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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再試鎬鋒邀寒月


  就在俞廣安暗怀鬼胎、且捏著一把汗的監視下,雍狷居然靠在椅子上消消停停的閉目打吨,模樣里不帶一絲半點的憂惶。
  他的形態和俞廣安互為對比,姓俞的那股小家子气便暴露無遺了。
  大廳內的气氛顯得十分沉悶,沉悶中隱隱漾布著不安的幽潮。
  時間逐漸過去,屋外的陽光,業已稍微偏西了……
  于是,郎五又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大廳門外,表情詭异,如同妖魅。
  俞廣安一見頭儿來到,好象救星甫臨,得了大解脫也似。
  他正要向郎五說話,郎五已輕輕擺手,眉梢唇角間,不經意的顯現出一抹幸災樂禍之色。
  閉著兩眼的雍狷,仿佛生有第三只隱匿著的眼睛。
  郎五始才跨過門檻,他已一晒啟目,笑容可掬的道:
  “五爺,你回來啦?事情約莫辦完了?”郎五板著面孔,故作平淡的道:
  “喂,辦完了。”雍狷觀顏察色,陪笑問道:
  “想已有了結論?”郎五額首道:
  “不錯,已經有了結論。”雍狷忙道:
  “請問結論如何?”腦袋一揚。
  郎五大聲道:
  “對你而言,可是個坏消息,雍朋友,孩子不能給你!”似乎并不十分意外。
  雍狷仍然露齒而笑:
  “五爺,根据什么理由,我不能領回我自己親生的儿子?”兩眼猛翻。
  郎五火辣的道:
  “不須要什么理由,老爺和湄夫人決定不把孩子給你,就可以不給你,怎么著,你對這個回答不服气,不滿意?!”雍猖搖頭道:
  “何止是不服气、不滿意,五爺,我根本就拒絕接受!”郎五獰笑一聲;“你想怎么樣?”雍狷緩緩起立。
  毫不激動的道:
  “我有我的打算,五爺,尋儿我一定要帶走,任何人都阻撓不了,你們的決定是你們的事,對我而言,并無牽制作用,我自有我的原則。”郎五凶狠的道:
  “姓雍的,我們早預料到你會有什么反應,是以治你的法子已經擱在那里了,對付你這种人,除開暴力,沒有其它選擇!”雍狷道:“這正合你的心意,是不是?”郎五盛气凌人的道:
  “原先要教訓你,只是我個人的念頭,今番又不同了,老爺授權給我,讓我放手去做,任何能夠阻止你帶走孩子的方法,皆可嘗試!”雍狷道:
  “朱乃賢并不是你的護身符,郎五爺,他的話狗屁不如!”一指門外。
  郎五厲聲道:
  “出去,姓雍的,我等不及要收拾你!”伸手拎起支在椅旁的兵刃,雍捐大步跨廳門之外。
  郎五領著俞廣安隨后緊趨,在經過花棚來到天井的當口,郎五振吭大喝:
  “站住,就是這個地方!”雍狷轉過身來。
  閒閒的道:
  “不另姚個僻靜所在啦?”郎五粗著聲道:
  “姓雍的,這里風水也不差,你就湊合著吧。”天井四周,已有二十來條漢子現身出來,二十多個個手執凶器,殺气騰騰,將雍捐團團包圍,大有一擁而上、群毆群打之勢:
  郎五往前─站,腳下不丁不八,松肩塌腰,頗帶几分功架,他右手微張,大馬金刀的道:
  “槍來!”一名漢子急步上前,雙手棒上一對燦亮炫目的紅纓短槍,郎五接過,分向左右下指。
  气派十足的道:
  “亮家伙吧,姓雍的。”雍狷左手握緊刀鞘,露齒微笑:
  “各人有各人的打法,五爺,你請便。”郎五倏然一躍丈高,身形驟翻,兩只紅纓短槍纓展絲蓬,宛如兩朵盛開的大紅花,而寒芒晃掠,隨著他滾躍的動作飛刺雍猖。
  平心而論,郎五的功力相當精湛老辣,出手也利落快速,決不是等閒之輩。
