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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古宅


  西郊外,近山區,一片茶園。
  茶園業已荒蕪,顯得蒼涼。
  茶園深處,一棟古宅若隱若現。
  古宅建筑有若酒樓,若是全新,必定豪華,可惜已斑剝甚久,顯得老舊,但古朴風韻猶在。
  几層建筑,頗有架勢。
  門前本有旗台,只剩長竿,接著破舊燈籠,隨風飄甩。
  一股落漠孤寂隱隱泛出。
  燈籠猶可見及“茶”字,大概此樓原是賣茶之用。
  大門旁果然嵌著一青石園,顯有“天茶樓”三字。
  可惜石匾旁又加兩張本是紅紙,卻貼得發白之字條,寫著“今天不賣茶”,以及“拒絕借宿”兩句。
  高化龍回想童年,此處曾盛极一時,自己倒不時溜來戲耍。
  他還記得茶王李元化所种之茶,遠近馳名,但李元化一死,此樓立即沒落,一直到現在,已乏人問津。
  劉吉第一次見比捂桐還高之茶樹,就在門口,枝干足足有腰身這么粗,恐怕有數百年了吧!
  無暇回味,胡一鳴已敲向大門兩個銅環。
  “卡卡卡”,脆響聲傳出。
  門內立即應聲:“誰?”粗沉有若中年人。
  有人回話,胡一鳴倒是吃惊,立即示意田葉青。
  田葉青登時應聲:“是我,田葉青!”
  那聲音更沉道:“是田大夫!”
  腳步聲立即傳出。
  那步伐似若酒鬼,叭叭重響,讓人聞來身形亦跟著發晃。
  叭叭叭叭几聲,停在門前,大門未開,酒气立即沖鼻,眾人為之東張西望,里頭果真住個酒鬼?
  門扉終于打開了。
  眾人立即見著這個酒鬼!
  只見一副老態,頭發亂七八糟,胡子亦亂七八糟,一身青布衣衫邋邋遢遢,盡是酒漬,宛若街頭流浪漢。
  唯一干淨者,大概是手中抓著那瓶酒吧!
  里頭未點燈,所有門窗全封起來,還糊厚紙,一片陰森黝黑,說它陰曹地府,也沒有人會反對。
  兩眼卻血絲滿布,很難把他和活人想在一起。
  田葉青怔詫道:“你的臉怎變得如此之白?”
  比起上次,簡直無法想象。
  那人哈哈醉笑:“我白?不是越白越美?我喜歡白,越喝就會越白!哈哈哈哈!”又灌几口酒。
  劉吉問向田葉青:“他就是……”
  田葉青默默點頭。
  劉吉征詢意見般瞧向高化龍,他亦點頭表示錯不了。
  劉吉道:“他以前就醉成這個樣子?”
  高化龍道:“以前瀟洒得很,而且喝酒甚有風度。”
  劉吉輕歎:“時隔几年,全變了樣,幸好你卻還認得!”
  高化龍道:“我是看他眉毛尖長,和老虎差不多,才作此判斷。”
  胡一鳴桄然:“我也看出來了,他的确是西門玉虎沒錯!”
  劉吉道:“看來他跟錢老頭差不多嘛,都是老頭一個!”
  高化龍道:“以前他是比錢老爺年輕甚多,那時或許保養好,現在淪落市井,自然老化了。”
  西門玉虎此時已眯著醉眼瞧向眾人,笑的甚邪:“哇哇哇……來了不少客人……”醉中帶著醒意,轉向田葉青:“這是……”似有難言處。
  田葉青笑道:“有點儿事,就過來了……”
  西門玉虎怪笑:“找我的,准沒好事……”瞄向眾人,打量什么。
  劉吉凝視著他,含笑道:“老頭,年紀不小了吧?”
  西門玉虎歎笑道:“很少人叫我老頭,不過,算是很多啦,對于現在的我來……”神態有些悵涼。
  劉吉道:“今年貴庚?”
  西門玉虎道:“有必要知道嗎?……三十七八吧?”
  劉吉皺眉道:“這么年輕?”
  西門玉虎道:“怎么?這副長相,一定得五六十歲才行?”
  劉吉笑道:“不錯,這很容易引人誤會!”
  西門玉虎道:“你認為我在說謊?我又不是女人,怕什么?几年前,他們全說我三十歲不到呢!”
  哈哈怪笑中,又灌了几口酒,感慨又道:“只不過短短的三年,我竟然會老了二十來歲!”
  劉吉道:“你自己都沒察覺?”
  “那又如何?”
  “你似乎心已死!”
