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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血刃欲接 碑石山


  黑暗的夜空似在輕輕啜泣,淚痕絲絲洒落,冷風在原野上肆無忌憚的吹刮,托著沉悶的蹄聲,掩著幢幢的騎影,有如一個自遠古的戰場上借著云霧歸來的武士幽靈,那么陰森,又那么飄忽。
  無雙派的每一個人都將披風繞過頸子斜搭肩后,這樣,他們的面孔便有一多半遮在披風里面,防止了不少寒冷的侵襲,馬蹄都已包上了厚厚的棉麻布,站在路上聲音极為輕沉,無慮被遠距离的敵人察覺,但是,他們的白色衣衫及束發金環卻不适宜在夜間活動;無雙派是一個威名赫赫的大派,他們自負于他們的傳統,在任何環境之下,他們都會堅持穿著既定的服式,借以表示他們對無雙派的忠信与無畏的精神,項真知道這些,他沒有表示什么,固執的榮耀感,總比自暴自棄的卑怯心理來得要強,反正,這將是一場殺伐,不會有誰過份講究衣著的。
  騎隊迅速的奔馳著,周遭模糊的景物急快的后追,右側,斧陽河的河水波光粼粼,河面上浮罩著一層朦朧的霧气,白水寒煙,倍增凄涼,這是一個好日子,血淋淋的夜晚!
  烈火金輪商先青策騎靠近了項真,壓著嗓子道:“再過半個時辰,即可到達十二拐的外沿,据近日手下弟子多次回報,那地方乃是由十二條彎曲險要的山路為過道,互相環繞著一座山到達盡頭,附近的農家皆稱那座山為‘碑石山’,山体大部份全是灰黑交雜的岩石組成,山頂有一片完全用巨大石塊砌成的堡壘庄院,即是黑手党的老窩了
  項真沉吟片刻,道:“十二拐這地方在下從未去過,無可諱言的,貴派對此處認識亦不十分深刻,但吾等迫于時机,只好冒險,他們以巨石筑庄,貴派的火器恐怕難得發揮功用呢……”
  商先青一捋銀髯,道:“這卻不必過慮,黑手党庄院之內,定有木制之物,燒不了外面燒里面亦是一樣,況且,他們還有些肉做的人哪。”
  后面的鹿望朴急急赶了上來,低聲道:“有探馬回報沒有、就快到了!”
  商先青轉動了一下臀部,道:“今夜黑手党的探子不見了,當然,咱們也是一樣。”
  他正說到這里,前頭路上兩乘騎影風馳電掣般急奔而來,兩人揚起披風隱隱瞧去就似兩張飄展的翼!
  馬隊未停,自然以原來的速度繼續奔行,兩乘騎人立而起,打了個轉,奔到商先青馬旁,其中一個肥胖的無雙弟子大口喘了喘,低促的道:“回稟尊主,十二拐的黑手党防守极為嚴密,哨卡密布,巡行者隊隊交織來往,梆子聲和鑼聲起落不停,十二條登山曲路有六條燈火通明,六條漆黑無光,山頂的石砌庄院卻燈火明亮,入影隱約,像是在舉行什么慶典,十分熱鬧……”
  商先青哼了哼,道:“派中遣去布伏之人有沒有失閃露出痕跡?”
  那無雙弟子搖頭道:“沒有,對方并未察覺……”
  商先青道:“有把握么?”
  那名胖敦的伙計愣愣的,吶吶的道:“至少,呃,表面上他們沒有察覺……”
  商先青呸了一聲,微怒道:“回去告訴他們千万小心,不要露出一絲可疑痕跡,大隊人馬即可到達,要他們隨時備戰!”
  那胖子恭應一聲,向同伴打個招呼,雙人雙騎又追風潑雨般奔逝入黑暗之中,現在,情形已有些錯雜迷离了,黑手党竟會在目前這風聲緊急之時大開慶典宴筵,這是在弄些什么玄虛呢!
  商先青沉吟著,手指頭無意識的敲擊在紅熟皮的鞍把手上,好半晌,他喃喃的道:“他們會是故意表示坦然不懼,不會不會;是給我們警告,輕蔑我們,擺擺他們的气度?也不會啊,現在不是擺場面的時候……”
  一側項真冷冷的道:“据在下推斷,可能他們是在辦喜事。”
  有如一個霹靂響在商先青頭頂,他大大的搖晃了一下,面上變色的道:“什……什么!老弟,他,他們辦什么喜事?”
