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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路轉峰回消戾气 水流云散悟禪机


  唐經天道:“优曇法師,我想向你請教修習止觀坐禪法要。”优曇法師道:“啊,原來居士正在修習止觀坐禪么?”他听唐經天說出“止觀”二字,不覺心中微有愧意,想道:“武功我是比不過他了,佛法的奧義,恐怕我也不如他參悟得那么透徹,莫非他是藉此點醒我么?”
  唐經天道:“嘗聞法門雖多,論其急要,不出止觀二法。內子生前,曾經為我講過此一上乘佛法。可惜我領悟不深,此次閉關練功,仍是常被心魔所扰,經云:‘若人欲識佛境界,當淨其意如腹空。’又云:‘須將一把鐵掃帚,掃除自心之煩惱。掃得干干淨淨,方名自淨其意。當識鐵掃帚者何,止觀是也。’法師是有道高僧,難得万里遠來,請賜我一把鐵掃帚。”
  优曇法師面上一紅,說道:“不敢,這把鐵掃帚恐怕還得居士賜給我呢。”
  唐經天道:“法師太客气了。我雖然曾得令師龍葉上人間接傳經,怎比得上法師親炙。”原來唐經天的妻子冰川天女,生前曾以尼泊爾公主的身份,護法有功,得到當時的那爛陀寺主持龍葉上人賜以貝葉經文的。
  奢羅法師听得半懂不懂,笑道:“你們莫談佛經了,一談佛經,我就頭痛。唐掌門,你的意思是要和我的師兄比比坐禪吧?你就赶快比吧!師兄,你也莫推辭了,我不耐煩坐禪,你是有這份耐心的。這与唐掌門比上三天三夜又有何妨?”
  优曇法師瞪他一眼,說道:“你懂什么?”奢羅法師笑道:“我是不懂,所以只能由你和他比啊!”心里暗暗歡喜:“比武功師兄未必能胜,比坐禪料想唐經天比不過他!”
  孟華心里卻是煩惱,冷冰儿、羅曼娜,桑達儿三人正在等他,唐夫人也未曾找著,不知她生死如何?唐經天要是和對方比武功的話,那還好些,如今比什么“止觀坐禪”,那可就不知要比到什么時候了。
  只見唐經天和优曇法師已盤膝坐在地上,距离在三丈開外,各自垂首閉目。奢羅法師仔細察視,知道唐經天并無暗運內功,他們二人的的确确是在比試坐禪。本來他還有一些顧慮,此際更是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了。
  不過,看了一會,他可又不耐煩起來了。忽地坐到孟華身邊,輕聲說道:“老弟,他們坐禪,這有什么好看,你愿意和我談談武學嗎?我有一事未明,想向你請教。你若向我請教,我也決不藏私。”
  孟華知他本性純朴,不知不覺,對他倒是有了好感,說道:“法師,剛才我對你的態度頗為狂妄,你莫見怪,要問什么盡管問好了。”
  奢羅法師面上一紅說道:“其實我更狂妄,說老實話,以你現在的本領雖然未必胜得過我,但你的武學造詣,卻是未必在我之下了。我曾經強逼你做我的弟子,你要是還在生气的話,先罵我一頓吧。”要不然,由我先叫你一聲師父,當作是向你賠罪也行。”
  孟華不覺笑了起來,說造:“相罵無好口,還提它干嗎。說老實話,談到武學,我是應該向你請教的。”
  奢羅說道:“好,咱們大家都莫客气,就算是彼此切磋吧。我有一事不明,先向你請教。”孟華道:“何事?”奢羅法師道:“那天我和你交手,你還不能克制我的金缽的。剛才你和我徒弟交手,他的金缽嵌有磁石,你也能夠輕易擊敗他。我看得出你的內功造詣比那天又高許多了。別來不過半月,你說能精進如斯,可是另有名師指點。”
  孟華說道:“名師沒有。我不過重溫一遍我以前學過的玄功要訣,覺得似乎和貴派的武學頗有相通之處,因而自行參悟而已。”
  奢羅問道:“玄功要訣是哪位大師的著作?”
