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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歸家殲仇


  少年擊劍更吹蕭,劍气蕭心一例消,
  誰分蒼涼歸棹后,万千哀樂集令朝。
                         ——龔定會
  大仇得報,武端兩兄妹和程家兩父女連忙逃走,此時煙霧尚未消散,只听得那些追兵紛紛叫道:“快來,快來,刺客在這一邊!”叫聲此起彼落,好像不止一處發現刺客。
  說也奇怪,“將軍府”的衛士,紛紛叫嚷追拿刺客,有的跑向東,有的跑向西,但卻沒人來追赶他們。武端好生詫异,心里想道:“莫非他們父女另外還邀有幫手?”不過此時已沒有工夫去問他們了。
  程家父女和武氏兄妹趁著煙霧還未消散,圈子里正在亂作一團的時候,出乎意外的順利跑出了“將軍府”,此時才不過四更時分,天色好了許多,一勾殘月從烏云中現了出來。
  到了郊外,后面早已沒有追兵。程新彥笑道:“咱們可以放慢腳步,歇上歇了。武公子,你和令妹受惊了。”月光之下,只見他們父女滿身都是血污。
  武端兄妹謝過他們父女救命之恩,武庄早已按捺不住,便即問道:“程伯伯,你和令媛怎的也會跑到這里來的?”
  程新彥笑道:“實不相瞞,我們來這‘將軍府’的目的,正是和你相同。”
  武庄恍然大悟,說道:“啊,敢情那個什么韓將軍就是你的仇人?”
  程新彥道:“不錯,這廝本來是淮安知府,就是因為坑害我的那宗案子。他向清廷虛報我是海砂幫的鹽裊,這才升了官的。清廷以為他是能夠‘捕盜’的能員。將他調作兵部的郎中,后來外放,官一天做得大過一天,終于給他做到了這個‘定邊將軍’。他的靠山是御林軍統領北宮望,沙彌遠就是北宮望派來給他主持軍事的。”
  武端說道:“程伯伯,你早知道我們有今晚之事嗎?”
  程新彥道:“我知道你們一定要來行刺沙彌遠,可沒想到恰好就是同一天。”
  武庄心念一動,說道:“程伯伯,段劍青說是接到他叔父的一封信,把我們迎接到他的‘王府’里去,這件事莫非也是出于你的安排?”
  程新彥笑道:“武姑娘,你真聰明,那封信真是我冒用段仇世的名義送去的。”
  武端想起一事,問道:“程伯伯,那日在‘天子廟坡’搶了那兩公差的坐騎和公文的,敢情也是你和令媛?”
  程新彥道:“不錯,要不是我搶了他們的坐騎,焉能比你們先到大理。”
  程玉珠道:“爹爹本來要殺他們,是我見他們可怜,求爹爹饒了他們一命。這兩個人后來怎么樣?”
  武端說道:“繆師叔將他們救了起來,留在附近的人家養傷。”
  程新彥道:“當時你們可沒想到是我吧?”
  武庄笑道:“我們只道是剪徑的強盜。那兩個公差很是討厭,碰上一個強盜懲戒懲戒他們也是好的。我還覺得這個強盜不夠狠辣,給他們吃的苦頭還嫌少呢。”
  武端說道:“他們說是奉了西門灼之命,送信給那個什么韓將軍的,那封信想必也是落在老伯手中了?”
  程新彥說道:“不錯,那封信其實是寫給沙彌遠的,他要沙彌遠提防你們來找他報仇,另外還說,待他的傷好了一點,他也要來大理。”
  武庄笑道:“他來到大理,只能給沙彌遠和那個韓將軍收尸了。”
  武端說道:“我倒巴不得他來,省得咱還要再去找他報仇。”
  程新彥笑道:“他在昆明听得‘定邊將軍’和沙彌遠都已給人殺掉,天大的膽子,諒他也不敢來。”
  接著說道:“我和段仇世也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我就是從他口中知道我的仇人在大理做官的。我的身世他也知道,他的身世我也知道,正因為我与他的交情非同泛泛,所以我才敢冒用他的名義寫那封信給他侄儿。我想你們在大理人地生疏,段家的‘王府’正好可作你們藏身之地。你們不要怪我多事吧?”
