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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陌路遇強徒偷施妙手 風塵逢异士暗戲佳人


    澹台滅明雙鉤一立,見是一個少女,喝道:“喚你家大人出來,我雙鉤不殺無名小輩。”云蕾運劍如風,刷刷兩劍,直刺到他的面前,澹台滅明雙鉤一攔,運足內力,把云蕾的寶劍反彈出來,喝道:“野丫頭你找死么?”云蕾毫不退縮,一招“白虹貫日”,又攻過去,澹台滅明雙鉤一旋,倏如雙龍出海把云蕾的寶劍卷在當中,云蕾手心一翻,那柄劍突然反彈出來刷的一下,又從雙鉤交鎖之中遞出招去。澹台滅明“噫”了一聲,好生詫异,左鉤一指,右鉤一拉,將云蕾寶劍帶出門外,逼得她腳步不穩,連退三步。云蕾不待對方殺到,飛身又起,劍光劈面攻來,澹台滅明眉頭一皺,道:“誰教你這樣打法?你這是不顧性命的□拼,哪能對付強敵?”云蕾道:“我就是要和你拼命!”澹台滅明心想待我把她的寶劍鎖拿出去,看她逞不逞強,再問她為何要与我拼命!雙鉤一個回旋,左右圈轉再把云蕾的寶劍卷在當中。哪知云蕾精靈之极,吃了次虧,這回可不上當,她貌似魯莽,實卻精細,手腕一沉,卸開來勢,陡然反削上去,“當□”一聲,澹台滅明左手鉤的月牙,竟給削去一齒。澹台滅明叫道:“好劍法!”雙鉤借勢一撥,云蕾只覺一股大力迫來,虎口發麻,只見鉤光閃閃,指到胸前,云蕾轉劍抵擋,已來不及,忽听得澹台滅明喝道:“你是玄机逸士的什么人?”
  云蕾趁他這一喝問,長劍一抖,反卷回來,解開了敵人攻勢,怒道:“憑你也配提我師祖名號?”澹台滅明哈哈大笑,雙鉤霍霍,把云蕾逼得跟著他雙鉤旋轉,遞不進招。云蕾越敗越狠,被澹台滅明格退三步,反扑上四步。澹台滅明道:“你師父也不是我的對手,你知道么?”其實這是澹台滅明夸大之詞,他和謝天華、飛天龍女二人功力悉敵,那是真的。云蕾不理不睬,劍走連環,連進險招,澹台滅明被她纏得性起,雙鉤一展,銀光暴長,恰如兩道銀蛇,將云蕾緊緊裹著,走了十余二十招,云蕾气力不支,招架也架不住,澹台滅明驟下殺手,左鉤一封,右鉤向她天靈蓋劈下,云蕾叫道:“爹爹啊,女儿不能替你報仇了!”奮力一擋,明知敵人這一招力挾千鈞,擋也擋他不住,不料鉤劍相交,這一招力道卻不遠如想像中的沉重。只听得澹台滅明喝道:“吠,你這小丫頭可是云靖的孫女儿么?”云蕾反手一劍,罵道:“叛國奸賊,你還有臉提我的爺爺!”澹台滅明勃然大怒,冷笑道:“我澹台滅明反正是被你們這班男女英雄、忠臣義士罵定的了,就再把你這位忠臣之后殺掉也算不了什么!”雙鉤一旋,南橫北轉,認真□殺起來了。云蕾劍法雖精,哪擋得住?眼看就要喪在敵人雙鉤之下。
  酣斗中,只听得山谷下田畝之間胡兵被殺得鬼哭神號,想是周健大展神威,已獲全胜。云蕾心中一寬,忽听得那番王叫道:“澹台將軍,不要戀戰,金刀老賊來了!”
  呼喝聲中,周健提刀縱上,金刀一擺,出手“三羊開泰”連環三招,當的一聲,把雙鉤隔開,右足貼地一掃,大聲喝罵道:“今日我不把你這奸賊碎尸万段,也對不住我的金刀!”澹台滅明一進一閃,本是走勢,聞言冷笑,雙鉤又刺過來,冷笑說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的金刀有何本領?”遮、攔、勾、剪,擋了几招,縱聲大笑道:“什么金刀銀刀,在我看來,也不過破銅爛鐵。”鉤光一閃,鏗鏘一聲,在金刀背上划了一道口子,周健大怒跳起,猛劈三刀,云蕾偏鋒急上,也疾刺兩劍。好個澹台滅明,竟然左鉤攔刀,右鉤敵劍,不慌不忙,一一拆開。任是周健力大刀沉,云蕾身輕劍疾,刀劍聯攻,也自攻不進去。三個人都殺得性起,跑馬燈似的團團疾轉,澹台滅明那對雙龍護手鉤在刀光劍影之中揮舞自如,兀是攻多守少。
  周健与云蕾雙戰不下,好不吃惊,心道:“久聞此人乃瓦刺第一勇將,果然名不虛傳。如此人才,竟為胡虜所用,可惜可惜。”只听得那番王又民道:“澹台將軍,時候已到,不必戀戰了!”周健猛然醒起,心道:“擒賊擒王,我和他苦斗作甚?”奮力一刀,將澹台滅明沖退三步,叫道:“云蕾你小心應付几招。”托地跳出,一刀朝那番王劈下。云蕾机靈之极,立即補進空檔,伸劍疾刺,使的都是精妙殺手,澹台滅明武功雖然遠胜于她,急切之間,卻竟被纏著。