  孟華說道:“那是敝國三百年前一位名叫張丹楓的武學大師留下的秘笈。”
  奢羅心痒難熬,說道:“貴國張大俠的聲名我是久仰的了,我只恨遲生几百年,不能向他請教。你既然學過他的玄功要訣,可肯給我說一說其中奧義?當然我不能占你便宜,我可以家師所得的內功心法和你印證。”
  孟華心想:“中華天竺的武學交流可說是源遠流長,少林派是武學正宗,溯本追源,也是天竺來華的達摩祖師傳下來的。我拿玄功要訣与那爛陀寺的內功心法印證,張大俠地下有知,想必也不會責怪我的。”
  他和奢羅都是在武學上已經很有造詣的人,彼此印證武學,雖然談的都是奧義,卻也不難領悟。著羅听得如醉如痴,他的師兄正在和唐經天比試坐禪,他也完全不理會了。孟華本是心中有事的,但唐經天尚在坐禪,急也沒用。不知不覺,漸漸也被奢羅所說的武學奧義吸引,心不旁騖。
  他們在談論武學的奧義,正在坐禪的优曇法師卻在想到止觀坐禪的精義。不過他的心頭卻是反而不能如他師弟的平靜了。
  优曇法師想到“止觀”精義,不覺心中漸生愧悔之意。
  何謂止觀?簡單的說,“止”乃伏結之初門,“觀”是斷惑之正要。人的心里,有各种各樣的煩惱形成的“結”,天台宗歸納為見思結、塵沙結、無名結。眾生被煩惱所結縛,所以終日昏昏糊糊,扰亂不休。以“止”之功夫,能伏結感,然僅能“伏”,而不能“斷”。猶如以石壁草,故云“止”只是“伏結”的初步功夫;“觀”即正觀慧照,用智慧來觀照,欲斷除心中之煩惱,須觀慧以斷除之。如以利刀斬草除根,永不再生。故“觀”者,乃斷惑證真之正要,最初入手,非伏煩惱不可。煩惱伏,則“斷”之易也。是知“非止不足以伏結非觀不足以斷惑”。故經云:“止是禪定之胜因,觀是智慧之由藉。”
  优曇法師的武學造詣是天竺第一人,佛學的造詣則或許還不能算是“得道”的高僧,但也有慧根,否則他如何能繼承龍葉上人作那爛吃寺的主持?此時靈台清淨,智慧頓生,哪里還有与唐經天爭胜之意。
  他初時來意,本是要和唐經天印證武功,印證武功事屬尋常,但卻不免多少有點爭強好胜之心,想到中華武學有一派就是源自天竺,他此來与唐經天論證武學,說不定可以和達摩祖師后先輝映。內心深處,所想的其實不是來“切磋”,而是來“布施”了。
  但此時他心境漸趨空明,卻是想道:“唐經天剛才所引的經文說得好:若人欲識佛境界,當淨其意如虛空。何謂自淨其意,吾第眾生,凡一舉一動,所作所為,念念起于執著。如一布施,即謂我為能施,彼為所施,中為所施之物。三輪之体未空,僧愛之心難忘。思量分別,是非僧愛,即見思煩惱。我連見思結都未能破,做什么出家人?”
  他听到孟華和他的師弟談論,其中奧義有許多是他都未曾思索過的。不覺又再想道:“爭強好胜系是妄動無明。這少年也許從未讀過佛經,但心胸的寬廣,卻是胜于我了。我身為那爛吃寺的主持,難道可以不如他嗎?”
  孟華扼要的講述玄功要訣,不知不覺已講完了。抬頭一看,日見西斜。不覺心里吃了一惊:“冷冰儿、羅曼娜她們一定等得不耐煩了。唐夫人也不知找到沒有?他們卻不知還要比到几時?”心念未已,忽听得唐經天和优曇法師同時哈哈大笑,同時站起身來。
  优曇法師朗聲吟道:“日里看山西來意。”
  唐經天應聲答道:“不起一念須彌山。”
  兩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半晌,优曇法師合計說道:“多謝居土當頭棒喝,貧僧謹受教了。”說罷,便即帶領師弟師侄,步出雙華宮,飄然而去。眾弟子都是莫名其妙的。
  原來他們的對答乃是禪宗所謂的“机鋒”,是因人因地而進行的一种對佛教哲理的探討。有時對同一問題作出不同的回答,有時對不同的問題作出相同的回答,也有時對提出的問題不作回答的。隱蘊禪机,如何領會,端在聞者的妙悟。這兩句佛揭也是借用禪宗的一個故事的。
  据說有學士問高僧:“如何是佛祖西來意?”高僧答:“日里看山。”意思是:本來分明,只有不去看的人才會看不見。优曇法師希望天山派弟子不要對他誤會,如今他“聞道”而去,來意其實是如“日里看山”一樣明白。
  那學人又問高僧:“不起一念,有過無過?”高僧答。”須彌山。”原來禪宗反對任何固定的、肯定的認識,如果有人把“不起一念”作為精神解脫的原則,執著在“不起一念”上,這個“不起一念”的念頭本身也是不對的過失。所以高僧回答“須彌山”。須彌山是佛經中經常講到的最大的山。意思是說,即使不起一念,不言不動,像須彌山那樣,過失仍然是存在的。唐經天說這句話,他對“止觀”禪理的領悟,顯然是比优曇法師又進一層了。(按:此處解釋,根据任繼愈著的《漢唐中國佛教思想論集禪宗哲學思想略論》一篇。)
  优曇法師等一干人走了之后,天山派三長老和第二代諸大弟子紛紛上前拜見掌門,祝賀掌門人“閉關練功”大功告成。唐經天道:“這位孟少俠今天幫了我們最大的忙,你們讓他先說。”
  孟華說道:“唐掌門,我要說的事情很多,但如今只能選擇最緊要的三件事情先說,這三件事情也只能說個大概,詳細情形,要以后才能稟告。”
  唐經天道:“好,你說吧。”
  孟華說道:“第一件,是令郎托我把崆峒派掌門人洞真子給他的一個錦匣轉交給你。”
  唐經天接過錦匣,臉上有點詫异的神情。不過他知道有緊要的事情還在后頭,是以暫且不打開錦匣,說道:“多謝你了。第二件呢?”