  “死了!是死了!”西門王虎惟聲更歎,烈酒猛灌。
  劉吉道:“你還念念不忘几年前那件事?”
  西門玉虎哈哈怪笑:“是嗎……你似乎比我更難忘記那件事。”
  劉吉默然不語,凝目瞧他表情。
  西門玉虎怪笑后,又是一聲輕歎:“其實我已經想盡辦法在忘記那件事!結果還是忘不了!”
  劉吉道:“你喝酒,莫非也是為了忘記此事?”
  西門玉虎稍稍頷首:“這本是個好方法,可恨最近漸漸失效……”
  “麻痹了?”
  “或許是吧!”
  西門玉虎笑道:“也可以說,我酒量越來越好了!”
  他瞧向眾人,忽然想到什么,哈哈一笑:“遠來是客,怎好立在外頭,請進!別的沒有,燒酒倒有几壺。”
  說完招招手,先行回坐廳前那張唯一較干淨的四方桌。
  桌上擺了一大壇酒,他想想,往左牆原是茶柜處,抓來大碗,擺于桌上,便斟起烈酒,五六碗全斟得滿滿。
  眾人坐于桌前,似乎總覺不甚衛生,沒有人舉杯飲酒,卻聞得酒香四溢,倒是陳年佳釀。
  此屋原是品茶之樓,設計有若客棧飯館,可惜已沒落,桌椅盡收于四角,沾染塵垢,蛛网。
  就是樓梯的扶手,也全是髒塵,宛若荒宅,讓人覺得有若身處鬼屋之中。
  西門玉虎舉酒相敬,先干為敬,眾人只作樣子打發過去。
  他卻不在乎,淡淡笑道:“大老遠跑來,只對我的過去感到興趣?”
  西門玉虎道:“換做你,你敢嗎?”
  “呃……不敢!”
  劉吉笑道:“哪是找死!”
  西門玉虎歎聲道:“所以我不覺醒都不行!”
  劉吉道:“那許素貞呢?”
  “她?”西門玉虎一愣。
  劉吉道:“你就如此甘心放棄?”
  西門玉虎輕歎:“算了,女人要走,誰都留不住,何況我輸了如玉庄,她根本不會再跟我……”
  劉吉道:“你認為她愛慕虛榮?”
  西門玉虎道:“至少她已經嫁給錢老頭,足足大她三十歲的老頭!”
  想及痛心事,他又猛灌烈酒。
  劉吉皺眉道:“看來,你似乎越喝越醒,千杯不醉!”
  西門玉虎道:“我還能醉嗎?一醉輸掉如玉庄,再醉豈非輸掉性命?”
  劉吉道:“會珍惜生命者,總算還有救!”
  西門玉虎帳笑:“可惜有時候活著還比死了難熬!”
  劉吉道:“你看來就是那种人!”
  西門玉虎道:“我希望我不是!”
  “可惜你就是!”劉吉道:“所以我得問明白,你方才所言,完全是真話?”
  西門玉虎一愣,隨即說道:“我已經落魄到如此的地步,已是眾人皆知之事,有何好隱瞞?”
  劉吉道:“包括陌生人?”
  西門玉虎道:“對你或許陌生,但那兩位,我一點也不陌生,你是他們伙伴,而且一直在問話,當然關系匪淺,我該知道你來路,用意。”
  胡一鳴、高化龍一愣,同聲道:“你已知道我是誰?”
  西門玉虎道:“知府貼身保鏢,秘密總捕頭胡一鳴!快劍庄少庄主高化龍,我說得沒錯吧!”
  胡一鳴滿意笑道:“難怪你有問必答,敢情是認識我胡某人!”
  西門王虎瞧向劉吉,淡笑:“卻不知這位……這二位……”轉瞧苗如玉和李喜金二人。
  劉吉道:“在下劉吉,兩位是我友人。”
  高化龍道:“或說神幻無影劉千知之子,你更能明白。”
  “劉千知之子?”
  西門玉虎目光閃動,難得露出一抹惊詫笑容:“難怪高兄如此尊重,原來來頭不小啊!貴客光臨,實在得敬上三杯!”
  說完,舉酒先敬先飲,咕嚕咕嚕,足足喝下了一大瓶,卻不見醉意。
  劉吉意思意思喝一口,倒見香醇,道:“如此美酒,這樣喝法,不怕遭塌?”
  西門玉虎笑道:“別的沒有,像這种酒,地底埋了最少千百壇,呵呵,該是老祖宗替我省酒錢才埋的吧!”
  劉吉笑道:“有机會倒想喝個夠!”
