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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強、倔、英雄膽


  金重祥手搭涼棚,凝目注視,那輪獨輪推車上,分左右各依坐著的,嗯,是兩個女子,左邊的一個神色委頓,面容憔悴又蒼白,身上更到處纏著白布——顯然是受了傷的模樣,右那的個卻是個尋常村女的打扮,并不起眼,她們靠在木杠擱手上,兩個人的表情平靜,并沒有什么奇特之處。
  急躁的往回走了几步,馬長盛叫道:“老六,回去啦,這有什么好瞧的?”
  崔涼也道:“六哥,我看這車上的兩個女人不會有問題吧?”
  金重祥搖搖頭,冷沉的道:“不然,我認為有盤洁一下的必要!”
  馬長盛气嗖嗖的道:“你還是赶快找地方睡上一覺吧,老七,你簡直草木皆兵了!”
  金重祥固執的道:“五哥,你們先走一步,我得截下這輪獨輪車來仔細查問查問,不知怎的,一見到車上的兩個女人,我就有些狐疑,本能的心里起了警惕,這像有一种默默中的感應——她們或許有問題!”
  嗤了一聲,馬長盛吊著眼珠子道,“一個要死不活的女人,一個土頭土腦村气十足的婆娘,這就激起你的狐疑,太行事過敏了!”
  崔涼接口道:“我也看不出她們有什扎眼之處,別再像你先前硬要掀人棺材蓋一樣鬧笑話了,你确實須要休息休息……”
  土坡上,隱在石隙中的關孤,當然也發現了這幕情景——他的雙目圓睜,汗水滾滾順額淌落,無形中呼吸也急促起來,是的,獨輪車上的兩個女子正是江爾宁偕同舒婉儀,只是,她們來得太早了,比原定的時間提早了很多!
  這時——
  金重祥欲待上前盤查的心意更形堅定,他大聲道:“五哥,車上的女子為何受傷?而且顯然乃利器所傷,否則她不會包扎得如此縱橫累贅,尋常的碰撞之傷斷斷乎難以形成此狀,然則一個女子在何等情形之下會遭利器所傷?因為這女子必是江湖中人!”
  馬長盛道:“江湖中人又待如何?女子闖江湖的多得很,現下我就能給你舉出兩籮筐的人名來!”
  金重祥立道:“這女子身受利器所傷,但与她同行的卻是一個村婦,這是怎么回事?其中有何蹊蹺?五哥,一定要探明!”
  馬長盛不感興趣的道:“管他怎么回事,再蹊蹺也未曾涉及我們的任務范圍,与我們可謂風馬牛不相關,她們扯她們的卵蛋去,只要不是我們要拿的人別的就一概不管,而我們要拿的人當中沒有這兩個,何須去徒費功夫的替自己找麻煩?”
  金重祥注視著業已來到面前的那輛獨輪車,突然他迎上兩步,面色冷峭的舉手攔阻——
  一見金重祥如此回執己見,馬長盛不禁心中有气,但卻不便在些際發作,頓時,他拉長了臉,悶不吭聲的站向了一旁。
  獨輪車戛然而止,推車的是一個粗手大腳,滿臉老實像的庄稼漢,他挺著腰將“車肩帶”扯緊,一面抹著汗陪笑道:“大爺,你也想雇車?”
  金重祥看也不看推車的一眼,管自來的到江爾宁的身邊,雙目如刃也似筆直打量著江爾宁。
  同時,江爾宁也夷然不懼的還視于他兩個人,就這樣一站一坐,气氛僵窒的互相“瞄”將起來。、
  另一邊,易容改扮成村女模樣的舒婉儀卻不禁心頭急跳,暗里惊慌,她惴惴然不知怎么辦才好——
  于是,金重祥凜烈的開了口:“你們是干什么的?”
  江爾宁硬梆梆的道:“你們又是干什么的?”
  金重祥臉色一沉,惡狠狠的道:“先回答我的話!”
  江爾宁冷笑一聲,道:“我一不犯王法,二未喪私德,你這樣子又不似官府衙役,公門差人,我憑什么要先回答你的話!”
  金重祥大喝道:“好好刁的賤人!”
  唇角一撇,江爾宁不屑的道:“簡直是個毫無教養的瘋子!”
  金重祥勃然大怒,他逼前一步,厲聲道:“賤人,你是在找死!”
  江爾宁潑野的道:“好呀,我正活得不奈煩了,几天前沒叫仇家擺平,今天說不定會由你這大老爺慈悲,渡我過此人生苦海——只是,你有這個本事嗎?”
  气得額角青筋暴浮,雙目圓瞪,金重祥自齒縫中“嘶”“嘶”吸气,他一字一字的道:“刁蠻賤人,我立即可以活剝了你——”
  江爾宁尖銳的道:“你來剝吧,這才顯得你英雄蓋世,威武稱尊,多風光呀,向一個身受重傷的女人施毒手,日后正可做為你揚名立世的依恃,宣照天下,這位大爺可是厲害著呢……”
  金重祥大吼道:“你這刁婦——”
  一側,崔涼走了上來,冷冷的道:“看不出,你這女人倒是相當難纏,利口利舌的潑辣得緊,只不過,你找錯對象了!”
