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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潑、辣、小嬌娘


  江爾宁動作如電,斗然縱身而起,“嗖”的一聲,一條黑影有如怪蛇也似飛卷而來,几乎不分先后,寒光閃處,那尺半彎刀亦快不可言的橫斬向關孤的腰際,一招雙式,犀利無比!
  原地不動,關孤瘦削的身形突然做著幅度极小又迅捷得無以复加的波顫。于是,僅僅稍差一線——皮索与彎刀全是稍差一線的由他身側掠過;表面看去,竟看不出關孤身形的波顫,太快了,好像他只是站在那里,而江爾宁的攻擊卻全然自家失了准頭一樣!
  是的,這是“果報神”關孤最為精擅的閃挪身法之一:“一粟千里”!
  劍光的暴閃,就有如极西的電火倏映,當人們看見,它也已縱橫天地了,現在,正是如此——
  江爾宁羞、怒、气、急之下原本心躁气浮,而招式義全然用老,她一個躲避不及,關孤的“渡心指”已經那么寒森森,冷凜凜的擱上了她的脖頸,擱置得又竟這般安穩与恰到好處!
  猛的呆住了,江爾宁就像触了電一樣僵在那里,她可以貼切的感覺到頸部的寒冷,也更能會意到劍刃的鋒利与堅硬!
  本來,江爾宁功夫之佳,是頗為可觀的,在江湖上,她也是成了名的難纏人物,照說,她不會一上手便栽了跟斗,但坏就坏在她的浮躁貪念上。而且,另外一個原因,是她自負,太過与低估了關孤的技藝!
  穩定的執著劍,關孤微微一笑道:“現在,你還狠么?”
  江爾宁面色鐵青,神情凄黯,她卻倔強的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但你休想侮辱我,更休想迫我自己侮辱我自己,就算你剁碎了我,我也不會向你屈服!”
  關孤冷冷笑道:“為了你的蠻橫、驕縱、藐視于人,出言不遜,你必須受到懲罰,你若不愿自己掌自己的嘴,那么,我就要用我的劍在你臉上留下點什么,而我不要你死,我會要你活著痛苦!”
  恐怖的抽搐了一下,江爾宁全身抖索,神色大變,她再也忍不住淚水盈睫,聲音哽咽:“你……你敢……”
  暗自點頭,關孤笑道:“你要試么?”
  驟然橫了心,江爾宁猛的一側頭,用力往擱在頸旁的劍刃上迎去,她哭著叫:“不用你動手,我自己來……”
  手腕輕輕一翻,關孤擱在江爾宁脖頸上的利劍已恰到好處的移出半尺,江爾宁一心尋死,用力太猛,身子一個收不住勢,竟朝關孤怀中撞去!
  略一閃動,關孤飄出三步,江爾宁腳步踉蹌,心緒激動,險些就摔跌倒地,但是,她卻勉強的站穩了。
  凝注著這位有著“絕索”之稱的美麗少女,關孤緩緩的道:“女人不可像男子,否則,就可憎了。”
  江爾宁面色蒼白,唇角抽搐,淚水滾滾順頰而落,她硬忍住咽噎聲,狠狠瞪著關孤,那种倔強的模樣儿,可真夠瞧的。
  吁了口气,關孤的長劍慢慢還鞘,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他平靜的道:“可慶的是……江爾宁,雖然你很跋扈囂張,但到頭來,卻仍是證實了你是個女人!”
  一雙風眼里似在噴著火焰——而火焰卻融于瑩瑩淚水之中,江爾宁仰起頭輕輕吸气似欲恢复那波動的情緒,她不服又不甘的道:“你憑什么把我——和一般女人相提并論?”
  關孤笑了笑,道:“因為你在一籌莫展之際也會哭泣,而男人,縱使他再窩囊,也极少用眼淚來表示絕望的!”
  無限的羞辱与無限的痛恨浮映在江宁爾這張艷麗的容顏上,她有如一只蝎子般以毒澀澀的語气道:“你休想再侮辱我,那永不可能,我不會受你逼迫,更不會讓你的嘴唇來撕毀我自己的尊嚴,除非你殺了我——縱使那樣,我也決不低頭!”