  那番王見周健一刀劈來,舉起腰刀一斫,當的一聲,兩口刀一齊震開,周健吃了一惊,心道:這番王好大的力气!負傷之后,居然還能敵我。那番王虎口流血,又不能縱躍,吃惊更甚。周健連劈三刀,一刀猛過一刀,劈到第三刀時,那番王再也抵擋不住,腰刀給辱得脫手飛去,周健摟頭一刀,猛力斫下那番王大叫一聲:“我命休矣!”顧不得腿彎骨節疼痛,扑地便滾。周健一刀劈空,揮刀再斫,猛覺背后金刀劈風之聲,反手一格,叮當一聲,震得身形不穩。只見澹台滅明已越過前頭雙鉤一插,空了雙手,一把抓起那個番王,騰身便跑。周健哪里肯放,一個虎跳,揚刀再斫,澹台滅明一手抱著番王,霍地一個“鳳點頭”,身軀一矮,橫掌便掃,這一招使用得凶險絕倫,周健招數用老,回刀不及,危急之中,也使出救命險招,一個彎刀內向,刀柄往外一撞。只听得□啪一聲,乓的一響,周健手腕給掌鋒掃中,金刀掉地,澹台滅明胸口也撞了一下,痛得眼睛發黑,卻是哼也不哼,背起番王疾跑。
  云蕾給他在十招之內殺退,眼看著叔祖功敗垂成,又羞又怒,飛身赶去,揚手又是三枚梅花蝴蝶鏢。澹台滅明頭也不回反手一抄,將暗器全抄到手中,反擲過來,力道台勁,挾風呼嘯,云蕾自己也不敢接,逼得閃過一邊。只見那三枚蝴蝶鏢一齊射到一塊大石之上,濺起無數火星,卻并不掉下,全都在石上。云蕾大吃一惊,澹台滅明疾走如風,已越過一個山坳。
  云蕾尚欲追赶,忽呼提東邊山谷,一聲炮響,地動山搖,周健叫道:“阿蕾,窮寇莫追,不要赶了。”片刻之間,只听得東邊、南邊、西邊、北邊炮聲接連而起,霎時間殺聲震天,周健撿起金刀,橫刀大笑道:“任他韃子使盡心机,也終是我瓮中之鱉。”云蕾正待發問,周健忽疾跑下山招手說道:“快來助我救人。”云蕾莫名其妙,隨著下山。只見尸橫遍地,血染山谷,都是周健金刀劈殺的胡兵,云蕾目不忍睹,掩面不敢正視。周健喚道:“阿蕾,你身上帶有解毒的金創藥嗎?”回頭一瞥,笑道:“阿蕾,你怎么啦?這也害怕?你將來怎么報仇啊!”云蕾道:“和賊人□殺倒沒什么,看著這些肢体不全的死人,可不忍心。”周健大笑道:“你倒真是俠骨柔腸的女英雄,戰場之上,比這更慘的還有呢!來吧,來吧,看慣了你就不惡心了。”云蕾走了過去,見周健抱著一個漢人打扮的武士,武士背上插著一枝長箭,看樣子沒入一半以上。云蕾道:“還能救么?”周健道:“心頭還有一絲气息,好坏試他一試吧。”云蕾道:“金創解毒之藥,我身上有的是,就不知合不合用?”周健接過藥散,將長箭輕輕拔出,只見瘀黑血塊隨箭而出,周健道:“這箭好毒!”將藥散敷上,又替傷者推血過宮,過了些時,只見傷者雙目微微張開,但气若游絲,仍是說不出話。周健搖了搖頭,云蕾問道:“怎么啦?”周健言道:“這是蒙古見血封喉的毒箭,沒有他們的解藥,救治不了。但這人內功已有几成火候,所以能支撐至今。你的解藥与我的推拿,大約可助他蘇醒一時,但也過不了明日。”云蕾聞言慘然道:“橫直是死,那就不如不要救他好,省得他多受痛楚。”周健道:“此人逃出胡邊,被韃子窮追,必然有极大的秘密,若不讓他臨終說出,他死不瞑目。”摸出一枝高麗人參,用刀切下半截,放入此人口中,然后輕輕將他放倒地上,高麗參可作補气吊命之用,看來周健是想借藥物之力,讓他可以有回光反照的机會。
  這時,只听得四面山谷,殺聲震天,戰馬嘶鳴,炮聲隆隆群山回響,震耳欲聾。周健彈刀笑道:“不到天明,韃子就要全軍覆沒。云蕾現在你可知道我劫雁門關軍餉的用意了吧?”云蕾心思靈每,想了一想,撫掌笑道:“叔祖端的好計!你劫了軍餉,雁門關的總兵自然要唯你之命是听了。韃子約他一同出兵,你要他按兵不動,這樣你在明處,敵在暗處,行軍部署又全被打亂,這個仗自然是你打贏啦!”周健甚為得意,笑言道:“丁大可其實也還不算很坏,只是功名心重,朝廷要他圍剿山寨,他自己兵力不夠,所以和韃子勾搭上了。我劫了他的軍餉,曾單身跑去會他,問他愿被餓兵亂刀斬死,還是愿与韃子為敵。他權衡輕重,只好乖乖听我的話。”說到此處,忽然忍不住發笑。
  云蕾道:“叔祖你笑什么?”周健道:“那丁大可平日文書往來,喚我做‘金刀老賊’,見了我面,卻口口聲聲叫老上司呢!”云蕾也忍不住笑,問道:“他在此之前,可知道‘金刀老賊’就是他的老上司么?”周健道:“他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人,見過我的金刀本領,猜也應該猜到是我,不過他平日故作不知罷了。我以往与官軍對敵,總是戴著面具,為的就是不想官軍知道是我。”云蕾道:“為什么?”周健道:“若然小兵們也都知道我是他們的老總兵,那么准有一半以上要投過來。雁門關是邊疆重鎮,總得有官軍防守哪。所以我這里只收納窮漢,不收容官軍。”