  孟華一個個字吐出來道:“貴派弟子段劍青是奸細!”
  此言一出,天山派弟子都是不禁嘩然!段劍青一入門雖然不到三個月,人緣卻是极好。要不是孟華今天幫了天山派這樣的大忙,只怕立即便會有很多人皮顏相向。雖然如此,對他的話,也還是不相信的多。相信的少。
  白英奇曾為他說段劍青是奸細的事和他打過一架,此際雖因孟華剛才救過他的性命不敢動怒,但也還是忍不住說澄:“你說我的段師弟是奸細,何所見而云然?”
  孟華還未回答,唐經天已在說道:“不錯,我也怀疑他是奸細了。剛才有一個唐家的人跑到那個山洞暗算我,這個人就是段劍青帶去的!”
  這件事是掌門人親口說出來的,天山派弟子無不大惊,不相信也要相信了。白英奇更是惶恐之极,連忙說道:“想不到段劍青如此喪心病狂,弟子失察之罪,罪該万死!”
  唐經天道:“失察之罪應由我負。大家不要議論了,當務之急,是赶快把這奸細抓回來!”
  白英奇道:“請掌門把這差使交給我!”得到唐經天答允,白英奇立即挑選了十几個得力的同門,分頭搜索。
  唐經天道:“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孟華把段劍青串通了勞超伯傷害唐經天儿媳的事情說了出來,天山派弟子越發惊怒。不過勞超伯已經死了,唐夫人生死如何,卻還未知。他們只能去找唐夫人了。
  第二批弟子出發之后,孟華說道:“我還有一件私人的事,想要請示掌門。”唐經天道:“你說吧。”孟華說道:“唐大俠,你的關門弟子楊炎是我异父兄弟,我是想來認他的。”
  唐經天喜道:“那很好啊,你們兄弟相認了沒有?”
  孟華說道:“他還未相信我是他的哥哥。”
  唐經天道:“赶快把炎儿找來!”
  孟華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他們沒找著楊炎。可以猜想得到,是給段劍青把他挾為人質,早就帶出冰宮去了。
  唐經天下了命令,叫留在冰宮的弟子都出去幫忙尋找。
  孟華說道:“我有几位朋友正在等我,其中一位是冷鐵樵的侄女,也是貴派少掌門夫人的記名弟子。我先去會見他們,把他們帶來冰宮謁見你,可以嗎?”
  唐經天道:“當然可以。不過,你讓他們自己來見我好了。你也應該去找你的弟弟的。”
  孟華到了冷冰儿他們藏身之所,卻已不見了他們蹤跡。
  孟華吃了一惊,心里想道:“這個地方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他們亦已和我約好不見不散的。難道,難道是出事了?”當下提一口气,用傳音入密的內功,把聲音遠遠送出去?”叫道:“冷姐姐,羅曼娜,桑達儿!”
  山風吹來,忽地听得隱隱有個微弱的聲音回答道:“是孟大哥?快來,快來!”
