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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此去隨所欲


  混亂的場面仍在持續著,奔走呼號的聲音翻江倒海般向四周浸漫,空气中飄漾著濃重的血腥味,金鐵交擊的脆響綿密而緊湊,火光炫花了人眼,也顫悸著人心,松林之外,真是一片慘烈。
  就在林中的六個人屏息如寂、華若寒蟬的窒怖里,兩條人影宛如兩條喪家之犬,慌不擇路的一頭撞了進來,人才入林,已經喘息著癱軟成一團!
  汪來喜固然是大吃一惊,招子卻也夠尖,一瞥之下,即已看清闖進林子來的這兩個不速之客,居然還是一雙雌貨,其中一個更似受傷不輕,半邊身子全是血污!
  那兩個狼狽不堪的女人雖則精疲力竭的疊做一堆,反應仍舊敏捷,目光抬處,亦已發現了林子里的這一伙好漢,不由惊震更甚,雙雙分滾開去,兩人手中的四柄短劍同時揮舞,卻是軟弱虛緩,瞧得出強輦之末,不堪一擊了!
  汪來喜他們赶緊退避,孫有財已搶著低喝:
  “兀那兩個婆娘体得誤會,我們可不是‘血合字會’的同党——”
  受傷的女人半跪地下,身軀不停搖晃,林外閃耀的火光映照著她一張清瘦卻尚未脫形的瓜子臉蛋,雖是面色慘白,但風韻猶存——約莫四十好几的歲數了,不過,年輕的時候,必然是個美人胎子!”
  另一個娘們的年紀比這一個輕了些,大概三十出頭的味道吧,身材嬌小玲瓏,長得也挺標致,只是眉宇之間隱透精悍,眼下的辰光,竟然還在咬牙,听她吁吁喘著,口气倒狠:
  “若不是謝獨一幫的……你們又是哪一路牛鬼蛇神?”
  孫有財不禁上火,冷冷的道:
  “你還是顧著自己保命吧!我們是何方神圣,用不著告訴你,至少,‘雙老閣’那份糧我們一樣吃不上,兩頭都遠著去!”
  忽然,潘一心啞聲呼叫:
  “我的天,那不是阮姨娘与小鈴噹楊姨娘么?怎么也搞成如此凄慘法儿?”
  半跪在地下的女人認出潘一心,亦失聲道:
  “你不是那竊賊潘一心嗎?几時被你逃出來了?”
  一聲“竊賊”,六個人听著全免不了感到刺耳,孫有財沒好气的道:
  “阮姨娘,現在可不是你過堂審案的場合,沒那多威風好使,二位同我們差不离,全到了屋檐下,不低頭也不成,哼哼,‘竊賊’?竊賊比亡命總要好過一點!”
  嬌小卻潑悍的“小鈴噹”楊姨娘柳眉倏豎,杏眼圓睜,憤怒的道:
  “你——”
  阮姨娘伸手示意,容顏凄黯;
  “三妹,這人說得不錯,我們中了好計,被‘血合字會’趁虛而入,如今正是家毀人亡、四顧彷徨的境地,不忍諱著,又能怎么樣呢?”
  楊姨娘尚不待回話,林子外面傳來不尋常的人聲鼎沸,而寒芒閃耀,厲叱暴吼之聲起落不絕,看情形,竟似有人抄向這邊來了!
  阮姨娘形色大變,急忙轉向孫有財道:
  “這一位——呃,朋友,能不能請各位行行好,幫我姐妹一個忙?”
  孫有財端著道:
  “我們哥几個人微言輕,只怕幫不上二位姨奶奶什么忙!”
  移近了些,阮姨娘十分懇切又委屈的道:
  “不須要各位幫什么大忙,但求你們別出聲響,讓我姐妹躲過追兵就行……”
  火焰透過松隙的散碎光影中,反映著繆千祥那張敦厚的圓臉上一片深切的同情,他的聲音仿佛融入了阮姨娘的委屈里。
  “你們二位放心,如今我們都算是落難人,同船過渡也有五百年的緣份,何況現在又串連著陷于險地?好歹得幫著你們……”
  阮姨娘注視著繆千祥,幽緩的道:
  “多謝各位成全——”
  松林之外,人聲嘈雜,而且逐漸逼近,有個粗大的嗓門猛然吆喝:
  “甘老六,這片烏林子還沒搜過,你領几個兄弟送去打探打探,我就不相信那兩個騷娘們有得上天入地的本領,能逃出我們手掌心!”
