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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大鬧將軍府


  湖海事,感塵夢,變朱顏。空留一劍知己,夜夜鐵花寒。游侶半生死,忽見涕淚潺。
                         ——龔自珍
  他是給繆長風運用太清气功勉強救活的,說話的聲音比剛才更低沉了。
  繆長風把耳朵貼到他的嘴邊,問道:“那臭道士是誰?”
  卜天雕喘道:“我只知道是崆峒派的臭道士。”
  云紫蘿看他就要气絕,赶忙問道:“我的華儿呢?”
  卜天雕嘶啞著聲音道:“華儿,他,他……”說了兩個“他”字,沒气力說下去了。
  繆長風連忙給他按摩,讓他在臨死之前可以減少几分苦痛,一面說道:“你不必細說,只須回答我是或不是。華儿他怎么樣?是給滇南四虎擄去了么?”
  卜天雕喘息稍定之后,張開嘴唇,緩緩的吐出兩個字來:“不是。”
  云紫蘿道:“是那個崆峒派的臭道士嗎?”
  貼近耳朵去听,卜天雕說話的聲音更微弱了,不過云紫蘿還可以听得見,仍然是“不是”二字。
  云紫蘿嚇得慌了,不由得又再問道:“那么,我的華儿,他,他到底是怎么樣了?”話出了口,這才驀地省起,卜天雕已在彌留之際,如何還能夠把楊華的遭遇告訴她呢?
  不料正在云紫蘿心頭沉重之際,卜天雕忽地“哇”的吐出一口鮮血,說道:“還好——”聲音雖然微弱,卻比剛才響亮得多。
  云紫蘿又惊又喜,連忙扶他坐穩,說道:“你歇歇再說,他——”忽覺触手冰涼,云紫蘿惊得“啊呀”一聲叫了起來,定睛看時,只見卜天雕雙目已經緊閉,嘴唇還在微微開闔。但這不過是霎那間事,轉瞬間他已是寂然不動了。
  繆長風黯然說道:“他已經死,救不活啦!”
  原來卜天雕為了想要支持片刻,好把楊華的遭遇告訴他們,自己咬破舌尖,刺激自己。可惜他受傷太重,依然事与愿違,霎時的刺激,只能說出“還好”二字。
  云紫蘿十分難過,說道:“我不該苦苦追問他的,這倒是害了他了。”
  繆長風道:“他傷了奇經八脈,早已油盡燈枯,我勉力施為,也不過令他苟延殘喘而已,你也不必太難過了。咱們現在應該做的事,是讓他早日入土為安。”
  云紫蘿默默的點了點頭,看看外面,只見暮靄蒼茫,已是黑夜將臨的時分了。
  繆長風道:“今晚先給他們做一副棺材,明天再把他們安葬。”
  石屋里留有糧食,也有斧頭鐮刀等等用具,他們胡亂吃了了頓,當晚就在樹林里斬樹木,做了一副粗糙的棺材,第二天便把卜天雕和凌宏章二人合葬。
  在离開石屋之前,繆長風在牆上以指代筆,指力到處,石屑紛飛,寫出六個字:“卜兄遇害,欲知究竟,請即回家,弟寓尊府。”
  云紫蘿道:“這是留給段仇世看的?但怎知他會不會回來?”
  繆長風道:“他為人机警,在西雙版納找不著滇南四虎,想必會赶回來。即使他不能馬上回來,我留字給他,也好讓他知道咱們曾經來過。”
  云紫蘿道:“不錯,能夠用指頭在石壁上寫字的,當也沒有几人,你用不著署名,他也應該知道是你所為了。段劍青盼他回家,你這樣做倒一舉兩得。”
  繆長風笑道:“說起段劍青,我倒有點擔心武庄不會應付他呢。卜天雕的后事已經料理,咱們也應該赶回‘王府’了。”
  云紫蘿苦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咱們回去,又得准備幫忙他們兄妹報仇了。”
  繆長風見她郁郁寡歡,安慰她道:“卜天雕最后說的是‘還好’二字,想必你的華儿不是落在坏人手里。”
  云紫蘿歎口气道:“但愿如此。”
  繆長風道:“段仇世或許會知道那個崆峒派的道士是誰,待他回來,咱們再行打探。只要抓到一條線索,就不難查個水落石出。”
  云紫蘿道:“繆大哥,你不必為我擔憂,我找不到華儿,心里當然難過,俱我這一生遭遇的拂逆之事大多,傷心也傷心慣了,如今我對一切不如意的事情,倒是比較看得開了。咱們回去,專心一意,先辦武端兄妹的事吧!”