  這是羅曼娜的聲音。她沒有練過內功,“聲音不能及遠,孟華伏地听聲,方能听得出來。他心頭怦怦亂跳,連忙循聲覓跡,在一塊冰岩下面發現了羅曼娜。
  “這是怎么回事,冷姑娘呢?”孟華叫道。說了這兩句話,他已來得近了。又再發現羅曼娜的身邊還躺著一個人,是桑達儿。他衣裳滿是血污,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看來傷得著實不輕。
  羅曼娜如同見著親人,驀地就哭了出來,說道:“冷姐姐追那小賊去了。桑達儿給他打傷,不知是生是死。”
  孟華無暇追問情由,赶忙上前把桑達儿扶了起來,把耳朵貼在他心房一听,吁了口气,說道:“還好,心髒尚在跳動。”當下拿出僅存的一粒小還丹納入桑達儿口中,一面替他推血過宮,過了一會,桑達儿“哇”的吐出一口瘀血,會動彈了。“他,他還有得救么?”羅曼娜惊魂稍定,可還是十分擔心。”
  孟華安慰她道:“我給他服了少林寺秘制的小還丹,他的瘀血亦己吐了出來,料想是沒有性命之憂了。待會儿一定會有天山派的弟子找到這里來的,你可以請他們幫忙把桑大哥抬到冰宮療治。”
  說到這里,桑達儿已是悠悠醒轉,張開了眼睛望著孟華,臉上現出又惊又喜的神情,但嘴唇開闔,卻不知他說的什么。
  羅曼娜在他耳旁說道:“是孟大哥救了你的性命,一你別挂慮太多,安心歇一歇吧。孟大哥來了,事情一定會好起來的。”
  “孟大哥,你、你……”桑達儿嘴唇里傳來的微弱聲音,孟華終于听得見了。“你赶快去追那小賊吧,冷姑娘只怕不是他的對手。唉,你快去吧,別理我了!”
  孟華說道:“你別說話,讓羅曼娜告訴我。天山派弟子就會來的,他們來了,我再去不遲。”桑達儿叫道:“不,不……”還想說話。孟華卻一指點了他的穴道。
  孟華用的是封穴止血之法,可以讓桑達儿在熟睡之中慚复体能,對身体有益無害。安頓了桑達儿之后,這才有空去問羅曼娜的遭遇。
  “你說的那個小賊可是段劍青?”
  “除了他還有誰?”羅曼娜咬牙切齒地說道:“冷姐姐就是因為看見他才忍不住跑出去,桑達儿跟著跑出去要幫忙她,不料反而給他打了一掌。待我赶到這里的時候,只見桑達儿躺在地上,冷姐姐和那小賊都不見了。”
  “那小賊可是帶著一個小孩子?”孟華連忙問道。
  “不錯,他拖著一個孩子,那孩子看來大概不過十一二歲,居然能夠跟著他跑得飛快。”羅曼娜說道。
  “他們是向哪個方向跑的?”
  剛好在他問清楚之后,有兩個天山派弟子已經找到這個地方。孟華無暇与他們細說詳情,把桑達儿付托給他們照料,便即向羅曼娜所說的方向追蹤。
  他一口气翻過兩座山頭,也不知跑了多遠,這才听見了金鐵交鳴之聲。
  孟華居高臨下,只見在一道凝固了的冰川所形成的冰裂疑縫旁邊,堵截著段劍青去路的那個女子果然是冷冰儿。
  他的弟弟楊炎站在一旁觀戰,看得似乎正是興高采烈。
  “咦,這坏女人也會使咱們的劍法。哈,她這一招我懂破法。劍青哥哥,讓我幫你忙好嗎?”
  段劍青嚷道:“不好。這坏女人很凶,你可千万不能讓她捉住。不過她是打不過我的,你站遠些,看我懲戒她好了。”
  “別相信他的話!”冷冰儿叫道:“我不是坏人,他才是真正坏人!好孩子,趁這机會,赶快跑回冰宮去吧!”
  “誰相信你的鬼話!”楊炎揚起兩個小拳頭嚷道:“劍青哥哥對我這樣好,你說他的坏話,你才是坏人!”
  段劍青得意之极,縱聲笑道:“冰儿,這孩子不會听你的話的。識趣的你別再与我糾纏,否則可休怪我不念往日之情!”
  冷冰儿怒聲斥道:“你騙我還不打緊,連一個無知的孩子也要欺騙。哼,你害我已經害得夠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的武功本是在段劍青之上,可惜傷還未愈,苦斗之下,漸漸連招架也感到為難了。她一咬牙根,拼著兩敗俱傷,驟下殺手!
  冷冰儿一咬牙根,把全身气力都使將出來,身形驟起,唰的就是一招“玉女投梭”,向段劍青胸口刺去。
  她拼著与段劍青兩敗俱傷,在劣勢下突然反攻,劍勢雖然凌厲之极,全身卻是門戶大開,絲毫不加防守。這樣的打法,簡直等于是把生命拿來當作賭注。
  孟華發現他們的時候,正是冷冰儿使出這一招兩敗俱傷的劍法之時。距离雖然還在數百步開外,但已看得清楚。他是個精通劍法的大行家,看見冷冰儿突然使出如此險招,這一惊當真是非同小可。要知凌厲的攻勢必須有足夠的內力配合,否則劍法縱然精妙,亦是無濟于事。冷冰儿傷還未愈,只怕傷不了對方,反而自己送了性命。
  距离還在數百步開外,孟華想去救她也來不及了!
