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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彈指斷弦強人動軍餉 飛花扑蝶玉女顯神通


    時光流矢,轉瞬過了十年,這一年已是明正統十三年了。
  十年人事几番新。雁門關外百里之地雖仍是胡馬嘶鳴,十年前鎮守邊關的總兵周健,已漸漸為人忘記,而那個异域歸來的屈死邊關的使臣云靖,更沒人知道他的事跡了。
  只是這几年來,在雁門關外,卻有一股綠林,鬧得轟轟烈烈。這一股綠林,十分特別,他們就盤距在雁門關外那方圓百里之地的“無人地帶”之間,他們既抗胡寇,又抗明兵,人數雖然不多,卻隱隱成了明朝与瓦刺“兩大”之間的一個“緩沖力量”,明朝与瓦刺都不敢進去追捕。他們的作風也很特別,并不以打家劫舍搶掠行旅為生,卻是在那“無人地帶”之中,開荒墾殖。他們有時也下山搶掠,所搶的卻大都是貪官污吏的不義之財。這股綠林,以日月雙旗為記,盜党的首領据說是一個豹頭虎目的老者,但外間卻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和官軍對敵之時,每次都是戴著面具,因他手使金刀,所以官軍檔案之中,便稱他為“金刀老賊”。這“金刀老賊”還有一樣奇怪之處,他雖然也与官軍為敵,但卻從來不劫饜門關的軍餉,而且每次与官軍作戰,縱然打胜也從不追殺。
  這一年暮春時節,兵部又派遣官兵押解來一批軍餉,押解的軍官叫做方慶,武舉出身,家傳弓馬,武技嫻熟,自稱“神箭方慶”,甚為自負。這一次押解的軍餉是四十万兩銀子,軍餉滿是裝好了銀鞘的元寶,每鞘五百兩,用一百匹健騾馱背。另有十匹健騾,裝的是雁門關現任總兵丁大可私運的貨物。押解的兵丁只有一百人,這也是因為歷年來從未失過事的緣故。
  暮春三月,正是江南草長,群鶯亂飛的季節,在雁門關外卻還是積雪未化,春寒料峭,但雖然如此,官軍們途跋涉,也感到有些燠熱。這時已是午后時分,陽光普照,方慶在馬背上揚鞭指道:“明日中午,便可以赶到雁門關了。這次我們只率領一百精騎,解運重餉,穿山越岭,千里迢迢,差幸無事,真真是可慶呀!”同行押運的兩個副官阿庚奉承,搶著說:“方大人神箭神威,天下誰不知道?路上縱有一些毛賊,听得是大人押運,也不敢正眼相覷了!”方慶哈哈大笑,連說道:“好說,好說!”官軍們听了,都暗暗好笑。
  驛道旁邊,正有一個酒肆,那是供行旅客商,歇息喝酒的地方。方慶一高興便道:“這次平安無事,也不全是我一人之力,大家都有功勞。雁門關已近,不必急急赶路了,大家就在路邊歇歇吧。我請兩位副官喝一杯酒。”跳下馬背,進入酒肆中,兩個副官亦步亦趨。方慶喝了几杯酒后,意態更豪,滔滔不絕地夸說他的武功,說他以前在東平府當捕頭的時候,怎樣仗著一把神弓,就收服了群盜。
  方慶滔滔不絕地自夸武藝,兩位副官,豈有不趁勢奉承之理,有一個道:“可惜大人職守在身,要不然今年的開科比武讓方大人去,一定可以把武狀元搶到手中。”又一個道:“今日天朗气清,卑職膽敢請大人演演神箭之技,叫我們開開眼界吧。”方慶喝了一大杯酒,哈哈大笑,取下背上的鐵胎弓,言道:“都隨我來!”走出酒肆,拔出兩枝羽箭,道:“看清楚了!”嗖的一箭射上天空,就在這一枝箭掉頭下落之際,第二枝箭又嗖地一聲射了上去,兩枝羽箭竟然在半空中撞個正著,兩邊飛開,一齊落地。兩個副官固然是大聲歡呼,眾官兵看了也都暗暗說道:“果然有兩下子,并不是胡亂吹牛。”