  繆長風道:“咱們這樣快回去,他們一定意想不到。只這几天工夫,他們大概也不至于就鬧出什么事情來的。我擔心的只是,咱們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沙彌遠才能回到大理。”
  繆長風以為武端兄妹不會鬧出什么事情,豈知竟是完全猜錯。
  麻煩并非來自段劍青,而是他們兄妹碰到一件意外的事。
  繆、云二人离開“王府”之后,他們兄妹每天一早就找那個老家人陪他們到大理各處游玩。大理是個山城,地方不算很大,只兩大工夫,他們已經走遍了各條主要街道,對“定邊將軍府”附近的地理形勢,尤其留意,牢記心中,准備他日之用。
  第三天,也就是繆、云二人從點蒼山下來這天,他們和那個老家人到郊外游玩,目的地是大理一個非常特別的名胜——觀音庵。
  觀音庵各地都有,但大理的觀音庵卻与別不同,它是整座觀音庵建筑在一塊大石上的,所以又名大石庵。
  武庄大為惊奇,說道:“你們王府那塊大石,巍然聳立,峰峰突兀,我已歎為平生僅見的奇石,誰知還有比它更大更奇的石頭。”武端說道:“整座庵堂建筑在一塊大石之上,也算得是鬼斧神工了。”
  那老人家道:“這座觀音庵又名大石庵,有個故事。据說主時候有一批強盜,要來洗劫大理,觀世音菩薩化成了一個老婦,背著那塊大石,強盜見了,非常惊詫。觀音說道:‘我年紀老了只能背這塊小石頭,城里的年青小伙子,經常背的石頭,比這塊大十倍還不止。’強盜听了害怕,不敢進城,便逃跑了。這個故事叫做‘背石阻兵’,當然只是個古老的傳說,不能信以為真的。”
  武庄笑道:“雖然是個無稽的傳說,倒也很有意思。”
  那老家人歎了口气,說道:“大理如今正在抽丁,据說是要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打仗。觀音可以背石阻兵,可惜咱們沒有觀音的‘神力’,卻是不能阻止這次刀兵了。”
  武庄說道:“神力不能阻止,那就只能依靠人力來阻止了。俗語有句話,叫做人定胜天。人力也未就輸于‘神力’呢。”那老家人听了她這番說話,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那塊大石旁邊,有一條清溪流過,清溪上有小橋橫跨,可以直通廟堂。武端笑道:“咱們別在這里發議論了,還是進去觀光觀光吧。”
  那老家人道:“其實庵堂里面是沒有什么可以觀光的,尼姑住的禪房游人不能進去,只能在供奉觀音大士的殿上進香,不過觀音殿外面有個小小的花園,种有几株异种茶花,可以供給游人喝茶歇腳。只可惜現在不是茶花開放的季節。”
  武庄說道:“大石庵是大理一景,既然來了,總得進去看看,喝喝茶也好。”
  正當他們踏上小橋,走向庵堂的時候,忽听得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一個說道:“沙和尚回來了,你知道嗎?”另一個道:“真的嗎?几時回來?”
  “听說是昨天晚上。哈,沙和尚這一回來,咱們的好机會也就來了。”
  “什么好机會?”
  “你還不知道嗎?他一回來,韓將軍就要出兵西川了。韓將軍是文人出身,打仗的事并不在行,他還能不依靠沙和尚么?”
  這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很小,但武端兄妹是練過武功的人,听覺特別靈敏,卻是都听見了。”
  武庄心中一動,暗自想道:“他們說的沙和尚,莫非就是沙彌遠?”
  那兩個人還在繼續談話,其中一個歡喜得跳了起來,說道:“不錯,沙和尚是韓將軍跟前的大紅人,咱們正可以找他替咱們活動活動差事。”
  另一個道:“是呀,我也不指望有什么好差事,只求能夠當上一個給大軍押運糧草的小官,后半大也就不愁吃喝了。”
  他們說到這里的時候,那老家人和武端兄妹剛好步下小橋,踏入庵堂。
  那兩人一看見段府的老家人,登時停止談話,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脅肩諂笑地說道:“段公公,什么風把你吹來的,小王爺好嗎?”
  那老家人道:“原來是葛大爺和金大爺,你們兩位今天怎么這樣好興致呀?”