  武端雖然覺得此事似乎不夠光明正大,但江湖中人不拘小節,而且對方也是一片好心,于是衷心說道:“老伯給我們設想這樣周到,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這次更多虧老伯救了我們的性命……”
  程新彥笑道:“要講客气的話,我也應該多謝你們呢。要不是你們把沙彌遠纏住,我們刺殺仇人,恐怕就沒有這么容易了。對啦,我忘了問你,你們今晚是不是和繆大俠一同來的?”
  武庄說道:“繆叔叔和云姑姑已經上了點蒼山去了,恐怕還要兩天才能回來。”
  程新彥詫道:“這就奇怪了,剛才‘將軍府’里人聲絛沸,听他們的叫嚷,似乎不止一處發現刺客?”
  武端也是好生詫异,說道:“我還以為你邀來的幫手呢,如此說來,是另有高人暗中相助了。”
  此時東力已吐出魚肚白,程新彥說道:“趁著天還未亮,你們快點赶回段家吧。”
  武庄說道:“程伯伯,你和段府‘小王爺’的叔父是好朋友,和我們一起到段府不好嗎?”
  程新彥笑道:“我剛剛干了這樁事情,怎能連累段麻的‘小王爺’?我和你們不同,我是個跑江湖的藝人,踏人‘王府’,就是段家的家人不把我轟出來,旁人也會注意。”
  武端說道:“那么我怎樣去找你們?”
  程新彥道:“我躲在城外一個朋友家里,要是繆大俠或者段仇世已經回來,我自會打听得到的。那時我會悄悄的來找你們,不讓段家的家人知道。”
  武端兄妹回到“王府”,正是破曉時分,段家的家人都還沒有起床。武庄悄聲笑道:“那位‘小王爺’恐怕還在夢鄉吧,咱們留的那封信用不著了。哥哥,我先到你的房間看看。”
  不料他們開了房門,赫然發現房間里竟然有一個人。這個人是繆長風。
  武端又惊又喜,說道:“繆師叔,你不是說最早也得明天才回來嗎,怎么就回來了?”
  繆長風笑道:“要不是我恰好昨晚回來,你們恐怕現在還未能夠脫身呢。你們好大的膽子,沒等我回來,居然就敢跑到將軍府去行刺沙彌遠。”
  武端兄妹這才恍然大語,武庄說道:“繆師叔,原來是你暗中相助,怪不得程家父女和我們已經逃走,他們還在叫嚷捉拿刺客。”武端說道:“那個暗算紗彌遠的人想必也是師叔了。”繆長風笑道:“這事我做得有欠光明磊落,不過為了讓你親手報仇,我也只好不和沙彌遠講什么江湖規矩了。”武端說道:“繆師叔,你做得對,你也說過的,行事當因人而施,遇文王興禮樂,遇桀紂動干戈。當年沙彌遠暗算我的爹娘,何嘗又講什么江湖規矩?”
  原來繆長風和云紫蘿回到段家之時,已是將近三更時分,云紫蘿的意思本來是想等到天亮之后大門開了才回去的,免得三更半夜回來,段家的人起疑,繆長風記挂武端兄妹,要待見了他們,才能放心得下。于是他們決定悄悄進去。繆長風到武端臥房探視,云紫蘿到武庄臥房探視。幸虧武庄早就替哥哥寫下那封留給段劍青的信,放在桌子上,繆長風發現了這封信,立即和云紫蘿又再赶去“將軍府”。
  他們到得正是時候,其時程彥青剛剛發出煙霧彈,沙彌遠正在向程玉珠扑去,繆長風用一顆小小的石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濃煙黑霧之中,不差毫厘的打著了沙彌遠膝蓋的環跳穴。是以武端兄妹才能不費吹灰之力把沙彌遠殺了。
  武端兄妹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又惊又喜,武庄說道:“那么云姑姑也回來了?”
  繆長風道:“她正在你的房中,你去告訴她,叫她在花園后面的山坡等我。”
  武端說道:“你們為什么還要出去?”
  繆長風笑道:“我們出去了再從大門進來,否則突然在里面出現的話,王府的家人豈不要大惊小怪?”
  此時天色剛亮,“王府”里還是靜悄梢的,尚未有家人起來。繆長風正要出去,忽听得蹄聲得得,有如急雨,到了王府門前,戛然而止。
  武端說道:“來的似乎不止一騎?”
  繆長風側耳一听,說道:“是兩個人一同來的。咦,他們已經在拍門了!”
  武端皺了眉頭,說道:“奇怪,怎的一大清早就有人來,這兩個人只怕——”
  話猶未了,只听得那老家人已經開了大門,腳步聲踏上台階,說話的聲音也听見了。
  “這是急事,你叫小王爺快快出來!”