  歡呼聲中,只听得蹄聲得得,驛道上一騎馬馳來,馬上人也高聲贊道:“好箭,好箭!”方慶一看,卻是一個秀才模樣的人,頭戴青巾,相貌斯文,背上卻也背著一把黑弓,只是那匹馬既很瘦小,那把弓也比尋常的鐵胎弓小得多,与方慶那把大弓,差得更遠。方慶心中暗笑:這書生大約是怕道路不靖,背把弓壯壯膽子。其實這樣不顯眼的弓箭,你不背也還罷了。若然真有強盜行劫,一看就知你是個孱弱書生。
  那秀才模樣的人,將馬系在路邊樹上,也踏入酒肆。方慶料他也是個有功名的人,便舉手為禮,問道:“兄台貴姓,何以單騎行走,不怕盜賊么?”那秀才道:“小弟姓孟,單名一個璣字,家鄉教館糊口,是以遠來關外,希望敝親照顧,在幕中尋個小小的差事。”方慶心道:“原來是個來找差事打秋風的窮秀才。”便道:“這好极了,貴親丁總兵正是我們兵部尚書的儿女親家,這次我押運軍餉,也替丁總兵捎帶了一些東西去。”那自稱孟璣的秀才道:“我這回可真是路遇貴人了。我听說這一帶有強人為患,正自害怕,我、我……”方慶早知其意,也是有了几分酒意,便拍拍胸口,大聲說道:“兄台碰著了我,何用懼怕。我仗著這把神弓,一路遠來,毛賊都望風而避,兄台既然是到雁門關投親,大家都是一伙,你隨我同行好了!”那秀才听了,面露喜色,再三道謝,張著眼睛,不停地看他那把鐵胎弓。方慶又哈哈笑道:“這把弓是特別打造,加大的鐵弓,兩臂非有五百斤力气,休想開得!”孟璣連聲道:“佩服!佩服!”
  方慶興起,又拉孟璣再喝了几大杯酒,出了酒肆,拔隊起行,寒風一吹,酒意更甚。走了一程,驛道傍山而行,到了素稱險峻的西留山口,山上猿啼雁飛,見大隊人來,鳥飛猿走。孟璣說道:“這里地形險峻,只怕強人出沒。”方慶大笑道:“若有強人出來,那便是他們自尋死路了!”孟璣突然把背上的那把弓取在手中,面有异色。
  方慶笑道:“兄台懼怕么?”孟璣笑道:“我真是有些膽寒,不知不覺取了弓箭,准備防身。這無聊之舉,教大人見笑了。”方慶果然哈哈大笑,說道:“你忘記是和我們同行了。哈哈,若然真有強人,你這把弓又濟得甚事?”趁著酒意,伸手說道:“把你這小玩意儿与我瞧瞧!”孟璣微微一笑,道:“教大人見笑。”卻也并不推辭,將那把弓遞了給他。
  方慶接過那把漆得黑黝黝的弓,只覺甚為沉重,不由得吃了一惊,喃喃說道:“這是什么做的?”用力一拉,竟然拉它不動。須知方慶拉慣強弓,兩臂實有五百斤力量,這一拉不動不由得滿面通紅,又惊又愧,酒意也醒了几分,訥訥地說道:“你、你--”孟璣順手取回黑弓一笑說道:“大人想是多喝了酒,所以气力用不出來。小弟斗膽,也請大人賜寶弓一觀如何?”方慶惊疑之极,把那把特制加大的五石鐵弓遞了過去。只見那秀才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儿,只一拉就把那鐵胎弓拉得弓如滿月,口中贊道:“果然好弓!”手腕一沉,只听得□啪一聲,弓弦斷為兩段。
  方慶這時酒意全消,大聲喝道:“你是何人?”那書生擲弓于地,仰天大笑,突然一放□繩,那匹瘦馬竟然跑得快疾之极,絕塵而去。方慶大叫“放箭!”哪來得及。陡然間只听得吱吱連聲響起呼哨,山坡亂草之中,到處竄出強人。那孟璣拔轉馬頭,在馬背上大笑道:“神弓妙技,不過如此!咱們便是要劫你銀兩的強人,你還要与我較量較量么?”