  “現在不行?”
  “有人在此,你說行嗎?”
  “呃……想必有事?”
  “不錯!”
  “專程找我有事?”
  “不錯!”
  劉吉道:“我們有些問題實在無法解決,所以想前來請教。”
  西門玉虎道:“看在武林奇人劉千知分上,我有問必答,知無不言!”
  劉吉道:“這么真誠?”
  西門玉虎道:“那是先見之明,我這能耐,想瞞武林奇人,那是做夢,干脆大方一點了。”
  劉吉干笑兩聲:“呵呵言重了,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啦,這就請西門兄回答。自從那一夜賭輸如玉庄之后,你到哪里去了?”
  西門玉虎道:“什么地方也沒去,就躲在這里!”
  “哦!”
  “老實說,當時的我心灰意冷,臉面己無光,除了躲之外,難道還在外頭讓人家看笑話么。”
  想及往事,西門玉虎不胜唏噓。
  劉吉道:“有人卻說你遠走他鄉!”
  西門玉虎道:“沒這回事,我還有祖產,怎可能一走了之!”
  “當真如此?”劉吉不禁轉向田葉青,想征得答案。
  田葉青緊張地道:“他明明遠走他鄉,我親眼所見,几天前看病,他也說過剛回來不久的!”
  西門玉虎道:“我總得去收田租吧!除此之外,從未离開這里,公子不信,可以問問附近居民,看看是否認得我這酒鬼妖道!”
  劉吉道:“為何叫你妖道?”
  西門玉虎道:“有時我習慣穿大袍,又不扎緊,有時喜歡手持木劍亂耍,他們便叫我妖道。他們說我這里是鬼屋,我干脆裝道士驅鬼,久了,便叫開了。”
  劉吉瞧他一臉鬼樣,倒也相信此屋不鬧鬼都不行。
  他問道:“你去收田租,要多久?田產在哪里?”
  西門玉虎道:“石湖那頭,來回不到十天,少俠只要去問西門王產業,立即就會明白。”
  胡一鳴皺眉道:“原是西門王,當年猛將,晚年退休,受封不少土地……”暗道,可惜已被敗得差不多了。
  劉吉道:“我倒非怀疑你沒田沒地,只是田大夫說你三年前已离家出走,兩月前才回來,我不知該信誰的?”
  田葉青急道:“西門玉虎,你那天明明如此跟我說過的。”
  西門玉虎皺眉道:“有嗎?我何時跟你說過什么?”
  田葉青道:“你生病時,到我藥舖取藥,還請我喝酒,難不成你全忘光了?”
  西門玉虎道:“哪有忘記,我們還在附近天香樓喝得過癮,就是沒提過我离家出走一事。”
  田葉青急道:“我看你是喝醉了,忘了!”
  “怎會醉?我還記得喝去兩瓶燒刀子,一瓶女儿紅,叫了五樣小菜,最后還加了一道糖醋魚肚,你還說好吃极了,我怎會記錯?”
  田葉青道:“喝了三大瓶酒,還不醉,我只喝兩杯而已!”
  西門玉虎笑道:“那叫什么大瓶?酒樓的酒瓶簡直比杯子還不,加在一起,遠不如兩大碗,憑我現在酒量,會醉?實在有點想笑掉大牙!”
  田葉青道:“可是你明明走路東搖西晃,那是醉步!”
  “嘿嘿,醉步使人舒服!”
  西門玉虎道:“那是我的習慣,試問,我若醉了,怎會自己去結帳,二兩八錢,我給了,五兩銀子,掌柜要找錢,我說不必,他便再送三瓶女儿紅,走到路上,有個小鬼在賣糖葫蘆,一支三分錢,我買了二十支,六十個子儿算得一清二楚,然后,要他送給其他小鬼吃,落個皆大歡喜,你說,我是醉了?”
  田葉青為之一愣!
  沒想到他記得如此清楚,這根本非酒醉者所能辦到的事啊!
  劉吉瞄向田葉青,似笑非笑道:“他說的可是真實?”
  田葉青無言頷首,嗯了一聲。
  劉吉轉瞧西門玉虎道:“當時你和他聊些什么?”
  西門玉虎道:“什么也沒說,照我記億,只聊些傷寒、戒酒之事,他倒希望我能戒酒,還有……”欲言又止轉瞧田葉青,不知該不該說。
  田葉青冷道:“有良心,便把實話說出!”
  西門玉虎道:“你當真愿意?”
  田葉青冷道:“在此地,我沒什么不可告人之秘!”
