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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落花有意


  洪三垂手道:“是,小的這就去——”
  人影閃晃,江權從一邊鑽了過來,笑道:“大哥,我也已來听候差遣了。”
  江權開始為關孤治理左肋的骨傷,他是那樣小心,那樣謹慎,輕輕的接触,緩緩的接合,一時搓揉,一時推擠,聚集了他全部精神,獻出了他所能做到的最佳手藝……
  連背上的創傷全給關孤敷扎好了,江權已是滿頭大汗,乏倦不堪,直到關孤吞下了几顆藥九,江權方才如釋重負的透了一口气,道:“差不多啦,關大哥,只要按時服藥,暫戒提勁運功,多做休息調養,七天之后便可照舊行動,不出十日,即能痊愈如常……”
  關孤頷首道:“感激不盡;但愿這十天之內能夠平安渡過。”
  夏摩伽道:“關老大,一定不會有問題的,在這段日子里,我們盡量設法避免与對方接触也就是了……”
  江權道:“大哥說得不錯,關大哥,以你現在的情況而言,禹偉行他們是最歡迎不過的,他們夢寐以求,都希望能找到這樣的机會來對付你!”
  關孤道:“我明白。”
  夏摩伽悻悻的道:“這次絕如不了他們的愿——禹偉行撿了大半輩子便宜,卻休想也把同樣的手段施到我們頭上來!”
  十分和悅的,關孤道:“他們不會有這樣的好運气,老夏,惡人總是難得天佑的。”
  舐舐嘴唇,夏摩伽道:“關老大,這一出戲,你唱主角的,我們充其量跟著陪襯陪襯,所以你万万不能唱豁了邊,要不,我們就是秤銘掉在雞窩里——砸蛋啦;大伙的性命猶在其次,這口气卻咽不下哪!”
  關孤道:“我很清楚,老夏。”
  江權也道:“關大哥,除了你以外,再也沒有人有膽量或有能力和‘悟生院’那股黑勢力相抗衡,我們全跟著你,生死不計,求的只是個正邪的分判,善惡的決斷,好叫世間人知曉,暴力与仁義到底是哪一樣存得長久!”
  關孤深沉的道:“我會叫他們知曉的,江權,我一定會。”
  默然半晌,他問夏摩伽:“老夏,你的那只腳。”
  打了個哈哈,夏摩伽道:“腳骨被刀口子切裂入一半,大概不會好得太快……”
  江權沉沉的道:“夏大哥的足傷,最少也得兩三個月方才長合得起來……”
  夏摩伽意气昂昂的道:“沒關系,老子就算客串几次‘獨腳大仙’,也照樣要給‘悟生院’的狗頭們顏色看,老子腳跛了不錯,兩只手卻仍然是要人命的!”
  關孤道:“如果沒必要,你還是不要勞動的好!”
  夏摩伽冒火道:“怎么著?我一只腳受了傷,莫非一身本事也全完了?關老大,我那對‘斷玉環’可是一樣鋒利得緊呢!”
  關孤道:“當然,我原未說你的本事不濟,嗯?”
  嘿嘿笑了,夏摩伽道:“這才像話。”
  關孤吃力的站了起來,道:“你歇會吧,老夏,我到那邊看看去。”
  夏摩伽眨眨眼,道:“早該過去看看了——關老大,這遭風險如果過去之后我們都能留得命在,容我為你做個大媒,怎么樣?”
  怔了怔,關孤苦笑道:“你指的是誰?”
  夏摩伽壓低嗓門:“還會有准?‘清漳河’的那位江家姑娘呀,人長得標致,家世又好,無論從哪一方面說,都足堪与你搭配,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關老大,這可是一樁大好姻緣呢!”
  江權輕聲道:“夏大哥,你別越俎代庖,還不知道人家江家小姐的意思如何,你怎能如此一廂情愿的為關大哥大包大攬?”
  夏摩伽正待回話,一邊的洪三已脫口道:“沒有問題,我听江姑娘親口說過,我也看得出來,她對關大哥可是有情有意,愛慕得緊哩……”
  一拍手,夏摩伽十分歡喜的道:“好极了,這個大媒我可做定啦!”