  方慶雖已拾取鐵弓,但弓弦已斷,無可抵敵,兀自高聲吆喝,壓著陣腳,猶圖頑抗。只听得狂笑聲中,弓弦一響,那孟璣叫道:“叫你們知道厲害!”弓如滿月,箭似流星,呼嘯聲中,前行的一名副將慘叫一聲,被利箭穿過咽喉,倒斃馬下。孟璣又是一聲長嘯,弓弦再響,第二名副將,又被利箭從前心穿過后心,眾官兵嚇得魂不附体,發一聲喊,拔馬便逃。只听得孟璣又叫道:“叫你也吃一箭!”方慶手提斷弓,用力一撥開,只听得“喀嚓”一聲,利箭与鐵弓相触,迸出火花,說時遲,那時快,弓弦響處,第二枝箭,又惊□閃電般劈面射到。方慶一個筋斗,從馬背上落下,那枝箭從他頭頂三寸之處飛過而去,頭發一陣沁涼,方慶叫道:“此番性命休也!”
  第三枝箭卻不見射來,但听得孟璣大笑道:“你能躲過兩箭,也算好漢,饒你一命!”呼哨聲中,前邊山坡滾下亂石,將道路阻塞,又竄出一伙強人。方慶和衣一滾,拼命滾下山坡去,只听得利箭嗖嗖之聲,但卻沒有一枝箭射到他的身上。
  方慶滾下山谷,伏在山澗邊蘆草之中,上面馬嘶人叫,鬧了半個時辰,這才听得歷亂蹄聲,离開了驛道而去。
  方慶探出頭來,只見新月在天,四無人跡,虫鳴唧唧,夜寒沁人。方慶手足并用,爬到上面,在眉月寒星之下,但見兩名副官的尸体橫在道路上,其他的人馬都不見了。方慶惊恐之极,想道:“我帶的兵想必都被他們俘虜去了!”极目遠眺,強人影子已杳,什么也瞧不出來。
  方慶惊魂稍定,悲痛繼之而來,失了四十万兩軍餉,這事非同小可,起碼也是個凌遲的罪名。方慶摸摸頭皮,欲哭卻無淚,心中想道:“不如那強盜把我射死還好!”呆坐路上,看月亮慢慢升到天中,想來想去,實是難逃一死,歎了口气,摸到一條絆馬的粗繩,在頸上打了個結,懸在樹椏,企圖自盡。
  身子懸空,絞索漸緊,方慶只覺胸中气促,呼吸窒息,頭痛欲裂,難受之极,心中想道:“早知自縊如此辛苦,不如投水還好。”其實北地春寒,投水自殺也是一樣的不好受。方慶本是迫于自盡,心中實不想死。絞索更緊,血流急促,更是辛苦,這時想叫又叫不出聲,眼前一團黑影漸漸擴大,看看就要气絕身亡。
  忽然身上一輕,似是有人抱著自己,慢慢放下地來。方慶輕輕呼吸,過了一陣,睜開眼睛,只見一個少年,穿著粗布衣裳,站在身邊,向著自己微微笑著。
  方慶歎了口气,道:“你為什么救我?”少年笑道:“豈有見死不救之理?”方慶得了性命,陡然又想起了凌遲之罪,死念又萌,掙脫了少年的和,說道:“我反正是死,你救也救不了我。”少年道:“你何事自殺?說說我听。”雙手一緊,方慶竟自動彈不得。方慶急得跳腳道:“你別与我歪纏了,說与你听也沒有用。”少年突然松手笑道:“看你的樣子,似是一位朝廷的軍官。呵,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押運軍餉,給賊人劫了,所以尋死覓活!”方慶跳起來道:“你怎么知道?”少年道:“你們押解軍餉的每年都要經過這里兩次,每次到來,都鬧得雞飛狗走,誰不知道!”方慶苦笑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該再攔阻我。”少年不理他說,自顧自的說道:“你們雖然鬧得雞飛狗走,到底是運軍餉給邊關的守兵,若沒有兵守,韃子兵說不定就是侵進來,所以還是不要尋死的好!”方慶心中大奇,反手一抓,卻扑了個空,少年道:“你做什么?”方慶喝道:“你是何人?你自私知道軍餉被劫?”少年道:“我是這里种地的山民,昨晚一大隊強人,押著許多騾子,還縛了一大串的官兵,經過我家門前,向山中走去,我又不是傻子,見這情形,還猜不中嗎?”方慶道:“你知道強人的巢穴在哪里?”少年道:“我又不是盜党,我怎么知道?”方慶怔了一怔,想道:“就算我知道強盜巢穴,也沒有用。”又嚷著尋死覓活,少年瞧了方慶一眼,忽然說道:“銀子若能尋回,你就不尋死了,是不是?尋銀胜于尋死,你不如尋銀子去吧!”
