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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因果分明


  心腔子猛的一抽搐,班榮一張橫肉滿生的面孔頓時就泛了青,他身上淌著冷汗,嘴巴里又干又苦,眼前這付情景,几乎令他對自己的視覺發生了坏疑。
  但是,理智告訴他,這全是千真万确的事實——他們這邊整個敗了,徹底的敗了,甚至連在他心目中不可一世的“涼山派”掌門人定琛也栽了跟頭——可不是么,如今定琛不正被那白袍人使一根銀鏈子栓著?
  瞪著那雙豬泡眼,頰肉也在不停的額動,班榮一面竭力使自己鎮定,一邊艱辛的吞著唾沫:
  “這……這……是怎么回子事?”君惟明聳聳肩,吃吃笑道:
  “這是說,班大党主,你們吃癟了!”長長吸了口气,班榮本能的退后一步,手上的“風火棍”也不由自主的斜橫胸前,他惊恐的看著君惟明,吶吶的道:
  “你……你又是誰?”君惟明抿抿唇,好整以暇的道:
  “你猜?”班榮一咬牙,硬著頭皮道:
  “不管你是誰,朋友,至少你須要弄清楚你正在做的什么事……你可知道我們全是什么來路?”君惟明笑了笑,道:
  “什么來路?各位總不會是玉皇大帝從凌霄殿上派下凡來的天兵神將吧?”
  一股怒火突然升自班榮的心底,可是,當他目光瞥及仍然纏繞在定琛頸項間的那條銀絞鏈時,卻又一下子气餒了,跟著背脊上全覺涼嗖嗖的,當然,他自已有多少能耐他比誰都明白,而他更知道定琛的功夫乃是大大超越于他的。
  眼前,連定琛都失了手,正吃人家像頭狗似的用鏈子拴著,人家的那份能耐就甭提啦?自己便是一千個不服,一万個不甘,又濟得了什么事?
  強自忍下這口气,班榮猶想唬唬對方:
  “朋友,我勸你切莫躺這處混水……便老實告訴你,我們全是從長安鐵衛府來的人,鐵衛府,你總該听說過吧?朋友你如若硬要和我們架梁,我看你還得多費心琢磨琢磨……”
  君惟明淡雅的道:
  “哦,原來你老兄是鐵衛府的人物?”班榮膽气略壯,忙道:
  “正是,我們全為鐵衛府的魁首童剛爺效力!”
  鏈子緊緊纏住脖頸間的“涼山派”掌門人定琛,這時已是喘息過來,他在听到班榮的說話之后,不由得心焦如焚又加上啼笑皆非,在他對班榮急切而惊惶的注視里,已經連聲在替這位自作聰明的大堂主念佛了!
  君惟明微微合下眼帘,平靜的道:
  “鐵衛府和我的淵源太深長了……”驟聞此言,班榮也沒去細細体會對方話中的含意,卻立即喜形于色,如釋重負的哈哈笑道,
  “好家伙,朋友你与鐵衛府竟然也是老交情了?太巧了,太巧了,呵呵,我就知道這只是一場誤會,幸虧我及早報了碼頭,要不,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大水沖了龍王廟,這才叫人笑掉大牙呢?”說著,班榮將斜舉的“風火棍”放下,一面搓著胸口笑道:
  “朋友,真是好險,差點咱們又干將起來了呢……雖說我与朋友你素末謀面,卻也可以斷言,朋友你一定是位大有來頭的人物!說不定与我們童剛童爺還是莫逆之交——。”君惟明絲毫不帶笑意的一點,道:
  “你是這樣想么?”班榮像是暈了頭了,他得意的大笑道,
  “這是一定的,朋友,以你這等超絕身手,鐵衛府中,除了童爺能与你攀上淵源,別的人,夠份量么?呵呵呵……”說著,他踏前一步,有几分阿諛味道的涎著臉笑:
  “我說,呢,朋友,如今大伙儿即已明攀了道,說等于是一家人了,朋友……你,呢,可否將你手上的這條鏈子松開?你纏著的這位老兄,也是我們自己人,說起來,不一定朋友你也有個耳聞,他就是——。”君惟明冷冷的道:
  “我知道他是誰,‘涼山派’掌門人‘尺半魂’定琛,是么?”班榮急急點頭還不忘記給君惟明扣上頂高帽子:
  “好眼力,朋友,好眼力!完全說對了,這位尊長正是‘涼山派’的掌門人定琛大掌門。”
  目光越過君惟明肩頭,班榮又惡狠狠的盯了那站在君惟明身后,神色微妙又似笑非笑的曹敦力一眼,他憤憤的道:
  “還有,朋友,躲在你身后的這廝乃是一個敗德忘祖,背叛同門的奸賊,今夜至此,我們也要將此人一并拿下帶回!”