  云蕾年紀尚小,平時哪會想到這些問題,听了此話,只覺叔祖含意极深,不覺怔怔思索。忽听得周健說道:“好啦,醒過來啦。”只見那人一個轉身,啞聲說道:“你們是誰?快快扶我去見金刀寨主。”周健道:“我就是金刀寨主。”那人言道:“你可知道云靖的孫女,云蕾的下落么?”云蕾吃了一惊接口說道:“我就是云蕾!”那人倏地張大雙眼,道:“你就是云蕾,好极,好极!那么我死可瞑目了。你哥哥尚在人間,現在上京師考試去了,你快快前去找他。”云蕾吃了一惊,她是有一個哥哥,名叫云重,五歲之時,她的父親云澄就將他送与一位師啊為徒。這事還是后來听師父說起的。原來她師祖玄机逸士門下,共有五人,除了自己的父親云澄,未滿師便到胡邊單身救父之外,其他四人各得師祖一套武藝。潮音和尚排行第二,傳了伏魔杖法和外家硬功;謝天華排行第三,飛天龍女葉盈盈排行第四,各得一門劍術。大徒弟叫做董岳,傳的卻是金剛手的大力鷹打成一片爪功,云重便是送給他做徒弟。董岳到了蒙古之后,又遠游藏邊,十多年來,不聞音訊,云重是生是死,自亦無人可知。而今云蕾突然听到這個未見過面的哥哥的消息,不禁惊喜交集,急忙問道:“你是誰?”那人言道:“我是你哥哥的師兄。”云蕾道:“嗯,那么你也是我的師兄了。”正想問他消息,那人雙眼發白,嘶聲說道:“還有更緊要的事,韃子要圍攻你的山寨,斷你的水。”周健道:“這我已知道,你听見炮聲么?我們已經打胜了。”那人面現笑容,斷斷續續說道:“他們還要出兵攻打明朝。你要設法去告訴皇上。我、我、我身上有一封信,是給你的。好啦,我見了你們可以去了。”聲音越說越低,說完之后,心上已無牽挂,面帶笑容,含笑而歿。周健歎了口气,抽出信箋,擦燃火石,瞧了一眼,道:“是你大師伯寫的。”字跡潦草,想見寫得很是匆忙。周健展信讀道:“岳山野匹夫,寄身漠外,糞土王侯,斗酒自醉。平生無所恨,所恨者唯尚未識荊耳。”周健心道“這個董岳,卻也頗有意思。”再續下去道:“先生与我雖素昧平生,然我于天華賢弟口中,亦知先生俠气豪風,江湖共仰。先生雖占山自立,拒漢抗胡,朝廷雖刻薄寡恩,然我知先生必不愿見胡人南下而牧馬,中原變漢而易夷都也。”周健歎息道:“悠悠蒼天,這人倒是我的知己!”
  周健再續下去道:“瓦刺自脫歡死后,其子也先繼位,初為丞相,其后自封國師,總攬軍政大權,整軍經武,欲圖問鼎中原,近复檄召民夫,籌集糧草,起兵之期,當不在遠。外敵當前欲叩關,朝中大老猶醉夢,翹首燕云,能不概歎!”周健讀到此處,歎息說道:“朝中大老猶醉夢。若只是如醉如夢,那還算是好的了。”再讀下去道:“小徒云重心切父仇,遺書歸國,彼年輕識淺,豈知權臣當道,李廣無功。愿先生念在故人,訓彼頑劣。聞云澄尚有一女名喚云蕾,若先生知其下落,請以其兄消息相告。再者天華師弟,自十年前在胡邊一面之后即斷絕音訊。道路傳言,有云其已遭張賊毒手,有云其已被禁胡宮,想岳孤掌難鳴,無從援救。請轉告潮音約同盈妹速至胡邊,諸事拜托,不敢言謝。”
  周健讀完之后,掩信太息。云蕾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先上京去找哥哥。”周健瞧她一眼,若有所思,久久才始道:“也好。”云蕾望他面色,頗覺奇异。周健道:“我聞說當今天子,下詔求奇才异能之士,今秋武試,特加恩榜,准沒有功名的人,通過初試复試之后,也同到校場,考武狀元。你的哥哥,大約是想從此求得出身,借朝廷兵力,報你爺爺的大仇。朝廷特加恩榜,在邊疆告急,需破格用人之際,用意雖是甚好但恐權臣把持,亦是有名無實。”說到此處,抬頭仰望寒星,忽然問道:“阿蕾,你可讀過李陵答蘇武書么?”云蕾因她的爺爺生前自比蘇武,因此自識讀書之后,便要師傅傳教她讀這篇文章,當下點了點頭。周健道:“李陵當年孤軍抗胡,以五千之眾,對十万之軍,策疲乏之兵,對新羈之馬,然猶斬將搴旗,追奔逐北。其后以眾寡不敵,為敵所俘,尚思有所作為,劫持敵帥。但漢室不諒,竟把他的全家殺了。所以李陵才斷了歸漢之心。他在給蘇武的信中說道:‘上念老母,臨年被戮,妻子無辜,并為鯨鯢,身負國恩,為世所悲,子歸受榮,我留受辱,命也如何!’這几句話說得悲痛极了。李陵行雖可議,情實可悲!”說罷仰天長歎。云蕾道:“叔祖,你始終力抗胡兵,李陵哪能比你?”周健道:“你七歲之時,听你爺爺的故意,現在我也把我的故事說你听听。我昔年鎮守邊關,大小數十仗,每仗必胜,誰料皇上听信讒言,一紙文書就把我免了。這也算不了什么,你的爺爺,節比蘇武,遭遇更慘,竟被皇上賜死,這還有天理么?因此,我當年一憤,反出邊關。當時尚未有占山自立之心。后來明朝的天子也像漢朝之對李陵一樣,把我滿門抄斬,幸靠一個忠實老仆,才救出我的小儿子,他就是前日引你上山的人。”云蕾淚交雙睫,望著周健鉛一般沉重的面色,說不出話。只見周健揚刀一指,指著那山頭上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的雙旗說道:“可是我的旗號還是日月旗!”