  一個尖銳的聲音立時回應,隨即便有五條身影掩向林邊,周遭跳動的火苗子拉長了這五條鬼魁般的影像,染照著他們暗紅色的衣裝,手上的兵刃煙增晃亮,殺气逼人,沒有錯,是“血合字會”的追兵到了!
  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孫有財雙目凸瞪,喃喃自語:
  “天老爺,這一下樂子可大了……”
  姜福根任是身子虛軟,腦筋卻已清醒,他暗暗扯了汪來喜一把:
  “二哥,若是万一吃對方發現了我們,卻該怎么應付是好?”
  汪來喜正在猶豫,繆千祥一直愣愣的道:
  “有道是秀才遇著兵,有理說不清,不拼也只有拼了,何況二位姨娘正巧窩在這里,要講不是同伙,怕他們亦不相信……”
  狠狠瞪了繆千祥一眼,汪來喜小聲罵著:
  “你倒會怜香惜玉,英雄救美,樁儿,你可明白我們乃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哇!”
  繆千祥悶悶的道:
  “莫不成就見死不救?”
  這邊在悄悄爭論,那頭人家業已一字排開,大模大樣的搜了過來;楊豹深深吸了口气,神色非常沉重,呼吸都濁了:
  “准備拼吧,這次不會再有好運道了,就算來喜舌上生蓮,約莫亦說不動老謝啦……”
  現在,五個“血合字會”的殺手已到了近前,甚至可以約略看清他們的面貌,那五張人臉,乖乖,真叫凶惡得緊哩!
  照對方搜查的方式來看,他們是決計隱藏不住的,而距离的延伸,僅是遲早的問題,大難方興,很快就要臨頭了!
  于是,伏在草叢的阮姨娘暗一咬牙,身形暴起,搶先發難,兩柄短劍在幽沉的林隙間閃過兩溜冷芒,由于位置接近,她又是出其不意的動手,眨眼下已与當中那個“血合字會”的朋友撞成一堆——短劍刀口,盡入對方胸膛!
  另外那四個反應极快,几乎同時吼叱出聲,分向四個角度躍開,繆千祥這時也不知吃了什么狠心豹膽,居然弓背彎腰,一頭沖去,單刀是沒有砍中人家,卻与四個中的一個滾翻在地,雙雙扭打起來!
  汪來喜歎了口气,銅蕭倏揮,招呼向其中之一,孫有財帶著哭腔罵了一聲,兩手握轉著他的寬刃短刀,狠命對准剩下的兩位刺去!
  那兩個“血合字會”的仁兄,由于林中幽暗,變起突兀.驟遭襲擊之下,亦不禁慌了手腳,以為中了人家的埋伏,雙雙后退不迭,一個瘦高條回刀模截,嘴里狂叫:
  “來人哪——我們中伏啦——”
  斜刺里,“小鈴噹”楊姨娘一頭雌豹般扑上,短劍罩心插落,這瘦高條抽刀不及,急忙側掠,由于一腳踏進個洼坑,身子重心不穩,又碰上了一株松干,還不等他反彈回來,潘一心的兩腿已絞上了他的脖頸,更倒拋出三步之外!
  和這瘦高條一齊朝后退的,是個五短身材的壯實漢子,眼見同伴頭下腳上的栽跌出去,更是心惊膽顫,他一對虎頭鉤漫天划地的狂舞著,邊直著喉嚨宛如嚎喪:
  “快來人哪,‘雙老閣’的一干罪魁禍首全都窩在松林子里打埋伏——”
  嚎叫聲像裂帛也似的傳揚出去,楊豹的陰陽環也同他的雙鉤猛然交擊了三次,這位仁兄無心纏戰,身形擠向林子邊緣,卻沒注意姜福根從背后倏閃上來,又輕又巧又准确的一匕首捅進了他的脊梁!
  和繆千祥在地下翻滾扑打的那一個,固然已經狠狠在繆千祥身子上捶了几拳,卻不曾占著便宜,繆千祥亦毫不客气的咬了他兩口;這樣的打法,早就亂了章法,“血合字會”的這位論功力自是高出纓千祥不少,但落到這步景況,已失常態,只等于是打混仗了。
  甚至混仗也打不下去,因為孫有財、姜福根、潘一心、楊豹四個人分別轉頭扑了過來,好比群狼襲瘸虎,但見刀光環影,交相起落,血濺肉綻的一剎,便只剩下慘號如絲如泣。
  五人中僅存的那個,場面亦大大不妙,因為和他拼搏的,已不止汪來喜一人,眨眨眼里,阮楊二位姨娘早湊了熱鬧。
  林幽光暗,兩個會合下來,這位“血合字會”的朋友業已里外全透了紅,赤血染浸衫下,他才待朝外竄逃,潘一心自旁覷准時机,騰空彈腿,足尖結結實實踢中對方腦袋,當那人的身子旋轉捧出,同時傳來一聲骨路的碎裂暴響!