  好在雍狷自始便未存輕敵之念,看他表面閒散,實則早就戒備,全神貫注。
  郎五的攻勢甫起,他已暴退五步,左手猛抖刀鞘,雙環大砍刀脫鞘拋起。
  他卻并不用手去接,右掌反揮撞擊刀柄,雙環震響的一剎,鏑鋒翻回,映現出一道碩大品瑩的刀輪,“霍”聲斜斬,去勢如電。
  這一招,實在大出郎五的意外。
  他雙槍連連戳空之下,刀輪猝而罩頂,急切中,只好挫腰運動,雙槍交叉,奮力上迎……
  “嗆啷”震蕩聲里,火星四濺,郎五身子一晃,倒退兩尺,大砍刀彈起回轉,正好被雍捐一手接住,時間位置,拿捏得分毫不差。
  頭一個回合下來,明著看是誰也不會占到便宜,實際上,郎五已經吃了暗虧。
  由于他的雙槍類屬輕兵器,力架雍狷沉重的大砍刀,先天就已不利,且砍刀從上往下斬劈,勁道更猛,郎五不但十指骨節震的發麻,虎口部分尤其疼痛欲裂,他卻只能啞子吃黃蓮,還必須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
  雍狷的大砍刀斜扛在肩,表情似笑非笑的瞧著他的對手,無形中,便透現几分汕嘲的意味。
  郎五看在眼里,不由恨得牙根緊挫,巴不能啃下雍捐一塊肉!那“拐子手”俞廣安悄悄朝前湊近,選的是雍捐背后的角度,他─對鑌鐵拐倒貼手肘,光景是想抽冷子打突襲,舉止相當鬼祟。
  雍狷面對郎五,似乎沒有察覺俞廣安的行動。
  他仍然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好象在明著告訴姓郎的……你也不過如此罷了。
  白果眼候翻,郎五大喝一聲,雙槍居中齊出,斗大的嬰絡揚飛。
  他整個人貼地躥進,槍尖閃掣,瞬息間又指向敵人小腹。
  雍狷左手的厚重刀鞘突兀向下揮起一個半圓,疾風起處,“嗖”聲磕開了刺來的雙槍,他的大砍刀同時流電般揮斬,冷焰一抹,激罩郎五。
  以單足拄地,郎五身形急旋外轉,雙槍猛撐,躍掠六步,而俞廣安便在此刻自側面掩入,長身揚臂,兩拐狠力砸向雍狷的后腦!
  環聲彷若喪鐘敲響,砍刀的走勢碎而在往下斬殺中倒彈回來,比雙拐的速度更快,鋒刃的光波涌激于空間,俞廣安雙拐硬生生拉回截攔,卻已慢了半步,但聞“呱”的一聲悶響,漫空血霧凄迷,兩條手臂旋拋而起,又帶著滴瀝的串串赤紅跌落在天并堅硬的磨石地上:
  俞廣安那一‘聲慘號,簡直就能撕破人們的耳膜,他整個軀体猛然朝后翻仰,偏偏頭顱先行落地,更發生清脆的骨路碎裂聲,這個聲音顯示出不祥的訊號,光景八成是出人命了:
  郎五的一雙白果眼立即泛成血色,他形似瘋狂,懸虛三次斤斗飛滾向前,兩只紅纓槍急似密雨晶芒,點點穿織交掠,銳嘯驟傳,冷電盈目,他這全力施為之下,聲勢果見凌厲惊人:
  雍捐峙立不動,只待郎五的攻勢一到,他的雙環大刀“霍”聲繞体流燦,一個渾厚明亮的大圓,便將他緊緊里住,‘叮當’的金鐵撞擊聲急切串響,郎五的身形也跟著蹦彈不停,情景有些像猴子隨著鑼鼓點跳動,很可笑,亦未免可悲。
  猝然間,雍捐的大砍刀于大圓中破光倏出,刀走之快,無可言喻,郎五努力扭身躲避,倉促里顧得了上面,卻顧不到下面,寒輝過處,他大腿部位連著屁股上的一塊皮肉,已血淋淋的隨著刀鋒揚空。
  悶啤聲雖被郎五硬卡在喉管之內,他一張蒼黃的面孔已頓時透青泛綠,人落地下,踉蹌搶出几步,才算勉強站穩,兩條腿竟似彈琵琶般抖個不歇。
  四周的二十余名漢子,這時紛紛鼓嗓叫囂,并作勢揮動兵器,可就是沒有一個人挺身而出往上迎戰;郎五人瘦肉少,經過這么操刀一片,業已元气大喪,后繼無力,他咬牙切齒的站在那里,只剩擺架勢的份了。
  對于周遭嘩叫的人群,雍狷根本視同不見,他知道這种小角色的心態,無非是裝腔起哄,襯托場面罷了,真要拼命,還差得遠!