  云蕾看那雙旗,迎風招展,一邊紅日,一邊眉月,合起來正是一個“明”字,心中歎道:“原來叔祖落草為寇,也還忘不了明朝。”周健道:“你若找著哥哥,叫他不要考什么勞子的武狀元的。還是回到我這儿來吧。朝廷刻薄寡恩,看到你爺爺的例子,難道還不心寒嗎?”云蕾道:“叔祖說的是。”周健折起信箋放入怀中,又道:“你的三師伯謝天華英風俠骨,亦是我所欽佩之人,想起十年之前,他和潮音大師相約,一個撫孤,一個報仇。如今潮音大叔已托他的師妹將你撫養成人,天華報仇之事,卻還是渺茫之极,好不令人傷感。”云蕾道:“我去通知家師,叫她和二師伯一同赶到胡邊,找尋三師伯便是。”周健道:“你只有一個人,怎能兩邊兼顧?這樣吧,你還是專心去找你的哥哥,我替你去通知師父。”云蕾道:“那敢情好,那么,我明天就動身了。”周健笑了一笑,道:“你再耽擱几天。論武功我不如你,可是有些東西你可得向我學學啊。”
  東方發白,炮聲漸寂,周健与云蕾回轉大寨,中午時分,四路伏兵都告捷回山,果然是大獲全胜,把蒙古兵殺得潰不成軍,俘獲人馬無數。周健下令犒賞,忙了半天,處理完畢,這才笑對云蕾說道:“你雖然武藝高強,對江湖上的路道還不熟悉,我叫山民教你。”自此一邊三日,周山民將江湖上的各种切口、幫派、禁忌,以及各路成名英雄,其中門戶淵源,糾紛恩怨等等,都詳細說給云蕾知道。云蕾人甚聰明,記性极好,學了三日,對江湖之事,了如指掌。周健還怕經驗不夠,熟人無多,又將一對日月旗送了給她說道:“北五省水陸兩路英雄見此旗號,都要相讓几分,你若遇到危險,可將此旗取出,不過,也不要隨便用它。”云蕾心道:“我闖蕩江湖正要歷練歷練,要旗號保護,那還有什么意思?”不過礙于叔祖好意,還是接了。
  周健又取出几套男子衣裳以及金銀珠寶,笑道:“單身少女,獨上京師,惹人注目,你換了衣掌,易釵而弁吧。這點珠寶,留給你在路上使用。”云蕾一想不錯,便換了衣裳,接了珠寶,拜辭下山。
  周健道:“山民,你送她一程。”出了山寨,換上快馬,中午時分,已越過雁門關,踏上前去京師的大路。云蕾言道:“叔叔你回去吧。”周山民深深地看她一眼,微喟說道:“你可得回來啊!”仍然与云蕾并馬而行,依依不舍。云蕾笑道:“叔叔,多謝你了。你回去吧。”周山民面上忽然現出一層紅暈,笑道:“其實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年,咱們上輩雖是深交,卻非兄弟。若論起年齡,咱們還是兄妹相稱,更為适合。”云蕾好生奇怪,忽想起這几日來,周山民對她十分關切,心中想道:“這個叔叔為人甚好,只是說話有點不對勁儿。”云蕾年紀還輕,哪想得到他的用意,一笑說道:“你嫌我叫你叔叔叫老你么?好吧,他日我回來時,稟過叔祖,改掉稱呼便是。”
  周山民面紅過耳,云蕾一笑策馬,疾馳上道,回首看時,只見周山民還在痴痴遙望。
  一路無話,第三日來到陽曲,這是汾酒集散之地。入到城來,只見處處酒旗招展,云蕾腹中饑渴,心道:“久聞山西汾酒的美名,今日且放怀一喝。”行到一處酒家,見門外扎著一匹白馬,四蹄如雪,十分神駿。云蕾行近去看,忽見牆角有江湖人物的記號,云蕾好奇心起,步上酒樓,只見一個書生,獨据南面臨窗的座頭,把酒代酌。東面座頭卻是兩個粗豪男子,一肥一瘦,披襟迎風,箕踞猜枚,鬧酒轟飲。云蕾旁觀者清,只見這兩人貌作鬧酒,卻時不時用眼角瞥書生。
  書生服飾華貴,似乎是富家公子,他獨自飲酒,一杯又复一杯,身子搖搖晃晃,頗似有了酒意,忽而高聲吟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复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搖頭擺腦,酸態可掬,咕嘟嘟又盡一杯。云蕾心道:“這酸秀才真是不知世途艱險,強盜窺伺在旁,卻還在放怀喝酒。”
  東面座頭的瘦漢子叫道:“一飲三百杯,好呀!兄弟,別人一飲三百杯,這三杯酒你還不喝?”他的同伴跳了起來,叫道:“胡說,你喝一杯要我喝三杯!”瘦漢子道:“你個子比我大三倍,我喝一杯,你非喝三杯不行。”肥漢怒道:“放屁放屁,我偏不喝!”瘦漢喝道:“你喝不喝?”提起那酒壺便灌,肥漢大怒,用力一推,給汾酒淋了一身,兩人打將起來,跌跌撞撞,一下子撞到那書生的身上,書生怒喝道:“豈有此理!”忽听得“當”的一聲,書生的一個繡荷包掉在地上,几個小金錠和一串珍珠滾了出來,金錠也還罷了,那珍珠光彩奪目,雖在白日晴天,也掩不著那寶气珠光。書生一腳踏著荷包彎腰拾那珍珠金錠,大叫道:“你們想搶東西嗎?”那兩個漢子倏然停手,喝道:“誰搶你的東西?你竟敢賴人,看老子打你!”旁觀的酒客,做好做坏,上前勸解。云蕾心中暗笑道:“這兩個漢子分明是強盜的線人,借鬧酒為名,故意撞跌荷包查察書生的虛實。只是有我在此,可叫你們不能如愿。”