  火把的亮光便在這時映照進來。二十余名“血合字會”的殺手從松林四邊搶入,帶頭的,正是有如凶神惡煞般的“九手勾魂”謝獨!
  在熊熊的焰苗跳動里,原先的沉黑就像縮了水似的被擠迫向角隔,現場的景況便無所遁形的展露出來,謝獨雙目瞥處,不由勃然色變,模樣活脫要吃人:
  “好一群歹毒雜种,居然拿這种阻報手段來坑害我的屬下,若不將你們刀刀誅盡,個個軌絕,何能泄我心頭之恨!”
  說著話,目光又火赤的轉投向汪來喜臉上,恨得他滿口牙“咯”“咯”挫磨:
  “你們這群王八蛋尤其不是東西,用一番花言巧語蒙混于我,原來仍和‘雙老閣’是一丘之貉,先時吃你們混過,饒你們几條狗命,如今正好一并解決,且無論生死,都得把那付舌頭勾割下來!”
  汪來喜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華,正想硬著頭皮申辯几句,阮姨娘已挺胸脯,气勢凜然的道:
  “謝獨,冤有頭、債有主,要殺要剮,沖著我們‘雙老閣’的人來,這些朋友的确与‘雙老閣’毫無關聯,你不該皂白不分,橫施暴虐!”
  重重“呸”了一聲,謝獨指著地下倒臥的五具尸体,口沫四濺:
  “不管你們有關聯沒關聯,是什么狗屁倒灶的牽扯,老子死的這五個人卻必然被你們共同謀害無疑,只此一樁,便通殺不赧!”
  阮姨娘面色煞白,激憤的叫:
  “從來也不曾見過似你這樣陰險卑鄙又冷血殘暴的匹夫,謝獨,你不會有好下場的,今晚你所做的,你終將遭到報應!”
  狂笑如雷中,謝獨猛然揮手:
  “宰,通通給我宰了!”
  往后瑟縮著,孫有財倉皇的問:
  “來喜老兄,我們該怎么辦?”
  汪來喜的聲音進自唇縫:
  “豁上了——”
  不錯,眼前的情況,好比禿頭頂上的虱子,明擺明顯看,任你丟燦蓮花,能說下個大天來,只怕姓謝的也六親不認啦,汪來喜心中有數,除了豁上,再無他策!
  二十余名“血合字會”的殺手轟路一聲,紛紛扑前,阮楊二位姨娘与楊豹等六個人也准備奮力迎擊,就在白刃交接的剎那,但聞衣袂兜風之聲驟起,先是六條黑影飛鴻般掠進,人一入林,立時便沖向那平“血合字會”的朋友,而金衫碎閃,額下蓄著一把紅胡子的“金戈”向繼終亦罩頂搏擊謝獨!
  形勢的轉變是异常突兀又急劇的,只照面之間,雙方已混戰成一團;“雙老閣”這邊,出現的是向繼終与“黑衫八秀”中的六秀,他們原是跟隨雙老前往“百花坪”和謝獨一伙人談判去的,如今天兵神將般降臨,很顯然雙老亦在不遠!
  不僅是不遠,簡直就在眼前,混戰才起,“掌飛雪”桑干那龐大的身影業已映入林中,在桑干的恭謹侍奉下,是兩個衣著華麗、舉止雍容的老人,兩個老人,一位身材修長,面如白玉,留著三咎青須,另一位略見矮胜,卻長眉垂梢,鷹目獅鼻,形像十分威猛;這兩位老人甫一現身,那股子蒙偉之概,便已鎮懾全場!
  當然,就算是白痴,此刻也知道是雙老來了——名揚天下的“枯竹白骨”范寒峰、“碎蘭斷腸”沙含浪!
  一見雙老,阮姨娘同楊姨娘儿有隔世的感覺,兩個人容顏凄楚,咽聲輕呼:
  “雙老……”
  這兩位江湖上的巨梟,很容易就能叫人分辨出來誰是范寒峰、誰是沙含浪,因為他們關切又怜愛的眼光,正各自投注向屬于他們的女人身上——面如白玉,額蓄青須的一位殷望著阮姨娘,鷹目獅鼻,形貌威猛的這一位則疼惜的盯視著楊姨娘;“竹蘭雙老”憧然分明!