  濃濃的眉毛投下兩片柔和的影子,在關孤深沉的雙眸中,他的臉龐如今看起來异常安詳平靜,他淡淡的道:“老實說,我并不想真的迫你摑打你的嘴巴,更不會殺你,自然,要在你臉上留點記號的話也是假的,我之所以如此待你,只是給你一個小小的警惕与忠告罷了,要你明白做人的謙怀及行事的容讓該是何等重要,再者,也挫挫你蠻橫驕縱的气焰,我在教你——一個武林女儿應有的儀態和風范!”
  一抹眼淚,汪爾宁抽噎了一下,咬牙切齒的道:“你——你這惡徒!”
  關孤搖頭道:“不,你又怎分得清善惡?”
  窒了一窒,江爾宁紅著眼圈,帶著淚痕,她的太陽穴在跳動,內腑在翻涌,气忿加上悲恨,她啞著聲道:“我不會忘記你今天所給我的難堪及欺侮,而你,也要記住了,有一天,我會加倍奉還予你!”
  旁邊,李發怒道:“你最好說話之前要再三思考,江爾宁,你的力量又豈能報复得了我關大哥?何況關大哥對你只有恩賜,并無虧害……”
  江爾宁大聲道:“不用你來幫腔,我自己心里明白!”
  李發臉色一變,火道:“你真是——”
  關孤擺擺手,道:“罷了,任她吧,我并不在乎這些,多少比這更難理喻的事情全遇過了,又豈會計較這一點?”
  對著江爾宁,他又道:“不過,你要搞清楚,煩惱俱由人來,江爾宁,不要太幼稚了,我在有些時候,容忍的限度也是不大的!”
  江爾宁悍野的道:“我不怕你,我一定要找你算帳!”
  關孤幽深的一笑,道:“但記著要有把握的時候再來,否則,下一次如果你又碰了一鼻子灰,只怕那時的滋味要比眼前更不好受!”
  江爾宁恨恨的道:“不要太狂傲自滿,姓關的,天下武林并非由你獨霸,而且,你的气數也未見得永遠不衰!”
  關孤笑著點點頭,道:“隨你說吧,但如果我是你,在找一個高手報复的時候,我決不存著僥幸之心!”
  江爾宁握拳透掌,憤怒的道:“你笑,你盡量的笑,總有一天你有笑不出的時候,你等著,我將眼睜睜的看著你哀號輾轉!”
  關孤拂了拂大憋上的灰塵,他道:“這次給你的教訓,江爾宁,你仍嫌不夠么?”
  重重哼了一聲,江爾宁面色鐵青的道:“我并不認識這是教訓,關孤,我只知道這是一种莫大的羞辱,至极的難堪,無比的凌辱!”
  關孤輕喟一聲,道:“你太天真淺薄,而且任性!”
  以一种帶著點儿長者的悲憫与惋惜眼光瞧著對方,關孤溫和的道:“再多想想,江爾宁,不錯,你在江湖上也已多少闖出了點名聲,但這并非意味著你已經完全成熟,也不是表示你就因為這樣便可以為所欲為,不顧一切了,今天我如此待你,就算是一种難堪吧,而這難堪對你來說,亦未嘗不是有著益處的,它至少提醒了你以后需要謙和有禮一些,不可太過于蠻橫囂張,如若你能領會這點,日后你就受用不盡了……”
  江爾宁激動的,道:“你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我不用听你這一套陳詞濫調,對我說教,你還差了點!”
  關孤并不溫怒的一笑道:“言盡于此,是好是歹,隨你自擇了,只是,希望你不要大為你家的大人惹麻煩才好!”
  江爾宁气得臉儿漲紅,叫道:“你你你……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我并不是三歲孩童,我有自己的主見与行動,任什么事全由我自己承擔,并不用依賴我家的大人!”
  點點頭,關孤道:“假如有這樣的一天,你才算真正成長了。”
  恨得猛一跺腳,江爾宁顫著嗓子道:“很好,姓關的,你記著今天你所講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會要你再咽它回去!”
  關孤淡淡的道:“恐怕不容易。”
  一摔頭,江爾宁再不多說,她連回身看一眼都沒有,就這么踉踉蹌蹌又怒气沖沖的奔出了林子。
  望著她的背影消失于林外,李發不由習慣的聳聳肩,苦笑道:“這妮子好潑辣!”
  關孤道:“如果她這种据傲蠻橫的毛病不改,我敢斷言,將來還有她吃苦頭的時候。”
  李發低聲道:“大哥,說真的,我還以為你真要收拾她呢!”
  笑了,關孤道:“我不喜歡對付女人,縱然是這女人很坏,而江爾宁看樣子并不算很坏,除了被嬌縱慣了以外,她還相當可愛。”
  眨眨眼,李發笑哧哧的道:“大哥看上她了?”