  云蕾也走過去,雙掌一推,道:“你們鬧酒怎么鬧到別人的座位?”順手一摸,把兩個漢子的銀兩都摸了過來,云蕾身手輕靈,在喧鬧之中偷竊銀兩,竟無一人知曉。那兩個漢子給她一推,胸口發痛,吃了一惊,不敢再鬧,嘀嘀咕咕地言道:“誰叫他賴我偷東西?”旁邊的人勸道:“好了,好了。你們先撞人家總是不對,回去好好喝酒吧。”那書生舉起酒杯道:“老弟台,你也喝一杯。”酒气噴人,云蕾道:“多謝了。”回到自己座位,看那兩個漢子如何。
  那兩個漢子盯了云蕾一眼,叫道:“掌柜的,結帳!”瘦的先掏銀子,一掏沒有,面色發青;肥的一看不妙,伸手摸自己的荷包,銀子也不見了。兩人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這兩人确是盜党,偷雞不著,反蝕把米,明知是云蕾所為卻恐因小失大,不敢張揚。掌柜的走來道:“承惠一兩三錢銀子。”兩人面色尷尬,手放在怀中拿不出來,掌柜的道:“兩位大爺賞面,承惠一兩三錢。”瘦漢子囁嚅說道:“挂帳成不成?”掌柜的面色一變,冷笑道:“來往的客人都要挂帳,我們喝西北風不成?”酒保也幫著吆喝道:“你們二人是不是存心在這里鬧事?鬧酒、打架、撞人,現在又要白食白喝?不給也成,把衣服脫下來。”看熱鬧的酒客哄堂大笑,都說這兩個漢子不對,這兩個漢子無奈,只得脫下衣服。酒保道:“這兩件大褂不夠。”伸手把兩頂帽子也摘下來,道:“算咱們倒霉了,快滾,快滾!”兩個漢子光著頭,上身只披一件汗衣,在寒風中抱頭鼠竄而去。
  云蕾好不痛快,獨自又喝了兩杯,見那書生仍在喝酒,猛然想起這兩個漢子不過是盜党中的低下之人,他們吃了這個啞虧,必然回去告訴盜首,我是不怕,這書生的珠寶卻可不保。于是也站了起來,叫道:“掌柜的,結帳!”打定主意,想去跟蹤這兩個盜徒。
  掌柜的見云蕾衣著甚好,像個公子哥儿,滿面堆歡,走來說道:“承惠一兩二錢。”云蕾伸手一摸,她把周健送給她的金銀珠寶包在一條手巾之內,一摸竟不見了不由得大吃一惊,再摸左邊的衣袋,剛才偷來的几兩銀子也不見了。這一惊非同小可,雖然是春寒凜冽,額上的汗珠也急出來的。掌柜的好不怀疑,看云蕾衣服麗都,又不像是沒錢的樣子,疑惑道:“你老可是沒有散銀?元寶金錠都成,小店替你找換,不會騙你的成色。”云蕾更是著急,生怕也被脫下衣服,那就要當堂出丑了!
  掌柜的見她左摸右摸,面色漸漸不對,冷笑道:“大爺,你怎么啦?”那書生忽然搖搖擺擺走了出來,吟道:“四海之內皆朋友,千金散盡還复來。這位小哥的帳我會了。”摸出一錠銀子,足有十兩,拋給掌柜道:“多下的給你!”掌柜的喜出望外,連連多謝。
  云蕾面紅過耳,低聲道謝,書生道:“謝什么?我教你一個秘廖,你下一次喝酒時多穿兩件衣裳,結帳時就不怕了。”酒气扑人,搖搖晃晃,不理云蕾,下樓自去。云蕾好生著惱,心道:“好個不知禮貌的狂生,剛才若不是我去救你,只怕你的東西早已被人搶去了。”
  云蕾四面一望,滿堂酒客之中,看不出誰是可疑之人,心中納悶,想不到在這里會碰見如斯妙手,盜徒之事無心再理,出了酒樓,跨上馬背,繼續赶路。走出城外,忽見書生那匹白馬,也在前面。云蕾心中一動,道:“莫非是這書生不成,可又不像呀!”把馬一催,赶上前去,刷的一鞭,佯作赶馬,鞭梢卻打到書生脅下穴道要害之處。
  云蕾這一鞭實是試那書生武功深淺,她鞭梢所指,恰是要害所在,若然書生乃是會家,必定一下閃開;若然是武功更高的,那就可能出手相格。豈料一鞭打去,那書生叫了一聲,竟然閃避不開,鞭梢挂上衣裳,好在云蕾暗中收勁,鞭勢雖猛,沾衣之時卻已無力。饒是如此,那書生也晃了几晃,在馬背上踏足不穩,几乎跌下。云蕾好生過竟不去,道:“失手打了你了,我這里給你賠罪!”書生抬眼一望,駭叫道:“吃白食的又來了!你不要以為我有几個錢就來纏我,我的錢是交好朋友的,像你這樣喝了人家的又打人家,我可不敢領教呀!”云蕾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的酒還未醒嗎?”那書生吟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呀,呀!我不和你喝酒,不和你喝酒!”醉態可掬。云蕾給他弄得不知應付,正想扶他,忽見他雙腿一夾,那匹白馬飛一般地奔跑。云蕾的馬是山寨中挑選出來的蒙古戰馬,竟然追他不上。云蕾心道:“此人不通武藝,這匹馬可是非凡佳品啊!”失了銀兩,悶悶不樂,催馬續行。