  “是、是。兩位大人請稍坐一會,我、我馬上就去稟報。”那老家人說話的聲音已是有點發抖了。
  不出所料,這兩個不速之客,果然是從城里的“將軍府”來的。
  武端大吃一惊,悄悄說道:“這個人的聲音好熟,師叔,咱們到客廳的屏風后面偷偷一看如何?要是當真有事,咱們不能連累了他們段家。”
  繆長風已經知道來得是誰,因為他和這個人是曾經不止一次交過手的。他心中七上八落,想了一會,終于咬了咬牙,說道:“好吧,不過你要听我的話,非到万不得已之時,不可出手!”
  繆長風与武端在屏風后面把身藏好之后,段劍青已是在客廳迎接客人。這兩個客人都是軍官裝束。
  武端偷看出去,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叫出聲來。繆長風連忙掩著他的口,在他耳邊說道:“忍耐點儿,要報仇也得出了段家才報。”
  原來這兩個軍官之中的一個,正是那日在昆明西山給他僥幸逃出了性命的西門灼!
  段劍青一大清早給人吵醒,睡眼猶自惺松,滿肚皮不是好气,說道:“兩位大人一早光臨,有何指教?”
  西門灼皮笑肉不笑的打個哈哈,說道:“我們一早就來吵醒了小王爺,實在不好意思。但此事十分緊要,我們必須查個水落石出,說不得只有請小王爺見諒了。”
  段劍青莫名其妙,說道:“什么事情,要到我的家里來查個水落石出?”
  另一個軍官說道:“請問小王爺,尊府是否前几天來了兩位遠客,他們是一對年輕的兄妹?”
  段劍青吃了一惊,說道:“你們的消息倒是好靈通呀,不錯。他們是我的遠親,犯了什么事?”
  西門灼道:“是否犯事,現在我還未能斷定,請問他們是不是姓武的?”
  段劍青道:“姓武的又怎么樣?”
  西門灼點了點頭,顯出十分得意的神色,哈哈一笑說道:“果然不錯,那就正是我們要找的人了!我想見見他們,請小王爺請他們出來!”
  原來西門灼那日在西山跳下滇池,逃出性命,他所受的傷雖然不輕,卻還不是嚴重的內傷,在巡撫衙門請來的名醫悉心調治之下,結果比他預期的還早几天就痊愈好了,武功尚未完全恢复。于是他赶緊快馬騎來大理,准備在“將軍府”休養一個時期,因為他本來就是要和那個姓韓的“定邊將軍”商量進軍小金川的計划的,二來在“將軍府”有他的好朋友沙彌遠這樣的高手保護,也要比昆明的巡撫衙門安全。當然他并未知道繆長風已經到了大理。
  咋晚“將軍府”里大鬧刺客,西門灼由于武功尚未完全恢复,心想有沙彌遠保護“將軍”,府衙里又有許多衛士,防衛森嚴,用不著他冒這個險去捉拿刺客,因此他准備待刺客受擒或已經逃走之后,才出來虛張聲勢吶喊一番。不料他的算盤打得如意,結果卻是大出意外,那個“韓將軍”和他的好朋友沙彌遠都給刺客殺了。
  “將軍”被殺,此事非同小可,大理的官兵自必要搜索全城。西門灼是個行家,情知刺客定然早已逃之夭夭,焉能還在城中?不過他雖然知道這是“例行公事”,處在于他的身份,卻還不能不去親自指揮,而且還要特別賣力,因為這是做給“朝廷”看的。
  想不到一個意外接著一個意外,他以為是“例行公事”的,卻意外的給他獲得了線索。
  這線索就是來自那兩個官迷——葛進財和金光斗。
  發現他們的最先的人是“將軍府”的一個衛士小隊長,葛金二人是經常奔走于“將軍府”的候補官儿,這小隊長自是認識他們。
  但這兩個官迷是給武端兄妹點了昏暈睡穴的,怎么叫喚也叫喚他們不醒。這小隊長有點見識,料想是給人點了穴道,他自己沒有本領解穴,只好赶緊去求助于西門灼。同時為了不想有更多的人分功,這事他只告訴西門灼知道。
  西門灼給葛、金二人解了穴道,初時他們還是不敢說的,后來听說韓將軍和沙彌遠都已給人刺殺,他們若不從實招供,西門灼就要拿他們當作同党辦了。他們只好暫且拋開顧慮,把昨晚的遭遇說了出來。
  西門灼皺眉問道:“你沒有看見他們的面貌?”