  鹿望朴也有些張口結舌,吶吶的問:“你,項兄,你不會是指?……”
  項真平靜的道:“不錯,我想是騙走貴掌門千金的紫衣金劍康玉德正在和他擄去的人辦喜事,結成秦晉之好。”
  商先青張大嘴巴愣了一會,突然爆炸了似的大吼:“康玉德是在做夢,做他的春秋大夢!”
  鹿望朴也咬牙切齒的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是逼婚,這是陰謀!”
  懶懶的反手捶捶背,項真道:“虎口下的羔羊,又有什么辦法反抗呢?”
  商先青憤怒的道:“娘儿個性倔強慧黠,不會像一般少女那么軟弱可欺……”
  項真淡淡的道:“在下早就想說這句話,問題便出在此處,婚姻之事乃兩相情愿,威迫利誘只是浮面的條件,如果貴掌門千金心中不愿,行禮之時來個哭嚷吵鬧,康玉德在眾多的手下面前,只怕丟不起這個人!”
  鹿望朴大大咽了口唾液,喃喃的道:“你,項兄,你是說娘自己愿意?”
  項真加快了馬儿的速度,沉沉的道:“在下不敢如此斷言。”
  商先青面色青白咬著牙道:“一定要阻止他,這是卑鄙的瘋狂舉止!他們是在強迫与威脅一個弱質少女,這些千刀剮,万刀刮的黑手党徒!”
  說到這里,商先青額際青筋突地暴起,雙目似欲噴火,他大口吸了吸气,回頭就待叫喊……
  項真的語聲宛如一陣冰珠子般冷瑟的響起:“不要沖動,商尊主,這是貴派很多條人的生命。”
  鹿望朴也靠馬上去,一把抓住商先青的手腕,雙目懇切的瞧著他,微微搖頭。
  抿抿嘴唇,項真淡淡的道:“現在,容我們快些。”
  于是,騎隊奔行得更急促了,似一團團的白云在灰黑的蒼穹上滾動,沉悶的蹄聲宛如響著連串的遠雷,似一陣旋風般卷向了十二拐!
  馬隊后的飛翼金木急急策騎赶到前面,沉促的道:“怎么忽然快起來了?有什么不對?”
  商先青哼了一聲,鐵青著臉沒有說話,鹿望朴三言兩語的將方才之事講過了一遍,金木也愣了愣,隨即道:“不會是他們故弄玄虛吧?或者另外找個女人來頂替?如果真是如此,在這种時光,卻未免大藐視咱們……”
  鹿望朴吁了口气,道:“但愿他們是故弄玄虛……”
  說罷,他用力一夾馬腹,潑刺刺的跟上項真,沉默了一會,有些訕訕的道:“真是,呃,項兄,真是有些尷尬……”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道:“男女之間的情感,有時不能用常理去推斷,那是很微妙的,鹿兄,商尊主可有少君?”
  鹿望朴震了一下,定定的望著項真,好一陣,他歎了口气:“我服你了,項兄,不錯,商尊主有一獨子,在出此事之前,尊主与掌門千金來往頗密,而且掌門人默許了這件事……”
  他頓了頓,輕輕的道:“你看得出來?”
  項真笑笑,道:“多多少少,因為他的憤怒已超出你們對這件事的立場了,那就像,嗯,就像他的女儿或媳婦被擄去了一樣……”
  重重在項真肩上拍了拍,鹿望朴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道:“從在河頭渡的館子里你一眼看破對方的詭計始,在下已算服透了,這一下子又被你猜得絲毫不差,項兄,你成名江湖,的确不是僥幸的啊……”
  項真搖搖頭,道:“不要過于捧夸在下,鹿兄,這其中并沒有什么訣要,只要記住一點,天下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的傳統演變,不能反常,否即是不祥,鹿兄,可還記得在河頭渡的飯館里,那兩個黑手党徒曾以命令的口气叫魏胖子人廚去取筷子?你可听說過做買賣的伙計能調使掌柜的?而那掌柜卻又如此服帖?”
  深深頷首,而在鹿望朴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已從前面一片樹梢子的掩遮下隱約看見一座大山聳立面前,平坦的山端,赫然有著一片怪獸般的建筑,繁星似的燈光自那片建筑中過去,好几里路以外都看清清楚!