  那姓葛的道:“忙里偷閒罷呀。這兩位是——”
  那老家人道:“他們兄妹是王府的遠親,前几天剛來的。”
  那姓葛的忙道:“幸會幸會,公子貴姓大名?”
  武端說道:“我姓文。”胡亂捏造了一個假名,那老家人雖然覺得有點詫异,但他老于世故,當然也不會當面說破。
  那姓葛的說道:“我叫葛進財,他是我的朋友金光斗。”那金光斗接著便道:“我們經常在‘王府’走動的,你們兄妹大概是初次來投親的吧?”武端說道:“不錯。”
  全光斗道:“怪不得我從前沒有見過你們,你們兩位新來,我們應當稍盡地主之誼。想必你們尚未遍游大理,要是你們不嫌棄的話,我可以隨時陪你們游玩。”
  武端正要說“不敢當”,武庄卻已搶先說道:“那好极了,全先生住在什么地方,我們進城就來找你。”
  全光斗掏出一張名帖,說道:“我和葛兄是住在一起的,在朝陽街學台衙門左面的那條小巷,巷口數過去第三間就是我們的寓所了。”名帖上面本來就寫有他的住址,不過沒有他說的詳細。
  武庄接過名帖,說道:“過兩天我和哥哥一走來找你們。”
  葛進財跟著說道:“我們本來要去王府拜訪貴親的,不過今明兩天恰巧有點事情,恐怕要到后天才能去了。請段公公和文公子、文姑娘代我們先向王爺問候。”
  那老家人道:“兩位貴人事忙,不必客气。”
  葛進財“啊喲”一聲叫了起來,說道:“段公公莫開我們的玩笑,我們正要仰仗公公在小王爺跟前多多美言呢,‘貴人’二字,我們如何擔當得起?”
  金光斗說道:“我們也不是為了什么事忙,不過恰巧沙將軍昨晚回來,听說他后天就要走的,所以我們明夫非得去謁見他不可。”
  武端故意問道:“哪一位沙將軍?”金光斗道:“就是京城里派來在將軍府做參將的那位沙將軍,貴親段王爺知道他的。”
  果然不出武庄所料,他們口中說的那個“沙將軍”就是沙彌遠。
  原來沙彌遠是少林寺出身,是做過和尚后來還俗的,所以大理官場中人,私底下叫他做“沙和尚”。
  那老家人道:“不錯,我們的小王爺前兩天還談起沙將軍。”
  葛進財道:“是嗎,听說你們的小王爺喜歡練武,那和沙將軍正是可以談得來了。”
  那老家人道:“我們的小王爺只是想練來強身健体的,不敢麻煩沙將軍指撥,何況沙將軍又是這樣事忙?”
  金光斗道:“那么請沙將軍荐一位教頭給你們的小王爺好嗎?呀,對啦,有一件事我几乎忘記告訴你了,明天晚上,韓將軍請客,沙將軍是主客,不知請你們的小王爺沒有?”
  那老家人道:“沒有。”
  金光斗說道:“啊,那一定是辦事的人漏發了,据我所知,韓將軍是非常想和你們的小王爺親近的,小王爺要是肯駕臨明天晚上的宴會,韓將定必歡迎。我叫他們補發一張請帖,明天一早就送你們王府好了。”
  那老家人道:“多謝金大爺的好意,不過我們的小王爺一向最怕應酬,這事還是免了吧。”
  金光斗道:“小王爺想找陪他練武的教頭,明天晚上見了沙將軍,不是正好可以當面請他舉荐嗎?”
  老家人笑道:“小王爺是否有這意思,我還未知道,須得問過他再說。這事情也留待以后再談吧。沙將軍出征前夕,我看也不必用這樣的小事情麻煩他了。”
  葛、金二人本來是想挾“小王爺”以自重的,其實他們和將軍的人也沒有什么交情。听得老家人這樣說,他們只好訕訕換過話題了。
  老家人卻似乎不很耐煩和他們多說閒話,敷衍了他們几句,便推說要赶回“王府”,和他們告辭了。
  出了大石庵,武庄笑道:“段公公,這兩個是什么人,你似乎有點討厭他們。”她剛才一直擔心這老家人會在那兩個人的面前,說出他們的師叔繆長風想見沙彌遠之事,此時方始松了口气。
  那老家人道:“這兩個人是天生一對的馬屁精,据說是什么后補官儿,跑來大理鑽營差事的。十天里頭,四天往道台衙門里鑽,四天往將軍府里鑽,從簽押房的師爺到上房的老媽子他都巴結,還有兩天就來我們王府糾纏,他們明知小王爺不是掌權的人,還是想借重小王爺給他們說句好話,小王爺見了他們就頭痛。”
  武端笑道:“這樣兩個寶貝,怪不得你也要討厭他們了。”
  那老家人道:“別提這兩個討厭的家伙了,你們還要去逛蝴蝶泉嗎?”