  這時——。
  有如身陷絕境的定琛,不由暗里長歎,他為班榮的糊涂而跺足,更為班榮的懵懂而羞憤,到如今,班榮尚弄不清楚他是在和誰說話,班榮以為是同道的人,卻正是催命奪魂的閻羅网……。
  就在定琛又急又怒,又焦又恬的當儿,君惟明已開了腔,他斜晚了定琛一眼,笑吟吟的道:
  “大堂主,姓曹的是叛逆?”班榮忙道:
  “正是,一點也不錯!”君惟明一笑道:
  “你們要捉他回去?”一裂嘴,班榮陪笑道:
  “是的,呃,是的……。”君惟明吁了口气,悠閒的道:
  “不可以。”呆了呆,班榮不禁張口結舌的道:
  “這……這是……怎么說?”君惟明道:
  “因為我這么說了。”班榮有些失措的道:
  “朋友,呃……這不大好,不大好吧?我們若是不能將這叛逆帶回,說起來,朋友你又怎生向童爺交待?”君惟明冷硬的道:
  “什么童爺?連頭畜牲都不如!”
  像是猛然被人打了個嘴巴,班榮一下子退了兩步,他惊愕的瞪著君惟明,又是迷惑,又是惶悚:
  “你你你……你這是怎么回事?”君惟明殘酷的一笑,道:
  “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么?”微微側臉,君惟明毫無情感的道:
  “曹敦力,告訴他!”答應一聲,曹敦力大步踏上,皮笑肉不動的斜睨著呆若木雞的班榮,他先嘿嘿冷笑了几聲,才陰陽怪气的道:
  “老班,首先我告訴你,今夜你是撞正大板了!”班榮剎時面色褚紅,漲得有如豬肝一般,他急促的喘息著,厲吼道:
  “姓曹的,你且不要得意,人家末見得就會幫你——。”曹敦力吃吃笑了,道:
  “我的儿,你知道人家是誰?”一挫牙,班榮咆哮:
  “是誰?你說是誰?莫不成就是你的干爹?”舐舐嘴唇,曹敦力慢條斯理的道:
  “嘿嘿,人家也是鐵衛府的,果然与姓童的那個雜种也有點瓜葛,這些,你全猜對了!”
  班榮惊疑不定,下意識中,卻也覺得情形有些不妙,他的“風火根”又斜舉當胸,忐忑戒備——。
  搖搖頭,曹敦力嘻嘻笑道:
  “老班,不用緊張,你那根打狗棍便是不舉也罷,舉起來也沒有個鳥用,人家若是報個名號也就能將你嚇癱了!”羞怒交集中,班榮色厲內荏的大吼:
  “姓曹的,你他媽的少在這里狐假虎成!這人是誰?他會是閻王老子?”曹敦力嘿嘿冷笑,道:
  “他么,正是你們的死對頭,活冤家,‘魔尊’君惟明!”
  猛然間,班榮的腦袋都宛如炸了開來,他呻吟似的在喉間發出了一聲惊嗥,身子一個踉蹌便倒退出好几步去,一剎那,臉也白了,唇也青了,軀体篩糠似的一陣強似一陣的顫抖著,險險乎乎手中那根“風火棍”就墜落地下!
  曹敦力唬了口气,眯著一雙眼道:
  “別慌,老朋友,別慌,摸摸看褲襠里頭可已濕了?”君惟明微微笑著搖頭,道:
  “嘴巴不要太損——曹敦力,我們且看班大堂主准備如何,他大約已經有了腹案了吧?”