  猛的舉起右臂向前面做個手式,綿長的騎隊在一陣低沉的馬匹嘶叫里停了下來,商先青与金木策騎匆匆奔近,鹿望朴放下手臂,低沉的道:“到了,碑石砂。”
  商先青的神仞仍未恢复平靜,他咬咬牙道:“咱們即刻將人馬調度一下,老夫要先行入內策援!”
  各人尚未及回答,前面一片樹林子里已有五乘騎影急奔而來,為首者,正是先行開道的青葉子羅柴!
  商先青急迎上去,焦慮的道:“如何?”
  在這大冷天,羅柴臉上也沁出了汗珠,他用手抹了把汗,喘息著道:“對方防衛异常森嚴,一層層的樁卡与巡行隊嚴密布置,圍得那碑石山像是個鐵桶,本派衛字門紅胡屠夫他們只能伏在這處監視,根本無法靠近,在白天,黑手党還放出一种金眼隼鷹及藏种虎狗到山麓四周搜查,衛字門的弟兄東避西躲,實在辛苦,今夜他們山頂的庄院燈火輝煌,隱隱有鑼鼓簽笛之聲,似是在辦什么喜慶之事,可是他們放出的哨卡卻毫未松懈,防衛反而更加嚴密……”
  歇了口气,羅柴又道:“通往山頂的十二條拐路,有六條懸滿了大紅燈籠,照得明晃晃的,另外六條卻漆黑一片,搞不清楚他們是在玩什么鬼把戲!……”
  用力搖搖頭,商先青沉沉的道:“紅胡子他們可出過漏子?”
  羅柴低聲道:“沒有,對方毫無發覺异狀之態。”
  沉吟了一會,商先青轉頭對項真道:“老弟,老夫有些心神惶亂,你看該怎么辦?”
  項真笑笑,道:“下馬,暫歇片刻,選好手潛入碑石山,定下信號,里應外合殺將上去,當然,在發動大攻勢之前,還是以先救出貴掌門千金為要!”
  一拍手,商先青翻身下馬,口中道:“好,就這么辦!”
  暗號迅速傳出去,一百四十多名無雙派弟子紛紛下馬,很快的,羅柴已指揮自己手下的五個人前去帶領各隊將坐騎牽到這片林子左側的一處洼地里,這片洼地長滿了齊腰的枯藤野草,外面有林子擋著,倒是一個隱匿馬匹的好所在。
  留下羅柴的那五個人看守馬匹后,一行人已小心翼翼的掩進了林子,這是一片松樹与相思樹雜生的樹林,里面另外五名無雙派弟子正在全神貫注的分別隱伏著注意四方。
  約在兩里路之外,碑石山仿佛惡魔般矗立著,子弟河從他的右麓緩緩流下去,六條燈火通明的拐路蜿蜒通上山頂,山頂石砌庄院更是明亮輝煌;在深夜的蒙蒙寒霧里,那山,那路,那庄院,令人生有一种虛幻的,宛如置身夢中凝視著一座黑暗之境里的魔宮的感覺。
  在枝葉的陰影掩遮下,項真的眼睛里閃耀著一股异樣的火花,似是兩朵烈的的焰苗,炙熱的可怕,在炙熱里,有著狂野的血腥在流動,鹿望朴湊了上來,低沉的道:
  “項兄,可以行動了嗎?”
  項真側過頭來,語聲里宛如帶著冰渣子道:
  “各位的意思如何?”
  触及項真的目光,鹿望朴不由心頭大大的一跳,他忽然變得有些躡嚅的道:
  “項兄,你,你的眼這么凌厲……”
  將目光掉開,項真平靜的道:
  “商尊主与金尊主認為哪些人可以調遣入山做內應?”
  鹿望朴鎮定一下心神,低促的道:
  “本來老商要親自潛入,但這樣十分不妥,外邊的人馬還需由他調度指揮,方才一再商議之下,決意由展百揚、洪修竹、提堯三個帶領二十名強健靈活的弟子潛進碑石山,這邊的進襲大計則由項兄籌划決定……”
  項真搖搖頭,道:
  “那二十名弟兄不去也罷,這件事是露不得破綻的,万一被對方發覺,貴派就會蒙受重大損傷;在下親与展兄三人潛入便了!”