  走了半日,抬頭一望,只見夕陽落山,炊煙四起,想投農家住宿,袋中卻又無錢,忽听得馬嘶之聲,只見前面是一座叢林,林中有一寺觀,寺觀外有一匹白馬正在低頭吃草。云蕾言道:“咦,原來他也在這里。寺觀中的和尚好相与,我不如在這里住宿一宵。”在寺觀外扎好馬匹,推門入去,只見那書生在廊下生了堆火,正在那里煨芋頭,一見云蕾入來,又吟道:“人生無處不逢君。呀,呀!又碰著你了。”云蕾瞧他一眼,道:“你的酒醒了?”那書生道:“我几時喝醉?我認得出你是食白食的人。”云蕾生气道:“你知道什么?有強人在劫你的珠寶!”那書生跳起來道:“什么?強人?這個寺觀里和尚也沒有一個,強人來了,連壯膽的都沒有。好,我不住在這里了。”云蕾又好气又好笑,說道:“你去哪里?你一到外面強盜劫你,更是無人打救。有我在這里,百十個強盜也還不在心上。”書生張大眼睛,忽然“噗嗤”一笑,道:“你有這樣大的本事,為何還要白吃人家的?”云蕾道:“我的銀子給小偷偷去了。”那書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著云蕾道:“百十個強盜不放在心上,銀子卻給小偷偷去。哈哈,你說謊的本事可沒有你騙食的本事好!”本似欲走,反又坐了下來,道:“再不听你的謊話,清平世界,哪有這么多強盜小偷?”懶洋洋的又煨芋頭。
  云蕾賭气道:“你不信就不信,不要你信!”煨焦的芋頭香气一陣陣直扑鼻觀,云蕾跑馬半日肚子饑餓,吞了吞口水,卻不好意思問那書生要。這寺觀是個荒剎,果是沒有和尚,哪能找到充饑之物。
  那書生咬了一口芋頭,搖頭擺腦,自言自語地說道:“黃酒可醉,汾酒亦醉;魚肉固佳,芋頭亦妙。好香呀,好香!”云蕾怒看他一眼,別過頭去。那書生叫道:“喂,吃白食的,給你一個芋頭。”扑的,將一個烤熟的山芋拋了過來,云蕾怒道:“誰吃你的!”吞了吞口水,盤膝坐在地上,眼觀鼻,鼻觀心,靜靜地做起吐納功夫,好不容易把饑火壓下。云蕾的內功乃是玄門正宗,做了功課,只覺通体舒泰。睜開眼睛,只見那書生呼呼熟睡,烤熟的芋頭,滾了滿地。云蕾伸伸舌頭,想伸出手去,忽見那書生轉了個身,卻又睡去。云蕾賭气想道:“我就餓它一晚,也算不了什么!”那書生鼾聲如雷,云蕾想睡也睡不著,忽然想道:“這書生衣服華貴,身怀重寶,何以出門不帶保鏢?又敢在荒山古寺住宿,吃這不值錢的烤芋頭?難道他是裝作不懂武藝的么?可是又不像是裝的呀!”悄悄站起,想搜他身了,那書生又轉了個身,云蕾想道:“他若惊醒豈不以為我偷他東西?”好生躊躇,上前三步,退后兩步。忽听得外面有怪嘯之聲,云蕾看了書生一眼,見他熟睡如獵,冷笑道:“本來不該理你,瞧你又覺可怜,好,算你好造化,姑娘替你去擋強人。”走出寺門,一縱身藏在樹上。
  淡月寒星之下,只見兩個蒙面強人直走過來,一個說道:“你看這匹白馬,想必是在此了。”一個道:“他若不肯依從又怎么辦?”一個道:“說不定只好取他首級了。”先頭那一個道:“這怎么使得?給他挂點彩那還可以。”云蕾听得怒從心起,心道:“好狠的強盜,劫財還想害命!”忽听得其中一人叫:“樹上有人!”云蕾兩枚蝴蝶鏢已從樹上射下,兩個蒙面人身手矯健之极,一閃閃開。云蕾挽了一個劍花,一招“鵬搏九霄”,凌空擊下,分刺兩人,兩個蒙面人一個手使鐵拐,一個手使雙鉤,照著長劍便砸,劍鋒過處,火花飛濺,鐵拐給截了一個切口,雙鉤卻把寶劍帶過一邊。云蕾心道:“這兩個強盜手底倒硬!”那兩個蒙面人更是吃惊,欲待喝問,云蕾的寶劍已如疾風暴雨一般殺來。云蕾這柄寶劍乃是玄机逸士所煉的雌雄雙劍之一,名為“青冥”,尋常兵刃,一截即斷,使鐵拐的兵器雖然沉重,卻也不敢和它相碰,倒是那使雙鉤的身手非凡,遮攔勾擋亦守亦攻,云蕾的寶劍竟然碰不著他的兵器。
  云蕾使出飛花扑蝶的身法,在雙鉤一拐的交擊縫中,盤旋疾進,劍光有如一團電光,滾來滾去,使到疾處,真似水銀瀉地,花雨繽紛,那兩上人被她殺得步步后退。可是鐵拐力沉,雙鉤靈活,首尾相應,云蕾卻也無法奈何。激斗酣時,云蕾突然咬緊牙根,一劍斜削,向那使雙鉤的蒙面強盜痛下殺手。這一劍又狠又疾,無論前扑后閃,都難躲開,正是飛天龍女所傳的奪命神招。云蕾本來還不想取那兩個蒙面強人的性命,可是若非刺殺一人,卻是無法得胜,所以逼得出此絕招。
  豈料一劍削去,那使雙鉤的強盜左鉤往下一沉,右鉤往上一帶,云蕾的“青冥”劍几乎給他引得脫手飛去。云蕾大吃一惊,這一招竟是澹台滅明的家數,急忙一個轉身,劍鋒一轉迫開使鐵拐的強盜,身形倒縱,又閃開雙鉤的偷襲,揚劍喝道:“兀你這□可是澹台滅明的弟子么?”那使又鉤的猛跳起來,沉聲喝道:“你既識破我的來歷,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忌日了!”雙鉤霍霍,勇猛無比,竟然全是拼命的招數。云蕾也紅了眼睛,罵道:“大膽胡儿,居然敢偷入邊關,你當中國無人么?”一口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也是絕不留情,招招狠疾。