  西門玉虎道:“既然如此,我便放心直言了。”考慮著該怎么說。
  劉吉道:“敢情你們還有秘密?”
  西門玉虎道:“其實也不是什么秘密,而是一种協定而已,他出錢租我一間房子,要我替他做些事……”
  田葉青聞言怔詫道:“你說什么?我租你這破房子?你別胡謅了行不行?”西門玉虎道:“我哪敢胡謅呀!兩月前,你明明到過此,說要租我的房子,難道你敢否認?”
  劉吉盯向田葉青:“真有此事?”
  “有……”
  田葉青臉面煞變:“可是,那只是來此試探,隨便說說而已。”
  西門玉虎道:“訂金都付了,豈是隨便說說!”
  “我沒有……”
  田葉青仍想辯解。
  胡一鳴已喝道:“先給我住嘴,沒問你,不准開口。”
  此語喝出,田葉青頓時僵住,不敢亂言。
  劉吉瞄向他,道:“你說過只見一次面,怎變成這么多次?”
  田葉青急道:“當時情急,我簡要說說而已,誰知他會舌燦蓮花,胡言亂語。”劉吉道:“不管如何,等他說完,有意見你再說,否則鬧來鬧去,對任何人都不利!”
  田葉青默然點頭,狠狠瞪了酉門玉虎一眼。
  劉吉瞧他已平靜,始再問向西門玉虎:“他何時租你房子?”
  西門玉虎道:“大約兩月前,正确時間記不清了。”
  劉吉道:“租金多少?”
  西門玉虎道:“五百兩銀子。”
  “五百兩?”劉吉道:“這么多?只租兩個月?”
  西門玉虎道:“沒錯!”
  “租整樓?”
  “只租一間。”
  “一間?”
  劉吉不禁想笑:“這么好賺之事,并不多見!”
  他瞧往田葉青,他臉色更青,一副咬牙切齒!
  西門玉虎道:“的确好賺,不過,我還得做些小工作才行,但怎么算都划得來。”
  劉吉道:“什么工作?”
  “養羊!”
  “養羊?”
  劉吉怔愣:“養在樓頂?”
  西門玉虎笑道:“是拿羊養東西,兩天一只,其實并不難!”
  劉吉道:“養什么東西?”
  西門玉虎欲言又止,終于還是說了:“養一群拇指大的毒蜂。”
  “殺人蜂?”
  劉吉不禁一愣!
  眾人更是睜大眼珠,不斷來回瞧于西門玉虎和田葉青之間。
  田葉青冷迸几字:“全是一派胡言,我看是你自己養的吧!”
  沒有人再信他的話,目光全落于西門玉虎身上。
  胡一鳴道:“是不是殺人蜂,全身黑色者。”
  西門玉虎道:“是什么蜂种,我并不清楚,只知道一大群,黑成一團,嗡嗡狠叫,听來甚是可怖!”
  劉吉道:“你怎會愿意把房子讓人養蜂?”
  西門玉虎道:“只要不是用來奸淫擄盜,我有何理由拒絕?何況五百兩,對于現在的我,可說是一大筆數目,我更無拒絕必要,而且只要一小房間,怎么算都划得來。”
  劉吉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西門玉虎道:“當然啦,在得知他要養蜂之下,我是有意見,但他說那是一种藥蜂,不會蝥人,只用來配藥,我也就信他几分,可是日后怎么看都不像是乖乖蜂,只有少惹它為妙了。”
  劉吉道:“只配藥?配什么藥?”
  西門玉虎道:“這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田葉青暗罵一句:“配毒死你之藥!”
  劉吉瞧他一眼,淡然一笑。
  田葉青欲言又止,終于輕歎不語,一切等對方說完再說吧!
  劉吉道:“你不覺得以羊喂蜂,養法甚是怪异?”
  西門玉虎道:“是有一點,但既然是特殊蜂种,且用來配藥,反正自古秘方多的是,我哪還想這么多。只是黑蜂越來越多,食量漸漸加大,倒讓我擔心不少。前几天要他多送山羊過來,他卻說快要用不著,要我別管,我只好隨他了。”
  胡一鳴道:“他怎說用不著?難道想宰殺毒蜂了。”
  西門玉虎道:“我也是如此想,畢竟養這么久,也夠肥了,可以下藥啦!”
  胡一鳴冷笑,此舉當然亦可解釋成——只要殺了錢老爺,毒蜂已無用處。
  田葉青還是一味咬牙,不吭一字。
  西門玉虎灌口酒,又道:“其實,我仍頗為擔心那蜂群,尤其在最近,老是吃不飽之下,几乎天天夜晚往外飛沖,直到天亮才回來,不知在搞什么鬼!”