  有如泥塑木雕股愣在那里的班榮,達時才驀的打了一個冷顫,宛如由一場可怕的惡夢中突然惊醒——但可怜生的,醒過來的現實景況,卻比那場惡夢更來得可怖,他瞪著眼,齜著牙,面部肌肉緊抽,胸膛在劇烈起伏著,甚至連喉嚨里也干燥得像掖了把沙在里面,張張口,聲音全暗啞得蹙不出來了……
  君惟明安詳的瞧著他,道:
  “假如你受了傷,那就是曹敦力的不是了,他過于喧染了我的名號,不過,我并沒有騙你,是么?我与鐵衛府确有极深的淵源——因為鐵衛府原本就是我創立的,這層淵源,能說泛泛?”他仰頭望向沉沉的夜色,又幽冷的道:
  “至于你說童剛認識我,這也沒有錯,設若不認識,我也不會道到他的暗算,今天,也就沒有這么多的麻煩了。”露出一口洁白又整齊的牙齒,而這兩排牙齒在夜暗中微微閃泛著磁光,君惟明繼續低沉的道:
  “天下的事,只這有了一個開頭,以后的變化就誰也不能預料准了,當初,你們大飛幫在滇境充好漢,我在長安吃一方,大家河水井水互不相犯,誰也沾不著誰,誰也惹不著誰,但是,童剛這奸徒惡棍開始了他的陰謀行動,你們便也蒼蠅聞著腥似的趨附了過來,換句話說,你們大飛幫也就硬挺著脖子要和我姓君的干了,這是一种不幸,對你們,對我,都是不幸……”
  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班榮用力吸了口气,總算掙出了几句話來,他抖生生的道:
  “君惟明……你……你的确是……君惟明?”君惟明帶著三分煩倦意味的一笑,道:
  “如假包換?”接著,他又補充:
  “而且,我沒有死!”
  又是一哆咳,班榮握在“風火棍”上的十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也都泛了青白,他只覺得背脊發涼,心髒抽搐,呼吸亦是那般的滯重了,當然,他完全相信對面這身著白袍,形態雍容而冷沉的年青人就是君惟明。
  不光是因為他看見連大名鼎鼎的“涼山派”掌門人定琛都栽了跟斗才肯相信,無論是人家那种神韻,气度,舉止,言談,也都是已表明了,只有“魔尊”才能具有的特殊風采:——那是一种可以令人由內心深處感到震懾畏瑟的無形威儀,沒有人可以裝扮的出來,這是顯示自魂魄間,涌露于精神上的,除非你已到達這個修為,否則,便斷斷沒有這种隱冥中的力量!
  他不自覺的又退了兩步,這位“大飛幫”的“寒松堂”堂主,如今可以說斗志全失了,非但斗志全失,甚至連產生出的恐懼意識連他自己都覺得可悲,顫凜著,他惊惶的道:
  “君惟明……你要……知道……我是身不由主……受人差遣……我……我個人与你……并無恩怨……可言……”君惟明淡淡一笑,道:
  “是這樣么?”班榮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慌亂的道:
  “天地良心……一點不假……一點不假……”君惟明抿抿嘴唇,深沉的道:
  “班榮,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以你在‘大飛幫’的地位來說,已經不是盲目受人左右的小角色可比了,你也算是個高等嘍羅,所以,你的言行舉止多少包涵了你一個人的意志在內,假如你再用‘身不由主’四個字來做為你脫罪的遁詞,照道理講,就有些說不過去了。”班榮心惊膽額,气急敗坏的忙叫:
  “君惟明,我說的全是真話……”君惟明冷冷一哼,叱道:
  “住嘴!”在班榮的噤若寒蟬里,君惟明又道:
  “我也不和你多羅嗦,姓班的,如今你只有兩條路可走——。”班榮惊駭的,吶吶的道:
  “兩條路可走?……”君惟明森酷的道,
  “第一條路,由我點破你的丹田真气,也就是廢去你的武功,自此以后,你便可退出江湖,更可退出‘大飛幫’,去做一個完完全全的世外人;第二條路,很簡單,姓班的——”君惟明雙目寒光如刃,斷然道:
  “這第二條路你便只好傾你之力与我一拼,不過,我可以預告你,如著你想与我一拼,只怕你除了死亡之外別無選擇!”這時,曹敦力陰陽怪气的插上了:
  “老朋友,你便一拼也罷,試試看名震天下的‘魔尊’那兩下子的份量到底實不實在……”班榮猛一哆嗦,又羞又怒的吼:
  “姓曹的,你犯不著在那里幸災樂禍……”君惟明冷森的道:
  “班榮,不要吆喝,現在是你決定的時候了!”
