤”一笑,說道:“克邪,你真是個傻瓜!聶姐姐要問的,不是你的鐵大哥,也不是你的杜叔叔,還有個人,你怎么忘了?”段克邪道:“誰呀!”史若梅戮了他額角一下,說道:“我給你气死了,他……”忽地停口,笑道:“也好,聶姐姐不同,你就不說!”聶隱娘性情較為爽朗,此時她也按捺不住了,便大大方方的說道:“我想打听一位朋友,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牟世杰呢,他來了沒有?”段克邪其實早已料到她有此一問,心里不禁為她酸痛,只好吞吞吐吐的說道:“牟、牟世杰么,他沒有來。”聶隱娘道:“他沒有來?但我听說他早已到了長安了。”段克邪道:“他昨晚离開了。”聶隱娘大為奇怪,“世杰應該是和鐵摩勒一同進退的,何以單獨离開?”她比較老練,人也聰明,頓時察覺段克邪神色不對,更是起疑,顧不得害臊,連忙便問:“克邪,你不必瞞我,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了?”段克邪道:“他沒有什么意外,身上毫發無傷。不過——”聶隱娘道,“不過什么?”
  段克邪道:“他身上沒有受傷,不過,不過,他已是和我們分道揚鑣了!”聶隱娘面色一變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段克邪道:“我和鐵大哥到了這里,他則和另外的人到了另外的地方了,咦,你瞧,那不是獨孤兄妹嗎?咱們先給他們解圍再說。聶姐姐,事情我總是要和你詳細說的,可不必忙在此時。”聶隱娘疑惑不定、尋思:“克邪一向是不大會說話的人,說不定世杰只是為了別的事情离開長安,并非和鐵摩勒決裂?克邪卻誤用了‘分道揚鑣’這句成語了。”但總是覺得段克邪的神情有异,話意難明,雖然自己給他作了解釋,心中仍是難以釋然。
  這時他們仍是在戰場之中,不過官軍不敢靠近來攻擊他們而已,所以他們一面說話,一面仍是要不時的用兵器來拍打射來的冷箭,眼觀四周,耳听八方,不敢稍有疏神。史若梅忽道:“方師兄,你怎么啦?”原來有一支箭射到了方辟符跟前,方辟符卻低下了頭,竟似視而不見,幸虧段克邪及時發覺,一記劈空掌將那支冷箭打落了,方辟符抬起頭來,雙眼有點紅潤,滿臉尷尬的說道:“沒什么,一顆砂進了我的眼睛。”他暗中愛慕師姐,此時方知道師狙的心上另有他人。
  獨孤兄妹和呂家兄妹被一小隊敵人圍住,其中有一部分是官軍,一部分是精精儿的党羽,為首的那人是精精儿的把弟奚炳達,擅克刀劍,武功委實不弱。獨孤瑩的青鑭劍好几次險些被他打脫手去。
  段克邪來得最快,沖入包圍圈中,頓時展開快速無倫的劍術,對官軍的兵器則將宮削斷,對付精精儿的党羽。則用劍尖來刺他們的穴道。轉瞬之間,已有七八個人倒在地上。奚炳達是領教過段克邪的厲害的,見他到來,大吃一惊,不敢戀戰,慌忙便逃。史若梅跟在段克邪的背后,殺了進來,雙方會合,史若梅笑道:“瑩姑娘,還認得你的史大哥嗎?”