  武庄說道:“時候恐怕不早了,還是回去吧,”
  那老家人道:“對,蝴蝶泉要到四月初八那天,才能見到蝴蝶成串結在樹上的奇景,希望你們能留到那天,我陪你們去玩。”回到“王府”,太陽尚未落山,段劍青正在園中練武。
  武庄悄悄說道:“別惊動他。”躲在假山后面偷看。
  只見段劍青打的一套“四平拳”,四平拳是一套很普通的拳術,差不多練過武的人都會打的。顧名思義,四平拳打出來也是四平八穩的了。
  不過雖然只是一套普通的拳術,段劍青揮拳踢腿,使開來卻是虎虎生風。只听得“喀嚓”一聲,段劍青一掌劈斷了一株粗如儿臂的樹枝。
  武庄禁不住大聲叫好,心里想道:“張丹楓留下的練功法門果然非同凡響,可惜他未經名師指點,運用上乘的內功還是未得其法。”
  段劍青拳式一收,說道:“原來是你們回來了,我正想請你們指教呢。不知怎的,我練這一套拳,每逢要跳躍起來劈所的時候,總是練得不好。”
  武庄說道:“你收式的時候,是否覺得气促心跳?”
  段劍青喜道:“你說得一點不錯,練了這套拳,气力似乎增長不少,就是不能持久。”
  武庄說道:“你試試如此這般運气。”將運气吐納的基本法門告訴他。武端在旁暗暗皺眉,心里想道:“妹妹真是不解事,我本來想要她疏遠段劍青,她卻偏要親近他。”
  段劍青依法施為,提一口气,跳起數尺來高,使出四平拳中一招連環劈礬的招數,果然覺得輕靈許多,毫不困難的便把這一招練成功了。武庄笑道:“如何?”段劍青大喜說道:“武姑娘,你真是我的良師,這一招我練几個月都練不好,你一指點我就行了。”
  武庄說道:“不敢當,在內功方面,我懂的不過是粗淺的入門功夫而已。張丹楓這套拳法,能夠把江湖常見的一套四平拳,化腐朽而為神奇,在平凡之中見其博大,這才真是世所罕見的上乘武學呢。可惜我只能領略一點皮毛,它的奧妙之處,要我說我還說不上來。不過這种上乘的武學,必須有上乘的內功配合,方能得其精髓。你要練上乘的內功,那就要等待你的叔父回來了,他才配做你的名師。”
  段劍青說道:“我現在尚未窺藩篱,需要的正是入門功夫,還望武姑娘不吝指點。”
  武庄說道:“指點我是不敢當的。你有興致的話,我還可以和你再試一試。”
  段劍青道:“那好极了,不知試些什么?”
  武庄笑道:“咱們玩捉迷藏的游戲,不過是開眼的。你來捉我,只要碰著我的衣裳,就算你贏。”
  段劍青半信半疑,心里想道:“要是當真碰著了她,那可不好意思。”武庄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笑著又再說道:“你盡管放膽捉我,我要你練的是入門輕功身法,你捉著我,我也不會怪你。”
  段劍青道:“好,那我來了!”雙臂箕張,一扑過去,只見眼前人影一晃,已是扑了個空。
  武庄展開穿花繞樹的身法,當真好似蜻蜒點水,彩蝶穿花,段劍青連她的衣角都碰不著。
  段劍青吸一口气,依照武庄剛才所教的運气法門,跟著她的身形縱跳扑去,情形好了一些,有几次堪堪就要触及她的袖子,但還是給她躲開。武庄贊道:“你真聰明,大有進步啦!”
  段劍青得她一贊,抖擻精神,追得更急。忽地轉眼之間,只見武庄好似化身為二,從一個人影變為兩個人影,變為四個,一轉眼間,四面八方,重重疊疊,都是武庄的影子。段劍青眼花撩亂,气喘吁吁,還是碰不著她的衣角。段劍青禁不住叫道:“武姑娘,我服了你啦!”