若論本身武藝,云蕾要經澹台滅明的徒弟稍胜一籌,但一來敵方有使鐵拐的相幫,二來云蕾餓了半天半夜,气力不加,斗了一百余招,香汗淋漓,漸漸只有招架之力。雙鉤一拐,越攻越緊,云蕾被困在核心,危急非常。使鐵拐的道:“這小子的劍倒很不錯,等一會你讓我要這口劍成不成?”使雙鉤的應道:“好,讓你,讓你。但等會捉人之時,你可要听我的話。”兩人一問一答,似乎云蕾之死,已是毫無疑問。云蕾大怒,一招“飛瀑流泉”向那使鐵拐的迎面便刺,那蒙面賊單拐往上一迎拐方撩起,忽然哎喲一聲,手垂下來。云蕾這一劍何等快疾,一劍穿喉,將他刺斃,使雙鉤的嚇得呆了,云蕾反手一劍,喀嚓一聲,將他左手的護手鉤截成兩段。使雙鉤的飛身疾跑,云蕾一揚手,三枚“梅花蝴蝶鏢”奔他后心,看來定可打中,忽听得叮叮連響,蝴蝶鏢竟然不知被什么東西碰著打了下來,轉瞬之間,敵人已跑得無影無蹤。
  云蕾一片茫然,十分不解!自己剛才那一劍雖凶狠,但料想那使鐵拐的敵人還能抵擋,卻不料在最緊急之時,對方的鐵拐竟然會垂下來,竟似神差鬼使一般,喪命在自己三尺青鋒之下。云蕾越想越奇,心道:“莫非是有人暗助不成?但自己那三枚蝴蝶鏢何以也突然落地,難道是暗中出手的高人,既助自己,又助敵人?想起來又實是無此道理。”
  云蕾俯首看那死在地上的強盜,一劍將他的面具撩開,果然是一個胡人。云蕾惊疑不定,這顯然不是普通想劫財物的強人了。云蕾大著膽子,搜他的身,除了几兩碎銀和一包干糧之外,別無所有。云蕾笑道:“這正合我用。”嚼下干糧,將銀子納入怀中。
  忽听得林中异聲又起,只見又是兩個蒙面強人飛奔而來,揚聲喝道:“合子上的朋友,一碗水端來大家喝。”意思是說彼此都是同道,你劫到的財物可不能獨吞,拿出來大家分吧。云蕾大怒,喝道:“好呀,你們還有多少人來,都吃!”本想說:“都吃姑娘一劍”,猛醒起自己已是易釵而弁,“姑娘”二字,說到口邊又吞了回去。那兩個強盜大笑道:“哈哈,這才是好朋友,大家都有得吃。”走過來伸手就要。
  云蕾冷笑一聲,反手就是一劍。那兩個強盜,一個手使單刀,一個卻空著雙手,云蕾一劍刺去,只覺微風颯然,空手的賊人身子一翻,竟然直搶過來,左掌一拂,似切似截,使的居然是大擒拿手的招數。云蕾吃了一惊,不敢大意,劍尖一點,斜鋒疾掃,使單刀的叫道:“點子好硬!”一刀劈來,勢子也頗凶猛,云蕾使出穿花繞樹的步法,一劍搠空,身形疾閃,既避開了左邊敵人的擒拿手,又避開了右邊敵人的單刀。
  這兩個強人雖非庸手,但云蕾劍法精妙之极,身形既快,劍光又是飄瞥不定,兩個強人都似覺得對方專門攻擊自己。斗了三五十招,徒手的賊人叫道:“好,讓你獨吞好啦,留下万儿(名號)來,咱們交個朋友!”云蕾怒道:“劫奪財物之罪可恕,通番賣國之罪難饒。誰和你交朋友!”倏地一招“分花拂柳”,劍勢向左,又似向右,一招分刺二人,使單刀的“哎喲”一聲,手腕先中了一劍,單刀脫手飛出。空手的賊人較為溜滑,身子一縮,避了開去。云蕾使的是連環招數,一劍刺出跟著續上,勢如抽絲,綿綿不斷。云蕾只以為這兩人和先前那兩個番賊同是一伙,所以下手絕不留情,這一劍疾如駭電,劍尖已触及敵人后心,忽然“嗤”的一響,手腕上似給大螞蟻咬了一口,突然失了准頭,劍尖滑過一邊,兩個蒙面賊人拼命奔逃,跑入了叢林草莽之間。
  云蕾怒道:“施暗算的小賊滾出來!”四周靜悄悄的空無一人,云蕾等了一陣,不見有人接聲,看自己的手腕,紅腫起黃豆般大的一粒小塊,想來是中了极微細的暗器,想在地上尋找,也找不出來。云蕾這兩仗雖是大獲全胜,可是暗中受人戲弄,心中實是不甘,沒精打采地回到寺內,但見那個書生仍是熟睡如泥,鼾聲不斷。
  云蕾叫道:“喂,你這死人,你倒睡得快活!”那書生翻了個身,咿咿唔唔的呻了兩聲,云蕾叫道:“強盜來了!”那書生睡眼惺松,懶洋洋地坐起來,吟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云蕾冷笑道:“你知什么?強盜來過啦!”書生揉揉睡眼,道:“半夜三更,扰人清夢!你這小哥儿怎么專和我搗亂?”一點也不信云蕾的話,非但不多謝,反而怪責。云蕾气道:“你不信你就到外面去看,強盜已來過啦!”書生伸了伸懶腰,忽而笑道:“既然來過了,那不是沒事了,你還叫醒我做什么?”云蕾又气又惱,冷冷說道:“是我把他們都殺退的。”那書生道:“真的嗎?好极,好极!你吃一個芋頭。這回你不是無功受祿,我不說你白吃了!”“卜”的把一個芋頭拋來,云蕾大怒,一掌將芋頭拍飛,道:“誰和你開玩笑呢,喂,我問你,你姓甚名誰,從哪里來的?”那書生一瞪眼睛,忽然學足云蕾的神气,戟指喝道:“喂,我來問你,你姓甚名誰,從哪里來的?”云蕾怒道:“什么?”書生冷笑道:“你能審問我,難道我就不能審問你?你是官儿,生來審問別人的不成?”
