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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劍利爪毒齊脅命


  陰七娘手中那條黑色皮索軟軟垂搭晃動,她腳步緩慢游移,雙日定定的投注在雍狷身上,決不急躁、決不輕浮,舉止之細致謹慎,和她粗線條的外貌完全不同,更明顯的意味是,她可不愿重蹈朱乃魁的复轍。
  雍涓卓立原地,仍舊保持著他一貫的姿勢,眼睛并未隨著敵人的身形瞬轉。
  這時,賈如謀已不自覺的從桌后站起,他兩手緊按桌沿,上身微微弓曲,竟是一副立可飛扑發難的架子,毫無前面那种從容自如之態了。
  尤其顯得緊張不安的朱乃魁,他已經拾回了散落地下的兵器、滿臉焦慮的守在一邊,他甚至有些怀疑,現下的場面是真是幻?因為他不能接受陰七娘居然也遭到挑戰的事實,在他的信念里,“七姨”和帥叔一樣高高在上,法力無邊,如今競有人不信邪,偏敢挺身而試,這豈不是匪夷所思么?庫房中的气氛十分僵凝,還透著一股隱隱的寒瑟冷峭,大砍刀光華滯映不動,雍捐的模樣,几如一尊雕像……
  陰七娘手里的黑色皮索驟然激射而出,力猛勁銳。彷若怒矢脫弦!大砍刀的鋒刃微偏,斬向射來的皮索,就在兩件兵器沾触的剎那,皮索突几抖顫,并飛快扭曲纏絞,瞬息里,已將刀身纏繞四五圈。
  雍狷往后挫腰,同時貫力于刀,迅速拖削,運動的須災,他才感覺到情況有异一─對方纏繞在刀身上的皮索,不知是什么皮類泡制,其蹈韌性之強、彈性之佳,委實大出常態,他這拖刀回鋒的一削,平素里足可生生斬落一只牛頭,但此刻卻未能割裂皮索分毫,更甚者,索端借勢反揚,條指咽喉部位,那种精刁奇詭法,簡直就似一條活蛇!
  沒有仰首躲避,也沒有再度抽刀攔截,雍狷雙手直挺,搶在皮索的攻擊之前,連刀推向陰七娘,鏑鋒閃炫,疾似電掣:
  冷哼─聲,陰七娘大旋身,皮索松脫又倏忽形成─道烏虹,以半弧的角度長笛而落,索体破空,就橡帶起一陣嘯泣。
  于是,大砍刀便“霍”聲擴展為一圈碩大無朋的光環,光環在急速轉動,精芒冷焰四散進濺,頃刻間,皮索有如一條黑鰻闖進了逆流,頻頻跳躍躥彈,很顯然已經失去也了准頭。
  光環仍在旋回如故,─抹刀影卻自光環之中碎映斜閃,陰七娘躍身九尺,索尾在她躍升的─剎變為溜溜烏矢,“哧”“哧”有聲的密集射到。
  刀刃化做扇形,在虛空中鋒鋒相連,璀璨的寒光明确的凝布成那樣渾厚的瑩彩,有如將漫天的月華聚攏來又濃縮于一隅,因此漫飛的烏矢就紛紛反彈,點點激揚、難以穿越雷池分毫了。
  陰七娘身形沾地,收索,滑步,鬼魅般晃走飄動,當她的皮索方自旋舞上升,雍捐的大砍刀已在一揮之下分做十七個不同的角度劈來!
  盤升的皮索像极了一條張牙舞爪的怪蛇,它憤怒的縱騰卷掃,竭力沖突風起勁涌之余,真有翻云覆雨的威勢,而光芒熾閃,流電交映,陰七娘暴跳五步,一張銀盆大臉已泛透青紫!