  武端在旁看得大皺眉頭,不解他的妹妹為何要這樣戲弄段劍青。
  段劍青累得筋疲力竭,大汗淋漓,濕透衣裳,只好向武端兄妹告一個罪,回房更衣。
  武端很不高興,待他走了之后,便道:“妹妹,你在他面前逞能,這算什么?”
  武庄笑道:“天机此刻不可泄漏,今晚我再告訴你。那老家人來啦,咱們談別的事吧。”
  那老家人是來請他們吃晚飯的。這晚段劍青陪他們吃過晚飯,很早就睡覺了。
  武端睡在外面的書房,想起已知仇人回來的消息,但繆長風和云紫蘿卻尚未回來,可能招來煩惱,不由得更是心亂如麻。
  約摸二更時分,武端正在心亂如麻之際,忽听得“卜卜”兩聲,有人在外面輕輕敲門。武端況聲喝道:“是誰?”門外那人“噗嗤”一笑,說道:“哥哥,你忘記了我告訴你的事情嗎?”
  武端打開房門,讓妹妹進來,武庄笑道:“哥哥,我和段劍青練武,你一定很不高興,是嗎?”
  武端說道:“你知道就好,咱們是來為父母報仇的,寄寓段家,要躲避麻煩還來不及,你卻還去招惹他。”
  武庄笑道:“我為的正是今晚可以減少麻煩,減少麻煩,也正是有利于咱們報仇呀!”
  武端怔了一怔,說道:“你這什么意思?”
  武庄說道:“那位小王爺料想如今已是熟睡如泥,不到明天日上三竿,他是不會醒來的了。”
  武端恍然大悟,說道:“哦,你是想今晚偷偷出去刺殺仇人。”
  武庄說道:“不錯,要是順利的話,咱們五更之前,就可回來。”
  武端說道:“倘若不順利呢?”
  武庄說道:“我已替你寫好一封信在這里,他說有急事离開,請段劍青恕咱們的不辭而別之罪了。當然我還是希望在段劍青能夠看到這封信之前,咱們就可以回來。”
  武端道:“這么說,你是准備一死的了。”
  武庄說道:“我知道以咱們的本領,未必就能刺殺那個沙彌遠,最好當然是等待繆師叔回來。不過沙彌遠后天就要离開大理,明天晚上,他又要赴那個什么定邊將軍的宴會,要下手只能是在今天晚上!哥哥,你怕死嗎?”
  武端熱血沸騰,說道:“父母之仇,豈能不報!不瞞你說,我也想過要今晚去刺殺沙彌遠的,不過我是不愿你冒這樣大的危險。”
  武庄說道:“咱們是一母所生的同胞,替父母報仇,子女都有責任,你怎能不讓我去?你一個人,不是更危險么?”
  武端知她心意已決,說道:“好,我說不過你,只能讓你去啦。只是那將軍府地方不小,要找著沙彌遠,恐怕不容易吧?”
  武庄笑道:“你忘記了那兩個官迷心竅的家伙么?要找沙彌遠,大可著落在他的身上。”兄妹倆商量定妥,便即換上了夜行衣,悄悄溜出“王府”。
  葛進財和金光斗從大石庵回來,也在商量明日到將軍府去向沙彌遠求職之事,兩人滿肚密圈,越說越是興奮,只听得已打三更,他們還是睡不著覺。
  他們是聯床夜話的,燈火早已熄了,正在說得很高興,兩扇窗門忽地打開,葛進財道:“咦,窗戶怎的無風自開?”金光斗吃了一惊,說道:“不對,好像有人……”
  話猶未了,兩人同時覺得頸項冰涼,已是給人拖了起來。黑暗中雖看不見,也已知道架在他們頭上的是鋒利的兵刃。
  兩人嚇得魂飛魄散,金光斗膽子比較大些,顫聲說道:“大王饒命,我、我們是沒有錢的窮官儿。”
  武端捏著嗓子,故意把聲音弄得沙啞,說道:“誰要你們的錢,但你們若是不听我的吩咐,我就要你們的命了!”
  金光斗松了口气,連忙說道:“大王盡管吩咐,只要小人做得到的,無有不依。”
  武庄點燃燈火,冷冷說道:“不許抬頭,靜听吩咐。”她和哥哥本來都已戴上了面罩的,不過還是恐怕給他們認出,是以不敢太大意。
  兄妹倆把葛、金二人分開,讓他們坐在書桌的兩邊。他們給嚇得直打哆嗦,果然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抬頭。
  武端我來紙筆,放在他們面前,說道:“你們各自給我畫一張將軍府的詳圖,沙彌遠住的那間屋子,做個特別記號。”
  葛進財道:“將軍府的簽押房和几個管家住的房子我們是進去過,這個詳圖……”
  武端冷笑道:“沙彌遠住的那所房子,難道你也沒有去過么?”葛進財:“這個、這個……”武庄把鋼刀在他面門一晃,說道:“好,你不知道,我就只能把你殺了!”