  江爾宁揚揚眉梢,道:“真是怪了,我們走我們的路,既未惹著也未沾著各位,你們卻橫里攔車,惡言惡語,這是哪門子的威風法?而又只准你們開口傷人,就不許人家回聲抗辯?你們跋扈囂張不說,反倒指我難纏了。”
  崔涼陰惻惻的道:“看你的舉止談吐,也似江湖同道了?”
  江爾宁哼了哼,道:“江湖人不錯,但未必与你們‘同道’!”
  金重祥臉色鐵青,道:“妮子,你出口之前,最好再三斟酌!”
  江爾宁摔摔頭,無畏的道:“我行得正立得穩,心里坦蕩光明,有什么說什么,該怎么講就怎么講,沒有斟酌的必要!”
  金重祥雙手驀的緊握,他大聲咆哮:“滾下來,我這就收拾你!”
  江爾宁冷硬的道:“我負創在身,行動不便,但卻也不會叫你唬住,甭在那儿扮人熊,是种的你就過來試試!”
  金重祥几乎把肺也鼓炸了,他咬牙切齒的道:“不知死活的賤人——”
  崔涼伸手一攔,皺眉道:“老七,如今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何苦再增麻煩?這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蠻丫頭,若是也与她一般見識豈非眨低了自己?”
  金重祥陰森森的道:“怕只怕,她不是像她表面這樣幼稚和冒火——我看這賤婢骨子里十之八九另有花巧!”
  江爾宁憤然道:“我即便另有花巧,也与你們無干,這簡直叫無是生非,我看,你們是吃飽了飯沒事做,撐得慌了!”
  金重祥深深吸了口气,緩緩的道:“我對你,忍耐已經夠了——賤人,下來!”
  索興往橫杠上一靠,江爾宁淡淡的道:“我不。”
  臉上是一片蕭煞冷厲,金重祥道:“下來——”
  江爾宁閉上眼,道:“你動手吧,看看你有多么個英雄法!”
  踏上一步,金重祥雙手微提,語音僵木:“你還要使刁耍賴?”
  江爾宁閉目無語——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神情,實塌實的女光棍模樣!
  坐在另一邊的舒婉儀,到底對這种陣仗經得太少,這時,業已禁不住全身微顫,目光瑟縮,表情上現露出不可掩隱的惶惊意味來……
  崔涼伸手攔住怒不可遏的金重祥,陰沉的道:“先別急著動手,老七,如果這兩個婆娘真有什么問題,她們要跑也跑不掉,但要追根究底,卻不是你這樣的法子,万一將她們打死了,不明不白的,豈非叫人家笑話?”
  金重祥竭力抑制著自己,他重重的道:“六哥,這個女人一定不是好路數,無論如何,也得將她的根由盤清,我看她的嫌疑大著!”
  崔涼點點頭,道:“好吧,我來問問——”
  江爾宁睜開眼,直率的道:“有話就說,大家全落檻點,犯不上吞吞吐吐,又張爪舞爪,難道你們几個大男人還比不上我一個女人來得干脆?”
  崔涼忍住一口气,道:“我忠告你們,說話不要太過咄咄逼人,不論你是什么來頭,惹翻了我們只怕你一樣吃不了,兜著走!”
  江爾宁哼了哼,道:“甭嚇唬人,這一套我早膩味了!”
  崔涼沒有再答腔,卻轉向舒婉儀:“你,姓名?”
  舒婉儀心頭猛然一跳,臉色有些泛青,她囁嚅著微微發抖的道:“我……我……姓……”
  江爾宁接口道:“她姓趙,叫趙貞娘。”
  崔涼橫了江爾宁一眼,又硬梆梆的問:“哪里人?”
  不待舒婉儀回話,江爾宁再度接上道:“前面‘福新庄’人氏,种田的,家里只有母女二人——”
  崔涼大喝一聲,怒叱道:“住口,我又不是問你,用得著你來多嘴多舌?”
  江爾宁冷冷一笑道:“我是怕你們嚇著人家了!”
  站在一邊看了老久的馬長盛,這時也湊了上來,他用粗大的右手食指點了點江爾宁,暴烈的道:“丫頭,你不要再使刁,否則,我先摑腫你的兩邊臉,再敲掉你滿口牙,你信不信?”
  江爾宁悍然道:“我信,我當然信,因為你這樣子就和你的談吐正好配合——粗野、愚蠢、蠻橫、凶暴,十足十的莽夫一個!”
  怪叫一聲,馬長盛吼道:“你敢罵我?你這小婊子,看我一點一點活拆了你——”
  江爾宁一挺胸,夷然不懼的道:“來呀,看我江爾宁含不含糊!”
  馬長盛咆哮一聲,搶步上前:“就算你是皇上老儿的西宮二姨,老子今天也能拆散了你——”
  突然間,崔涼伸手攔住馬長盛,若有所思的道:“你叫江什么?”