  但冷冰儿這一招卻是大出段劍青意料之外,他想不到看來早已筋疲力竭的冷冰儿竟然還能發動如此凌厲的攻勢,大惊之下,連忙橫劍當胸,先防御自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只听得“當”的一聲,果然不出孟華所料,冷冰儿由于气力不佳,雙劍一交,她手中的青鋼劍立即給震脫了手。這還幸虧是段劍青由于給她凌厲的劍法嚇住之故,只敢招架,沒有立即反攻。否則冷冰儿恐怕已有性命之憂!
  段劍青打落了她的青鋼劍,迄才發現她确實已是強弩之未,惊魂一定冷笑說道:“好呀,你要拼命,那我就成全你吧!”一挺長劍,追步上前,便施殺手!
  孟華一聲喝道:“給我撤劍!”此時他已來到百步距离之內,一枚銅錢打出,剛好打著段劍青的長劍,段劍青虎口一震,當啷一聲,長劍落地。
  孟華叫道:“快,快救小孩!”冷冰儿霍然一省,也不知那里來的气力,斜身一躍,立即把楊炎抓住。
  段劍青做夢也想不到孟華突然在這關鍵的時刻出現,惊魂未定,又吃一惊,不覺呆了。待他想起要赶快把楊炎抓作人質之時,已是遲了一步。
  孟華看見弟弟已經脫离段劍青的魔掌,松了口气,喝道:“段劍青,你還往哪里跑?”正想上前捉拿他,不料又是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他沒有想到楊炎早已給段劍青哄得帖帖服服,怎能相信冷冰儿是來救他?他給冷冰儿抓住,只道這個“坏女人”要來傷害自己不假思索的就猛地給冷冰儿一拳!
  楊炎雖然是個小孩,自幼在唐經天門下習武,气力可還當真不小,冷冰儿冷不及防,給他一拳擊倒。傷上加傷,“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孟華又惊又怒,喝道:“炎弟,你好糊涂。”連忙飛快地扑上前去。
  此事在孟華意料之外,卻在段劍青意料之中。雙方都向楊炎扑去,孟華和楊炎的距离較遠,給段劍青搶快一步,又把他的弟弟抓到手中了。
  段劍青冷笑喝道:“你再踏上一步,我活活捏死這個娃儿!”楊炎給段劍青單臂箍著頸項,几乎气也透不過來,惊惶迷惑到了极點,嘶啞著聲音道:“劍青哥哥,你干什么?放開我,放開我嗎!”
  孟華停下腳步,气得發抖。段劍青喝道:“退后三十步,再和我說話!”孟華無可奈何,只好繼續后退。
  回過頭來,只見冷冰儿面如金紙,正在揩抹嘴沁出的血絲,以劍支地,顫巍巍地站起來。孟華過去將她扶穩,說道:“冷姑娘,你怎么啦。”他最后的一顆小還丹已經給了了羅曼娜,面對著重傷的冷冰儿,卻真是束手無策。
  冷冰儿喘過口气,緩緩說道:“小孩子不懂事,別怪你的弟弟。”
  孟華气怒之极,轉身喝道:“段劍青,冷姑娘倘若有甚不測,我非要你性命不可!”
  段劍青哈哈笑道:“你要我的性命,那不打緊。可你弟弟的性命呢,你還要是不要?”他自恃有“護符”在手,料想孟華不敢硬來。
  楊炎失聲叫道:“什么,這人真的是我哥哥?”
  段劍青冷冷說道:“不錯,要不是因為你是他的弟弟,我何必把你當作小祖宗一樣服侍?嘿嘿,那是因為我有先見之明,早就提防會有今日之事呀!”
  孟華怒道:“你真是無恥之尤,騙了一個無知的小孩,還是自鳴得意。”
  楊炎叫道:“什么,劍青哥哥,原來是你在騙我么?但你和我說過,是他們說謊話的!”
  段劍青喝道:“是我騙你又怎么樣?我再給你上課吧: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一課在唐經天門下是學不到的。”
  冷冰儿說道:“孟大哥,你放心,我一時死不了的。就是死了,你也無須定要為我報仇。只要他肯放你弟弟回來,你就饒了他吧。”
  孟華咬一咬牙,說道:“好,段劍青念在你的叔叔是我恩師,你把我的弟弟交還給我,我讓你走!”
  段劍青哈哈笑道:“交還給你?哪有這樣容易!”
  孟華說道:“我已經答應不殺你了,你還想要怎樣?”