  在刀光閃閃之下,葛進財魄散魂飛,慌忙說道:“沙、沙彌遠往的地方,我、我是知道的。”武庄又把刀鋒指著金光斗問道:“你呢?”金光斗也忙說道:“我進過他的客廳,內院就沒有到過。”
  武庄說道:“很好,只要你們知道沙彌遠往在什么地方就行。把‘將軍府’的地圖盡你們所知的畫出來。在沙彌遠那座房子打個記號!”
  葛、金二人奉命唯謹,沒多久,先后把地圖畫好,武端將兩張地圖比對,雖然有詳有略,但卻大致不差,打有特別記號的沙彌遠的住所,在兩張地圖上的位置都是相同。他們是被分隔開來,各在書桌的一邊畫的,既然畫得一樣,武端兄妹也就知道他們說的不是假話了。
  武端收好地圖,說道:“你們听著,今晚之事,你們若是泄漏出去,就是這個榜樣!”說到最后兩個字,手起掌落,把書桌劈掉一角!葛、金二人渾身打抖,面如死灰,慌忙說道:“我、我們不、不敢。”武端冷笑道:“你們的狗頭總不能硬過這個木頭,諒你們也不敢。好!你們睡覺去吧。要想做官,明天再找那沙和尚不遲,但只怕到了明天,你是要到閻羅王那里去找他了。”葛進財顫聲說道:“大王饒了小的,小的明天一早,馬上遠走高飛,決不敢留在大理求官了。”金光斗道:“我,我也是這樣。”武端笑道:“但愿你們真能如此,不過,我可還不敢相信你們。”說罷迅即點了他們的穴道,要過十二個時辰,方能自解。
  這晚月黑風高,正是适宜于夜行人出沒的“好天气”。武端兄妹神不知鬼不覺的偷進了“將軍府”,約摸正是三更剛過的時分,沙彌遠的住所在后園的一個角落,兩人按圖索驥,很容易就找到了。
  這是一座僻處一角的房屋,前后左右都是假山空地,最近的一座建筑物和它距离也有十數步之遙。大概是沙彌遠自恃武功,門前竟沒衛士守衛。武庄喜道:“這真是再好也不過了,用不著提防打草惊蛇,看來這賊子是合該死在咱們的手上了!”武端說道:“這賊子出身少林,武功十分了得,你切切不可有絲毫大意。”武庄說道:“我理會得,爹娘在天之靈也會保佑咱們的。顧慮不了這許多了,進去吧。”
  沙彌遠的臥房并不難找,是屋子內除了客廳之外最大的一間房間,房間里有爐香裊裊,從半掩的窗門散發出來;這是因為沙彌遠做過多年的和尚,所以在臨睡前有焚香的習慣。
  武端輕輕推開半掩的窗門,凝神細察,藉著香火的微殼,隱隱還可以看得見靠在牆角的一根碗口般粗大的禪杖,這是沙彌遠所用的兵器。可以斷定,這間房間定是沙彌遠的臥房無疑了。
  沙彌遠似乎已經熟睡了,武端兄妹隱約听得見他的鼾聲。錦帳低垂的臥床正對著窗口。今晚的行事,樣樣都順利得出乎他們意料之外,武庄心里暗暗歡喜,想道:“這賊子一身武功,竟然熟睡如泥,合該是他的死期到了!”
  武端把手一揚,嗖嗖嗖三口飛刀向床擲去,武庄手里捏著一把梅花針,准備沙彌遠受傷未死,一跳起來,就發梅花針射他。
  飛刀出手,只听得一聲慘叫,床上那個人骨碌碌的跌下地來,竟是不能跳起。武庄怔了一怔:“沙彌遠的武功怎會如此不濟?”陡然發覺,那是女人的叫聲。
  武端失聲叫道:“不好,殺錯人啦!”