  方慶悚然一震,驀然醒起,心中想道:“我能開五石強弓气力遠胜常人,剛才給他輕輕一拿,竟自動彈不得,這少年定是非常之人!”方慶經過昨日之役,驕矜之气大減,知道天外有天,不到自己逞強好胜,這時福至心靈,納頭便拜,說道:“我方慶自歎技不如人,實是斗那強人不過,懇求俠士援手,救我一命。”那少年大笑道:“我哪里是什么俠士,我是一個普通的山民。你這話若教我的鄉里听了,怕不笑掉他們的大牙才是呢!”方慶好生失望,正待再求,只听得那少年又說道:“瞧你這樣可怜,罷,罷,我且指點你一條明路。”方慶大喜說道:“請兄台指教。”少年道:“我雖然不能救你,但离此不遠,便有一位奇人,你若求得此人答應,失去的軍餉定可得回。”方慶道:“這位奇人姓甚名誰?住在何處?求兄台指點才是。”那少年說道:“這位奇人脾气古怪,你若打听他的名字,性命不保。”方慶嚇了一跳,道:“既然如此,我不打听便是。煩兄強引見。”少年續道:“你當是這樣易求的嗎?”方慶道:“那么要如何求法?”
  少年微微一笑,突然在地上拿起方慶适才自縊的粗繩,說道:“你須得再尋死一次!”方慶吃了一惊,道:“什么?”少年說道:“你明日絕早,便從此地動身,走入山谷,往西方走約七八里,便可見到一帶桃林,還有許多花樹,那個地方叫‘蝴蝶谷’。桃林后面有一間小房子,奇從便住在里面。你不可徑去求懇,桃林前面約百步之處,有一個大岩石,石色殷紅非常好認。你要在日頭未出之前,到那石岩中間的裂縫之處躲藏。若見有人,不可出來,等到陽光剛剛射進岩石縫隙之時,你才可出來,隨便揀一棵桃樹,像剛才一樣上吊,那位奇人便會來救你了。上吊之時,你千万不能作假,一定要打死結,總之要和剛才的一模一樣,緊記緊記!到那位奇人問你之時,你千万不能說是有人指點的。”
  方慶听了,狐疑滿腹,那少年笑道:“你能不能撿回性命就全要看你的造化了。你好好睡一刻吧,我要走了。”方慶叫道:“兄台慢走!”哪里拉得住他,眨眼之間,那少年已走得無影無蹤。
  方慶想道:“我反正是死,這少年說話雖然怪誕,也不妨一試。”心中有事,不敢睡覺,打了個盹,看看月亮落山,便起身赶路。摸進山谷,西行數里,殘星明滅,曙色隱現,方慶再行一二里路,天邊已現出乳白色,忽聞扑鼻清香,精神為之一爽,前面果然有一帶桃林,還雜著許多不知名的花樹,紅的白的,燦如云霞,蔚成花海。桃林前面果然有一塊大岩石,石色殷紅如血,約有三個人高,岩石中間有一條大裂縫,剛剛可以容身,方慶躲進里面,心中惴惴,張大眼睛,從石隙縫中偷窺出來,等待奇跡。
  等了一會,不見動靜。再等一會,眼睛一亮,從裂縫上端窺出,已可見著一線天光,不一刻,云中白光閃發,東方天色出朦朧逐漸變紅,一輪血紅的旭日突然從霧中露了出來,彩霞滿天,与光相映,更顯得美艷無儔!不知從哪里飛來了許多彩色的蝴蝶,群集在花樹之上,忽而又繞樹穿花,方慶雖是一介武夫,也覺得神怡目奪。
  再過些時,陽光已射入桃林,方慶眼睛又是一亮,忽見繁花如海之中,突然多了一個少女,白色衣裙,衣袂飄飄,雅麗如仙,也不知是從哪里來的!那少女向著陽光,彎腰伸手,做了几個動作,突然繞樹而跑,越跑越疾,把方慶看得直是眼花繚亂,雖然身子局促在石隙之中,也好似要跟著她旋轉似的。方慶正自感到暈眩,那少女忽然停下步來,緩緩行了一匝,突然身形一起,跳上一棵樹梢,又從這一棵跳到另一棵,真是身如飛鳥,捷似靈猿。那少女在樹上奔騰跳躍,滿樹桃花,竟無一朵落下!方慶看得矯舌難下,心道:“難道那少年所說的奇人,竟然就是這個少女?”