  關孤無動于衷的道:“老夏,你這叫花子唱山歌——窮快活,眼下是什么辰光了?你居然還這等閒情逸致?我十分奇怪你怎會忽然生出這個念頭來的?”
  意外的呆了呆,夏摩伽道:“關老大,你年輕英發,尚未成家,江姑娘美貌嫻淑,猶待字閨中,雙方相識于患難,同處于坎坷,正是休戚相關,合衷共濟,這難道不是天賜良緣,佳話一段?有這份情感与淵源,配為一對當然是順理成章的事,又怎么說我是窮快活?而這個念頭之興起也很合情理,更非無由突生……”
  揮揮手,關孤道:“別再提了,老夏,你知道我的處境,也明自我對于家室的觀念。”
  夏摩伽試探道:“難道說——你不喜歡那妞儿?”
  關孤漠然道:“我沒有不喜歡,也沒有喜歡,實際上,我根本沒往這上面去想。”
  搓搓手夏摩伽道:“那么,那位舒——”
  關孤迅速的截口道:“都一樣;老夏別忘了我們正在和一個极其強大的惡勢力對抗中,能否保命猶在未知之數,哪有功夫再分散精力于儿女之情上?”
  笑笑,夏摩伽道:“何妨兼容并進?”
  關孤蕭索的道:“我沒有這么好的興致,老夏。”
  舐舐嘴唇,夏摩伽笑道:“很多人都說你有點古怪,關老大,如今我發覺你可是的确有點古怪!”
  關孤用他的“渡心指”權充拐杖拄地,沒什么表情的道:“女人并不是人生的全部,老夏。”
  夏摩伽不服的道:“但至少也占有极其重要的一環吧?”
  唇角勾動了一下,關孤道:“那要看是什么人的觀點了。”
  夏摩伽吶吶的道:“你真孤癖!”
  微微一笑,關孤道:“所以,我的名字上有一個單字——孤。”
  說著,他步履略現蹣跚的穿過野草,來到地邊一叢糾結的雜樹下,兩位姑娘——舒婉儀和江爾宁——都坐在那里,正不知喁喁低語些什么。
  看見他來了,舒婉儀局促的站了起來,扯著自己的衣角,面龐無來由的透著紅暈,不敢看卻又瑟縮的向他窺視著。
  微撫鬢發,舒婉儀柔聲的道:“你身上的傷——關大哥,痛嗎?”
  關孤坦然道:“當然痛。”
  舒婉儀眉心糾結了一下,又十分不安的道:“很嚴重?”
  關孤一笑道:“不算嚴重,你放心。”
  扭扯著粗布頭巾的下角,舒婉儀赧然道:“我現在的樣子,完全是一個村姑的模樣,好土气,好傖俗,我本來极不愿叫你看見我這副窘像的,卻又偏偏被你看著了……”
  關孤平靜的道:“胡起祿的改裝易容之術,果然不同凡響,十分高明,他能把你原來那种明艷嬌貴的形態,經過裝扮之后徹底變成了一個姿色平庸的村姑,其手法靈异奧妙,當不在話下,只是——!”
  舒婉儀忙問:“只是什么?”
  關孤道:“只是他卻改變不了你的那股气質,那股高華典雅的气質。”
  舒婉儀羞怯卻喜悅的道:“關大哥過獎了……”
  關孤道:“這是實話,所以你不必為了你現在容貌上的改變而生有任何靦腆之情;舒姑娘,姿容的美好,只是短促的,綠鬢朱顏,遲早亦將轉為自發蒼蒼,明眸皓齒,亦有幻化為骷髏塵土的一天,人的外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活著本身所具有的意義……”
  舒婉儀真摯的道:“和你共患難的這段辰光里,關大哥,你教了我不少以前我所想不到的一些東西……”
  關孤聲音低沉的道:“你不是想不到,只是沒有那個令你去想的環境。”
  舒婉儀輕輕的道:“關大哥,我看你絕不像是個生活于血腥暴力中的人,你有著更高的意境,更丰美的內涵……”
  微喟著,關孤道:“冷酷与殘暴中的一丁點人性罷了,我尚不只是個嗜血的凶手。”
  舒婉儀道:“越和你處久了,關大哥,越覺得你深不可測,也越覺得你是那樣的完美,似你這類型的人,本不應該叫江湖埋沒了你,你無論容身在任何一個行道中,都會有更甚于今天的前途及發展……”
  關孤搖頭道:“這是你的謬譽了,舒姑娘,我除了用劍,別無一技,武林之外,恐怕我不會有什么更好的遠景!”