  雍狷雙手執刀,刃口往上,刀尖微指向下,雙目平視,胸腹間的起伏度業已較先前為大。
  一聲惊呼,朱乃魁槍上几步,駭然大叫:
  “七姨,七姨,姓雍的可傷著你了?陰七娘怒瞪朱乃魁,厲聲道:
  “你少煩!傷我?還沒有那么容易2”朱乃魁連忙一縮腦袋,汕汕退下,桌后的賈如謀沉聲開口:
  “不必緊張,乃魁,你七姨不會有什么風險,此間万事有我!”陰七娘左腕翻轉,將兩丈多長的一根皮索卷纏起一丈五六,只剩數尺在外,看上去又像一條皮鞭了,她的右手伸向腰后,側肘之間已多出一樣怪异玩意來……那是一只精鐵打造的獸爪,有四趾,爪端微微彎曲,俱是尖利無比,他握在手上,仿佛連她的指掌也頓時融幻變形了。
  雍狷沉默不語,他知道,另一場更要艱苦的搏殺即將展開,陰七娘不服輸,顯然是要施展她“壓箱,底”的本領,豁力一拼了。
  冷眼望著雍狷,陰七娘揚了揚她手中的家伙:
  “姓雍的,你听沒听說過,這是什么?”雍狷搖頭道:
  “尚請指教。”哼了哼,陰七娘寒著臉道:
  “這件兵器,叫做‘邪狐爪’,我不妨明白告訴你,爪尖有奇毒,只要破膚沾血,除非服用我的獨門解藥,便謹有二十個時辰的活命,毒發時全身痙攣,喉頭內陷,由于呼吸窒息而迫至七孔噴血,連死后的尸体都是烏紫的,雍狷,你要不想有這個下場,就得加意防范著了。”雍猖道:
  “如此說來,万一遭到破膚見血之災,你也毫無意思拿獨門解藥相救了?”陰七娘用力點頭:
  “不錯,如果有這种情形,我不會救你,雍狷,因為你活著,對我們就是─种潛在的威脅,人間世上,不須要這么多武功高強的競爭者并存!”雍捐笑了笑:
  “倒也是實話,陰七娘。”陰七娘往前逼近,凜烈的道:
  “你留意了,雍狷,說不定我挨得起你一下,你卻挨不起我一下!”雍捐道:
  “彼此,反正誰挨上了都不會好受。”“邪狐爪”遞過來的角度非常怪异,它并不是對著雍狷的實体攻擊,而是划過空間,指向雍捐右側尺半的部位,爪尖微揚,果似邪狐探爪。
  不論是這只狐爪上是否曾經淬毒、或者毒性如何?雍狷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
  因而應付起來就特別小心,無形中亦壓力倍增;他覷准狐爪的來勢,候朝有閃,原先扣攫左方的狐爪,在微微一跳之下,猝然以快逾石火的速度反彈,爪尖洒出溜溜冷芒,飛襲雍狷前胸!大砍刀橫起,“當”的一響磕封來爪,几乎在同一時間,陰七娘的皮索暴翻,摟頭蓋臉狠力抽搭下來,烏影一抹,有似惊鴻。
  雍狷右手刀忽的沿著手臂往上滾動,在滾到肘節部位的一剎,刀身猛朝外撅,于半個光圈的過程中急斬陰七娘,而他的左手伸縮如電,竟是硬生生抓撈由上揮落的皮索!
  這樣的反應,大出陰七娘的判斷,她全身后仰,“邪狐爪”急截刀鋒,但揮落的皮索卻已不及換式,照面間,被雍狷一手撈住!