  云蕾窒了一窒,這書生強詞奪理,可也真的給他問住,心中想:“我的來歷,如何能說你知?”見那書生斜著眼睛,看著自己,一副神气,令人哭笑不得。云蕾轉念一想:“我的來歷,不能說給他知,也許他的來歷,一樣不能說給我知。己所不欲,何必強施于人?那兩個胡人,万里追蹤,莫非他也像我爺爺一樣,是從蒙古那邊,間關逃出來的漢人?”這樣一想,不覺對書生有了敬意,但瞅他那副懶洋洋似笑非笑斜眼看人的神气,又覺討厭。想了一想,從怀中取出周健送給的那對日月雙旗,拋過去道:“這個給你,我不和你同走啦。”書生瞥了一眼,道:“我又不是戲子,要你這兩面旗做什么?”云蕾言道:“你孤身一路,危險得很,有了這兩面旗子,強盜就不敢打劫你了。”書生道:“什么,這旗子是圣旨嗎?”云蕾笑言道:“只怕比圣旨還有力量呢!這是金刀寨主的日月雙旗,你從北邊來,難道沒听說過嗎?金刀寨主等于是北邊強盜盟主,綠林豪杰,誰都敬他几分。”云蕾送他日月雙旗,實是一番好意,不料那書生面色一變,拿起日月雙旗,忽然冷笑道:“大丈夫立身處世,豈能托庇匪人?你讀過孔孟之書嗎?”雙手一撕,竟把威震胡漢的日月雙旗撕成四片!
  云蕾面色發青,這一气可是非同小可,大怒喝道:“金刀寨主威震胡漢,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豈容你這酸丁侮辱!”舉起手掌,劈面打他耳光,忽見他羊脂白玉般的臉蛋,吹彈得破,想道:“這一掌打去,豈不在他臉上留下五個指印,那多難看!”手掌拍到了中途,又收了回來,怒道:“我不与你這腐儒酸丁一般見識,罷罷,饒你一次。以后你被強人劫殺,也是你自己討死,我不再管你啦!”倏地轉身,旋風般沖出門外去,她一番好意,弄成這樣,心中极不舒服,再也不愿多瞧那書生一眼。那書生雙目閃光,看云蕾沖出門去,緩緩站了起來心想出聲呼喚,忽又冷笑一聲,忍著不叫。
  云蕾策馬出林,在叢林中忽听得“嗚”的一聲掠過頭頂,云蕾勒著馬□,叫道:“施暗算的小賊,有种的滾出來!”忽然頭上啪的一響,云蕾一拉馬頭,避了開去,只見一枝樹枝跌下地來,樹枝上縛著一個小小的繡花巾扎成的包裹。云蕾吃了一惊,這正是自己的東西,急忙解開來看,只見周健送給她的金銀珠寶,全在其中,連自己偷來的那几兩銀子也在其內。云蕾急在馬背上騰身飛起,掠上樹梢,縱目四望,但見殘星明滅風吹草動,四野無人。
  云蕾歎了口气道:“罷罷,真是天外有天,想不到在這小地方,也碰到如斯高手。”縱馬出林,林子外邊,已是曙光欲現。
  云蕾趁著清晨,跨馬上路,續向西行。但見一路上人馬不絕,個個都是雄赳赳的武夫,一看就知是三山五岳的好漢。
  云蕾想起周山民給她講解的“江湖常識”,心道:“似此情景,若非什么幫會大典,就是武林會盟了。”那些人策馬赶過云蕾,也不理她。云蕾走了一程,腹中饑渴,走進路邊一個兼賣粥飯的茶亭,胡亂吃了個飽,見那茶亭正燒著兩大缸茶,遂和那茶亭主人搭訕道:“今儿好生意啊,一路上赶路的人可真不少。”那茶亭主人笑道:“客官,你是不是到黑石庄去的吧?”云蕾道:“什么黑石庄?”那茶亭主人道:“客官想必是從外路來的了,黑石庄的石大爺今天做大壽,許多朋友都赶來給他拜壽。”云蕾心中一動,問道:“你說的是轟天雷石英石老英雄么?”茶亭主人肅然起敬,道:“原來你也是石大爺的朋友。”云蕾道:“石老英雄誰人不知,我雖是外省人,也听過他的名字。”茶亭主人道:“是呀,石大爺交游廣闊,各路人物,不論識与不識,投到他的庄中,無不招待。”云蕾听周山民說過,那石英以躡云劍与飛蝗石威震武林,那手躡云劍固是武林一絕,那手飛蝗石暗器也极足惊人,中人有如炮彈,所以外號叫做轟天雷。這石英不但武藝高強,而且豪俠仗義,只是脾气有點古怪。云想道:“原來此人就住在曲陽城外,我不如也去拜壽。三山五岳的英雄既然大批來到,那戲弄我的高手可能也在其中,我豈可錯過机會。”主意打定,向茶亭主人討了紙筆,寫了一張賀貼,笑道:“我不知道他老人家今日做壽,真是碰巧碰上了。”問明了去黑石庄的路,結了茶錢,跨上馬背,徑到黑石庄去。
  黑石庄賀客如云,收賀禮的看了賀貼,問也不問,就讓知客的帶入宴客的大花園,云蕾來得正是時候,園中筵開百席,恰是入席之時。云蕾被招呼坐在一個角落,同席的都不相識。听得他們嘰嘰喳喳的談論,有一個說:“石老英雄今儿不但做大壽,听說還要選女婿呢。”另一個道:“老頭儿可頭痛啦,沙寨主,韓島主,林庄主,三家一同來求婚,這可怎么對付得了?”另一個道:“轟天雷自有法儿,何必你來替他擔憂。”伸手一指,道:“你看!”云蕾跟著看去,只見園中搭起一個大擂台,高可二丈有余。那人笑道:“听說轟天雷倒是豪爽之极,干脆來個比武招親,誰打得贏他的女儿誰就是他的女婿,至親好友,毫不例外,三家都沒話說。”其他的人笑道:“這可有熱鬧看了。”云蕾心中暗笑:“天下間竟有這樣選女婿的辦法,万一選了個大麻子,豈不委屈了女儿!”
  夕陽慢慢西移,忽听得一片恭賀之聲,滿場起立,云蕾踮高腳看,只見一個紅面老人,攜著一個女子走了出來,排開賀客,跳上擂台。那女子生得甚為秀麗,臉似芙蓉,眉長入鬢,云蕾擠上前看,只見她落落大方,眉宇之間,隱有英气,對著一群賓客,居然并不羞懼。正是:
  筵前騰劍气,俠女會奇男。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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