  關孤橫了李發一眼,冷然道:“我不會這么簡單就看上一個女人,由于這一點原因,以至我今年已經快三十歲了,卻仍舊孑然一身。”
  歎息了一下,他又道:“而且,過我們這种生活的人——以殺伐為工作的宗旨,亦不适宜有家室之累,那會害了人家……”
  李發又忍不住脫口而出:“除非改換生活環境。”
  關孤哼了一聲,道:“出言三思!”
  李發窘得黑臉一熱,忙道:“是的,大哥……”
  目光移向林外,關孤又忽然笑了起來,李發跟著瞧去,卻什么也沒有看到,他詫异的道:“大哥,你笑什么?”
  關孤安詳的道:“江爾宁這丫頭雖說十分嬌縱,卻也机伶得很,你沒看見她方才离開之后所走的路線?”
  李發迷惑的,道:“她不是走出了林子么?”
  關孤笑道:“不錯,但她所取的方向卻正与‘天龍堡’的那些人背道而馳!”
  李發不由也笑了,邊道:“她是擔心那些人等在前面攔截她!”
  說到這里,李發若有所思的道:“對了,大哥,今天我們算是得罪‘天龍堡’了,回去之后,禹老板會不會不高興?”
  關孤淡淡的道:“他是一定不會高興的,但我不管他,人人都該多少有點自主的權利,這一身算賣給‘悟生院’了,總不能連把我們的精神思想也賣掉。”
  李發,重重點頭,道:“有理,大哥!”
  關孤伸了個懶腰,道:“我們走吧。”
  李發殷勤的道:“大哥歇夠了?”
  關孤“嗤”了一聲,道:“不要問我,你也該歇夠了吧?”
  打了個哈哈,李發急忙過去將一黑一白的兩匹健馬牽了過來,兩人各自挂好了長劍水囊,翻鞍离去。
  天气依然燠熱,陽光雖說偏西了一截吧,但照在人身上也一樣頗不好受,好在他們也已休憩了一陣子,如今赶起路來,雖則是還挨著火烤似的炙晒,卻多少感到能以忍耐了。
  一面奔馳著,李發又拉開嗓門道:“大哥,老板這么急毛躥火的叫我們赶回院里去,恐怕不是希望我們回去睡個安穩覺吧?”
  關孤微笑道:“自然不是。”
  李發舐舐唇,道:“那么,回去之后又有生意交給我們辦了!”
  關孤淡淡的道:“我想是這樣。”
  李發著急的道:“如果這樣,大哥你可得設法推掉,我們剛辦妥了兩樁買賣回去,好歹也總要緩口气哪,假設又輪到我們頭上,休說勞逸欠均,我們的休假不也跟著泡湯啦!”
  關孤眉宇輕皺,道:“到時候再說吧!”
  猛一頓,他又道:“今天晚上,我們在前面的‘小祥集’落宿,明朝再快赶一天,至遲后天中午便可到家了。”
  李發苦著臉,道:“如若回去之后又有生意要接辦,還真不如晚几天再到達,人在外頭至少心情還開朗點!”
  關孤木然道:“奈何!”
  于是,兩個人全沉默下來,只任由馬儿快一陣緩一陣的奔馳著,蹄聲急劇又清亮的揚起四周,飄向塵埃,在李發沉悶的眼神中,在關孤飛拂的黑綢大憋里,日頭西斜,天色逐漸幽黯,而遠處,“小祥集”的點點燈火也那么安祥的映入了人眼……
  李發,打點起精神,道:“前面到了,大哥。”
  關孤沉沉的道:“又是一天,又是黃昏。”
  李發也干澀澀的道:“人,一輩子也就這么打發掉了!”
  沒有再說什么,關孤猛力一夾馬腹,加快速度向前飛奔,李發也嗆喝一聲,催馬急急跟上。
  在進入“小祥集”之前,道路是從一片荒廢已久的集場子旁邊經過,這片集場子大約隔著“小祥集”較遠,已經棄置不用了,上面有著昔日草草搭建的竹棚草房,如今也都傾倒破爛,顯得空蕩冷寂,甚至連頭覓食的餓狗也不見一只,只有些不知名的虫子在其中偶而吟哦著……。
  吐了口唾沫,李發斜睨著這片集場子,沒來由的大叫道:“媽的,既是荒廢了不用,當初又何苦建它?”