  “這兩個強盜是蒙著臉的。而且當時我們委實是給嚇得慌了,不敢抬頭。”
  “他們到底是老年中年還是少年?是男的還是女的?你們縱然沒見著他們廬山真面,心里也總該有點譜儿吧?”
  出聲之時金光斗比較鎮定,想了一想,說道:“听他們說話的聲音是一男一女,似乎年紀不大。”
  西門灼心念一動,連忙問道:“他們要打听將軍府的情形,怎么知道要來找你們兩個?”
  金、葛二人顫聲說道:“這我們就不知道了。”
  西門灼道:“你們日間曾碰上什么可疑的人?”
  在西門灼抽絲剝茧的盤問之下,終于問出他們曾在大石庵碰見過“王府”的老家人和一雙姓“文”的兄妹。
  西門灼疑心大起:“文武文武,莫非這對兄妹就是武端兄妹?”那小隊長還有點顧忌,說道:“段家在大理很有勢力,恐怕不大好惹。這件事又只是捕風捉影,万一弄錯了,咱們可犯不著得罪段家。”
  西門灼已料准了八成,說道:“我的師兄是御林軍統領,莫說早已削了封號的前朝王爺,就是真的本朝王爺,我也不怕。”
  小隊長有西門灼撐腰,一想這可能正是一個發財的好机會,財迷心竅,當下也就不怕了,說道:“不錯,管他是真是假,牽連如此大事,假的也可以敲詐他們段家一筆錢財。”就這樣他們一大清早來到段家,那兩個官迷,他們也只能暫且置之不理了。
  這兩個官迷在西門灼走后,越想越是害怕,既怕“強盜”找他們報复,更怕西門灼又再回來查究。要知“將軍府”的地圖是他們畫的,查究起來,罪名非小,他們如何擔當得起?于是兩人商議過后,趁著西門灼尚未回來,便即逃之夭夭。他們后來果然不敢再在官場鑽營,倒是平平安安的過了一生。這是無關重要的題外之事,不必細表。
  且說武端躲在屏風后面,听得西門灼向段劍青要人,苦笑說道:“果然是找到我們兄妹頭上來了。”這話他是貼著繆長風的耳朵說的,說了之后,便想出去。繆長風將他拖著,小聲說道:“別忙,看段劍青如何應付。當真無法應付之時,咱們才能出手。總之不到最后關頭,必須避免連累段家。”武端一想也是道理,只好暫且忍住。
  正當小聲說話之際,云紫蘿和武庄亦已悄悄的從后堂走出,躲到屏風后面來了,繆長風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們不可聲張。
  只听得段劍青說道:“請問兩位大人因何要見他們?”要知段劍青雖然世故未深,但小聰明還是有的。他見西門灼和“將軍府”的衛士隊長一大清早就來找他要人,已知定非好事。
  西門灼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T哈,說道:“小王爺,你大概尚未知道這兩兄妹是什么人吧?”
  段劍青曾經說過武端兄妹是他外地來的親戚的,听了西門灼這話,情知已經給他識破。當下強持鎮定,佯作不解,說道:“大人,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是否你以為我是收容來歷不明的人,故意騙你?”
  西門灼道:“不敢。請問他們是小王爺的哪門貴親?”
  段劍青說道:“這個,這個……嗯,你知道我們段家在宋代就在大理創業,源遠流長,遠方的親戚實在不少。他們大概是我的爺爺的一個表姑的外孫女婿的侄儿侄女。”
  西門灼笑道:“哦,這是算盤也打不響的親戚了。”
  段劍青面色一沉,說道:“雖然疏了一點,總是我家的親戚,他們老遠的來探親,我就不能讓他們在大理受到別人欺負!”
  西門灼道:“當然,當然。不過正如小王爺所說,你們的親戚太多,既是算盤也打不響的親戚,小王爺一時記錯,甚或上了騙子的當。据我所知,他們兄妹恐怕不大可能是你們段家的親戚!”
  段劍青變了面色,冷笑說道:“你對我們段家的親戚,好像知道得比我還要清楚。請問你何所見而云然?”
  西門灼說道:“我想先問小王爺,他們是怎樣來到貴府的。希望小王爺和我說實話!”
  段劍青怒道:“你不相信我,何必跑來問我!”
  西門灼道:“不是小官無禮,只因這件事實在牽連重大,我們必須知道實情!”