  獨孤瑩嗔道:“史姐姐,你騙得我好苦!”想起自己雌雄莫辨,空惹相思,不禁啞然失笑,滿面通紅。史若梅仍用男子的腔調,行男子之禮,一揖笑道:“姑娘休怪,大哥將來給你賠罪了!”獨孤瑩笑得打跌,說道:“不害臊,還想假冒男子嗎?我倒想仍把你當作大哥,只可惜有人不依呢。”回過頭來,又對段克邪笑道:“說起來,我也該向你賠罪。只怪我不知道你就是史大哥的未婚夫婿,多有冒犯了。”她說慣了口,一不留神,又把“史大哥”三字說了出來,眾人听得“史大哥的未婚夫婿”這一句話,哈哈大笑。
  段克邪道:“我也該向你們兄妹賠罪。”獨孤瑩道:“段小俠,賠罪那是不必了。只望你今后可要好好待我史姐姐。你只能有一個史姑娘,可別要三心二意了。”話中暗點前几日在路上遇見段克邪与史朝英之事,段克邪笑道:“若梅多了你這位妹妹幫她,我哪還敢對她不好。”
  呂家兄妹也上來和段克邪見過,獨孤宇故意靠近呂鴻秋,与她并肩而立,笑道:“鴻秋,你和史姑娘的誤會也可以消除了。
  妹妹,你知不知道,不單是你受了史姑娘的騙,呂家姐姐也曾把史姑娘當作男子呢。”獨孤瑩道:“哦,有這樣的事,呂姐姐可還沒有對我說過。”呂鴻秋笑道:“日后我再給你說我在金雞岭所鬧的笑話。史姑娘,你還怪我莽撞么?”獨孤宇是有意作出和呂鴻秋親熱的,段克邪看在眼內,心中疑慮盡消,“原來這獨孤字也早已有了意中人了。我這几個月來,胡亂思疑,真是自討苦吃。”呂鴻秋對獨孤宇本來也有几分意思,如今見獨孤宇說話的口气,顯然已把她當作“自己人”看待,心中也不覺甜絲絲的,又是得意,又是害羞。
  八位男女英雄會合之后,沖殺出來,官軍當者披靡。段克邪眼光一瞥,見衛越和石青陽還在官軍包圍之中,高呼酣斗,笑道:“和衛老前輩交手的那個軍官是九城司馬杜伏威,衛老前輩大約因他是朝廷大官,故此手下留情。這姓杜的陷害我鐵大哥的好友秦襄,我倒是气他不過,且待我去給他一點教訓吧。”
  段克邪所料不差,衛越确實是為了杜伏威的身份,是以不敢對他即下殺手。但衛越卻也井非為了本身關系,怕得罪朝廷大官,而是為了丐幫的原故。
  要知丐幫徒眾,四方乞食,遍布天下,他們雖不愿作公門鷹犬,但也決不愿無原無故,招惹官府,自討麻煩。例如長安在不久之前,就曾發生過京兆尹藉口長安是万國觀瞻所在,要將京城流丐盡數驅逐之事,幸得秦襄從中斡旋,方始收回成命。
  杜伏威是長安的九城司馬(相當于現代的首都警備司令),那次京兆尹(相當于首都市長)要驅逐流丐,就是先取得他的同意的。
  衛越號稱“瘋丐”,本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但到了被迫和杜伏成交手之時,他卻不能不顧及丐幫徒眾了,倘若他殺了杜伏威,這個禍就闖得大了,只怕丐幫弟子非但不能在長安立足,其他各地,也會遭遇官府的迫害。杜伏威明知對方手下留情,卻還是不肯退下,反而指揮藤牌軍將衛越、石青陽二人團團圍住。藤牌軍布成方陣,丐幫弟子過來接應的,也都被藤牌軍擋住了。衛越在杜伏威与濮陽侯聯手夾攻之下,屢遇險招。
  不過,杜濮二人要把衛越拿下,也是妄想。
  在段克邪來到之前,衛越和他們己斗了數百招,自己是手下留情,對方卻是咄咄逼人,衛越漸漸被惹得心頭火起,“瘋”
  性發作,正要不顧一切,施展殺手。就在這時,段克邪殺入方陣。
  段克邪毫無顧忌,但也不愿多傷性命,見藤牌軍擋著他的去路,那几面藤牌聯成了一面屏風,兵士則躲在這屏風后面,伸出長矛刺他。他一聲笑道:“我也不傷你們,先把你們的烏龜殼破了再說!”寶劍疾揮,力度用得恰到好處,只听得爆裂之聲不絕于耳,每出一劍,就破了一面藤牌。
  轉瞬間破了几十面藤牌,丐幫弟子跟在后面,紛紛殺進方陣。藤牌軍失了護身之物,陣腳大亂。衛越喝道:“不許傷害人命,狗若咬人,也只能打斷狗腿!”丐幫弟于人人握著一支打狗棒,藤牌軍跑的就不理他,還上來反扑的,就照著腳骨一棒,丐幫最擅于棒法,那些兵士失去了藤牌掩護,給丐幫弟子打得鬼哭神嚎,頓時潰散。
  濮陽侯見段克邪殺到,哪里還敢戀戰,急忙向衛越虛發一掌,轉身便逃。段克邪唰的便是分心一劍,濮陽侯發出了一記劈空掌,他的掌力雖遜于衛越,卻也雄渾非常,段克邪劍尖蕩歪,喝道:“好,我就試試你的混元掌力!”劍掌兼施,只听得“蓬”然一聲,兩人都晃了一晁,但段克邪是劍掌兼施,掌力對消之后,劍招隨即刺到,濮陽侯無法抵御,他逃得快,段克邪的寶劍更快,劍光過處,已把他的一邊膝蓋削了。
  杜伏威為了維持大將軍的顏面,一時間又未料到濮陽侯竟會舍他而女,單獨逃命。就在濮陽侯轉身逃跑之時,他還在裝模作樣,大呼小叫的向衛越虛劈一刀,衛越受夠了他的气,給他撩得心頭火起,猛的一聲大喝,一招“妙手摘星”,雙指夾著刀背,已把他的雁翎刀奪了過來。朝天一拋,哈哈大笑,手舞足蹈的叫道:“大將軍,你撿起你的寶刀,再來和老叫化比划吧!”