  到底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佬,此時此地,仍沉得住气,一先不敘那等的企念与懸思,卻只交待了“掌飛雪”桑干寥寥數語,然后,雙雙逼近“九手勾魂”謝獨!
  桑干疾步側行,朴刀在手,竟是過來衛護著際楊二位姨娘,而楊豹等六個難兄難弟跟在二位姨娘身邊,不消說一齊沾了光,看樣子,局面這就大轉了!
  繆千祥暗中透了口長气,俯在汪來喜耳邊悄聲道:
  “真是天降救星,來喜哥,我們這遭大難不死,后福可就無窮啦……”
  汪來喜顯然不似他兄弟這樣樂觀,使銅蕭吹孔的一端搔了搔耳根,搖著頭道:
  “你可別想得太美了,樁儿,雙老饒不饒過得我們,誰也不敢說,‘血合字會’固然是他們決不并立的仇敵,咱哥几個亦不能算是人家的朋友,搞不好,雙老擺平了姓謝的那一伙之后,約莫就沖著我們下手啦……”
  繆千祥愣了片歇,有些不安了:
  “說得是,我差點忘記“巧真塔”上捅的繼漏了,來喜哥,只怕雙老不會放過我們,趁著此時一片混亂,正好走人——”
  汪來喜悶聲道:
  “不用痴心妄想,你瞧瞧眼前的局面,‘血合字會’已成強弩之末,情勢完全控制在雙老手中,除非人家點頭,又朝哪里走去?”
  繆千祥赶緊放眼過去,這才發覺俄頃之間,雙方的戰況已大有變化——“金戈”向繼終拋開了謝獨,轉而支援“黑衫八秀”中的六秀,二十余名身著赤衫的“血合字會”朋友,早就躺下了多半,六秀這邊,不過賠上兩員而已。
  另一頭,雙老侍候謝獨,謝獨樂子可大了,任他粗橫的身軀左沖右突,形似瘋牛般展舞著那柄大號板斧,卻根本掙不出雙老聯手下的禁制圈;“枯竹白骨”范寒峰輕易不露的“斑竹杖”揮洒如漫天雨雪,角度移動的每一環全是封死逼絕對方的精妙殺著,“碎蘭斷腸”沙含淚則游走似鴻飛電閃,雙掌幻做無盡無終的“蘭花手”,指彈指戮,仿佛惡魔的詛咒,隱現于不可測的虛渺之中,枯竹白骨、碎蘭斷腸,果然不假!
  現在,繆千祥終算開了眼界,除了殺人的功夫之外,他更瞻仰了形意層次的武學威力、外斂內蘊的至高藝業竟華,現在,他才真正明白武林之道千奇百异、浩瀚無涯,須彌芥子,何其玄化。
  以雙方的优劣形勢來看,“竹蘭雙老”應該早將謝獨解決,但他們并沒有這樣做,他們只是圍罩著謝獨,偶而不疼不痒的敲擊兩下,逗引得這位“九手勾魂”吼叫怒罵,暴跳如雷,一雙眼也全泛了紅,雙老的意思已至為明顯——他們顯然要盡情的羞辱謝獨,在做最后一擊之前,磨光姓謝的所有尊嚴!
  當那邊向繼終的一對金戈燦耀著金光再次挑起一名赤衫敵人的時候,“竹老”范寒峰的“斑竹枝”亦淬似蛇電掣掠,一點透入謝獨額門,而謝獨的巨斧正往上揚,“蘭老”沙含浪的手指已彈擊在姓謝的胸膛,血花爆起的一剎,竟將這位“血合字會”的首腦震飛七尺,四仰八叉的重重摔下!
  于是,一聲尖銳的嗯哨響起,所有殘余的“血合字會”人馬立時狠奔系突,四散奔逃,大略一算,二十余名同伙,躺在地下就有十三四個!
  “金戈”向繼終并不罷休,叱喝連聲里率領手下四秀隨后追殺,當人影吼聲一路遠去,雙老才緩緩回身,就像不曾發生過任何事件一樣從容走了過來。
  在這座燒毀了大半的廳堂里,“竹蘭雙老”默默听完楊豹等六個人的解釋,“竹老”范寒峰面無表情的望著他師弟“蘭老”沙含淚,語气中透著几分乏倦:
  “江湖爭紛,遺患無窮,不想七十歸隱之年,猶受其牽連茶毒,几乎弄得家破人亡,含浪,我委實累了,這樁事,你看著辦吧。”
  沙含浪人如其貌,竟是比他師兄火爆得多,聞言之下,兩只眼睛尖利如刃般瞪視著一排站在面前的六個人,惡狠狠的道:
  “居然膽敢潛入‘雙老閣’盜寶傷人,這种行為,不僅构成大不敬,尤其張狂跋扈到了极處,不加懲罰,何做效尤?非重重治罪不可!”