  胡一鳴心神一緊:“它們最近時常飛出去?”
  西門玉虎道:“不錯,大概餓昏頭,自行去覓食了吧!”
  劉吉道:“你親眼所見?”
  西門玉虎道:“怎能不見?千万只一大群往外沖,簡直像蝗虫大陣,嚇得我把門窗全封死,深怕它們倒飛回來,把我吃了!”
  劉吉道:“你不是說那是間房子,密閉的吧?毒蜂怎會飛出?”
  西門玉虎道:“哪有密閉,田葉青早就留了出口,讓蜂群可以進出外頭,就像養鴿子,此房只是它一個窩而已。本來倒也相安無事,只是最近餓著了,每天夜晚即飛出,直到深夜才回來。
  几天前更是囂張,一去三天不見蹤影,直到剛剛才全部飛回,看是逮著了一頭大野牛,吃得過癮吧!”
  劉吉怔詫:“毒蜂曾失蹤三天?”
  西門玉虎道:“如此餓法,失蹤几天并不稀奇!”
  劉吉道:“它們去了哪里?”
  西門玉虎道:“我又不會飛,怎知它們混到哪去?”
  劉吉道:“總該有個方向。”
  西門玉虎道:“這倒是略知一二。反正群蜂飛竄亦十分壯觀,我總會偷偷潛到外頭瞧瞧,雖是夜晚,但月光下一團黑云仍逃不了我耳目。它們每次飛出去,必定先在屋頂盤旋一陣,然后飛向月光,突然間又折向東南方,算算位置,還真是飛向蘇州城,照我想法,說不定是田大夫在訓練它們自由飛行,否則那可就大大的不妙……黑蜂可能把人肉當食物啊!”
  此語一出,個個動容。
  田葉青己忍無可忍,怒斥道:“西門玉虎,我跟你何仇?你竟然如此栽我贓!”
  說著就要欺前拼命!
  胡一鳴見狀,猛地抓扣他,斥道:“給我坐下,此時此刻還容不得你發狂,否則扭斷你手臂!”
  田葉青被扣扭,疼得淚水直流,哪還能找人算帳,唉唉痛叫,仍忿忿不平:“他明明在信口雌黃,胡謅栽贓,大人明查明!”
  胡一鳴冷道:“是非真假,我自會查明,還不給我閉嘴!”
  田葉青被逼之下,終于閉嘴,兩眼含淚,腦袋直搖,悲痴直道不是那么回事。
  西門玉虎莫名不解:“田大夫怎么回事?我只說蜂群亂飛,你便如此緊張,還說我栽贓,難道發生不可告人之事?”
  他似乎覺得多嘴,不敢再多說。
  田葉青淚眼含眶,求助劉吉,道:“你們不要听他所言,他說的完全是謊話啊!”
  劉吉伸手制止他,轉向西門玉虎道:“先看看那群毒蜂再說!”
  西門玉虎道:“有此必要嗎?蜂群似乎甚凶悍!”
  胡一鳴道:“也許吃飽回來,乖多了吧!”
  西門玉虎頷首:“既然如此,跟我來便是!”
  他立身而起,深深吸气,似想讓自己清醒些,以免栽入蜂巢,自找麻煩。
  吸气過后,但覺順暢,向劉吉說個請字,已晃著醉步,先行登樓。
  劉吉緊跟其后,苗如玉、李喜金配合行去。
  胡一鳴則推起田葉青押著前去。
  高化龍則走在最后頭。
  田葉青此時已前后受困,根本毫無退路,只有認命跟著。
  他前途命運未卜,行來腳步甚是沉重。
  最沉重者還是西門玉虎,他那醉步叭叭叭叭晃響,讓人覺得腐舊樓梯,似乎隨時會被踩垮。
  幸好劉吉三人已是高手,根本未放在心上。
  樓閣不知多久未曾打掃,塵垢處處,蛛网遍角,更顯得鄙陋陰森。
  胡一鳴武功較差,行及腐舊樓梯,叭叭叭叭晃響,總覺隨時將斷,不禁怔仲起來。
  他故做瀟洒狀:“如此梯子,走來搖搖晃晃,倒是适合醉步,可惜好像隨時都會倒塌,西門兄還習慣吧!”
  西門玉虎笑道:“放心!我已走了三年又兩個月,到現在一點毛病也沒發生過。”
  胡一鳴淡笑:“說的也是,實可謂醉梯醉人走,呵!”
  高化龍道:“此處灰塵已厚如燒餅,怎不打掃一下?”