  段劍青道:“好,那我告訴你吧。我的叔父有家書給我,提及有這么兩位親戚要來大理,要我招待他們。實話告訴你了,你還有什么疑問么?”
  西門灼道:“令叔可是十多年前便已离家出走的那位在江湖上頗有名聲的段仇世?”
  段劍青道:“正是。”
  西門灼笑道:“令叔是江湖人物,我并非說他的話不能相信,但江湖人物多是重義气、講交情的,或許這兩兄妹扳上令叔的交情,是以令叔有意讓他們冒認貴親。”
  段劍青道:“那么他們究竟是何來歷,你說你知道,你就告訴我吧。”
  武端兄妹在屏風后面偷听,听得大皺眉頭,尤其是武庄更不高興,心里想道:“這段劍青究竟是公子哥儿,擔當不起風浪。起初口气還硬,漸漸就軟了。看來他是想把收留我們的責任推給他的叔父啦。不過,好在他還沒有把繆師叔和云姑姑說出來。”
  武庄有所不知,原來段劍青正是因為想要知道她的來歷,才放軟口气,向西門灼打听的。
  西門灼也有他的打算,他是為了避免和“王府”正面沖突,是以特地為段劍青“開脫”,才好讓段劍青乖乖的自己把他所要的“犯人”交出來。
  武端兄妹心念未已,只听得西門灼已在冷冷說道:“山東武城,有一個人名叫武定方!多年前,也曾是個風云人物,小王爺可知道這個人么?”
  段劍青道:“我僻處山城,從來不埋外面的事情,你說的這人,我沒听過。”
  西門灼哈哈笑道:“我總算所料不差,其實山東武家又怎能与你們大理段家是親戚?”
  段劍青惊异不定,說道:“你說的武定方究竟是什么人?”
  西門灼說道:“武定方在十多年前曾經嘯聚暴民作亂,反抗朝廷,朝廷折了許多兵馬,打了好几年仗,才把亂事掃平的。這個武定方嘛,也就正是如今住在你們‘王府’的這對兄妹的父親!”
  武庄按捺不住,悄悄說道:“段劍青恐怕受連累了,咱們應該出去自行了結了吧?”繆長風道:“再待會儿。”
  只听得段劍青說道:“十多年前武定方興兵作亂,他的子女年紀一定還是很小,對么?”西門灼道:“不錯。”段劍青道:“那么即使他們真的是武定方的子女,似乎也不該因父親犯罪而受株牽?”
  西門灼冷冷說道:“可惜王法是朝廷定的,王法可是罪及妻儿!還有一件事情,我尚未告訴小王爺。昨晚韓將軍和沙將軍都給刺客殺了,嫌疑最大的就是武氏兄妹!”
  段劍青本來決意要維護武端兄妹的,突然听到這個消息,也不禁嚇得慌了。半晌說道:“當真有這樣的事?”
  西門灼道:“倘非發生如此大事,我怎敢一大清早就來麻煩你小王爺?好了,如今一切都已說清楚了,請小王爺把人交出來吧!”
  段劍青皺眉道:“如今尚未知道他們是否就是你所說的刺客,你怎能就把他們當作犯人?”
  西門灼道:“是真是假,他們出來給我一見便知,小王爺,你放心,你是受了他們蒙騙的,這宗案子与你無關!”
  段劍青緩緩說道:“我不怕受牽累,不過可惜你來遲一天,昨天早上,已經走了!”
  這話大出武端兄妹意料之外,武庄心里想道:“想不到這位‘小王爺’居然有這膽子擔當,倒是我看錯了人。”
  西門灼也是大感意外,登時板起臉孔說道:“小王爺,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想連累你,你也得讓我可以交差才好!”
  段劍青道:“你要怎樣?”
  西門灼道:“小王爺,你該明白,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說話,但我們好不容易找到這條線索,總不能白白來跑一趟!”
  段劍青面色鐵青,說道:“你是想在我的家里搜人?”
  西門灼道:“不錯,就算是例行公事,我們也非得在尊府循例搜一搜不可!”
  此言一出,客廳的空气都好像冷得凝結起來,雙方都僵住了。
  就在此時,有個人神色倉皇的從后院的角門進未,也到了屏風后面,正是那個老家人。他發現繆長風、云紫蘿和武端兄妹都在屏風后面,更是又奇怪又惊慌,張大嘴巴,几乎就要失聲惊呼。繆長風連忙打了個手勢,請他別聲張。那老家人定了定神,悄悄走近繆長風身旁,作了几個手勢,意思是說有個人正從外面進來。繆長風心里想道:“大概是‘將軍府’陸續有人來吧?反正西門灼已經來了,再多几個,又有何妨?”