  再看時,那少女又從樹上跳下,長袖揮舞,翩翩如仙,過了此時,只見樹枝簌簌抖動,似給春風吹拂一般,樹上桃花,紛紛落下。少女一聲長笑,雙袖一卷,把落下的花朵,又卷入袖中。悠悠閒閒地倚著桃樹,美目含笑,顧盼生姿!
  方慶看得呆了,心道:“天下間竟有這樣美艷的少女,桃花都給她比下去了。”過了一會,那一大群蝴蝶,适才被少女在枝頭惊走的,又飛了回來,游戲花間。少女突然雙袖一揚,無數桃花,紛紛自衣袖之中飛出,蝴蝶吱吱怪叫,落了一地。方慶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用桃花來做暗哭,這真是曠古未聞之事!又為那群美麗的彩蝶可惜,心道:“花間扑蝶乃是韻事而把蝴蝶弄死,這卻未免太煞風景了!”
  轉瞬之間,那些落地的蝴蝶又展翅飛起,只听得那少女笑道:“蝶儿呵,累你們受惊了,我也不再打攪你們啦!”緩緩步入花樹叢中,進入了桃林后的小屋。
  方慶舒了口气,忽覺陽光耀眼,已從石隙中透射進來。方慶不覺大奇,想道:“那少年竟然算得如此准确,這少女剛剛步入小屋,就是陽光透進石隙之時!”
  這時方慶的求生之念与好奇之心混雜一起,急忙走出石隙間,拿起粗繩,在喉頭打了一個死結,將自己懸在樹上。絞索漸漸收緊,呼吸窒息,難受非常,方慶兩眼發直,卻不見那少女出來相救。方慶想喊又喊不出聲,絞索更緊,只覺眼前金星亂冒,地轉天旋,桃林之中仍是渺無人影。方慶大悔,心想:“莫非是那少年故意戲弄于我,叫我再受一次縊繩之苦!”辛苦之极,雙腳亂踢,踢得樹上的花朵,片片落下。
  越是掙扎,絞索越緊,方慶眼睛發黑,神智也漸迷糊。就在這一瞬間,忽覺有人在自己身上輕輕一拂,好像有一把利剪給自己剪斷了絞索,呼吸立刻暢通,方慶張開了口,卻說不出話。原來是給繩索絞得太緊了。
  過了一會,方慶气力漸漸恢复,張開眼睛,只見面前站著的正是适才林中的少女。方慶低聲道謝,那少女的目光有如寒冰利剪,盯著他道:“兀,你這官儿,因何尋死?”方慶拜倒地上,訴說失去了四十万兩軍餉,若按軍法處置,就要受凌遲處死。少女蹙了眉頭,忽然揮袖說道:“這事情我不能管!”方慶大急,往前扯她裙角,哪扯得著?方慶啞聲哭道:“我上有老母、下有孤儿。你若不理,這世上就添了三個冤鬼了!”那少女緩緩回頭,道:“是真的嗎?”方慶道:“若有半句虛言,教我再受一次絞索之苦!”少女面色一展,喃喃自語道:“反正我都要找他們,也好,就替你管一次閒事。”方慶大喜拜謝,少女嗔道:“我又不是死人,你拜我做甚?嗯,再受一次絞索之苦?呔,是誰人指點你來求我的?”方慶道:“沒有呀,沒有!”少女道:“你自縊了几次了?”方慶道:“就這一次呀。”少女沉吟一會,忽然笑道:“其實你自縊几次,我也管不著你。我既然說了救你,就是有人指點,我也得救你到底!自縊很不好玩,下次不要再試了。”嫣然一笑,頭上兩個丫角微微擺動。方慶瞧這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微笑說話之時,露出一臉稚气,不覺又是暗暗擔憂,只恐這孤身少女斗不過那群強盜。
  少女道:“好,你隨我來!”方慶跟她走進林中小屋,少女道:“你一定餓了,先烤點虎肉吃吧!”方慶一瞥,只見屋角一只吊睛白額大虫,躺在地上。方慶吃了一惊,少女笑道:“這是死老虎,你怕什么?你會剝虎皮嗎?”方慶道:“見獵戶剝過。”少女道:“好,那你替我弄。看你适才踢那桃樹之力,這三百多斤的老虎,你還翻弄得動。”方慶又是一惊,少女打虎,已是奇聞,而只一瞧就瞧出自己气力大小,更是精曉武功的大行家了。
  吃過烤老虎肉,已是中午時分,少女從牆上取下一柄寶劍道:“你隨我來,咱們去找強人,討回那四十万兩銀子。”從山谷中爬上,進入深山密林之間,走了一個時辰,只見兩峰夾峙,峭壁陡立,峭壁之下,有一個岩洞,岩洞前面卻是一片平地,少女道:“這里想必就是他們藏金之所。”邁步直進,忽然听得一聲喊道:“擋駕!”在草叢中突然跳起兩條漢子,兩條棍棒,劈頭打下,來勢迅疾之极!