  雙方的接触迅捷無比,變化亦僅在瞬息之際“嗆哪”震擊聲中,陰七娘的“邪狐爪”固未墜脫,但虎口崩裂,血流滿掌,她的皮索握入雍猖手里,在雍捐猛力帶扯下,整個臃腫的身子便往前艙扑,眼看著雍狷一腳飛起,正迎著她突凸多肉的小腹踢來,光景是險到了极處一一賈如謀使用的兵刃是一把形式奇古的長劍,劍鋒細窄,銳利無匹,尾芒隨著長劍的揮展閃炫吞吐,寒气逼人,他只是一劍挺刺,森森光華已有如流波驟散,漫卷淹覆到每一寸的空間,“□”“□”劍气,更則縱橫四溢,無隙不入,威力凌厲之至!雍捐飛起的一腳,只差寸許便可触及陰七娘的肚腹,但他明白,僅這寸許之差,即為自己生死之分,節骨眼上的時間毫厘皆關存亡,就這等俄頃的距离,事實上已遙如天涯,他要自保,便無以制敵了!
  身形的倒退宛似豹躍,雍猖右手握住反激回來的刀柄,在退閃的剎那洒揚出大小飄掠的干百朵刀花,冷焰穿里,他算是避開了賈如謀這突如其來的一擊!
  陰七娘咬牙切齒,不顧手上鮮血淋漓,就同一頭發狂的雌虎也似,張牙舞爪的再度沖扑,兩件兵器雙起雙落,豁命般招呼向雍猖身上。
  大砍刀在溜体旋繞的須臾,賈如謀人已升空,他掠飛的姿態极其优美流暢,像煞鷹隼振翼、又若巨鶴馭風,微見側轉,候向下方翔回,長劍顫指,星芒點點映輝,似是銀河崩散,瑞雪繽紛,出手里已將雍狷逼退數步!
  陰七娘趁机夾攻,口中大叫:
  “如謀,你可要替我出這口气,否則我就和你沒完沒了……”賈如謀身法輕靈,宛若行云流水,長劍揮洒,鋒芒瑩燦掣閃,流光蓬飛所及,銳勢強不可擋,直有江河涌蕩、生生不息之勢,他一邊淡淡笑道:
  “這不正在為你出气么?七娘。”雍狷可謂吃足了苦頭,他現在才發覺,賈如謀功力之深厚精純,几已達到深不可測的地步,尤其劍術之高妙,出招之老辣,更不在話下,加上他悠長的內勁,捷便的身手,相輔相成之下越發如虎添翼,難以抵御,雍狷心里有數,這─次是真個遇上能人了。
  面對賈如謀沉重的壓力,雍狷已覺得拍架支拙,偏偏陰七娘又像瘋婆子─樣,不依不饒的拼命在旁糾纏狠斗,使他的苦惱益大,別的不說,單只陰七娘那只“邪狐爪”,就予人無比的威脅,看情形,今晚上恐怕是要應此一劫了。
  臃腫的身軀驀地側掠,陰七娘回手揮起皮索,而右臂淬揚倒彎,“邪狐爪”巳以极為陰魅的走向扣抓雍狷的下襠照力道的貫性來說,這─爪取的部位應是上盤,決不會滑落到兩跨間的位置才對,但是,它卻愣是直逼了過來。
  雍狷微微弓背,身形側閃,皮索擦著他的鼻尖飛空,“邪狐爪”也稍差一線的貼著襠下錯開。他以掌心猛壓刀脊,大砍刀去勢徒增,“嗖”聲銳響里暴斬陰七娘頸項。
  陰七娘居然不退不讓,皮索反彈扭卷,宛如通靈似的再度于瞬間纏繞住劈來的刀鋒,原來錯開目標的“邪狐爪”也突的一跳,脫手回轉,仿佛─只來自虛無中的魔掌,焙漾著惡毒的冷芒,候往雍狷身上撞到。
  而劍气立時大盛,光華凝聚成各种各式的形狀出現,有的是一片一片如云如霧的氳氤,有的像一束一束傾瀉的寸絲,或若翻騰激涌的流波,或似垂挂下落的天瀑,整間庫房,馬上已被森寒透明的焰彩所籠罩,實則焦點指向,只在雍捐軀体的各處要害。