  班榮的面色難看到了极點,握棍的雙手也不住的在痙攣,他眼神凄黯,身軀搖晃,就宛似立即便將癱瘓一樣,那种遲疑,那种惊惶,那种痛苦,叫人看在眼里,也不禁替他難過……
  突然,被銀絞纏使脖頸,至今動彈不得的‘尺半魂’定琛竟幽幽的開了嘴。
  “班堂主……你還是認……了吧!”
  緩慢的,沉重而苦澀的將目光投注向定琛的臉孔上,班榮惊异的發覺,這位“涼山派”的掌門人竟然在這瞬息前后衰老至斯:那一頭白蕭蕭的發髯襯著面容上深皺的紋褶,視著那雙眸中難以言喻的悲戚与頹喪,形態竟是如此慘然,此時,定琛正愁郁的凝視著班榮,默默搖頭——似一聲凄涼無告的歎息。
  “嗆啷”一聲脆響,班榮雙手緊握著的“風火棍”墮落地下,他頰肉抽搐,唇角額抖,嗓音墮啞的道:
  “由你吧,君惟明,……”君惟明微微點頭,冷然道:
  “很好,識時務者為俊杰,你的選擇非常明智……”頓了頓,他又道:
  “而且,姓童的以及大飛幫那群魑魅,俱不值得你如此為他們賣命!”班榮凄苦的一笑,哺喃的道:
  “事到如今……我……我還有什么好說的?”君惟明平靜的道:
  “你不后悔?”吱咬牙,班榮全身抖了抖:
  “我……我……唉,你叫我如何回答!”君惟明側轉頭望著曹敦力,低沉的道:
  “曹敦力,我們准備走了!”
  曹敦力怔了怔,他奇怪君惟明這時為何不赶快動手破除班榮武裝,卻反向他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做什么?但是,就在曹敦力的意識尚未全然轉過腦際的一剎,一溜金芒已驟然閃射出君惟明的右腕袖口,快得有如鳴電,當人們的瞳仁中甫始覺得那抹光芒的涌現,班榮已“吭”的一聲,雙手捂著小腹翻倒,他就那樣蜷曲在那里,寂然不動……
  吸了口冷气,曹敦力臉色有些發白的道:
  “公于……他死了!”君惟明搖搖頭,道:
  “沒有死,只是閉過气而已,最多半個時辰,他就會自行轉醒。”曹敦力舐舐唇,斜晚著班榮曲臥的軀体,吶吶的道:
  “他會自然轉醒?公子——”君惟明吁了口气,深沉的道:
  “當然,在他轉醒之后,他便會發覺他丹田里的那口護身真气也已散了,可能他尚會有一段月子的痛苦……”
  夜色如水,曹敦力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懍,他看看君惟碉,又瞧了瞧仍在君惟明銀絞鏈束縛之下的定琛,悄聲的,他道:
  “公子,呢,這姓定的……你待如何處置?”
  君惟明先不回答曹敦力的話,他以那雙澄澈而銳利的眼睛盯注著定琛,好一陣子,在定琛的垂首頹然中,君惟明始悠悠的道:
  “不做任何處置。”曹敦力吃了一惊,忙道:
  “什么?公子,不做處置?”君惟明淡淡一笑,堅定的道:
  “是的。”
  說著,他握鏈的手腕一松,“絲”聲輕響,那根仿佛奪魂索般的銀絞鏈便靈蛇也似自定琛脖頸間退下,反纏回君惟明自家手上。
  有著無比的怔愕,更有著無比的激動,有著至极的迷惑,更有著至极的惊异,定琛有如痴了一樣愣僵僵的站在那里,一時甚且連眼皮子全忘記眨動了,他怔生生的瞪著君惟明,半張著嘴巴,那一頭蕭蕭白發,在夜風的吹拂下死自飄揚……
  良久……
  定琛猛然大大的一震,他踉蹌退后兩步,顫巍巍的指著君惟明:
  “你……你不殺我?”君惟明安靜的道:
  “為什么要殺你?”定琛艱澀的咽了口唾沫又以一种情感极其錯雜的語言道:
  “你……你不折磨我?”君惟明聳聳肩,又道:
  “為什么要折磨你?”“格登”一挫牙,定琛抖索索的咆哮:
  “君惟明,要殺要剮隨意,但……但你休想戲弄我!”君惟明冷冷一哼道:
  “我吃多了?我有這個胃口戲弄你?”一下子又呆了,好半晌,定琛方才衰弱的道;
  “那……你待如何?”君惟明伸了個懶腰,淡然道:
  “奇怪,天下如此之大,而腿又生在你自己身上,你尚不知道該如何么?莫不成還要我教你?”定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吞了口唾沫,囁囁嚅嚅的道:
  “你……你是說……君惟明……你,你放我?”君惟明笑了笑,道:
  ‘難道說,尚要我背你老人家走么?”用力晃了晃腦袋,定琛愕然注視著君惟明喃哺的道:
  “可是……君惟明你……你,為什么對我如此開恩?”他雙頰的肌肉松弛的垂挂下來,像是夢囈般又道:
  “你是‘魔尊’……君惟明……与你的手段与心性來說……你自來是不肯饒恕你的敵人的……你慣于雙手染血……談笑奪命……你狠得离譜……但……但你卻放過了我……而我……我不是你的敵人么?是你渴望生啖其肉,挫其骨而揚灰的敵人?”君惟明有些疲倦的一笑,懶懶的道:
  “你去吧!定琛,不要問我為什么放過你,當然,這其中是有原因的。我想,這原因我不必在此時此地告訴你,你早晚也全知道的……”把玩著手中的銀絞鏈,君惟明在略一沉吟之后,又道:
  “大掌門,你須要記著一句話,‘种下什么,便得什么’,有人替你种下善因,眼前你便得著了善果,不過,希望你能持著這得來不易的善果早些离去,急流勇退,時尚末晚……大掌門,帶著你的門人子弟走吧,走得越快越好,越早越好,你不見長安的鐵衛府已血霧隱隱,赤云漫漫?”
  “一場鬼哭神號的干戈即將興起?你忍心為了一個不值的目的,毫無的理想,變幻而可笑的原由把你門下那些年青可造的弟子全坑送進去?大掌門,你們原可呼吸自由自在的空气,生活于淡泊恬适之中,又何苦非要眼睜睜的,跑來這里拼命受殘?為了什么?為了什么呢?”
  有如金雷擊頂,定琛覺得頭腦鳴震,雙耳嗡嗡,連腑髒亦俱在翻騰不已,他喘息著,抖索著,大張著嘴,同時,心里也在一遍又一遍的問著自己:
  “是的,為了什么?我又為了什么呢?……”君惟明語聲冰涼透澈的接著道:
  “早些走吧,定掌門,在即將來臨的殺戈里,在血肉橫飛的拼搏中,我不希望再看見你,以及你涼山門下的任何,個人……”
  定琛全身冰冷,宛似又掉進了雪潭之中,但是,這一剎那,他卻靈台明淨,心智澄朗,嘴唇吸合著,他疲憊無力的呢喃:
  “我……是該回去了……該回去了……我們原不應該卷進這場是非來的……縱然是為了名利吧……那名利也本不屬于我們……何況……又是那么的虛無縹緲!這是人家的事……我們無能再滲攪下去了……”
  深沉的凝視著這位万念俱灰,又壯志全消的老人,君惟明緩慢而坦摯的道:
  “高興你能想到這些,定掌門,這人世間,值得留戀的事物正多,更且,你我之間,保持點和祥不比充滿了戾气來得令人愉快么?”那琛慘淡一笑,深痛的道:
  “多蒙不殺……君惟明,但我卻說不出對你是恩是仇,是喜是憎……”君惟明平靜的道:
  “這全在大掌門你的意念之中了,我并不計較。”定琛長長歎息,道:
  “此刻,我可以去了?”微微躬身,君惟明洒逸的一笑道:
  “請便。”于是,定琛方待轉身,君惟明又叫住了他,同時俯腰拾起墮落地下的那柄鋒利短劍,親手交回定琛手上,君惟明輕聲道:
  “別忘了這個,定掌門,在這柄短劍的造詣上來說,我不得不承認你仍有獨到之處,不愧‘尺半魂’之稱!”