  鹿望朴忙道:
  “但是外邊的攻扑……”
  項真低沉的道:
  “由三位調度,鹿兄,這是貴派的大事,在下不好越俎代包大甚。”
  頓了頓,他又道:
  “而且,總不能也要三位尊主听令在下行事。”
  沉吟了一陣,鹿望朴道:
  “項兄既是此意,在下只好贊同,只是勞使項兄冒此大險做先頭鋒刃,在下等于心難安……”
  微微一笑,項真折了一片葉子在嘴里咬了咬,道:
  “交友貴交知心,鹿兄無庸客套了。”
  鹿望朴匆匆轉身出去,片刻后,烈火金輪商先青与飛翼金木二人又偕他急急行來,商先青滿面焦慮的道:
  “老弟台,望朴方才告訴老夫,說老弟你要率人摸進去打頭陣?”
  項真道:
  “不錯!”
  飛翼金木插嘴道:
  “這樣未免太麻煩老弟了,頭陣應該本派所屬先撞才對……”
  項真道:
  “此刻不是謙讓的時候,事不宜遲,越快越好;我們不用再推來推去了,商尊主,尚煩閣下即令隨同在下潛入之人准備行動!”
  烈火金輪商先青一拍項真肩膀,有力的道:
  “好!老夫先謝了。”
  說著,他向黑暗中一連擊掌三次,隨著擊掌之聲,獨掌展百揚,鐵膽洪修竹,半弧手提堯已經早就收拾妥當的閃了出來,暗影中,六只眸子的的發光。
  商先青一捋銀髯,嚴肅的道:
  “你們三個跟隨項大俠潛入碑石山為呼應,一切行動俱需听從項大俠調度,記著此行責任重大,不可稍有失閃!”
  三名無雙派的好漢齊齊躬身應諾,項真已接口道:
  “商尊主,只待貴派所攜的硫磺彈掠空,便請分路殺上山去!”
  商先青連連點頭,走近來用力握著項真的雙手,感激的道:“一切偏勞了,老弟。”
  淡淡一笑,項真又向金木与鹿望朴頷首招呼,轉身之間,人已有如一朵黃云般飄上了樹梢,迎風微晃,冉冉出去了七丈!
  展百揚等三人低聲輕叱,似三條激起的怒矢急跟而去;略一起落,俱已消失在濃墨般的夜色里。
  鹿望朴怔怔凝望著前面的黑暗,喃喃的道:“好一手‘飛龍旋云’的輕身之術,今夜,有黑手党消受的了……”
  商先青微微一凜,低促的道:“別發愣了,快些准備行事吧。”
  于是,一連串的怪异忽哨婉轉起伏的響了起來,林子里幢幢人影輕疾的奔走閃晃,行動之間沉靜而利落,一看便知是一群飽經陣仗的江湖好漢!
  另一邊——
  項真提著一口在体內暢快流轉的蓬勃真气,輕疾而快捷的倏起倏落,足尖每一沾地,便似是橫空的流星,那么惊人的瀉出老遠,展百揚等三個人,在無雙派中也是首流的腳色了,此刻使盡了力量跟隨,卻仍然相差那么一段不近的距离。
  碑石山越來越近,山頂的巨大庄院燈火更是輝煌,那山,那石砌的屋宇,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陰森气氛,似一個矗立在昏暗中的巨魔,冷沉沉的注視著下面的一切,好像所有的動靜都在它的瞳眼之內,都逃不過它蘊藏在內心的算計。
  借著草叢与崎嶇地形的掩遮,四個人快速的連連奔進,就在要越過一個小土坡時,斜刺里驀地傳來一聲短促得宛如夜梟嗥鳴般的忽哨,緊接著十多條人影自枯草叢里出現,似鬼魅般圍抄上來!
  冷冷一笑,項真正待突起暴襲,后面的獨掌展百揚已喘息著搶上一步,低促的叫道:“衛字門的弟兄么?咱是展百揚!”
  圍上來的人影看得出立即消失了蹤影,一個身形奇矮,兩條腿左右開弓的角色從中間閃了出來,低嘲的啞著嗓子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斷手小子,怎么著赶得這么急,莫非喜歡這里風涼?”
  聲音跟著人到,朦朧的夜色里,是一個矮小卻頂著一顆大腦袋的漢子,朝天耳,大齙牙,還生著几點麻粒,獨掌展百揚沒有表情的哼了一聲,冷冷的道:“你們立刻就會得著諭令,看山上的硫磺火焰准備進襲碑石山,我們是去臥底的;前面還有自己的人么?”
  朝天耳一掀,這人格格笑道:“還有個鳥,咱們是最近的一道卡子,再過去全是黑手幫的豺狼虎豹,你們小心著,莫讓人家拾了腦袋!”