  西門玉虎道:“可惜沒時間。”
  高化龍道:“你都在忙些什么?”
  西門玉虎道:“喝酒!”
  高化龍淡笑:“果真是大忙人!”
  瞧他醉人說醉話,高化龍不再亂扯,凝目注視四周。
  漸漸地,眾人已行至樓閣的最后一間,隱隱約約已聞及嗡嗡震翅聲,且傳來一股沉腐臭味。
  苗如玉登時皺眉,這一味道和尸臭差不多,最是難聞,偷偷地拿了藥物,抹向鼻子,始較為舒服些。
  她亦想替劉吉抹上,劉吉卻表示有時味道亦是線索,不抹也罷,苗如玉只好笑他是逐臭之夫。
  再問李喜金,他亦堅持不抹,落個臭味相投封號。
  眼看長廊盡頭已至,一間房門緊閉,秘室呈現眼前,里頭嗡嗡刺響,簡直如千万只蒼蠅擠入麻袋,隨時會擠破房門沖出。
  那股威力讓人背脊生寒——不只惡心,另有一般髒。
  西門玉虎倒也習慣,說道:“就是這間了。”准備開門。
  劉吉道:“你不怕一開門,毒蜂立即沖出來?”
  西門玉虎道:“里頭還有一道鐵网門,否則我哪敢喂它們!”
  說著慢慢解下繩索,神情卻稍見緊張。
  劉吉笑道:“你現在看來,一點醉意也沒有!”
  西門玉虎道:“現在還能醉嗎?要是不小心掉進去,哪還有命在!”
  他深深吸口气,醉意更退,然越讓人惡心,他道:“其實這股臭味,已是最佳解酒良方了。”
  劉吉滿意頷首,轉向李喜金,訕笑道:“听到沒有,下次你醉了,這就是你的下場!”
  李喜金欲嘔:“饒了我吧,今后,說不定見酒即嘔!”越想越覺惡心,赶忙向苗如玉要來清涼藥抹在鼻頭,方自好過些。
  房門已被開啟,另有一道鐵网門擋住,鐵門下邊乃實心,只有上半邊是网狀,且裝有彈簧,只要塞東西過后,立刻彈回原狀。
  那強烈臭气涌來,眾人不由退走數步,盡是捏著鼻頭,胃部已在收縮,几乎隨時會嘔出東西。
  還好,有人抹了藥,有人定力足,未當場失態。
  唯獨田葉青,乍見無數指粗毒蜂如蒼蠅塞在鐵网上,只只沾粘臭液,瞧來既髒且惡,复加味道涌罩,登時翻胄,嘔出東西,臉色更形蒼白。
  眾人見狀更惡心,紛紛讓他靠牆嘔個夠。
  胡一鳴卻冷道:“養虫的嘔虫?這倒是唱作俱佳!”
  似乎眾人多多少少有此想法,并未理會他。
  劉吉轉問西門玉虎道:“你不是說喂了不少山羊,骨頭呢?”
  西門玉虎道:“有的已清理掉……,有時候它們會飛出去,趁此清理,有的仍留在里頭,只是在角落,未開門,看不見。”
  劉吉滿意這答案,道:“我還以為它們餓得連骨頭都吞了呢!”
  他轉向高化龍暗示,當時錢老頭被吃個精光之事似乎不正确。高化龍亦未敢再堅持。
  畢竟他也認為有可能。
  劉吉向苗如玉道:“它們應該就是專吃尸体的尸蜂了?”
  苗如玉道:“不錯!和夫人寢室柜子里頭的尸蜂一模一樣。”
  劉吉道:“通常要如何才能驅使它們?”
  苗如玉道:“這么惡心的東西,我可沒見過,也搞不清如何驅使,可惜以前未問過師父……”
  劉吉喃喃說道:“倒是棘手問題。”
  忽然間,他嗅到一种极淡,似乎發自某种植物樹枝之香味,皺眉道:“你的門,用啥制造的?”
  西門玉虎道:“我怎知?這房子少說也有七八十年,我未出世便有了,不過公子放心,經過七八十年的門,怎還有味道?縱使有,也將被這些臭味壓下去!”
  苗如玉亦嗅及:“這是新的味道?奇怪?”四處尋轉,想找出源頭。
  然而來不及尋源頭,秘屋里大群尸蜂突然瘋狂般嗡嗡震翅焦躁不安,不斷擠擠撞撞,似欲飛出。
  劉吉怔詫道:“它們受惊了?還是肚子餓了?”