  大勢如此,不傾力一搏也不行了,雍狷在敵人攻擊甫起的剎那,心念轉動,血脈奮張,他嘯吼如虎,砍刀隨著后翻的雙腕旋回全身,層疊套連的光圈便在須臾間布展……─陰七娘受不了這突來的力道牽扯,人往前跌,皮索掙出手掌,尚連搭著腕際的大片表皮,但她至少也有一點收獲,便在往前扑的俄頃,她的“邪狐爪”已于光圈成形的剎那撞上了雍狷的右肩:
  長劍如虹,光波密集,跌倒的陰七娘一聲怪嚎,滾地葫蘆般肉團團的翻仰出去,一個滾,地下便印上一灘血,而雍狷根本沒有時間再看陰七娘一眼,他正卯足全力,迎戰以泰山壓頂之勢扑來的賈如謀。
  劍芒射入光圈,光圈也套住劍芒,金鐵交擊聲聲串響如百子花炮,森青与澄藍的寒電穿織流閃,兩條人影恍同幽靈,似乎是有形無實的在掠走掣旋,斗然間,雍捐左躍五尺,賈如謀有飛尋丈,二人于掠出的頃刻又倒翻回來,劍輝矯起如游龍舒卷,渾凝無瑕,大刀揮斬似匹練橫空,風云俱涌,兩道流光瞬息間已做了二十一次分合触散,殷紅的血點仿佛狂□中的雨滴斑斑洒落,當他們再次著地,乖乖,都已不大像原來的模樣了。
  賈如謀的臉孔上齊眉梢裂開一條寸許長的傷口,前胸,小腿也各自綻布四道血痕,雍狷的左腰血赤─團,大腿近胯骨處翻開的那片皮肉怕沒有半尺以上,此外,他的右肩頭還赫然嵌插著陰七娘的“邪狐爪”,爪身猶在顫巍巍的抖動著呢。
  ─旁觀戰,著實惊窒住了的朱乃魁,在好半晌之后始如夢初醒,他激靈靈的訂了個寒喋,猛的提起“流星錘”,就等沖向雍捐賈如謀長劍拄地,嗓音發沙:
  “住手!”急忙煞住去勢,朱乃魁不解的嚷道:
  “師叔,姓雍的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了,正宜加以擊殺,你老人家為什么卻攔著我?”賈如謀嗆咳几聲,低緩的道:
  “你要殺了雍捐,如何探知郎五的下落?再說,不管他是否強弩之末,憑你那兩下子,恐怕仍非他的對手……乃魁,赶緊先去照顧你七姨,看看她的傷勢輕重……”朱乃魁答應一聲,剛剛奔向陰七娘那邊,陰七娘已經自行從地下掙扎爬起,她胸脯間、肥臀上,前后裂綻開五條刀痕,白脂血肉層次分明,真個触目惊心;人一爬起,這位“邪狐”已拉直嗓門嚎叫:
  “天殺的雍狷,好毒辣的手段啊,他把我傷成這等凄慘,乃是存心想要我的命哪……如謀,你可得替我作主……”賈如謀忙道:
  “你別叫,七娘,出力發聲也會牽動傷口,万一掙破腹膜就麻煩了!”陰七娘面孔扭曲,張開血盆大口干嗥:
  “賈如謀,你今天若是不為我報仇雪恨,我也不要活了,掙破腹膜就掙破算啦,便讓它腸髒進流,正好一了百了忙以劍尖敲地,賈如謀急切的道:
  “七娘、七娘,你亦是一把年紀的人,不可如此任性,自己的身子千万要愛惜,我答應你,─定為你報仇就是,你可別再鬧了:”朱乃魁小心翼翼的參扶著陰七娘坐回凳子上,先將自己長袍前襟撕下兩條,粗手粗腳的替陰七娘包扎傷處,而任是七娘皮厚肉韌,沾肌触膚之余,亦不禁痛得連連虛气,混身不停抽搐。
  另一邊,雍狷有气無力的倚在牆角,拿大砍刀支撐身子,他的臉色很坏,白里透青,腦門七汗水涔涔,似乎十分虛脫。
  朱乃魁在替陰七娘包扎,嘴巴也不閒著:
  “師叔,總不能像這樣─直耗下去,你老人家也受了傷,得趁早醫治才是,姓雍的要死不死,還在那里撐著,該設法把他擺平了,以免另生枝節……”賈如謀胸有成竹的道:
  “你放心,乃魁,雍捐撐不多久了,你七姨的‘邪狐爪’毒性极烈,破膚沾血之后二十個時辰內包准死人,如今他便尚能喘气,亦無力再做掙抗,只要毒效散開,不必彈一指頭,他自己會躺下……”朱乃魁仍然不大落實的問:“等毒性散開。師叔,這得多久時間呀?”賈如謀陰譎的一笑:
  “不會超過半頓飯的功夫,乃魁,那雍猖表面上似乎頑強如敵,實際上是個什么滋味,他心里有數,你不想想,他若還有余勇可賈,為何不設法反扑突圍,而只是僵立不動?”咧開厚嘴,朱乃魁幸災樂禍的道:
  “是了,并非他不想動,而是動不了啦!”點點頭,賈如謀道:
  “現在,你想通了吧?所以不必急躁,更無須輕舉,我們要做的謹是等待,我們有的是閒暇,時光的延耗,對我們有利無害,至于我的傷勢,不很在緊,再拖上一陣,亦沒什么妨礙。”陰七娘惡狠狠的接口道:
  “我那‘邪狐爪’上淬煉的毒藥,是當今天下二十七种最厲害的劇毒之一,說是二十個時辰里死人,其實沾上身就先去了半條命,姓雍的哪伯是鐵打的金剛,也照樣要吃不完、兜著走,他眼下已和一頭瘟豬無啥差別了……”朱乃魁站直身子,磨拳搓掌的道:
  “七姨,待姓雍的動彈不得之后,我可要好生捆起他來拷問郎五哥的下落,只不知到了那時,他的神智是否會清明?”陰七娘摸著腹問傷處,咬牙道:
  ‘邪狐爪’上的毒性,只是他混身癱軟,体內痛苦,影響不了他的思路,你盡管放手去拷問,他要不答,便是裝佯,該怎么辦,你自己琢磨著看吧!”這時的雍狷,但覺兩眼望出去一片模糊,霧蒙蒙的有若置身云絮之中,他的四肢微微起著痙動,而血脈滯重,呼吸不順,胸膈間老像逆著一口气,全身上下,軟綿綿的提不起勁,腦筋是很明白,不過官感功能卻不听使喚了……
  庫房中,明亮的燈火競似逐漸暗淡下來,人聲語聲,彷佛遠遠近近不著邊際的在飄浮蕩,一切景象都顯得恁般空茫、恁般幻异,人站在那里,也有一种恍惚失真的感應,宛若靈魂出竅……
  終于,“□啷”一聲清脆回響,雍狷的雙環大砍刀墜跌地下,整個身軀也貼著石壁緩緩縮萎坐倒,他仍然圓睜兩眼,卻再也振作不得。
  暈沉悠晃里,有人走了過來,相當粗魯的開始對雍狷大動手腳,他被橫扯豎翻,密密捆綁,過程間,連踢帶訂,就和衙門捕役對付江洋大盜─樣,充滿了那等勢不兩立的怨气!雍狷知道是誰在凌虐他,但卻毫無反抗的余地,他只有逆來順受,任由擺布,然則,心底一股不認命的強烈意念,反倒拗執的浮升上來。
  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在扼掏自己的脖頸,雍捐吃力的掙扎著,咻咻的呼吸著,沉重的窒息感使他從暈眩中驟然醒覺,而胸腔里的逆气越發擴展,喉頭間宛似燒著一把火,他忍住一聲呻吟,只本能的張嘴低呼:
  “水……水……”他被輕輕扶坐起來,一只粗瓷碗湊到唇邊,當那口甘冽香甜的淳水吸入喉管,雍狷嗒然舒气……這一生里,他競從來沒有喝過如此清涼鮮美的水!