  段劍青道:“你不殺我,還有別人想要殺我。”
  孟華哼了一聲,說道:“我可不能給你做保鏢。”
  段劍青道:“誰要你做保鏢?你說的話我都不敢深信呢,何至于要請你做保鏢吧?”
  孟華皺眉說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爽快地說!”
  段劍青笑道:“現鐘不打,反去煉銅,天下沒有這种道理。”孟華怒道:“這么說,你是一定要把我的弟弟挾為人質了?”
  段劍青道:“不錯,這是第一件。”孟華道:“哦,還有第二件嗎?”段劍青道:“不錯,你要保全你弟弟的性命,還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孟華道:“什么事情?”
  段劍青道:“你替我阻擋追兵,要是有天山派的弟子追到這里,你騙他們到別的地方去。”
  孟華怒道:“我不能答應,哼,你信不過我,我又豈能信得過你?我怎能讓你把我的弟弟帶走,還要替你阻擋追兵!”
  段劍青冷笑道:“好,你不答應,那你是不想要你的弟弟。”手上加了把勁,楊炎給他捏得嚎叫起來。
  孟華喝道:“放開手,有話好話!”
  段劍青笑道:“有商量了吧?但我可是鐵价不二,你別討价還价。”
  楊炎忽然嘶啞著聲音說道:“劍青哥哥,我愿意跟你走。”孟華吃了一惊,叫道:“你不能跟他走,你不知道他是要害你的嗎?”
  楊炎說道:“我只知道劍青哥哥對我好,他是因為打不過你,逼于無奈才恐嚇我的,你雖然說是我的哥哥,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你,我也不能相信。”
  段劍青得意之极,縱聲笑道:“你听見沒有,你的弟弟自己都愿意跟我走呢。”說罷,便要舉步。
  孟華傷心之极,大怒喝道:“好,你走給我看。你一走,我不顧一切定要把你殺掉!”
  段劍青給他一嚇,心里想道:“要是他當真不顧一切,我決計逃不出他的掌心。”只好停下腳步,苦笑說道:“你不肯相信我,我也不敢相信你,那怎么辦呢?”
  冷冰儿忽地說道:“你把這孩子放回來,換我做你的人質。”
  孟華吃了一惊,叫道:“不能這樣!”
  冷冰儿道:“我想過了,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孟華說道:“我不能因為要救一個人卻另外害一個人。何況你的傷急需療治。冷姑娘,你別為我的事操心,安心養傷要緊。”
  冷冰儿道:“你放心,我的傷還死不了。不過恐怕也是難以活得久長的了。但一年半截大概還可以活的。拿我有限的生命換回你的弟弟,不是很值得鳴?有一年半載的時間,劍青,你也可以逃到沒人知道的地方去了。拿我換作人質,對你還有一個好處,你可以不用害怕我叔叔的手下和你為難。”
  孟華听她說出“難以活得久長”這話,不由得心痛如割,叫道:“我決不能讓你這樣做!這孩子認賊作兄也值不得你換他姓命。”
  冷冰儿微笑道:“孩子無知,你可不能怪他。”
  段劍青听她說得“有理”,低下頭來思量,但過了一會,仍是說道:“不行!”他是害怕冷冰儿未必能如她所說活得到一年半截,要是未曾逃至山下,就死掉呢?自己豈不是全無所恃?倒不如抓著現成的楊炎做人質了。
  冷冰儿道:“你是覺得拿我做人質還不能放心吧?好,那我還有一個主意。”
  段劍青道:“什么主意?”冷冰儿道:“你和孟大哥彼此都不能相信對方,那么由我陪你和這孩子一起下山。到了山下,你認為是可以安全的時候,才放我們回來。”
  這辦法無异是讓段劍青多一個人質,段劍青大喜說道:“這個主意倒還不錯,我可以接受。”心想:“你們都被我抓在手中,什么時候讓你們回來,那可由不得你作主了。”
  孟華叫道:“這更不好,冷姐姐,你怎能把自己也送進虎口?”
  冷冰儿道:“但事情總得想個辦法解決呀,這個辦法你不同意,那就讓我再和劍青商量吧。”說罷,以劍連鞘當作拐杖,忽地向段劍青走去。
  段劍青喝道:“你干什么?”冷冰儿喘著气緩緩說道:“我有私話和你說。站得太遠,說話吃力。”她本來是靠在孟華附近的一棵樹上,与段劍青的距离約在三十步開外的。
  孟華叫道:“不可!”退前一步,伸手去想把冷冰儿抓回來。冷冰儿閃身說道:“孟大哥,有你在這里,還怕他吃掉我嗎?事情總得解決,讓我和他商量好些。”
  段劍青喝道:“剛剛和你約好的,你又犯禁了!赶快給我退下,否則可休怪我難為你的弟弟。”剛才段劍青是要孟華和他的距离保持在三十步開外,方肯与他談判的。
  孟華一來是投鼠忌器,二來听得冷冰儿也那么說,無可奈何,只好退回原位,歎口气道:“冷姑娘,你吃他的虧還不夠嗎,還要送上去上他的當?”