  舒婉儀道:“不,你有才華,有智慧,有內涵,更有一顆不混的良心,恁這些,你就一定會出類拔萃,終生受用不盡了!”
  笑笑,關孤道:“可惜我已沒有大多机會去證實你的推斷。”
  舒婉儀脫口道:“將來,隨你想做什么,我都會傾力襄助……”
  關孤緩緩的道:“將來是太遙遠了,尤其在我們如今的境況里來看將來。”
  坐在地下的江爾宁,忍不住插口道:“泄什么气?關大哥,在事情沒有交待了結之前,你想死還死不了呢!”
  關孤道:“你指的是什么事?”
  江爾宁似笑非笑的道:“別裝蒜,舒家姐姐和我,你總該有個結論!”
  耳朵有些發燒,關孤無可奈何的道:“江姑寬,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江爾宁雙眉豎皺:“開玩笑?姓關的,你居然把我們兩個人的一片真情當開玩笑?你這樣說話,不怕天打雷劈,也不怕閃了舌頭?好個沒良心的薄幸郎!”
  關孤急道:“小聲點,江姑娘,小聲點,切莫貽笑大方——”
  哼了哼,江爾宁又道:“你要面子,莫非我們不要?舒家姐姐乃大家閨秀,我也是名門之女,我們兩個皆是多少年輕小伙子,俊彥儿郎所夢寐以求猶不可得的對象!但我們卻都鐘情于你,那知你竟一再推三阻四,惺惺作態,害得我姐妹倆用熱臉孔來貼你的冷屁股,我們姐妹早就無顏見人了,還哪有這份閒心顧到你的面子?是好是歹,你若沒個交待,行,大家全玩儿完,通通打算別混了!”
  關孤苦笑道:“江姑娘,你真橫透了,算我怕了你,行不行?”
  江爾宁气咻咻的道:“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你要不要我姐妹倆做人的問題,你若硬是要扮你的柳下惠,我們就拿命來拼你的‘坐怀不亂’!”
  舒婉儀十分窘迫的道:“江家姐姐——”
  江爾宁惱怒的道:“大家干脆把話說明白了,老像現在這樣要死不活的拖下去,何時方是個了局?舒家姐姐,不是我說你,你什么都好,就是太遷就他了,對姓關的,根本不能客气,否則,還不知要被他坑到哪步田地,這不是可以勉強的事。”
  舒婉儀不由著急的道:“不!不要這樣說江家姐姐……”
  重重一哼,江爾宁道:“你怕得罪他,我不怕,是好是歹,我全豁上了!”
  江爾宁是紅臉,舒婉儀就是白臉,兩個人一紅一自,一硬一軟,把個關孤夾在中間,弄得啼笑皆非尷尬异常,甚至連招架也招架不住了。
  舒婉儀湊前一點,怯怯的道:“關大哥,你——你不會生气吧?”
  關孤無奈的笑笑,道:“江姑娘是直腸人!”
  江爾宁悻然道:“不管你怎么說,人家含糊你,姑娘我可不含糊,給你抬舉你不受,天下還有似你這种不知香臭的男人?”
  關孤尷尬一笑道:“江姑娘,我們先不談這件事,好不?”
  江爾宁道:“那么,什么時候再談?你總要給我們一個期限,莫非要等我們頭發白了,牙齒掉了你才能大發慈悲,施舍給我們一個机會?”
  搖搖頭關孤道:“不要說得那么艱難,江姑娘,你說呢!”
  江爾宁堅決的道:“非勉強你不可,姓關的,肯不肯由不得你!”
  舒婉儀十分不安的道:“別這樣逼迫他好不,江家姐姐……”
  江爾宁惡狠狠的道:“他要有本事一劍宰掉我,就算一了百了!”