  尚來不及多想,蜂群震翅嗡嗚大作,一大群直往屋角那秘洞鑽去。
  那洞口只及兩個拳頭大小,蜂群卻如流水入洞,化成一條黑蛇般,准确無比地鑽了出去。
  李喜金見狀大惊:“快追,妖蜂要逃了!”
  此語惊得高化龍、胡一鳴急起直追。
  但追出三數步,頓覺劉吉根本未動,兩人一愣,始想及蜂群如飛鳥,無所不達,憑自身這兩下子怎追得著?只好頓足回來。
  胡一鳴打哈哈道:“下了樓梯,再退出去,蜂群不知飛往何處啦!”
  他想自我掩飾,然卻欲蓋彌彰,還好,沒人理會他,落個自在。
  高化龍不言為妙,只瞄向李喜金,疑感他怎未追去。
  其實李喜金只不過通知劉吉,見人沒反應,他當然不動了,沒想到有兩個呆子動了,使他暗笑于心。
  劉吉無瑕体會笑意,他深怕香味消逝似地,急問西門玉虎:“你時常聞到這香味?”
  西門玉虎道:“不多,卻聞過。”
  劉吉道:“何時聞過?”
  西門玉虎道:“大都在蜂群离去時。”
  劉吉道:“這么說,這香味當真能引開蜂群了……到底是何東西?”
  苗如玉若有所覺,道:“會是松杉之類味道?對了對了,師父曾說過尸蜂喜歡棺材味,這味道大概是松杉之類吧!”
  不說不知,這一說,劉吉几乎能确定:“不錯,就是松杉味,好端端地,怎會跑出此味道來?”
  目光不禁落于西門玉虎和田葉青身上。
  西門玉虎暢笑:“在下除了酒昧,大概只有汗臭味吧!”
  劉吉道:“把門打開,東西可能在里頭!”
  西門玉虎道:“在下沒鑰匙,兩把全在他身上。”指向田葉青。
  鐵門有兩鎖故有兩把鑰匙。
  田葉青本是嘔得臉面發自,突聞此話,神情激怒即吼:“我哪有什么鑰匙,你別血口噴人。”
  西門玉虎笑笑道:“自始至終只有你開過此門,鑰匙不是在你身上,難道會是在我身上?”
  田葉青怒道:“你……你血口噴人!”
  他忍無可忍,复往前扑。
  胡一鳴冷喝,一把揪住他手腕,斥道:“少裝神弄鬼,先搜你再說!”
  說完,一手扣腕脈,一手直往他身上摸去,然而除了些許銀子,并未搜出任何鑰匙之類東西。
  胡一鳴頓覺疑惑:“怎會沒有?”
  田葉青尖厲斥道:“難道你們只會相信奸人之話么?如此侮辱我,還不夠嗎?”
  苗如玉皺眉道:“香味怎越來越濃?”瞧向田葉青,不敢當面指出。
  胡一鳴聞言,像逮著什么,登時冷笑:“狐狸尾巴終于露出來了吧!”
  說完,霎時搶身過去,往他衣襟一扯一拖,硬將整件外衫扯下,銀子、藥瓶霎時落滿地,卡卡碎爛不少。
  其中一青瓶卻彈出兩把銅鑰匙,瞧得他自己兩眼發直,詫愣當場,靈魂驟失!
  苗如玉則蹲身下來,拾起黃色丸子,捏開它,杉木香味立現,不便說什么,已交予劉吉。
  胡一鳴哈哈冷笑:“看你有何話說!”
  鷹爪擒拿手奇快無比扣住田葉青肩頭,一手拾起鑰匙,晃向田葉青,要求認罪。
  田葉青已然瘋狂,仍自猛扑西門玉虎。
  厲聲吼叫著:“你為什么要陷害我……”拳打腳踢,卻夠人不著,硬被胡一鳴給拖住。
  西門玉虎冷笑:“我跟你無怨無仇,怎會害你?何況,只說出你在此養蜂,鑰匙也在你身上,如此而已,怎就說害你?”
  田葉青厲聲道:“陰險的家伙,你殺了錢老爺,還想栽贓給我嗎?是漢子就承認一切的行為。”
  西門玉虎道:“我只是酒鬼,哪來時間殺人?田兄太看得起我了。”
  此時胡一鳴早將鑰匙插入鎖孔,叭叭兩響,他欣喜喝道:“果真能開啟,物證已在,小子你如何解釋!”
  田葉青怒极生悲,切聲道:“我沒有!我真的沒有!這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呵!”
  胡一鳴冷斥:“相信你是一個可惡凶手,有話公堂上說去!”