  段劍青嘻皮笑臉地說道:“孟華,你沒听見她是有私語要和我說嗎,你好意思上來偷听?我們的私事也用不著你來多管,何必气成這個樣子?對啦,冰儿,我們到底是曾有過一段情份,事情總可以商量得出一個結果的。”
  冷冰儿對他的口舌輕薄!恍似視而不見,听而不聞,依然把連鞘的長劍當作拐杖,支撐自己,緩緩前行,不知不覺來到了段劍青的身邊了。
  段劍青見她這副樣子,擔心只是恐怕她活不了几天,做不了自己的人質,對她哪里有絲毫提防之急?
  冷冰儿走到他身邊,忽地尖叫一聲,像是支持不住的模樣,突然連人帶劍,摔倒地上。
  孟華這一惊非同小可,這一瞬間,哪還顧得什么“禁約”,慌忙叫道:“冷姑娘,你怎么啦?”飛步搶上前去。
  就在他失聲惊呼的同一瞬間,段劍青也是驀地一聲惊呼。他的吃惊似乎還在孟華之上。
  原來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這同一瞬間突然發生了!
  他本來是單臂圍繞著場炎的頸項的,冷冰儿忽地摔倒,他不由嚇了一跳,分了心神,楊炎趁這時机,突然張口一咬。他剛才口口聲聲的說是愿跟段劍青,其實只是想騙段劍青不那么留神的防備他!”
  這一咬几乎咬掉了段劍青手背一塊肉,段劍青手一松,他立即又是一個肘錘,向段劍青胸口撞去。
  与此同時,冷冰儿在地上一滾,連鞘的長劍也打向段劍青的膝蓋。
  原來冷冰儿雖是傷得不輕,卻沒她裝出那么嚴重。她和楊炎一樣心思,故意如此來松懈段劍青的防備的。
  她知道段劍青唯一的護符就是楊炎,決不肯輕易殺掉他的。是以決定冒這個險,在段劍青還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之前,突然發難。無巧不巧,楊炎也是同一時間發難。配合得正到好處。
  楊炎這一肘正錘正撞中段劍青心口,可惜他的年紀小、气力弱,否則只怕這一錘地就可以把段劍青撞暈。但段劍青雖沒給他擊暈,亦已給他掙脫了。
  段劍青痛得哇哇大叫,騰的一腳就踢出去。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儿那把連鞘的劍亦已擊中段劍青膝蓋,一個打滾,把楊炎抱到怀中了。
  冷冰儿打中了段劍青,段劍青那一腳也踢中了冷冰儿。不過在給他踢中的時候,她已是轉過了身,牢牢地抱著楊炎。段劍青踢著她的背心,絲毫也沒有傷著楊炎。
  這一腳是段劍青在暴怒之下,用了全身的气力踢來的,幸虧他的膝蓋先給敲了一敲,踢中冷冰儿時力道已減了一些,但冷冰儿傷上加傷,己是禁受不起了。
  “咕咚”一聲,冷冰儿抱著楊炎在地上打了個滾,跌落那條干涸的冰川裂縫。
  這几下子兔起鷂落,嚇得孟華都不覺呆了!待他弄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時,已是遲了一步。
  此時孟華當然是先行救人,無暇擒敵。段劍青失了人質,看見孟華飛步跑來,亦是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膝蓋疼痛,慌忙拔腳飛逃。
  還好裂縫不是太深,孟華跳下去一看,只見冷冰儿面如金紙,气息奄奄,嘴用滿是血污。他的弟弟倒是沒傷,伏在一旁,惊得呆了。孟華背著冷冰儿,抱著弟弟,施展壁虎功爬出冰窟。
  孟華手掌貼著她的背心,給她舒筋活骼,几乎冷得僵了的冷冰儿漸漸蘇醒,張開了眼睛說道:“好在終于把你的弟弟救回了。孟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情。”
  孟華含淚說道:“冷姑娘,你要什么,我都答應。”
  冷冰儿道:“你別顧我,赶緊替我報仇。別讓那小賊跑了!”
  楊炎惊魂稍定,“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叫道:“冷姐姐,都是我害了你!哥哥,你打我吧!”