  江爾宁昂然道:“江爾宁,怎么著,不順耳?”
  崔涼表情十分難看的道:“小妮子,不要嘴硬,你開始闖蕩江湖的那一天,你家大人沒教過你‘光棍不吃眼前虧’這句話?”
  江爾宁哼了哼,道:“我家大人也教過我如何才不受人欺!”
  崔涼陰沉的道:“我好像听過你的名字……你是什么出身?”
  江爾宁冷冷的道:“父母生養,莫不成還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馬長盛怒叫:“看我撕裂你哪張刁嘴!”
  江爾宁嗤之以鼻道:“別淨吆喝,你哪里風涼哪里歇著吧!”
  一側,金重祥慢吞吞的道:“我想起來了——六哥,昨晚上大哥還提過她的名字,清漳河江家的人,江爾宁,道上稱即為‘絕索’……”
  江爾宁笑哧哧的道:“看來,還是你有點腦筋。”
  馬長盛厲聲道:“清漳河江家的人又待如何?他們嚇得住別人,還他娘嚇得住咱們‘悟生院’?真是笑話!”
  不屑的一撇嘴,江爾宁道:“江家的人嚇不住‘悟生院’,難道說“悟生院’就嚇得住江家的人?這豈非更是笑話?”
  崔涼忽然陰惻惻的道:“你一點也不覺得惊奇,妮子,好像你早已知道‘悟生院’的入馬安置在這里?”
  江爾宁坦然道:“不錯,前天我還見過你們大阿哥谷南呢!”
  崔涼皺著眉問:“你与我們大哥有什么淵源?”
  金重祥接口道:“什么淵源也沒有,這妮子是‘火珠門’‘大前鋒’陳其茂的舊識,日前經過此地遇著陳其茂,陳其茂只是順便給大哥引見了一下,昨晚上大哥曾經約略提過此事……”
  崔涼哦了一聲,道:“我卻沒听大哥說過——她和陳其茂又有什么關系?”
  金重祥道:“陳其茂以前好像在她家里當過差,詳情我就不太清楚……”
  崔涼眼角一挑,道:“難怪這么個狂法!”
  江爾宁反唇相譏:“怕也比不上‘悟生院’一貫的跋扈吧?”
  馬長盛大吼:“你他媽的利嘴利舌——”
  江爾宁一揚頭,道:“瞧瞧,你像不像頭毫無教養的劣等畜生?”
  頓時間,馬長盛險些恨得一口气沒有喘上來,他右手顫巍巍的指著江爾宁,管自抖個不停。
  坐在獨輪車這一邊的舒婉儀不禁惊栗了,她畏怯的道:“江家姐姐……你就讓一步吧,我們也好早點走……”
  馬長盛猛的霹靂般吼:“走?你們還想往哪里走?”
  江爾宁尖銳的道,“喲?還想吃人哪?”
  馬長盛猙獰咬著牙罵:“小婊子,今天我非得碰碰你不可,看你清漳河江家能啃得了爺的鳥去!”
  俏臉飛紅,江爾宁咬著牙罵:“下流、無恥,典型的流痞之屬!”
  馬長盛磔磔怪笑道:“等爺來慢慢的收拾你,夾磨你,看你還能嘴硬到几時!”
  崔涼冷漠的道:“老五,放她們走吧。”
  馬長盛立時不悅的道:“放她們走?哪有這么簡單的事?這一陣子就白叫她們罵了一頓?老六,我他娘還沒有這么個賤法,討了罵猶一路秋風送她姑奶奶上道?不行,今天非得教訓這小婊子不可!”
  崔涼也不快的道:“這是干什么,正主儿還沒截住,反倒憑空惹些麻煩?老五,清漳河江家的人騎不到我們頭上,但既無怨仇,還是少逗弄為妙!”
  馬長盛气虎虎的道:“不行,我不抖漏抖漏這賤人,怎么也消不掉這口鳥气!”
  崔涼低促的道:“你是怎么啦?老五,你也不想想,我門如今能再出漏子么?万一在我們和這姓江的女人沖突之際,叫關孤那几撥人乘隙溜過,這個責任誰負得了,老板到時候不活剝人皮才怪!”
  雙目如火般瞪著江爾宁,馬長盛磨牙錯齒:“娘的,一看她那副刁像,我就恨不能掐扁了她!”
  江爾宁輕蔑的道:“換個地方——譬喻清漳河,你再有种這么說,我才叫佩服你!”
  馬長盛暴跳如雷的叫:“什么混球東西——清漳河,清漳河,清漳河就嚇住我了?老子現下先宰了你,再去清漳河搗他個翻江倒海!”
  往車杠上一倚,江爾宁悠閒的道:“等我傷好怎么樣?我們徹底了斷一下?”
  馬長盛吼道:“就是現在!”
  江爾宁冷笑道:“你看不見我混身上下的傷?想撿便宜是這么個撿法的?便算你贏了,你說得出口么?”
  馬長盛室了窒,惱差成怒地道:“老子是一概不論!”
  江爾宁搖搖頭,歎了口气:“人若無恥,与禽獸相去几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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