  雙槍交叉胸前,郎五死瞪著雍捐,一面吁吁喘气,一面滿頭的冷汗。
  緩緩收刀入鞘。
  雍捐微笑道:“不必再打了吧,五爺?”艱澀的咽了口唾沫。
  郎五憋著嗓音道:“姓雍的,這只算是開始,隔著結束還早得很,你的批漏可捅大了,大到用你的性命相抵都抵不足……”雍狷不以為然的道:
  “郎五爺,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里么?你的毛病在于愛說大話,且淨說些不著邊際、于事無益的大話,如今你已然自身難保,只要我高興,隨時可以取你腦袋,你則何以相脅?”郎五嘶啞道:
  “要殺我,沒這么簡單,姓雍的,不信你就試試!”雍捐興味索落的道:
  “我不想殺你,因為沒有這個必要,我來此的目的,僅是想領回我的孩子,郎五爺,現在你該把尋儿交出來了吧?”慘怖的一笑。
  郎五大聲道:
  “雍狷,你在做夢,孩子早已不在這里,我們已經把他遷移到一個你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不但孩子遷走,連我們老爺、湄夫人亦不一遭走啦!”雍猖的眼神忽然轉為僵硬,語調也變得冷森了:
  “五爺,你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領回我的孩子?你錯了,天下沒有任何人能以任何方式分离我們父子,如果你要試著做,你便會嘗到我的手段!”郎五惡狠狠的道:
  “你嚇不住我,姓雍的,你有什么門道,盡管使出來,看看你是否得逐所愿?!”刀鞘拄地。
  雍捐頷首道:
  “很好,我們就標一標,五爺,我要帶你走,拿你交換我的孩子!”往后退了一步。
  郎五咆哮起來:
  “老子是個活人,你當能夠隨意擺弄?想帶我走?你門都沒有2”雍捐道:
  “你又犯毛病了,五爺。”雙槍在郎五手上揮舞。
  他亢昂激動的吼叫:“好個張狂東西,大膽潑皮,你要明白我郎五爺乃是條鐵打的漢子,一點小挫折、一點小傷還拖不倒我,老子今天与你豁上了!”雍捐開始慢步往前逼近,邊沉沉的道:
  “你就認命吧,五爺……”任是鮮血順著大腿流淌,把褲管帶外衫下擺都浸透了,郎五也只有拼命一途,他狂嗥半聲,雙槍暴刺雍狷臉盤,沒有受傷的左腳同時賦飛,踢向對方腹襠,一招兩式,倒亦配合得頗為緊湊:
  雍狷雙臂齊翻,人已一個斤斗倒掠過郎五頭頂,刀鞘反砸,打的是姓郎的脊梁,郎五攻擊落空,就勢前扑,厚重的刀鞘擦著他的后領揮出,他猛然咬牙,短槍逆轉,穿自兩腋之下回戮,應變之快,果稱不凡。
  晶亮的槍尖,有若毒蛇的雙瞳,划空而來的剎那,雍狷也滴溜溜滑出半個弧度,大砍刀便在此際突兀出鞘三分之一,堅硬的刀柄,堪堪撞上郎五的額頭,力道便運用得恰到好處,這一撞,剛巧是撞暈郎五的份量!郎五雙槍墜地,整個軀体彷若一灘爛泥般萎頓下來,雍狷伸手一攔。,順理成章的扛上肩膀,周圍的二十來條漢子又是一聲哄叫,卻潮水似的向后涌退。
  雍狷洒開大步、頭也不回的撂下几句話來:
  “你們五爺我帶走了,想他活命,就拿我儿子來換!”二十余員牛高馬大的漢子,便好象二十來個呆烏,全都僵立當地不敢做任何阻擋,眼睜睜的看著雍捐揚長而去,還多撈了他們一位“五爺”。