  武庄正在心里想道:“不知段劍青可有膽量拒搜?”只听得段劍青已在說道:“你要交差,這個容易。天大的事,有我承擔。你們把我捉去銷案就是。我這里可不能讓你們亂搜!”
  西門灼冷笑道:“段劍青,你們段家世代為王,‘王府’當然是不能讓人搜的。但可惜你現在已經不是真的小王爺了,你點頭我們要搜,你不點頭我們也是要搜!搜!”
  那“將軍府”的衛士小隊長狐假虎威,立即上前把段劍青推開,冷冷說道:“小王爺,你歡喜打這場官司,待我們拿了犯人,你可以跟我們回去!”
  不料話猶未了,只听得“咕咚”一聲,那小隊長跌了個四腳朝天。原來他未想到這位‘小王爺’居然也有武功,反而給段劍青推倒了。
  西門灼怔了一怔,哈哈笑道:“原來小王爺也是會家子,好,我陪小王爺練練!”
  事情已經到了不動手不行的時候了,繆長風把手一揮,正要和武端兄妹一同出去,忽地听得一個冷澀之极的聲音說道:“是誰敢在我家里鬧事!”客廳里突然多了一個人!這個人的身法快到极點,不但段劍青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進來,就是西門灼那么高明的武功,也是听到了他的聲音,這才發現的!
  段劍青定睛一瞧,不覺又惊又喜,失聲叫道:“叔叔,你回來了!”
  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段仇世!
  段仇世冷笑道:“西門灼,你要捉拿我的客人,可得先問我的拳頭答不答應!”
  西門灼一聲怒吼,先下手為強,一掌便向段仇世劈去。他練的是“雷神掌”的功夫,掌風如從鑄鐵的風箱中噴出來似的,熱浪四溢。段劍青禁受不起,不覺呆了。
  西門灼和段仇世各有擅長,武功本來在伯仲之間,但因西門灼的傷剛好未久,本領尚未完全恢复,卻是較遜一籌了。
  只听得“卡嚓”一聲,西門灼的一條右臂給段仇世用分筋錯骨手法硬生生拗折。段仇世接了他的一記雷神掌,掌心好像触著了燒紅的鐵塊一般,饒是他內功深湛,也感到火辣辣的作痛,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但一個斷了手臂,一個僅僅皮肉受傷,比較起來,當然還是西門灼吃的虧大得多了。
  西門灼狂呼怒號,奪門飛逃,段仇世喝道:“哪里跑?”正要追去,忽听得“轟隆”一聲,武端兄妹已是踢倒屏風,并肩而上,攔住了西門灼的去路。
  繆長風從屏風后面走出來,笑道:“段兄,這廝是他們兄妹的仇人,讓他們親手報仇吧!”
  西門灼困獸猶斗,獨臂一揮,肘撞武庄,掌劈武端。武端只覺熱風扑面,呼吸為之不舒。幸虧他的功力只剩三成,已是不足傷人。武端避招迸招,霍地一轉,掩到敵人后面,雙掌貼著他的背心,運勁一推,西門灼立足不穩,斜竄兩步,趁勢變招,便抓武庄。武端見他困獸之斗,還是如此強悍,不禁吃了一惊,叫道:“妹妹小心!”話猶未了,只見西門灼一個踉蹌,半膝著地,身形已轉過武端這面。原來武庄的本領不及哥哥,但身法的輕靈卻在哥哥之上。西門灼沒抓著她,反而給她踢了一腳。武端哪里還能容他反擊,立即一招“鐘鼓齊鳴”,雙拳夾擊西門灼的左右太陽穴,這是武家拳中一招最厲害的殺手,受了傷的西門灼如何經受得起?在一聲裂人心肺的狂號過后,只見西門灼雙眼翻白,倒在血泊之中寂然不動,顯是不能活了。
  繆長風笑道:“恭喜,恭喜,你們又殺了一個仇人,如今就只剩下一個北宮望了。”武端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里想道:“我們兩次報仇,都是因人成事。最后這個仇人本領最強,我們必須把本領練好才成。最后的報仇,可不能借助旁人之力了。”
  給段劍青推跌的那個“將軍府”衛士小隊長此時才剛剛爬得起來,見西門灼已經倒在血泊之中,不禁嚇得呆了。段仇世冷笑道:“我最討厭狐假虎威的小奴才,跟你的西門大人去吧!”一掌劈下,登時取了他的性命。
  從段仇世的突然回來到武端兄妹的現身,不過瞬息之間,便殺了兩個,段劍青雖然決意要維護武端兄妹的,但這結果太過出他意料之外,他也不禁嚇得目瞪口呆了。
  段仇世笑道:“听說你很盼我回來,但我一回來就連累你,你怕了么?”