  關孤收緩了馬儿的去勢,笑道:“這是一种錯誤,就好像人一樣,等他長大了,才往往由別人發覺不該生他,當然那是指些惡人!”
  李發,忽然也笑了,道:“大哥,你這一說,我已經替我們這一行的人找到了借口,所以,當那些不該生的人也已生了的時候,便由我們執行再送他回去原來地方的使命了!……”
  關孤正想說什么,目光一閃,卻“咦”了一聲,他低沉沉的道“偏馬一旁!”
  李發本能的抬頭前眺,哈,在暈黯的天光下,可以隱約看見正有几個人朝著這邊奔來!
  “呸”的又吐了口唾沫,李發怒道:“今天真是邪門了,媽的,碰著兩檔子邪事,卻又一個鳥樣子,大哥,你瞧瞧,可不又是人追人?”
  兩人一邊縱馬奔入道路旁邊的雜草深處,關孤邊低笑道:“不過,有一點不同,這一點不同的是我們白天遇著的人追人有一方是個標致妞儿,現在,卻清一色的俱為男人了!”
  李發恨恨的,道:“臭男人!”
  他們兩個騎在馬上,隱于路旁草叢的黝黯處,以一种隔山觀虎斗的悠閒心情目注那几個前奔后赶的人物,由遠處逐漸接近。
  忽然——
  關孤神色微變,他低促的道:“李發,你仔細看!”
  怔了一下,李發聚集目力,謹慎的觀察那几個人——共是三個,一人在前,二人在后,由于光線晦暗,他只數出了几個人來,至于他們的容貌,卻是還無法辯認清楚。
  吶吶的,他道:“大哥,有什么不對?”
  關孤冷峭的道:“那是我們的人!”
  吃了一惊,李發重又注視,奇怪的道:“我們的人?怎生跑到這里來了?”
  接著,他又急道:“那是我們的人?在后追的抑是在前跑的?”
  關孤低沉的道:“在后追的。”
  吁了口气,李發道:“天老爺。”
  撫弄著馬儿的鬃毛,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一定又是在敝‘生意’了。”
  李發搖搖頭,道:“這种手法簡直拙劣得一塌糊涂,做生意哪有將‘貨色’赶得四處跑的?糟透了……”
  關孤淡漠的道:“嗯,是,‘滾地虎’呂安与‘左拐子’左煌。”
  李發哼了哼,道:“是他兩個?媽的,難怪會這等差勁,我們‘真龍九子’手下的狗腿子又怎會干得出好事來!”
  關孤用左手托著下頷,道:“且看他們怎生行事吧。”
  李發道:“我們管不?”
  關孤搖搖頭,漠然道:“不管,‘悟生院’的規矩,同院的伙計之間,只能有私人的往來,不許有公事上的牽連,換句話說,只有上下縱的關系,不能有橫的連貫,大家全是奉命行事,各干各的,沒有交待,誰也不管誰。”
  李發搔搔頭,道:“這我也知道,但如果我們的人辦不了事的話,該可以助他們一臂吧?總不能袖手旁觀,看著他們出丑呀!”
  關孤冷冷的道:“還沒有到那個時候,如到了再說,至少,眼前是他們在追人家,并非是別人追他們!”
  不敢再多說,李發瞧向路上,現在,三個人也已來近了,那前奔的一個是個精壯強健的小伙子,眉目清秀精靈,但此刻卻滿臉慌張恐懼之色,他的身手看上去頗為利落,縱躍之間,亦顯得甚有根底。可是,大約是心中惊惶之故,就在他狂奔到前面的瞬眼間,竟被腳下的一塊石頭絆了個跟斗!
  這小伙子口中惊叫一聲,整個人卻平飛出去,連手上握著的半截木棍也拋了老遠,“砰”的一家伙,跌了個大馬爬!
  在地上一個翻滾,看樣子他是豁出去了,跌得那樣重,竟然連气也來不及透一口,爬起來又踉踉蹌蹌的往路旁那片廢棄的集場子沖!
  但是,就在這一耽擱,他卻再也逃不出去了,后追的那兩個人,倏然分開,一前一后,剛好將他堵在中間。
  這兩位仁兄,也是一身黑衣,一個五短身材,滿臉橫肉,手握一雙“鬼頭刀”,另一個左手執一只擯鐵拐,身高細長,最突出的是他那只朝天鼻,与一笑之下便露出唇外的大齙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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