  一片枯木,滿地黃草,几塊山岩豎立的夾縫里,即為郎五不可突破的囚室。
  天上有月光,冷清慘白,幽森的光華映在郎五身上,景況越見凄惶……他兩手兩腳,都被那种細韌的油麻麻繩捆綁,麻繩韌纏的部位,皆在骨路關節,且繩端打的是“伸縮結”,你動得凶,它便韌的更緊,這還不說,他的雙手乃往后綁,腳踩并齊向前捆,連站起來都不容易,想要自行解捂,則提都甭提了。
  當然,這种捆的的方法,純系行家的杰作,雍捐已經很久不曾表演過了,但今番重溫舊技,卻仍十分熟練利落。
  郎五的傷口,雍狷已代他敷上金創藥,敷的過程自是不算仔細,主要為了先行止血,雍捐可不希望姓郎的因失血太多而翹了辮子。
  气溫很低,寒風陣陣,這秋夜,實在不是露宿荒郊的好時令。
  現在,雍狷正盤坐于地,啃著干糧……不是什么好東西,硬面火燒夾鹵牛肉而已,他配著小錫壺里的高梁酒送食,細嚼慢咽,倒也另具風味,酒香肉香漾溢著,于此冷夜寂林之間,亦算是一种享受了。
  呻吟了一聲,郎五干澀的吞了口唾沫,又不住伸舌頭舔著嘴唇:
  “我說……姓雍的,兩國交兵,都不殺來使,何況我還是你的俘虜?你這么虐待我,不但罔顧江湖理義,尤其不合人道,就連囚犯押在大牢里,尚有三餐可食,清水可飲,你如此對我,又算是哪樁?”咂了咂嘴。
  雍猖笑嘻嘻的道:
  “五爺,你要我怎么待你,才稱允當?”郎五啞著嗓門道:
  “可怜我打早晨喝下一碗稀飯直到如今,連滴水都不曾沾過,人受了傷,又被你捆綁得四体僵麻,現下口干腹饑,全身虛脫,我得要吃要喝啊,再耗下去,我─條命眼瞅著就叫你糟蹋啦……”雍狷慢條斯理的道:
  “五爺,你不是一向硬气的很么,更自詡是鐵打的漢子,我操,鐵訂的漢子就這么不堪折騰?凌遲碎剮都不怕,怎生在在乎缺少几頓?”郎五怒道:
  “人是鐵,飯是鋼,不吃不喝,怎樣的英雄好漢也挺不住,姓雍的,你他娘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卻不該拿這种手段對付我!”吃吃一笑。
  雍狷道:“這么說來,五爺,你一定是餓了、渴了?”郎五沒好气的道:
  “只你知道饑渴,莫非我就不知?”雍捐點頭道:
  “五爺,要吃要喝,行,不過得有一個小小的條件。”白果眼連連上翻。
  郎五警惕的道:“吃點喝點還要條件?”雍捐─本正經的道:
  “本來呢,吃點喝點算不了什么,平日里哪個人不吃不喝?然而這卻指的是平日;現下情況特殊,決非尋常之時可比,五爺,在眼前的環境里,你想吃想喝,就沒那么方便啦……”郎五發狠道:
  “好,你說,你得要什么條件?”雍狷不慌不忙的先啜丁口洒,又哈出一口气,才笑吟吟的道:
  “很簡單,我的儿子。”郎五沉下臉來。
  硬梆梆的道:“你儿子不在我手上,我如何交得出你的儿子?再說,這檔事我也作不了主,全由我們老爺和湄夫人來決定,你把帽子扣在我頭上,實在沒有道理!”撕下一小片鹵牛肉放進嘴里咀嚼著,雍捐仍然和顏悅色:
  “或許你說的是真話,我也可以再讓一步,五爺,你不能親手交出我的儿子,至少能告訴我他被隱藏在什么地方吧?”郎五悻悻的道:
  “我,我怎么曉得他被藏在什么地方?”雍狷頗為遺憾的道:
  “你要這么不合作,事情就難辦了,我便有心給你吃喝,卻怕對不起我的儿子,五爺,如此一來,對我固然不利,對你,又何嘗有利?”郎五扭動了下身軀。