  唇角痙攣了一下,定琛黯然接過他這柄揚威多年,珍逾生命的“龍舌短劍”,短劍鋒刃上的寒光反映著他凄愴而衰老的面容,那种神情,便越發在悲涼中更帶著一絲儿孤寂了,他略一轉動劍柄,比哭還難看的笑了笑,啞著聲音道,
  “多謝了……君惟明。”君惟明柔和的,道:
  “不敢當。”
  猛然轉身,定琛以惊人的去勢騰躍而起,黑暗中有如一頭大鳥,眨眼間便已消失于遠處的沉黝里……
  曹敦力望著定琛隱去的方向,喃喃的道:
  “這老小子,唉,也叫可怜……”君惟明吁了口气,低沉的道:
  “不,曹敦力,他這才可慶。”曹敦力怔了怔,迷惑的道:
  “可慶?”君惟明點點頭,眉宇間浮起一層淡淡的抑郁,他緩沉的道:
  “不錯,可慶。”曹敦力模不著頭腦的問:
  “姓定的落得這等下場,還不夠悲慘的?公子,何來可慶之有?”君惟明徐徐的道:
  “曹敦力,你以為定琛只是栽了一次跟斗,損了一點威名就叫可怜了?不,這一點也不算什么,若是等到他涼山一脈尸疊尸,血融血,死盡滅絕,無一生還之時,那才叫可伶呢!”君惟明雙目中光芒如刃,一閃又隱,凜烈的續道:
  “將他涼山一派的這場活動,与眼前定琛所遭受的屈辱比較一下,曹敦力,你便該知道敦重孰輕,那個時候的慘況,和如今的情形相比,定琛難道尚不值得慶幸么?”
  “我可以斷言,定琛若非今日受挫而生醒悔之心,他遲早必將他及他的那干門人,葬送進异日那一場無可避免的殺戈之中,盈盈血膻,全在今夕化解,曹敦力,涼山派一定是早積陰德了!”曹敦力頓時了悟,他連連點頭道:
  “正是如此,公子說的有理,說得有理,姓定的這老小子正該慶幸才是,呃,他确實應該慶幸!”曹敦力說到這里,又忽道:
  “可是,定琛這廝會不會真的這么開竅,拿碼子朝后轉?”君惟明笑笑道:
  “這卻不敢斷語,不過,以我的看法來說,如果定琛還稍微有點腦筋,他就應該早些离去的。”頓了頓,他又道:
  “今夜之事,假如是一個有自尊,有見識的人,便該一輩子也忘不了,曹敦力,你以為定琛是么?”曹敦力慎重的道:
  “我看……他像是了……”
  踱開几步,君惟明過去拾起自己用以破除班榮真气的斷腸叉攏入袖中,而班榮,仍然暈迷如死!
  君惟明搖搖頭突然朗聲道:
  “‘大飛堂’若有弟兄隱伏于側,現在你們可以出來了!”
  君惟明的語聲清晰;字字高揚,在寒瑟的災空中向四周飄蕩,片刻后,破廟中已有兩條人影飛竄而出;這兩人,嗯,便是先前受命不得莽動的那兩個大飛堂漢子!
  兩人甫一竄出,立即奔到君惟明跟前垂手聆示,君惟明目注二人,平和的道:
  “只剩下你們二位了?”這兩個“大飛堂”的弟兄神色悲戚,嗆啞著嗓子同聲回應:
  “公子,怕是如此了……”其中一個又傷痛的道:
  “這次跟隨公子与唐大把手來此的弟兄共是九人,七個派在外面放哨巡風,只有我們哥倆奉命守在廟里,唐大把手又諭示非聞令傳,不得稍動……”輕喟一聲,君惟明道:
  “不怪你們,唐康也有他的道理,今夜這個場面,你們便是插手,恐怕也產生不了多大作用……”另一個,“大飛堂”的漢子咽聲道:
  ‘守候在外頭的七個弟兄……只怕全遭了那群魔鬼的毒手啦……”君惟明咬咬牙,道:
  “你們立即到四周去查看一遍,說不定情形并非像你們想像的那樣惡劣,或者仍有活口留下也不敢說……”
  這兩名“大飛堂”的弟兄立即答應一聲,匆匆回身奔出查看去了,這時,君惟明招呼過曹敦力,一起過去檢視那邊唐康及余尚文的傷勢。
  現在,唐康及余尚文二人全已暈迷過去,他們二人全是混身血跡斑斑,衣衫破碎,連髻發也都散亂披落,襯著他們腊白的面孔,低弱的呼吸,那等模洋叫人看人委實心里酸楚……