  杜伏威嚇得面如上色,再也顧不得大將軍的身份,慌忙逃跑。
  濮陽侯被削了膝蓋,一蹺一拐的仍在忍疼奔逃,此時段克邪若要追上去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但他一眼望見了杜伏威,心中一動,忽地得了個主意,尋思:“今日脫險,須得借用此人。”
  主意打定,立即舍了濮陽候,飛身疾起,便向杜伏威所逃的方向追去。
  那口寶刀給衛越拋上了半天,這時剛掉下來,杜伏威剛要接那口刀,旁邊忽地竄出一個軍官,飛身一縱,就把那口寶刀先搶到了手中。杜伏威未看清他的面貌、只道他是自己手下軍官,正要叫他拿來,忽覺背后金刃劈風之聲,段克邪的寶劍已經刺到。
  段克邪這一劍是意欲刺他穴道,用的招數巧妙非常,已算准他怎樣閃避都閃不開,但以劍刺穴,卻不能使出剛猛的力道。
  那軍官搶了寶刀,忽地一刀砍來,當的一聲,將段克邪的寶劍蕩開,震得段克邪的虎口隱隱作痛。段克邪功敗垂成,心頭大怒,他應變机靈,快如閃電,唰唰唰便是連環三劍,那軍官也迅速之极的還了兩刀,兩刀敵三劍,比起段克邪的招數雖然略為緩慢,但刀法嚴密,這兩刀首尾相銜,勁力奇大,段克邪竟是絲毫也占不了便宜。
  段克邪心頭一凜:“想不到這無名軍官,竟有這般本領!莫說杜伏威了,連武維揚也遠不如他!”那人招數不及段克邪的迅速,但內力之強,卻似比段克邪還胜一籌,他手中的雁翎刀乃是內庫寶藏,也不但段克邪的寶劍,段克邪閃電般的疾刺三劍,他還了兩刀之后,突然一記反手刀,將段克邪迫退一步,回身便走。
  段克邪疑心有詐,卻不料他真的頭也不回,便自走了。段克邪喝道:“胜負未分,因何避戰?”身形一起,如影隨形般的疾追下去。
  那軍官走到了杜伏威身前,杜伏威卻不認得這個軍官,但見他本領如此高強,心中也是喜不自胜,說道:“好,你給我斷后,赶快和大軍會合,再來圍襲匪徒,我記下你的功勞、日后定然將你提拔。”那軍官道:“是,多謝大人栽培!”欺到身前,忽地使出一招擒拿手法,迅雷不及掩耳的便扣著了杜伏威的脈門。社伏威渾身酸酸,給他制伏得服服貼貼,再也不能動彈,又惊又急,叫道:“你、你這是干什么?”
  段克邪業已赶到,見狀大是惊奇,連忙收劍,那軍官笑道:“咱們今日要想脫險,非得借重此人不可,你怎可將他殺了?”段克邪這才知道這個軍官乃是和他一樣心思,不過因為有所誤會,他不知段克邪刺杜伏威的那一劍,只是想點杜伏威的穴道,而并非要傷害他的性命。
  段克邪喜出望外、無暇解釋,連忙問道:“閣下是誰,因何助我?”那軍官笑道:“我助你也即是助我自己,我是奉陪‘十逆’未座的青州楚平原。瞧你年紀輕輕,想必是名聞江湖的小俠段克邪了!”段克邪大感意外,這楚平原列名“十逆”之中,在杜伏威開場時宣布名單的時候,其他“九逆”都是江湖響當當的角色,只有這個楚平原誰都不知道他的來歷。想不到他突然在此時出現,穿的竟是軍官眼怖。
  段克邪撫劍一揖,笑道:“剛才誤會,多有冒犯,楚大哥智勇雙全,佩服,佩服!”楚平原笑道:“這位‘杜大人’交給你看管吧,免得你不放心。”段克邪道:“哪里的話,……”但是平原已把杜伏威推了過來,段克邪只好接下。杜伏威武功不弱,趁楚平原松手的一霎那,還想掙扎,段克邪早已抓著他的背心,一掌按在他的“愈气穴”上,喝道:“你敢亂動,我就震斷你的經脈,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衛越、獨孤宇等人相繼赶來,押著杜伏威一路殺出,在校場內的軍官投鼠忌器,不敢阻攔,不消片刻,他們已沖到了場邊。
  在這大校場周圍,有三千名羽林軍和杜伏威統管的兩千名虎責軍團圍住,并把守著六道大門,不許進出。這五千精兵,個個弓上弦,刀出鞘,早已嚴陣待敵。鐵摩勒,段克邪等人雖然本領高強,但若是要硬拼的話,決計沖不出去。
  楚平原与段克邪押著杜伏威走在前面,楚平原沉聲說道:“杜大人,你若要保全你這吃飯的家伙,快炔叫你手下開門!”杜伏威嚇得面無人色,心想,“開門放賊,即使賊人不殺我,我也是死罪一條。開門是死,不開門也是死,我不如做個忠臣。”心念未已,段克邪內力微吐,已在他背心一按,頓時似有千百條小蛇在杜伏威体內亂鑽亂嚙,那當真是天下最慘酷的毒刑,只痛得杜伏威死去活來,連忙嚷道:“好漢松手,我遵命就是!”