  僵著聲道:
  “儿子是你的親生骨血。找不到你儿子,難過的只是你,与我有什么于系?”雍猖侵吞吞的道:
  “怎會与你沒有干系?五爺,你不說出藏匿我儿子的所在,我就不給你充饑解渴,是你說的話,人是鐵、飯是鋼,不吃不喝,再好的英雄豪杰也熬不住,你看你,單從早晨到現在,不過一天的辰光,業已挺不下去,假如這种情形持續數日,你還有命在么?”郎五深深吸一口气,憋著不出聲,但月光下的那張瘦臉,已越發蜡黃難看。
  又撕下小片鹵牛肉塞入嘴里,雍捐雙唇作響,吃得噴香:
  “五爺,你要知道,在一般狀況下若不吃東西,大概能挺上七八日,不喝水呢?三天左右就虛脫了,可是你如今的處境,又比不得平素,你受傷未愈,還被捆綁得難以動彈,再遇上冷的天气,噴噴,若是一直不吃不喝,我看用不了多久,五爺你就要向閻羅王報到啦!”郎五臉孔上的肌肉連續痙攣,鼻孔急速翁合,卻仍咬著牙道:
  “我若死了,姓雍的,你就好象風箏斷線,更找不著你那寶貝儿子了!”搖搖頭。
  雍猖不以為然的道:
  “不如果你挺了尸,我自然還有其它的追索方法,我可以長住在此,楔而不舍的四處查詢朱乃賢的下落,姓朱的家大業大,一時半刻決挪不動,只要多下功夫,遲早能叫他現形,那辰光,姓朱的但求保命,還敢不吐實言?”郎五大聲道:
  “你想得容易……”雍狷极有信心的道:
  “這本來也不算一樁難事,我說得對,包准做得到,而可怜的只有你,當人家大財主的狗腿于,流血賣命、低三下四了好些年,未了只得落個曝尸荒野,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五爺,人是十分健忘的動物,再往后去,誰還記得你這個忠心耿耿的奴才?恐怕連你家主子朱乃賢都忘卻你的模樣嘍……”郎五色厲內茬的叱喝:
  “你少他娘在這里危言聳听,我可不是叫人嚇唬著長大的!”雍捐以略帶感慨的語气道:
  “五爺,美夢可以成真,但要我狠下心來,你的惡運就臨頭了,我甚至不必動手殺你,僅須調頭一走,你便完了,當然,你會說你不怕死,其實死不一定可伯,可怕的卻是由生至死的歷程,有人死得爽快,有人偏死得痛苦,譬如說,一刀砍掉腦袋,咬咬牙就算過去,設若受盡饑寒、輾轉哀號而死,你想想,那种慘法,又豈堪形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郎五面上變色的道:
  “我……我楞是不含糊!”雍狷微微一笑:
  “人說,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五爺,你這一死,又為了什么?朱乃賢不會替你披麻戴孝、杜泥更不可能供你的牌位,連他娘。口薄棺都撈不著,如此窩囊的,貼上一命,你大老遠跑一趟人間世,也未免太冤了吧?”郎五忽然沉默了下來,身子极不舒服的左右扭動,白果眼里,是一片陰暗。
  喝了口酒。
  雍猖接著道:
  “荒林僻野里,我也沒帶什么好東西,不過火燒夾醬鹵牛肉,外加极醇烈的白干而已,清水自是不缺,有了這几樣吃食,雖稱不上享受,填饑解渴、暖和身子卻足足有余,五爺,想來上一口么?”“咕”聲吞了口唾沫,郎五十分猶豫,又頗為矛盾的道:
  “你也不用拿這些話來引誘我,我可不是三歲孩子……
  姓雍的,你先讓我吃點喝點,再好好思量思量,現下我頭暈眼花,周身乏力,什么精神都提不起來,茲事体大,總不能叫我貿然答應允……”雍狷笑道:
  “這是緩兵之計,五爺,我可不上這個當,等你吃飽喝足,身心獲得舒解,便又不是原樣了,其實事情非常簡單明顯,我要我的儿子,你保住一命,對彼此來說,都很公平,你硬要把內容弄复雜了,豈不是自己找難過?”郎五的神色陰暗不定,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骨碌碌直打轉,他遲疑了好半晌,始心不甘情不愿的道:
  “雍狷,我要是說出隱藏你儿子的地方,你馬上就放人?”雍狷聳聳肩。
  道:
  “不行,万一你打誑語,我就吃虧大了,你說出我儿子的下落,我去救他出來,如果你所言不虛,我自然回到此地放人,反之,五爺你就准備挺尸吧。”郎五咬咬牙道:
  “好,我便允了你,可是姓雍的,你斷斷不能說了不算雍捐道:
  “放心,我雍某人向來是一言九鼎,遵諾守信,只要我得回儿子,你便必定得命!”郎五這回的答复倒相當之快,光景像是答慢了他自己就會后悔似的:
  “‘老窩庄’你知道吧?對,就是我們員外府所在的那片庄子,順著‘老窩庄’的道路一直往后走,約莫十二三里地,你便能看見橫臥著的‘仙霞岭’,岭下靠東,在一片黑松林里,有座正正方方的石砌房屋,外表挺像倉庫,你那寶貝儿子就被窩在里頭……”雍捐仔細听著,雙眉微皺:“石頭砌造的房子、外表又挺像倉庫?我說五爺,這地方原先是用來做什么的?為啥又起在那么僻靜的黑松林里?”似是早料到有此一問,郎五侃侃而言:
  “那座石砌房屋,本來便是倉庫,我們老爺生意做得大,從客棧到醬園。
  由酒坊至布庄,買賣可多著啦,光是每年收租的糧谷就夠瞧,平日里,多出來的生財雜物及部份米麥便堆放在倉屋內,地是自己的地嘛,蓋庫房即可少一筆支出,不過近几年不大用了,因為究竟隔著城區太遠,有欠方便,我們老爺又在城里另起了一座庫房,是而‘仙霞岭’下的舊庫大半都只空著……”“哦”了一聲。
  雍捐猶有疑問:
  “一般說來,老舊的庫房大多髒亂,杜湄那女人會把尋儿藏在這种地方?”郎五忙道:
  “以前是有些壅塞雜亂,不過在空置之后,業經清理出來;現在可淨爽得很,有時候,府里的人去仙霞岭郊游踏青、或練馬狩獵,往往就便住在舊庫房里,那地方尤其偏僻,亦正适宜暫避風頭……”雍捐道:
  “杜湄也會在么?”郎五干笑道:
  “這我就不敢說了,可是照常情判斷,她應該守在尋少爺身邊才對。”不再多說,雍狷站起身來,驟然拔刀,雪亮的鋒芒映著月光,閃起一溜冷焰,郎五倏覺雙腕松脫,血脈頓暢,那种陷骨符肌的梏梗一旦消失,說不出有多么的痛快,只是捆久了,尚有些僵僵麻麻的感覺……
  這時,雍捐已遞過一皮囊清水,一小錫壺烈酒,外帶兩套油紙包著的夾肉火燒,他先幫郎五把吃食擺好,一邊猶還叮嚀:
  “五爺,不要急,記得細嚼慢咽,可別噎著了,你有的是時間……”郎五舉起羊皮囊,對著囊嘴狠狠灌了一頓清水,然后手取火燒,大口啃食,模樣真是狼吞虎咽,仿佛餓鬼投胎。