  話猶未了,只覺微風颯然,已是有人從他們背后扑來。武庄反手一揮,梅花針飛出。
  那人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揮袖一卷,把武庄所發的一蓬梅花針全部卷去。雙掌齊出,左劈武端,右抓武庄。
  武庄一個“風刮落花”的身法,斜身疾閃。饒是她躲閃得快,只听“嗤”的一聲,袖子也已被那人撕去一幅。武端使了一招“怀中抱月”式,雙掌划成一個圈圈,以雙掌之力抵御,仍是被那人單掌之力震退三步。
  那人哈哈笑道:“我道你們有多大本領,原來是兩個初出茅廬的小賊。哼,哼,憑著你們這點微未之技,就敢來行刺沙某!”原來這個人才是沙彌遠,武端剛才所殺的那個女人是他新娶的小妾。
  武端情知今晚已是難以如愿,說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讓這賊子多活几天,妹妹,你向那邊跑吧。”
  武端想要把沙彌遠引開,讓妹妹可以從另一個方向逃走,但武庄卻怎肯讓他一人應敵?
  沙彌遠冷笑道:“你這兩個小輩還想逃跑?那是做夢!”身形一掠,几個起伏,己是追上了武端。
  武端劍已出鞘,一招“云龍三現”,反手出劍,向沙彌遠疾剁,雖然只是一招,卻藏三种不同變化的式子。
  沙彌遠識得此招,倒也不太敢輕敵,當下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閃過劍鋒,只待他的變化全都發揮之后,就要硬搶他的長劍。但剛剛拆解了半招,武庄亦已來了。
  沙彌遠有听風辨器之術,一覺背后有金刀劈風之聲,反手就是一抓。這一抓拿捏時候不差毫厘,就像背后長著眼睛一樣,武庄虎口一麻,左手短刀几乎給他奪去。武端唰唰的一劍疾刺過來,把“云龍三現”這招的最后一個變化,發揮得淋漓盡致。沙彌遠無暇奪刀,一個移形易位,身似陀螺疾轉,避招還招,把武端兄妹全部逼退。只听得“嗤”的一聲,武庄的衣袖給他撕爛,幸而柳葉刀未給奪去。
  沙彌遠喝道:“你們一個都跑不了,要想活命,快快報上名來,說明白為何要來行刺?”口中說話,腳步絲毫不緩,已是搶在前頭,截住他們的去路。
  武庄叫道:“哥哥,刀劍合璧,和他拼了!”沙彌遠哈哈笑道:“你們這點本領,就想和我拼命么?嘿嘿,什么刀劍合璧,使出來讓我瞧瞧!”話猶未了,武端兄妹左右一分,雙刀一劍,已是同時攻上。
  沙彌遠斜身上步,一記“手揮琵琶”,左掌撥刀,右掌奪劍。這是他最得意的大擒拿手法,配合上“听風辨器”之術,手法快捷無倫,可以讓敵人先行出招,而他卻后發先至。
  不料武庄刀鋒一轉,突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所來,沙彌遠用的“撥刀手法”,不過是個武學上的名稱,當然不是真的敢拿肉掌去撥刀鋒的。他這手法的厲害之處乃是算准了對方所來的方位,自己卻后發先至,攻敵不意,迫使對方回刀護身,所以稱為撥刀法。如今武庄一刀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攻來,他這撥刀法的威力自是難以發揮了。
  沙彌遠吃了一惊,連忙變招,力透掌背,一揮一按,以掌力強震武庄,倘若單打獨斗,武庄功力遠遜于他,這一掌用不著直接打到武庄身上,就可將她震傷。但說時遲,那時快,武端劍鋒斜指,也是從他意想不至的方位攻來,登時使他手忙腳亂。
  沙彌遠在刀劍合璧的強攻之下不敢把內力用足去單獨對付武庄,只能以攻為守的同時對付兩人。他的本領也委實了得,右掌橫擋,左掌一揮,霎那之間,還了兩招。驀然手指一划,勢捷如電,雙指駢點武端的腰脅軟骨。這一下若然給他點中,武端立刻要癱倒在地,縱然斫著了他,也是難以傷他的了。武端無法強攻,只好又再變招。但沙彌遠雖然能夠化解他們兄妹的刀劍合璧,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了。
  但令得沙彌遠吃惊的還不僅僅是他們兄妹刀劍合壁的精妙招數。
  沙彌遠化解了他們的招數之后,驀地想了起來,喝道:“好呀,我道是誰,原來你們是武定方的子女!”