  段克邪冷笑道:“不怕你硬充好漢,若不遵命,我還有更厲害的手段叫你嘗嘗。”把社伏威押到距离官軍數丈之地,杜伏威一看,前面的是他的部屬,后面守門的卻是秦襄的羽林軍,秦襄的羽林軍是無須听他指揮的,但這時也顧不了那許多了,段克邪內力一撤,杜伏威便即叫道:“快快開門,快快乃門!”
  官軍都看得出杜伏威是在暴力劫持之下,被迫下令的,茲事体大,誰都不敢做主。把守這道大門的羽林軍分成兩派,一派說道:“秦統領召開這個英雄大會,本來就已昭告天下,決不陷害与會諸人的。都是皇上嘶了讒言,弄出了這等事來,臨場變卦,教秦統領對不住天下英雄。我看還是把人門打開了吧。”
  另一派說道:“不可,不可,捉拿叛賊乃是皇上的御旨,咱們若是開門放賊,追究起來,不但咱們擔當不起,只怕還加重了秦大人的罪名。這姓杜的屢次想陷害咱們的秦大人,讓他死在賊人手里,正是最好不過!”兩派各自言之成理,議論紛紛,兀是未有結果。杜伏威平日對部屬嚴苛,賞罰不明,只知任用私人,埋沒了不少才能之土,在軍中的威信,遠遠不及秦襄。他的虎責軍也分成了兩派,平素就怨恨他的,正好幸災樂禍,堅持不听他的命令。但也有一部分忠于他的,卻讓開了略。
  武維揚、羊牧勞二人与鐵摩勒惡斗了半日,打不過鐵摩勒,此時正在且戰旦走,武維揚的親軍來到,藤脾手与撓鉤手組成了一條防線,擋住了鐵摩勒。武維揚走入軍中,喘息已定,這時也已發現了段楚等人劫持杜伏威之事,吸一口气,連忙跑過去喝道:“杜大人已受叛賊劫持,你們只能听我的命令了。我命令你們放箭!”杜伏威的手下還在遲疑,武維揚又大叫道:“羽林軍听我一言,你們想不想救你們的秦統領?”
  此言一出,羽林軍頓時停了喧嘩,凝神听他的說話。武維揚內功不弱,運了一口丹田之气,將聲音遠遠送出:“你們要救秦大人,只有恪遵圣旨,殺賊立功,這樣才能使秦大人減輕罪狀,我也才好去保釋他。否則你們若是開門放賊,皇上必然疑心是秦襄教唆你們造反,那豈不是害死了你們的秦大人了?”