  關孤眉心郁結著,有若籠上一層濃重的陰霾,他道:“前途艱險,凶吉莫卜,江姑娘,這不是适宜于托情儿女之私的時節,你的一番盛意我十分感激,能否且待不死以后,再做計議?眼下,我委實提不起精神來討論或斟酌……”
  舒婉儀忽然憂慮的道:“關大哥,我母親他們,現在不只是個什么樣的情形?”
  關孤道:“我想不要緊,在‘斷腸坡’令堂及銀心等尚有南宮、子俊二兄護衛,更有胡起祿和他的弟子二愣子協同為力,不會出什么差錯的……”
  舒婉儀幽幽的道:“我們至今未抵‘斷腸坡,去与他們會合,還不知我娘急成什么模樣,她老人家一定認為我們已遭那群虎狼的毒吻了!”
  關孤冷靜的道:“令堂一時的焦慮,只怕是兔不了的,我們逾時未克前往會合,當然是遭到了阻礙或艱險,但令堂不會憂慮太久,我們的情形,‘鬼狐子’胡起祿很快就會查探明白,我們平安脫險的這個事實,令堂也隨即便可獲悉……”
  舒婉儀道:“那位胡先生,他能否找得著我們?”
  關孤道:“放心,他一定會找到我們的,這頭老狐狸,點子多、反應快,思維細密,很少有什么事能超出他的推斷,何況,在這附近一帶的地面上,他又是相當熟悉的……”
  江爾宁插嘴道:“你也別把那老家伙估得太高了,他只要不任我們在這荒寒野地里窮轉窮磨,就感激不盡啦!”
  關孤道:“他會找到我們的,江姑娘。”
  舒婉儀點頭,贊同的道:“我也相信,胡先生真是個鬼才。”
  一撇唇,江爾宁道:“亦是個老奸巨猾!”
  關孤不以為怜的笑了:“因為你還不甚了解他,江姑娘,難怪有此評論,胡起祿不錯是老奸巨猾,但為人卻重義尚信,遠比一干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男盜女娼的偽君子要高明得多!”
  江爾宁不服的道:“凡你的朋友都是好的!”
  關孤道:“不然,坏的也不少,譬如‘悟生院’,我不是正在拒絕与他們同流合污么?”
  窒了窒江爾宁嗔道:“喂,你怎么一點也不讓讓我?非把我逼得反不上話來你才高興,就滿足你自尊上的虛榮感了?”
  關孤道:“我只是在回答你的話而已,江姑娘!”
  江爾宁瞪著眼道:“你不該練劍,更該去磨尖舌頭,因為你的舌頭比劍更具有稟賦!”
  淡淡一笑,關孤道:“這不是贊美人的适當詞句,江姑娘。”
  小嘴一嗝,江爾宁道:“若是在‘清漳河’,姓關的,我會把你丟下水里喂王八!”
  關孤有趣的道:“以前可曾試過?”
  蒼白的臉頰上浮著朱霞一抹,江爾宁笑罵道:“死鬼!”
  關孤的手拈在黑犀骨的劍柄上輕撫著,他和悅的道:“別鬧了,江姑娘,我看你還是安安靜靜的歇上一會吧!”
  江爾宁像小女孩在向大人撒嬌:“不行,我要你陪著我……”
  關孤道:“我并沒有走。”
  拍拍身邊的草地,江爾宁嗲聲道:“來,坐到這儿來……”
  關孤道:“有傷在身,不便坐臥,江姑娘還請海涵則個。”
  臉色一板,江爾宁怒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說說看,你還是個上得了台盤的人物?”
  關孤笑道:“在你眼里,我真不知道是誰還算是個‘人物’?”
  閉上眼,江爾宁賭气不吭了,密長的雙睫眨呀眨的,活像兩排半弧形的小窗。
  低細的,舒婉儀道:“關大哥,江家姐姐受傷未愈,你可別老逗她生气……”
  關孤道:“當然,她是個好女孩。”
  閉著眼的江爾宁又哼了哼,但唇角上卻漾起一抹難察的笑意。
  舒婉儀又道:“依你看,關大哥,南宮叔叔和丰二叔他們,會不會跟胡先生一起轉回來尋找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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