  少女身形一轉,兩條棍棒全扑了空,只見她長袖一甩,那兩條漢子,扑勢太猛,收不住腳步,又給她輕輕一帶,竟然雙雙摔倒地上,四腳朝天。少女冷笑一聲,頭也不回,不停步地向前跑去。
  岩洞之前,亂石如獅如虎,如馬如牛,奇形怪狀,不計其數,圍著一塊平地,少女腳不停步,闖入石陣之中,猛然听得又是一聲:“擋駕!”在亂石叢中刀槍齊出,刀刺酥胸,槍挑膝蓋,少女凌空一躍,衣袖往下一拂,冷笑一聲道:“也擋不住!”那跳起來舞刀弄槍的兩條漢子,雖是刀槍搠空,卻立刻收勢扑追,并不像前先那兩人一樣摔倒。方慶心惊膽戰,不敢走進,只見那少女招招手道:“來呀!你是失銀子的正主,你不來他們還給誰人?”
  方慶鼓起勇气,走入石陣,只見那少女已和四條漢子打在一起,四條漢子,各占四方,將少女圍在當中,兩條棍棒,一刀一槍,狠犰攻擊。少女腰懸寶劍,卻并不拔出應戰,只見她在刀槍棍棒之中,飄來晃去,恰如蝴蝶穿花,蜻蜓戲水,衣袂風飄,好看之极!方慶頗曉武功,但看了一陣,已覺腦袋暈眩不已,急忙將目光移開,歇了一會,才敢再看。
  那少女身法輕靈之极,刀槍棍棒,有如暴風驟雨,卻連她的裙角都沾不著!戰了一陣,那少女一聲叱□,忽地一掌向左前方的那個使棍棒的壯漢拍去。右方使刀的漢子,單刀卷地斬來,側面使槍的漢子,也一槍挑到,那使棍棒的壯漢,只覺微風颯然,敵人手掌已拍到頂門,大駭之下,就地一滾,就在這一瞬間,刀槍齊到,少女掌心往外一登,竟在間不容發之際,自刀槍夾擊縫中飛起。那使棍棒的漢子,雖然躲閃得快,肩頭還是給掌鋒掃了一下,滾出了數丈之遙,才收得住勢,又惊又怒,一躍而起,卻幸沒有受傷。
  這一來,四條漢子,齊都气餒,少女指東打西打南打北,有如行云流水,更是揮洒自如。方慶目眩神搖,急又把目光移往別處,偶然一瞥,忽見岩洞之前,站有一人,張弓欲射,此人非他,正是昨日冒充秀才,將方慶鐵弓閏斷的孟璣。方慶大吃一惊,急忙叫道:“有人暗算,小心呀!”弓弦一響,孟璣已嗖的發出一箭!
  白衣少女,竟似毫不在意,把手一抄,就將射來的利箭抄在手中。弓弦疾響,孟璣的第二箭又閃電般射出,方慶是射箭好手,看到這樣厲害的連珠箭法,也不覺魄散魂飛。那少女在刀槍棍棒圍攻之下,万難逃避,但見她雙指一彈,將接到的箭卜的彈出,兩枝箭在半空中撞個正著,左右分飛,一齊落下。這少女的指力竟然敵得住孟璣的弓弦之力,實是駭人。孟璣叫聲:“好!”說時遲,那時快,第三枝箭又破空射出,一箭奔喉,射個正著!方慶駭叫一聲,忽見那少女張口一吐,將那枝箭吐了出去。原來她用的竟是接箭法中最難練、最冒險的“嚙簇法”!
  白衣少女給孟璣連射三箭,面有怒容,忽然叫道:“來而不往非禮也!”玉手一揚,但見五六朵梅花形的暗器,散布空中,四面飛下。正是:
  飛花迎大敵,出手見神奇。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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