  說著話,這漢子不住朝項真打量,展百揚沒有再理他,轉對項真道:“項大俠,這就去吧?”
  項真笑笑,領著三個人又往前面赶下去,半弧手提堯走在最后面,擦身經過那矮小漢子時低低一笑道:“羅圈腿,你留心你自己那雙元寶狗腿吧:……”
  話聲搖曳而去,羅圈腿气得一跺腳,悄悄的招呼手下又隱入草叢里面。
  碑石山就在眼前,十二條豎旋彎曲的拐路分左右延展上山,右邊的六條拐道每隔一個彎折便高懸著一盞黃紗罩的燈籠,一直連串挂到山頂,明晃晃的燈火映照得這六條山道通亮輝燦,而每盞燈籠底下,都直挺挺的相對并立著四名黑衣抱刀大漢,每四名大漢身邊又都蹲伏著一條高大凶惡的斑褐皮皮毛的惡大;左邊的六條山道則一片黑暗,墨漆漆的任什么也看不見,但是,在黑暗中,卻更似蘊藏著無限的陰森与殺机!
  隱伏在一塊灰白的山石之后,項真微微皺著眉往周遭打量,半弧手提堯湊了上來,壓著嗓子道:“項大俠,咱們從哪邊上?”
  目光炯然凝注著前面,好一陣,項真斷然道:“從左面黑暗的拐道上去。”
  略一遲疑,半弧手道:“不是在下多嘴,項大俠,在下覺得左邊的拐道似乎較右邊的更為險惡,別看黑沉沉的,可能机關埋伏滿布……”
  項真淡淡一笑,道:“不錯,但我們主要的目的是潛入里面而不被人發覺,若是由右邊的拐道上去,卻斷無不被發覺之理,雖然他們不一定能奈何我們,打草惊蛇則毫無問題,自左邊黑暗的拐道上去,可能更危險,但是,提兄,你卻須記住,在黑暗中,我們不容易行動,他們也是一樣如此!”
  半弧手提堯一想有理,連忙點頭,項真閉閉眼,倏又睜開道:“走吧!”
  于是,四條人影宛若狸貓般在濃濃的夜仞掩遮下快捷的飛躍,片刻間,他們已來到一條寬約尋丈,彎曲盤山而上的拐道之前!
  拐道人口一片漆黑,兩側山壁高聳,拐道內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動靜,气氛陰森而恐怖,第二條拐道,隔著這一條在兩丈之外,順序下去,每條拐道俱是如此,仿佛直接蜿蜒至修羅的魔宮。
  項真略一注視,微微晃身,已閃電般掠上這第一條拐道与另一條拐道中間的石脊上,石脊間生滿了枯藤雜草,腳下亦是突凹不平的岩面砂土,他沒有帶出一點聲息的伏在雜草之中,好半晌才抬起頭往四周搜視,這一看,老天,在五步之外,有三名黑衣大漢伏著,正專注不懈的瞪看下面的拐道,三人身前,一具特制的連云弩有如一個大木架似的偽裝于叢草之內,這座特制的強弩有無數的机簧,因此,也有無數的箭矢安裝其上,上下一共有三排,藍汪汪的箭鐮對准拐道下邊,只要撥動机關,那窄狹的拐道里便會落下一片密密的箭雨,三丈之內,只怕連一只老鼠也逃不過!
  輕輕吁了口气,項真凝眸往上面瞧去,不覺心中更是吃惊,這拐道与拐道間的山脊雖是不規則的彎析而上,卻仍然可以隱約看出每在三丈左近便有這么一具設備,而且,拐道的石脊上皆是如此!