  田葉青悲极而泣:“天理何在!你們難道想讓真凶道遙法外么?”
  胡一鳴斥道:“凶手一向喜歡狡辯,不見棺材不落淚!”
  劉吉把那黃色藥丸晃向田葉青,道:“這是你的?”
  田葉青點頭道:“是的。”
  胡一鳴冷笑:“終于承認了吧!”
  劉吉道:“既然承認,還有話說?”
  田葉青急叫道:“那只是隨身攜帶之急救丸,根本不是什么引蜂丸啊!”
  劉吉道:“事實卻有此功效!”
  田葉青道:“一定有人動了手腳!”
  劉吉道:“怎么動?故意制造几頓,丟到你瓶中?”
  田葉青一時語拙,隨又切急道:“那味道根本不對,不是我的救命丸!”
  胡一鳴冷笑:“當然不對,用來引蜂的,怎能救命!”
  田葉青直叫一定被動手腳,卻甚難使人相信。
  劉吉輕輕一歎:“田大夫,你最好想些更合理的解釋吧!我得暫時把你扣下,直到案情水落石出!”
  田葉青更慌,急叫:“少俠明查,我哪有這能耐殺死錢老爺啊?這一切根本是個大陰謀,您千万不要中人奸計,千万替我伸冤啊!我無罪,快放開我啊!”
  田葉青不斷掙扎,惹得胡一鳴火大,猛力一扭,抓得更緊,冷斥道:“狡猾家伙,非得讓你吃不完兜著走不可!”
  他已趁机刑罰,田葉青悶疼呻吟,淚水直流。
  劉吉見狀,冷道:“一切我會有定奪,你就暫時認命吧!”
  他一指點向田葉青昏穴,人一栽倒,一片沉靜。
  西門玉虎皺眉:“他到底犯何罪?”
  劉吉道:“謀殺錢老頭!”
  “錢老頭真的被殺了?”
  “不錯,被毒蜂吃掉腦袋。”
  “哦?我倒所料未及,他養蜂是用來殺人……”
  西門玉虎道:“若真如此,下次毒蜂飛回,得把它們燒死才行!”
  劉吉道:“恐怕不會回來了!”
  西門王虎抽抽鼻頭:“的确是件讓人無法想象之事……”
  劉吉道:“所以,還得請閣下做證才行!”
  “我?”
  “不錯,歹徒總是喜歡狡辯,要定他罪,叫他俯首,得拿出有力證据,而你就是最有力人證。”
  “我要證明什么?又沒親眼見他殺人。”
  “只要證明毒蜂是他養的便行。”
  “這點,本人倒可證明!”
  劉吉道:“那就好,你只要寫下‘田葉青的确在此養毒蜂’便行!”
  “要寫?”
  劉吉點頭道:“口說無憑,何況,毒蜂很可能不回來,此屋亦可能被毀去,證据立即消失。”
  西門玉虎頷首:“倒是有理,可惜我沒紙筆!”
  “我有!”
  胡一鳴帶點得意說:“干捕快這行,隨時要畫押,帶紙筆,方便多多!”
  他伸手往刀柄扭去,打開云頭,露了小洞,里頭果然藏了不少東西,他抽出白紙,以及一枝帶有筆套之毛筆,交予西門玉虎。
  西門玉虎笑道:“倒也方便!”
  于是揮筆寫下字證,交還紙筆,歎了一聲道:“我只證明他在此地養蜂,其他的一概不知。”
  劉吉笑道:“如此足矣!”從胡一鳴手中抽過白紙,吹干墨跡,揣入怀中。
  胡一鳴習慣保留口供,如今被抽,有點意外,但想及劉吉武功高出自己甚多,此案又以他為主,只好干笑認了。
  他裝回筆,笑道:“此事已了,可以回去審案了吧?”
  劉吉頷首:“自該如此!”
  他踹開鐵門,惡臭再度傳出,里頭倒見几具羊骨頭,其它只有髒枯汁液,讓人不敢恭維。
  他一找到新證据,遂退去,引人走返大廳,胡一鳴親自押著田葉青跟在后頭,心情篤實不少,事情終于有個了結。
  及至大廳,劉吉拜謝西門玉虎,不便多留,領著眾人匆匆离去。
  西門玉虎愣坐當場。
  良久良久,終仍灌酒一飲,縱聲長笑,喊著:“沒想到我賠上家當,他賠了性命,公平,公平,哈哈……”
  笑聲醉狂,傳時甚遠。
  劉吉等人听及,直覺他似乎出了這口怨气,恐怕又得醉上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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