  羽林軍中的一大部分人本來就想到了這一層,听了武維揚之言,果然受了煽動,無暇細想,便有許多人張弓放箭。羽林軍与普通兵士不可同日而語,即以弓箭一項而論,人人都要拉得動五石強弓,才算合格,這時強弓猛弩,齊向杜伏威射來,當真是千箭如蝗,聲音霹靂。雖有段克邪、楚平原、衛越、獨孤宇等一等一的高手給他防護,也兀是手忙腳亂。
  羽林軍一發動攻勢,本來是杜伏威部屬的虎貪軍也不敢落后了。尤其那些平日就對杜伏威有所不滿的,更想乘机將他除去,支支箭都朝著他射來。
  楚平原道:“快退!快退!回到校場中去!”杜伏威面對著沖殺過來的官軍,又惊又怒,顫聲叫道:“我畢竟是你們的官長,你們不听命令,那也罷了,怎能放箭射我?”在箭若流星,弓如霹靂之中,兵士們哪理會他的叫嚷?武維揚要了一副弓箭,跨上戰馬,忽地喝道:“杜伏威,你屈身從賊,須怨不得我殺你!”嗖、嗖、嗖連珠三箭,他的箭力道更強,又是雜在亂箭之中,不易分別,段克邪揮劍打落了兩支,第三支箭獨孤宇用折扇撥打,他的功力不及武維揚,那支箭穿過了他的折扇,正中杜伏威的咽喉,頓時將他射死。
  武維揚哈哈大笑,連珠箭發,繼續向段克邪、獨孤宇等人射來,呂鴻春大怒,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看箭!”嗖、嗖、嗖,也是連珠三箭,呂鴻春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神箭手,第一支箭射了武維揚的坐騎,第二支箭便對准了他的咽喉,武維揚也确是了得,飛身下馬,馬倒而人不倒,百忙中提起弓來一擋,只听得聲如破竹,那副鐵胎弓給呂鴻春一箭從當中劈開,說時遲,那時快,第三支箭又到,武維揚避無可避,只得使用“嚙喉法”張口一咬,“卡嚓”一聲,咬著箭頭,雖是僥幸逃了性命,大牙已斷了一齒,慌忙轉身便逃,距离遠了,呂鴻春第四支箭追他不上。
  楚平原、段克邪這一干人也急忙退回校場中央。場中是敵我混戰的局面,羽林軍的亂箭這才不敢射來。
  校場中辛芷姑与精精儿還在一追一逃,辛芷姑一面追一面嚷:“小猴儿,你還欠你姑奶奶一記耳光,逃是逃不了的!你若識時務,乖乖過來,送給我打。否則給我捉著,我就不只要打你一記了。”精精儿打不過辛芷姑,又不敢回罵,恨不得地底裂開個縫,好鑽進去。幸虧他的輕功比辛芷姑稍胜一籌,專揀人少的地方躲避,辛芷姑一時間尚未能追上。但場內群雄,大都是討厭精精儿的,辛芷姑所到之處,人人給她讓路,對精精儿則有意阻攔。這么一來,一追一逃,雙方的距离越拉越近。
  衛越退回場中,正好碰見精精儿迎面奔來,衛越一見,心頭火起,雙臂一張,喝道:“好呀,小猴儿你還在這儿,快賠我葫蘆!”精精儿情急,腳尖一點,便要從他頭頂跳過,衛越張開大口,一口酒浪噴出,接著又是一記劈空掌。精精儿人在半空,給那掌力一震,竟似皮球般給拋了回來,手足頭臉也緒酒浪活上,熱辣辣的好不難受,眼看辛芷姑就要追到。
  好個精精儿,輕功确是超卓不凡,他雖然給衛越的劈空掌力所震,內贓卻未受傷,在這危急關頭,忽地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人未落地,已是轉了一個方向,斜掠出數丈之外。
  腳尖剛剛著地,抬頭一看,只見段克邪已站在他的面前,冷冷的盯著他,精精儿這一惊非同小可,忙道:“段師弟,咱們雖有梁子,畢竟還是同門。你忍心看我受外人所辱么?”段克邪道:“我与你還有什么同門之情?”話雖如此,仍然是虛晃一招,便即側身將他放過。
  楚平原忽道:“拿來!”精精儿道:“什么拿來?”身形一晃,正要從他側邊沖過,楚平原一招“籠罩六合”,刀光閃閃,已把他的去路封住,喝道:“你是故意裝傻么?這主精短劍是我家之物,快快拿來!”精精儿道:“啊,原來你是楚公子。你已搶了杜伏威的雁翎刀,何必還要回金精短劍?”楚平原道:“豈有此理,我的家傳寶劍,焉能讓你拿去作惡?”一刀緊過一刀,精精儿武功本不遜于楚平原,但他久戰力疲,竟然沖不過去。辛芷姑哈哈笑道:“小猴儿,看你還跑不跑得了?楚平原,你暫且住手,待我打了他一記耳光,你再和他算賬。”
  精精儿前后受敵,跟看逃不了辛芷姑一掌之辱,就在此時,忽見官軍嘩然大呼,隊伍騷動,一條人影捷如飛鳥的從官軍頭頂越過,轉眼間已落到場中,這人不是別個,正是空空儿!辛芷姑叫道:“空空儿,這次你還想避而不見么?”顧不得再打精精儿的耳光,便跑過去要追空空几。正是:茫茫踏遍天涯路,未了心頭一段情。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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