  慢慢地,項真朝前面伏著的三名漢子又摸進了兩步,這時.他听到三人中有一個打了個哈吹,低聲的嘀咕著:“媽的,人家在上面洞房花燭,我們卻在這里喝他媽的西北風……”
  另一個漢子急忙噓了一聲,道:“你就少放几個狗屁也不會有人當你是啞巴……這几天風聲緊你又不是不知道,十位大哥有七個回山來了,前些天五哥又帶著‘血魂堂’的弟兄和對方干了一場,听說還落得個灰頭土臉回來……”
  原先那大漢不服气的“呸”了一聲,道:“不用提‘血魂堂’了,他媽就好像只有他們才是黑手党的柱梁一樣,吃的拿的什么都比我們強上三分,做起事來卻一點也少不了咱們幫襯,哪一次買賣咱們沒流過汗,洒過血?四哥帶的血魂堂老是多分兩成,不過他們的功夫強一點,卻也并不像四哥時常夸耀的那么不怕死,他媽的他們同樣是肉做的……”
  一直沒有開過腔的另一個憋不住了,低吼道:“潑皮,你個狗操的是有完沒完?你他媽的覺得不平為什么不找四哥吵去?光在這里吵嚷又算是哪一門子的英雄好漢?老子煩透了……”
  這一吼,三個人都靜了下來,過了片刻,那叫潑皮的仁兄又咕味道:“這一守又得到天亮……昨天和阿坤他們賭牌九就有些挺不住了,他們硬拉著不讓走,連熬了個通宵……唉,真不是人干的事……”
  剛才吼叫的那個漢子哼了一聲,道:“就該把你這潑皮放到拐道里,再燃瀑炸藥引那竹管子里的火油活活燒死你這甭种,狗娘養的;假如不是你昨天輸了個屁股朝天,你今宵會有這么多廢話?老子說著气就上來了……”
  隨著風,這些話一字不漏的飄進項真的耳中,他咬著唇搖頭,黑手党方面做得可真夠絕,這种狠毒的布置,任你再有千軍万馬,只怕也得完全坑在那拐道里面,而且,除了這几個黑手党徒口中透露出來的一些消息之外,不知是否還有其他的机關埋伏?
  此際,三個人又沉默起來;枯草微微的搖晃著,烏云滾滾自天際浮過,大地,星月無光,一片死寂!
  冷沉的思考著,項真明白,假如想絲毫不惊動對方能摸上山去,事實上是不可能了,于是,他自己素來遵守的一個意念又開始浮上心頭,是的,多年以來,他無論在本身的藝業方面或是在行事應事之上,特別注重一個“快”字,快,對了,他們可以以最迅速的手段,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借黑暗的掩護一路格殺上去,這格殺的速度,一定更要在敵人將消息轉報至黑手党總壇之前!換句話說,在對方的發號施令之處,尚未得到警訊之際我們已攻入其中奪人殘命!
  沒有再加猶豫,項真雙手一撐,順著石脊悄然溜下,腰背一挺,毫無聲息的重又翻回那塊山岩之后,展百揚与洪修竹正盤膝而坐,閉目養息,半弧手提堯卻一再搓著手,搖頭晃腦一臉焦急不奈之仞。
  項真身形甫落,提堯已低促的道:“項大俠,如何?可以行事了吧?”
  一把將他扯得坐在地下,項真壓低了聲音迅速將方才的發現述說了一遍,未了,他毅然道:“事不宜遲,時光已經不早了,咱們只得一路硬干上去,一直格殺到對方總壇之內劫人出來,据在下估量,當敵人知道事情不妙,我們已經沖到!”
  展百揚与洪修竹沉默無語,提堯略一遲疑,低低地道:“也只得如此了,一切全憑項大俠意下調遣便是……”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笑容卻又在瞬息間凝結于唇角眉梢;他冷森的道:“格殺之時,在下只要三位記住兩字要訣;快与狠!”
  三人連忙點頭,項真微微揮手,“去”字出口,人已電射至石脊上!
  這一次,他不再稍隱身形,落上石脊,方才那三名黑衣大漢怵然一惊,齊齊轉頭惶問:“哪一個?”
  項真雙目冷厲如刀,去勢毫未阻滯,有如一道流虹般掠過這三名大漢身側,當這三位仁兄腦子里還沒有來得及轉出念頭,項真的右掌已在一晃之下形同千百柄血刃暴飛,這三顆斗大頭顱在一片模糊的悶嗥聲中骨碌碌滾下石脊!
  三個尸体的頭腔剛剛濺起熱血,項真已鬼魅一樣扑到了隔著三丈之外的另一處暗哨,這處暗哨上的三個黑手党徒正覺得情形不對,尚未開口喝問,項真身形猝斜,雙掌自下而上倏兜驟揚,頭也不回的繼續掠去,當他的身軀方起,這三名黑手党徒早已肚破腸流的倒做一堆!
  自后面緊緊跟隨的展百揚三人几乎毫無施展的机會;他們一步也不敢落后的傾力追隨著,而每一處暗哨俱已遭毀,黑手党徒死狀凄慘的橫躺豎臥成一片……
  這种情形,一直延續到第十六處暗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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