  段劍青道:“怕是不怕的。不過這兩個人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儿,他們死在這里,怎么辦?”
  段仇世道:“待我來辦!”掏出一個小小的羊脂白玉瓶,瓶中有淡黃色的藥粉,藥粉撤在兩具尸体的傷口里,轉瞬之間,只見地上化成兩灘血水,還有剩下來的就只是毛發了,段劍青看得毛骨悚然。
  段仇世說道:“我已經查看過了,庄子外面,并沒他們的人。你和七叔把這里收拾干淨,吩咐家里的人,誰也不許泄露出去。”那老家人是段仇世的疏堂長輩,排行第七,是以段仇世稱他“七叔”。
  那老家人道:“這兩個官儿一大清早來到,就只有一個管園的小三子,他是我的侄儿,又最怕事。我叮囑他,他決計不敢泄露。再說,府里的人都是段姓的族人,禍福相關,即使有人知道一點風聲,他們也不敢胡亂向人說的。”
  段劍青道:“家里的人,我是相信得過的。不過要是‘將軍府’的人,不見他們回去,跑到咱們這里查究,那又如何遮瞞?”
  段仇世道:“來了再說,大不了我把他們全都殺掉!”
  段劍青吃了一惊,說道:“殺掉?這個、這個禍豈不是闖得更大了?”段仇世雙眼一翻,說道:“不闖也已闖了,你害怕又有什么用?”
  繆長風安慰段劍青道:“西門灼只是帶了一個人來,看來他不想別人分他的功勞。因此別人也未必知道他們是來你的府上。再說,倘若當真有人來查問的話,你可以推說根本沒有看見他們。‘刺客’連沙彌遠和‘韓將軍’都能殺掉,在途中殺掉他們,那也毫不稀奇。”
  段仇世道:“青侄,只要你有決心不做段府的‘小王爺”那就什么也不用害怕。你應付不了的時候,我會給你安排后路的。好了,你現在就料理這個客廳吧。繆大俠、云女俠,咱們到書房說話。”原來他為了急于知道師兄的死因,情緒已是甚為煩躁不安。
  繆長風道:“好,端侄你和妹妹在這里陪段世兄。”
  段仇世和繆、云二人進了書房,便即說道:“我在西雙版納找不著滇南四虎,已知不妙,馬上赶回,哪知還是遲了一步。我的師兄是怎么死的,你們可知道么?”
  原來段仇世回到點蒼山的時候,恰好是繆、云二人下山之后的一個時辰。他是看到了繆長風的留字才回家的。
  繆長風歎口气道:“我們也是來遲了一步。”當下把那日的所見所聞,詳詳細細的說給段仇世知道。
  段仇世說道:“我道滇南四虎焉有本領殺得我的師兄和凌宏章,原來還有一個崆峒派的道士在內。不過這件事就有點奇怪了。”
  云紫蘿道:“這個崆峒派的道士是誰?”段仇世道:“我也不知。不過崆峒派中卻有一個道士是我的好朋友。繆大俠,你見多識廣,想必听說過丹丘生這個名字?”
  繆長風道:“听說他是崆峒派中最杰出的人物,為人介乎邪正之間?”