  六個人站在那里,狼狽之狀,活像重演了“仙霞山”“七轉洞”的一幕,不過,眼前的處境,卻要比上一次凶險得多,沙含浪這∼變臉,他們六個就不讓腿肚子打轉,六顆心亦不由齊往下沉,個個的頭皮都似起了炸!
  深深吸了口气,汪來喜陪著笑,哈著腰道:
  “前輩慈悲,下情皆已上稟,我們兄弟縱有不是之處,亦乃形勢所逼,受情感道義所趨不容推倭,前輩明鑒,務請高抬貴手……”
  孫有財也凄凄惶惶的道:
  “兩位前輩都是江湖大豪,一方圣賢,自也明白人与人相處理該首重情義,道上同源,尤難規避,‘雙老閣’是什么地方,里頭住的是些什么人,小的們何嘗不清楚?冒死犯顏,也是迫不得已,雞蛋碰石頭的事,要不有那份情義撐著,誰活膩味了來触這等的霉頭?小的們并無大惡,尚乞二位前輩看在兄弟照肝膽這一層上曲予包涵,饒命超生……”
  “竹老”范寒峰微見動容,他又望向沙含浪,正待啟口,沙含浪已重重一哼,大聲說道:
  “就憑你們這等的膽大妄為,視我們‘雙老閣’如無物,豈是几句卑詞屈言就可想得的?如果人人援例如此,將來我兄弟還有安宁日子好過么?不行,非嚴懲不可!”
  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話的阮氏姨娘,忽然挺身站出,形色憔悻卻語气堅決的道:
  “含浪,有件事,或許可以改變你的心意——”
  沙含浪赶緊站起,放緩了腔調:
  “二嫂不去歇著,何苦讓這些瑣碎事煩心?”
  阮姨娘平靜的道:
  “先讓我把話說完——含浪,就在你与你師兄尚未赶回之前,我和妹妹已被謝獨的手下追赶到松林子里,是他們這几位掩護了我姐妹,也是他們這几位幫著我姐妹力抗姓謝的圍殺,當時,我們已經精疲力竭,我更是負創在身,要不是他們慨伸援手,你和你師兄這時刻只能為我姐妹收尸了;含浪,豈能因小過泯絕大恩?待怎么處置,你就斟酌著辦吧!”
  旁邊的“小鈴噹”楊姨娘跟著走過來,仰臉注視沙含浪:
  “姐姐講的一點不錯,若不是人家冒著生命的危險協助我們,師兄早就失去了姐姐,老爺,你也一輩子見不著小鈴噹了……”
  沙含浪在剎那的怔愕之后,態度立刻起了變化,他几乎有些失措的問:
  “竟……竟有此事?果有此事?”
  楊姨娘嘟起小嘴,瞪著兩眼:
  “如今是什么時候、我姐姐与他們又有什么關系?誑語隨便打得的嗎?”
  沙含浪連忙轉向范寒峰,十分尷尬的搓著手道:
  “師兄,呃,這檔子事,自然不能以小過而泯大恩,還請師兄有以裁示……”
  微微一笑,范寒峰頷首道:
  “那就免責了,連‘翠玉龍’一齊奉送,就算我們師兄弟給繆千祥的新婚賀禮吧;人命几何?尤其阮妹与楊妹的性命,更同你我生死相連哪……”
  于是,阮姨娘和楊姨娘羞澀卻情意綿綿的投向雙老一瞥,翩然退去,梨花海棠,誰說黃昏的戀情不依樣甜蜜,而雋永呢?
  楊豹等六個兄弟,不但感激零涕,內心振奮,若非尚得顧著三分面子,早就舉手立呼万歲了。
  本來是兄弟五個回“馬前鎮”,如今多出一個——“鬼听壁”孫有財,他是專程跟著去喝喜酒的。
  那條“翠玉龍”,已由繆千樣自己背著,肩龍于身,美人在望,“聚丰泰當舖”朱胖子的模樣回映入腦,似乎也不怎么討人嫌了。
  六個人胯下全是“雙老”贈送的坐騎,高大神气,兼而有之,纓千祥落在后面,正逐一端詳著四位拜兄与孫有財,經過一番惊濤駭浪之余,他在品味著現在的感受——人活一生,有兄弟、有朋友,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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