  一手技著刀柄,雍捐一手模著下巴,他日注對方,不免有個想法……似郎五這樣瘦小的個子,吃相卻來得凶猛,光看架勢,足有生吞活牛之概,一個人只餓了一天,競也會如此饞像畢露?三口兩口,郎五已吞下一套火燒,跟著第二套,吃得一半,方才面帶疑惑之色的瞧向雍狷,邊嚼邊咽,含混不清的道:
  “噫?你怎么還不走?”雍狷笑笑,道:
  “等你吃飽喝足了我再走。”擺擺手,郎五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會吃會喝,你不必等了,先去辦你的事吧。”雍狷道:“我只怕你沒有法子和我綁得一樣好,五爺。”差一點便把滿口的食物從鼻腔里噴出來,郎五睜大兩眼,怪聲道:
  “姓雍的,你這是什么意思?”雍狷心平气和的道:
  “等你吃完了,我要再以原來的方式將五爺捆回去,就是這個意思。”郎五又急又怒的道:
  “你的條件我已履行過了,雍狷,你為什么還要捆我?怎么著,你打算過河拆橋?”雍狷道:
  “我們有言在先,五爺,你說出我儿子被藏匿的地方,我馬上供應你吃喝,不過若要放人,則須等到救回我儿子之后才行,現在我儿子尚未救回,所以便不能放人,而為了防止你私下脫逃,只有重加束縛一途;五爺,我答允你的,完全照做無余,過河拆橋之說,又從何談起?”郎五軟了下來,狀近央求:
  “雍狷,我向你起誓,我決不會逃走,你可別再綁我了,直到如今,我兩臂兩腕還在木鈍鈍的發僵發麻,真不是人受的罪啊……”雍狷露齒而笑:
  “五爺,江湖詭詐,人心多變,相信你我都曾得過教訓,在眼前的情勢下,如果你換成我,也會接受這种要求么?賭咒起誓,大都經不住現實考驗,五爺,我們還是如法炮制的好!”郎五忍不住囂叫起來:
  “姓雍的,你若是食言背信,得了儿子,卻不回來放我,我又到哪里喊冤去?”雍猖道:
  “這可能是你的作風,我決不會如此,五爺,你要對我有信心。”就同一枚泄了气的豬泡膽,郎五苦著臉孔,形色沮喪的道:
  “好吧,我也知道你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怎么說都算白搭,只求你手下留情,捆輕一點,綁松一點,對我便是皇恩浩蕩了……”雍捐從腰帶中掏出一卷油亮亮的細麻繩,打著哈哈道:
  “你寬怀,五爺,我自有分寸,倒是趁著現下的辰光,你多吃多喝些,再弄几口老酒暖暖身子才叫正經,人要是乏了,不妨歪下來困他一覺,等你好夢初醒,說不定我已經回頭啦!”郎五─口气灌下半壺白干,嗆得他連連咳喘不止,滿嘴酒味熏人:
  “你得要憑良心,雍捐,天寒地凍的,這可是個要命的節令,到時候,你不能光顧著儿子,獨獨撇開了我不管雍捐道:
  “當然,五爺,你填補夠了么?”再將錫壺內剩下的存酒飲盡,郎五噓著气,邊匆匆吃完另半套夾肉火燒,雙手往前一伸,模樣竟顯得十分悲壯:
  “來,捆吧!”雍狷笑道:
  “請把兩手朝后反剪,五爺,我們老規矩,綁后面,不綁前面。”郎五嗒然無語,只順從的把手伸向背后……─他想玩花樣,雍捐卻不容他打馬虎眼,這捆前捆后,自有奧妙,差別查大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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