  蹲下身子,君惟明伸手在兩人身上摸索半晌,終于給他找出了兩包金創藥來,于是,他丟了一包給曹敦力,兩人先匆匆忙忙的給唐康及余尚文敷藥止血,又各自撕下長袍里挨為他們草草包妥了。
  然后,君惟明突然伸手在曹敦力胸前拍了一掌,這一掌不輕不重,曹敦力猝然熱血上涌,胸腔撞震,緊跟著又仿佛玄冰浸体般全身一寒,他一屁股坐倒地下,惊愕得了結結巴巴的道:
  “公子……呃……公子……怎么……怎么打起我來了?”君惟明站直身体,伸了個懶腰道:
  “沒有什么,我只是一下子煩,不經意揮了揮手,可傷著你了?”連忙爬起來活動了一下,曹敦力忐忑的道:
  “還好,公子,像是沒有事……”君惟明淡淡一笑道:
  “那就最好。”
  此際,那兩名“大飛堂”的弟兄已匆匆的奔了回來,不用問,只要一看他們的形態,君惟明即已知道其他的七名“大飛堂”所屬必是凶多吉少了,吁了口气,不待那兩人開口,他已沉聲道;
  “我們這邊——沒有活口了?”
  兩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全是一臉悲憤之色,他們哽咽著連連點頭,一時連話也答不上了……
  君惟明喟了一聲,又道:
  “坐騎還在么?”兩人又是點頭,其中一個帶著哭音道:
  “回稟公子……坐騎沒少……守在那邊的一個弟兄……卻連腦袋全丟了……”君惟明冷冷的一指四周狼藉遍布的敵人尸体,道:
  “我們已經索回代价,二位,江湖中的日子原是如此,而我們能替那些被害的弟兄們做的事,也就只有這些了!”他沒有理會這兩名大漢的瑟縮神情,又斷然道:
  “你們兩人馬上去將坐騎牽來,我們要盡快護送你們的兩位大把手回去治傷,死去的我們無能為力,如今,就只有為活著的盡心了,記著,動作要快,我們隨即登程!”
  這兩個“大飛堂”的漢子不敢再多說什么,兩人全抹著淚,卻又急急忙忙依照君惟明的吩咐辦事去了。
  曹效力自一側湊了上來,悄聲道:
  “公子,這兩個“大飛堂”的伙計,看情形似乎十分傷心……”君惟明冷冷的道:
  “當然,這也才更顯示出人家弟兄們之間的親切与團結來,那像你們‘大飛幫’和一群烏合之眾似的……”立刻脹紅了臉,曹敦力急辯道:
  “公子,我如今可不是‘大飛幫’的人了哇……”君惟明唇角勾動了一下,道:
  “我并非指你,乃是叫你知道你以前側身的那個幫會酸是個什么邪門儿?”曹敦力干笑半聲尷尬的道:
  “所以……呃,我看透了,這才棄暗投明,奔隨向你老這邊來啊……”君惟明笑了笑,道:
  “你之所以仍能活到今天,曹敦力,便因為你還有這么一點長處——知道利害明白時勢!”打了個哈哈,曹敦力苦笑道;
  “還不是多虧公子點化引渡?呵呵呵……”
  君惟明沒有說什么,目光卻緩緩流轉向周遭,而周遭橫尸遍處,血跡斑斑,那一具一具的尸体,有的突目裂唇,有的血肉模糊,有的四肢不全,有的支离破碎,橫七豎八的躺在那里,夜如冰,風似泣,天空墨黑如漆,古廟幽幽,這情景,凄厲中更帶著那么一股陰慘慘的恐怖味道。
  曹敦力低聲道:
  “不用掩埋他們了吧!”君惟明搖搖頭,道:
  “自會有人讓他們入士的,眼前,我們沒有功夫再去做這些……”正說到這里,不遠處傳來人聲馬匹的嘶叫聲,緊跟著步履急促移向這邊,還加雜著人的叱喝与揚鞭聲響……
  曹敦力一笑道:
  “公子,他們牽馬來了。”君惟明低沉的道:
  “稍停我們要將唐康和余尚文扶上馬背,你我各自照應一個,小心點,別牽動了他們的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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