  段仇世遁:“但憑世俗之見,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亦屬難言。在我看來,他是個性情中人,我和他倒是頗為意气相投的。”要知段仇世也是一般人認為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他有這番議論,自是不足為奇。
  段仇世接著說道:“丹丘生是崆峒派第二代弟子,但若只論武功,他比掌門人凌虛子還高。崆峒派的人十九知道我和他的交情,如今害我的師兄竟有崆峒派的道土在內,所以我才覺得有點奇怪。這事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云紫蘿道:“令師兄為了小儿而死,這報仇之事——”
  段仇世不待她把話說完,便即說道:“丹丘生知道此事,他會為我找出仇人的。但此人性情怪僻,只能我去見他。至于滇南四虎,我自問還可以對付得了,為師兄報仇之事,請兩位不必為我勞神了。”
  云紫蘿道:“大思不言報,那么小儿之事,我也只能拜托你了。”
  段仇世眉毛一揚:說道:“云女俠,你說這話,可是不把段某當作朋友了,要不是我們師兄弟硬搶了令郎來作徒弟,令郎也不會出事,他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徒弟,我豈能不把我的徒弟找回來?我的師兄生平不打誑語,他臨終之時說過‘還好’二字,令郎一定不至于有過于凶險的事發生的。你放心,我找到了令郎!就會設法把他的消息送給你的。”
  云紫蘿謝過了段仇世之后,苦笑說道:“如此說來,我倒是沒事可做了。”
  段仇世忽地想起一事,說道:“你們怎的會住到我的家里來的?”繆長風詫道:“不是你寫信給令侄叫他來接我們的嗎?”
  段仇世莫名其妙,說道:“沒有啊,這是怎么回事?”正要出去找侄儿問個究竟,忽見那老家人气喘吁吁的跑來。段仇世道:“七叔,你歇歇再說:“
  那老家人卻顧不得歇息,气喘未定,便即說道:“少爺,不好啦!”。
  段仇世道:“什么不好?”
  那老家人道:“有、有兩個陌生人找、找你!”
  段仇世道:“他們怎么知道我已回家?”
  那老家人道:“我也不知道啊,那男的說,你見了他就會知道他是誰的。”
  听這老家人的口气,似乎來的是一男一女,繆長風心念一動,正要和段仇世說話,段仇世已是一聲冷笑,一面走出書房,一面說道:“果然是有人找上門來了,好,待我看看他們是誰!”他只道來的定然是清廷鷹爪。
  段仇世沖人客廳的時候,那兩個客人也是剛剛踏入客廳。武端兄妹正在迎連他們。
  段仇世怔了一怔,大喜說道:“程大哥,原來是你!”
  繆長風、云紫蘿隨后來到,繆長風哈哈笑道:“果然是你們父女,我早料到是你們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程新彥和他的女儿程玉珠。
  程新彥笑道:“段兄,你還未知道我們父女已經到了大理嗎?”
  武端甚是不好意思,說道:“段大俠,程叔叔有件事情,本來我要告訴你的,我卻忘了。”其實并非他的記性不好,而是因為段仇世剛剛回來,就殺了西門灼,接著他又忙于和繆、云二人敘話,武端還沒有机會告訴他。段仇世已是心中雪亮,笑道:“你不用告訴我了。老程,那封信是你寫的吧?”
  程新彥笑道:“你不怪我吧?”
  段仇世說道:“昨晚刺殺‘韓將軍’的那刺客,想必也是你了?”程新彥道:“正是。”段仇世道:“恭喜你報了大仇。我也告訴你一件事情,西門灼剛剛在這里給他們兄妹殺了。”程新彥大喜說道:“如此說來,武公子在這里的事情也都了卻了。怪不得我進來的時候,聞得一股血腥味儿。”
  段劍青站在一旁,本是忐忑不安的,此時方始知道來客是叔叔的朋友,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段仇世道:“你做了這件大案,想必不會在大理逗留的了?”程新彥道:“不錯。我和珠儿特地來見你一面的,待會儿就要走了。”武庄說道:“程伯伯,你打算去什么地方。”程新彥道:“在昆明的時候,劉大哥和快活張本來約我同往小金川的。當時我沒答應,現在是可以到那里去見他們了。”程玉珠微微一笑,說道:“武姐姐,劉大哥在小金川,想必你也是急于要到小金川和他相會的了,咱們一起走如何?”武庄臉上一紅,隨即笑道:“不錯,我和哥哥跟你們一起,大家也好有個伴儿。”說到“哥哥”和“伴儿”這四個字的時候,武庄的語气特別強調,羞得程玉珠也紅暈雙頰了。段劍青若有所思,忽地搭訕問道:“誰是劉大哥?”繆長風道:“此人名叫劉抗,和他兄妹是自小一塊長大的鄰居。當年他們的父親起兵抗清,劉抗就是他父親最得力的助手,劉抗年齡比他們稍長,他們父親就義之前,曾把他們兄妹付托給劉抗,尤其要他照顧庄儿。”
  繆長風這么一說,不啻是已經明白的告訴了段劍青,武庄的終身已是許配給劉抗了。段劍青悵然若失,勉強笑道:“武姑娘,恭喜恭喜。原來你有這樣一位英雄了得的未婚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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