  原來武端用的是他的父親武定方家傳劍法,武庄的刀法卻是母親趙文綺所授。本來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門派,但因他們的父母成親之后,經常聯手對敵,久而久之,逐把兩派融會貫通,相反相成,創出了這套刀劍合壁的招數。武端兄妹自小練習,已是熟能生巧。沙彌遠曾經是武定方的部下,故而識得。
  武端气憤填胸,喝道:“你背叛義軍,害死我們的爹娘,你還有臉提起我的爹爹!”武庄喝道:“不錯,我們是給爹娘報仇來了!”兩兄妹豁了性命,一退即上,雙刀一劍,狠狠攻擊。
  沙彌遠哈哈笑道:“我正后悔當年沒有斬草除根,誰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們卻偏偏送上門來,這可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武端罵道:“我叫你知道什么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劍走連環,和武庄雙刀配合,一口气攻了他十七八招。
  沙彌遠也是狠了心腸,非殺他們不可。武端兄妹的刀劍合壁,招數雖然精妙,可惜功力畢竟還是相差甚遠,沙彌遠漸漸熟悉他們的路數,數十招過后,武端兄妹招數發出,已是力不從心。
  沙彌遠正要連下殺手,忽見火光升起,火起之處,正是“將軍府”的后堂。沙彌遠吃了一惊,轉眼之間,只見人影幢幢,從后堂沖出,嘈嘈雜雜的聲音,也傳到他的耳朵來了。
  “有刺客,快來人呀!”
  “救火要緊,先扑滅火頭,韓將軍還在里面呢!”
  “刺客往那邊跑了,快,快,快捉刺客!”
  有的人叫捉刺客,有的人叫救火。結果是“將軍府”亂成一團,有的人往外跑,有的人往里跑。
  沙彌遠不知是回去保護“將軍”的好,還是先把武端兄妹殺了才去的好,心神不定,險些著了武端一劍。
  沙彌遠咬了咬牙,心里想道:“這兩個小輩年紀輕輕,已是如此了得,若不斬草除根,走有后患。”心念一轉,狠下殺手。
  忽听得有人叫道:“不好了,將軍,將軍被人害了!”沙彌遠大吃一惊,就在此時,只見兩條人影飛似的向他們這邊跑來。武端兄妹又惊又喜,心里都在想道:“這個刺客不知是誰?”
  悶葫蘆馬上揭開,起火之處和他們所在處距离甚遠,但火勢甚大,藉著火光,來者何人,已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一個是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另一個卻是妙齡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兄妹在昆明結識的那個程新彥和他的女儿程玉珠、程新彥手里提著一個人頭!
  程家父女突然在這里出現,大大出乎他們意料之外,但他們登時恍然大悟了:“怪不得他們不去小金川,原來是要來這里刺殺仇人!”
  程新彥一聲長笑,說道:“沙彌遠,我送你一件寶貴的禮物!”把手一揚,把那顆首級向著沙彌遠擲去。
  沙彌遠起初還不相信“韓將軍”真的被刺殺,只道程新彥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個人頭來嚇唬他,待接到手中,定睛一看,這才知道真的是他的頂頭上司的首級。
  沙彌遠呆了一呆,隨即一聲大吼,向程新彥扑去,程新彥一個倒縱,把手又是一揚,喝道:“接暗器!”沙彌遠一記劈空掌掃去,只听得“波”的一聲,那暗器忽地在空中爆裂,一裂,登時煙霧彌漫。原來程新彥的暗器不是用來傷人,而是來掩護逃走的。他在江湖上賣藝學會許多戲法,圓珠爆裂,噴出濃煙,就是從他用來變戲法的一种道具加工改制而成的。他這暗器雖然不能傷人,但濃煙扑面,卻也嗆得沙彌遠咳個不休。
  程玉珠叫道:“武公子,快走!”原來此時已有追兵來了,煙霧一散,他們就無所遁形,是以須乘机逃跑。
  沙彌遠害怕這是毒煙,閉上眼睛,听聲辨器,程玉珠一出聲,沙彌遠立即向她扑去。
  武端剛好跑到程玉珠身旁,煙霧彌漫之中,只見一條黑影己是捷如鷹隼的扑來,武端慌忙一劍刺去,明知不是沙彌遠的對手,也不能不拼命抵擋。
  不料他的劍還未刺著沙彌遠,沙彌遠已是一聲大叫,跌倒地上,叫道:“你,你,你用暗箭傷人!這,這算得什么——”“好漢”二字未曾出口,武端一劍刺進他的胸膛,武庄跟著赶到,補上一刀,砍下他的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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