  冷冰儿臉上綻出笑容,說道:“好了,你們兄弟終于相認,我高興得很。你別自責,我一點也不怪你。”
  孟華說道:“炎弟,你知錯就好。哭是沒有用的,你快去找人來吧。”
  冷冰儿道:“不,你們先別理我。孟大哥,你答應過給我報仇的。”
  孟華進退兩難,楊炎忽道:“哥哥,你去抓那個坏蛋吧。我和冷姐姐回去,我跑得很快的。”說罷,立即把冷冰儿抱了起來,回頭就跑。孟華料想他在歸途中必然會碰上天山派的弟子,于是也就放下心去追段劍青了。
  不知不覺是瞑色四合,月出東山。孟華一口气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程,忽听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遠遠望去,不見人影。
  孟華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此人功力深厚如斯,天山四長老之中,只怕只有鐘展才能比得上他。唐掌門和鐘長老都還在冰宮,他是誰呢?”心念未已,跟著又听得一聲大吼,震得孟華的耳鼓都有點嗡嗡作響。可仍然未見人影,但吼聲雖然猛烈,卻也掩蓋不了那清勁的嘯聲。
  孟華知道佛門中有一种獅子吼功,心里想道:“隨著嘯聲之后的吼聲大概不是奢羅所發就是优曇所發了,難道他們又在和什么高人較量?”
  孟華本來無意去管閒事,但既然找不著段劍青,一時好奇心起,忍不住就向嘯聲起處跑去,看個究竟。
  嘯聲吼聲忽地同時停止。只听得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朗然說道:“禪師何所見?來去兩匆匆!”
  孟華又喜又惊。”原來是繆大俠!”
  跟著听得优曇法師的聲音說道:“云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
  孟華加快腳步,距离又近了許多,隱隱看得見那邊的人影了。定睛看去,站在那邊山上的兩個人果然是优曇法師和繆長風。优曇法師背后影綽綽的有許多人,無法仔細辨認,但料想也是跟隨优曇法師回去的那一批天竺來客了。只听得繆長風和优曇法師一個哈哈笑道:“妙哉,妙哉!”一個合計贊道:“善哉,善哉!”跟著卻是奢羅法師的聲音說道:“佛揭我不懂,繆居士,你的獅子吼功更胜于我,我是服了!唉,我如今方知中華之大,果然是不少能人!”
  原來繆長風正是從天竺回來的。
  天竺兩神僧意欲唐經天切磋武功,此事早在一年之前,唐經天已經得知消息。他們曾托一個游方的苦行僧來向唐經天致意,初意是想請唐經天到那爛陀寺去,要是唐經天不能前往,他們才來。
  唐經天雖不欲与他何爭強賭胜,但一時又找不到适當的使者前往溝通消息,因為那苦行僧往波斯云游去了,他只是順便替天竺二神僧帶個口信來的。只好暫且擱下,不予回复。在唐經天以為,他們是要等待自己回复去是不去他們才決定來是不來天山的,因此無須急急。
  待到唐經天准備閉關練功之前,可有點擔心他們不請自來。不過使者的人選,可仍是大費躊躇。
  繆長風得知此事,忽動游興,自告奮勇,替唐經天充當使者前往天竺。同時他自己也有點意思想見識見識天竺兩神僧的武功究竟如何。
  到了那爛陀寺,方知正巧這兩位神僧是在他來天竺途中的時候,已經离開那爛陀寺,前往天山去了。他們是五天之前离開的。
  唐經天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繆長風當然必須立即赶回來了。
  此際他碰上了這兩位神僧正在下山,一見优曇法師法相庄嚴,神气祥和,便知縱使有過比武的事情,也已和平終結,不過他還有點不放心,于是在和奢羅比試過獅子吼功之后,再用言語試探,問他們有何所見,又何以來去匆匆?
  优曇法師答以“云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這是一种佛門修為的上乘境界,到了這境界,是既破“我執”亦破“法執”,(禪宗認為,本身主觀的執著是“我執”,堅持客觀事物的規律是“法執”。)是既無“境”,也無“人”。(佛家稱為“人境兩俱奪”)既然到了這种境界,哪還會計較胜敗榮辱、雞虫得失?
  一笑息紛爭,优曇法師帶領他的從者飄然去了。
  孟華看見客人离開,即加快腳步跑去,現出身形。
  他在兩年前和繆長風比過劍,情知繆長風對他的誤會尚未消除。一時間要解釋這個誤會,也不知從何說起?
  正當他琢磨在如何“說起”,而“繆大俠”三個字尚未吐出口之時,卻有一個先叫“繆大俠”了。
  這個人是段劍青!正是:
  恩仇猶未了,陌路又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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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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