  大半碗冷水下肚,他才覺得略略好過了些,喘得稍緩,眼睛也比較看得清楚了,此刻,他發現自己置身于另一問狹隘更十分陰潮的石屋中,一盞油燈高高擱在石牆上端的凹格里,燈光如豆,慘綠幽青,他自己則四肢加綁,揉捻了銅絲在內的六股繩將他捆得猶如一只粽子,照眼前的情形看,他顯然已經淪為階下囚了。
  且慢,石屋中好象不止他一個人呢,否則,誰會看到了坐在角隅處的那個身影,在晦迷燈火下,那人像是正迎著他露齒干笑。
  閉閉眼,雍捐再次凝眸望去,不錯,那人是在迎著他笑,笑得很友善、很真摯,不過,也很尷尬!石室里的光度暗淡幽沉,可是雍捐直覺的感應到對方的模樣有些熟捻,似乎曾經相識,在哪儿見過,卻又一時記不起來……
  其實不必他去思索,那人已輕咳─聲,移著屁股湊近,嗓調低啞的開口道:
  “呢,老弟台,你不記得我啦?我是任非呀,‘白首鷲’任非……”雍猖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遇上任非,他睜大雙眼,仔細瞧去,果不其然,這位老兄不是“白首鷲”任非是誰?他們分手的時間并不算長,但任非的外貌卻改變了不少,問題在于不是變得好,反而變差了,不僅瘦了一大圈,臉色也失去了原有的紅潤油光,如今,一層灰槁泛浮在他面孔上,人便灰澀澀的不見精神,就這么一段日子,他活脫蒼老了十年!任非的手腳也一樣是上了綁,而且綁得決不比雍狷松快,他歎了口气,磋吁的道:
  “老弟台,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我再怎么想,也不會料到能在此處和你見面,當他們把你拾進來的辰光,我還以為自己老眼暈花,看錯了人哩,等我瞧真切了,簡直就傻住啦,嘖嘖,委實不可思議;老弟台,你和他們如何扯上瓜葛,又怎會落到這步田地?”雍捐調整著呼吸的節奏,緩慢又暗啞的道:
  “說來話長……任老大,并非我不愿細談,實在是出聲困難,我喉頭的肌肉一陣緊似一陣,連喘气都費好大的勁任非睜大兩眼,惊疑不定的道:
  “敢情你不只是身上這些外傷而已?他們……莫不成還傷了你的內腑?”喘了几口,雍狷聲音低弱:
  “我沒有受什么內傷……僅是受了毒,任老大,你可听說過……陰七娘那只‘邪狐爪’?”“咯登”一咬牙。任非痛恨的道:
  “老弟台,原來你也著了那潑婦的道?我操他個娘,我之所以落到這等境況,亦是遭她謀害。還有她那姘頭賈如謀,一對奸夫淫婦,聯起手來算計我,你不曉得,我被他們整慘了啊……”雍狷窒噎一聲,連連吸气:
  “你……你沒中過陰七娘‘邪狐爪’上的劇毒吧?”任非滿臉同情之色,頗有患難見真情的模樣:
  “我到還算僥幸,不曾被那老幫子的毒爪招呼上,其實也并不是那么老幫于手下留情,只因為尚不須使用她的毒爪,在賈如謀暗里協助下,光一條‘九尾索’,已經把我擺平了!”頓了頓,他又沉吟著道:
  “可是,我雖然沒嘗試過那毒爪的滋味,卻多少知道這玩意的厲害,听說乃是天下二十七种最霸道的劇毒之一,毒名叫‘鳩藤’,但要被它沾血入体,不出二十個時辰,人就會呼吸衰竭,窒息而亡,可恨著呢……解這种毒,陰七娘那婆娘倒有現成的解藥,不過,怕她不肯拿出來……”雍狷吃力的道:
  “你說得不錯,她是不肯拿出來……”任非憂心仲仲的道:
  “從你被抬進來到如今,已有兩個多時辰了,算你中毒的辰光,大概還要早,也就是說,毒性業已潛入体內近三個時辰啦,老弟台,我們得赶緊想法子替你解毒,要不然,越拖下去,情況便越糟……”雍狷苦澀的一笑:
  “在這种困境下,能想到什么法子?”任非忙道:
  “你別喪气,老弟台,事在人為,人定胜天,講句現實點的話,我的指望也全在你身上了,你若能得救,我便跟著沾光,否則,你要完了蛋,我還圖許誰去?不用慌,好在時間尚有裕余,讓我仔細尋思……
  舔舔干裂的嘴唇,雍狷沙沙的道;“任老大,時間恐怕不似你想象中的寬裕……如果我猜得對,他們很快就會進來拷問我,要逼我說出一個連系我生死的問題……”怔了怔,任非道:
  “什么問題如此嚴重?”雍狷盡量長話短說:
  “郎五,你知不知道這個人?他被我擄了去,囚在一個只有我曉得的地方,他們就是要逼我吐出郎五的下落,我若不說,他們可能還不致立即要我的命……”任非又是“咯登”─咬牙,語气里充滿怨毒:
  “可是巧,老弟台,咱們的仇家全湊到一堆來了,那殺千刀、天打雷劈的郎五,我不但認得,更和他有一層親戚關系,他還是我的庶表兄弟,論起來,得稱呼我一聲表兄,這次我來‘老窩庄’,原本是沖著他來的!”忽然想起這么一回事來,雍狷低聲道:
  “對了,任老大你那‘落雁三擊’的冊頁,最初不就是打算賣給他么?我還記得刁不窮提過,你這位庶表兄弟姓郎,在替─個大財主當保鏢……想來正是郎大了?”任非又惱又恨的道:
  “可不正是這個畜牲!我把他當親戚,當自己人看,他卻將我視做白痴肉頭,先是誆我騙我,到后來,索性就要強取蒙奪,我不答應,他干脆翻下臉來,唆使陰七娘同賈如謀擺平了我,進一步待謀財害命啦!”雍猖咳了─聲,道:
  “任老大,我還不太明白,以你的境況而言,并非富有……那郎五,要在你身上強取豪奪些什么?又待謀你的何种財富?”任非气咻咻的道:
  “老弟台,他就是窺視那本‘落雁三擊’的冊頁呀,當初我向他要求拿一幢房子,二万兩現銀及二万兩儲本庄票做交換,這混帳卻推三阻四,哭窮裝蒜,老是給我折碼殺价,最多只答應給一幢破屋,兩万銀子,我不肯,事情才拖延下來,這一次到‘老窩庄’,我原打算和他砌底敲定,如果實在拿不到那樣的价錢,讓一讓我也認了,豈知這個黑心黑肝的畜牲早已昧了天良,設下圈套來算計我,他竟然起意要獨吞獨吃,分文不給,只要我不依從,他便蠻干到底,連我一條老命也照單笑納一一”雍捐又喘了一陣,才順過气來:
  “你把我弄迷湖了,任老大……那‘落雁三擊’的冊責,你不是已將原本交給你的伙計刁不窮了么?卻又何來第二本与郎五談斤兩?”任非不禁愣了愣,表情汕汕的有些窘態,他打著哈哈道:
  “呢,這其中另有玄妙,老弟台,我找机會再向你解釋雍狷正想說什么,石室之外已傳來一陣雜沓的步履聲響。不─會,石室的沉重鐵門被由外啟開,几條彪形大漢挺胸突肚的魚貫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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