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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辣手索仇 杖阻環截


  楚云驀然揮出的劍光,像陰霾的天空中閃起的一道電火,僅只略一伸縮,已快捷無匹的來到白羽公子胸前!
  白羽公子雙目怒突,滿布血絲,他手中細窄的長劍猝然揚起,猛迎而上,于是,兩股寒森森的劍芒在黑暗中微微交擊穿舞,楚云嘴角不屑的一撇,“苦心黑龍”的刃尖倏然急顫起來,千万光點中“叮當”之聲不絕,那薄薄的劍身卻似靈蛇般滑溜,左右一擺,已奇妙的穿過敵人的劍勢,“叭”地一聲,在白羽公子肩頭削下一片肉來!
  于是,這位素以狠毒見稱的落魄公子,痛得全身一抖,臉上神色全變,但是,他卻強忍著不出一絲聲息。
  蕭韻婷睜著那雙充滿了惊恐絕望的大眼睛——這雙眼睛,在平時,原也該很迷人的,可是,此刻其中所包含的韻意,卻完全迥异了。
  這“呱”的一聲刺響,震得她心痛如絞,看著白羽公子那痛苦的表情,蕭韻婷凄慘的哭號道:“楚云,請你別這樣折磨他……看在往日夫妻情份上,求求你給我們一個痛快吧……”
  不錯,蕭韻婷已經察覺出來,她恐懼极了,因為,楚云這時用以對付白羽公子的手段,乃是最為殘酷的“凌遲”啊!
  楚云凝視著劍尖上的一顆血滴,這顆血滴在冰硬而尖銳的劍端輕輕顫抖,半晌,他生冷的道:“哼,由這句話已經足以證明了你在玄凌院告訴我的全是一派虛言,可惜的是,那時我便不信任你了,浪子永遠不做重复的錯事,蕭韻婷,記住你那一句‘我們’,記得你与姓邵的對付楚云父子的手法,這与我報還給你們的原本沒有什么差別,或者有,也只是時間与地域的不同罷了。”
  蕭韻婷停止了哭泣,眼光奇异而陌生的注視著楚云,緩緩的道:“變了,楚云,你完全變了,你已不是以前的你……楚云,你難道不想想,為了這件事你已經沾了多少血腥么?是的,我錯了,你盡可以殺我,但你卻不能連累到別人,你的手段卻不能如此毒辣……”
  “唰”的一抹閃電驟起,蕭韻婷惊駭的呼叫一聲,一綹長發已飄散而落,這時,白羽公子邵玉的救援劍勢才到,卻慌亂地迎了個空。
  楚云凄清的眨眨眼,低沉的道:“無可置疑的,邵玉,你慢了一步,這世界里,很多事慢了一步便永遠落后了,就好像你剛才揮劍的速度一樣。”
  邵玉終于忍下住胸腔中的悲憤与仇恨了,這些羞辱,這些恐懼,已蹩迫得太久,已壓得他几乎瘋狂,他聲嘶力竭地大叫:
  “楚云,你這魔鬼的傳人,凶煞的化身,你根本毫無人性,你毀了我們的基業,殺害了我們所有的親人,你以血染污你的手,以殺來泄你的私憤,你處處忘不了武力,時時忘不了血腥,你要以影子逼使我們恐懼,以魂魄跟隨我們游移,你要我們整日心惊膽顫,你要使我們永久不得安宁,你這惡鬼,劊子手,狼心狗肺之徒……”
  楚云沒有表情地露齒一笑,平板而生澀地道:“姓邵的,你全說對了,不錯,你很明白我的心意,至于你為何明白我的心意,這原因并不繁复,只因為你适才所說的,全是你以前曾經用來對付我的,不過我還遠較你清高得多,我只是為了‘私憤’而你卻是為了奪取他人之妻!”
  蕭韻婷畏縮地看著楚云,畏縮地瞧著周遭令人寒栗的陰森景色,不久前的勇气又消失殆盡,她抖著嗓子道:“楚云……假如……假如你還要我,我會跟你回去,否則,就求發發慈悲,饒了我們,讓我們走吧……”
  白羽公子邵玉面色倏而漲得發紫,他暴惱的叫道:“韻婷,你……你忘了我們的情感?忘了眼前的人是個惡魔么?你怎能如此說?是生是死,我們都在一起……我們憑著手中劍沖出去,用不著求他!”
  楚云隨手以掌揮向一團熒熒鬼火,這團鬼火搖晃了一下,難以捉摸地飄蕩向黑暗中,幽幽凄凄的,浮浮沉沉的,使人覺得那像是一個靈魂,一條鬼影,一聲對生命失去希望的哀號。
  蕭韻婷寒栗的看著眼前之人,她全身發冷,雙臂環抱著,不胜恐懼的呢喃:
  “沖出去……沖出去……”
  楚云豁然笑了,諷嘲的道:“那么,沖啊,又為何不動呢?”
  他冷笑一聲,又道:“我們彼此都很明白,眼前這個局面越拖延下去,你們的生命便能跟著延長,假如雙方有任何一人想改變這個局面,那么,其結果必然就是死亡,自然,這死亡會落在誰頭上,我們彼此也是心中有數。”
  蕭韻婷悲切的哭道:“你應該知道,現在這种滋味比死更難受……”
  楚云怪异的笑了,道:“蕭韻婷,你說對了,我正是要你們嘗試這种味道,老實說,要你們干脆的死了,怎能抵贖你們的罪惡于万一?我要使盡一切使你們痛苦的手法,讓你們在無盡無休的折磨中死去,只要是我能想到的,我都會讓你們逐一享受……”
  蕭韻婷哀哀的抽搐,低微的自語著:
  “太毒了……太毒了……”
  白羽公子邵玉怜愛地伸手撫摸她的秀發,語聲低柔地道:“不要難過,韻婷,有我在你身邊,哪怕是天涯海角,千艱万險,我都不會离開你,我將會永遠照拂你……”
  楚云冷漠的望著這幅景像,心中万味交集,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場合呢?自己的前妻与另一個在一起軟語溫存!
  他陰森的道:“邵玉,拿開你那只手。”
  白羽公子邵玉心頭一跳,不由自主的收回撫在蕭韻婷頭發上的右手,但是,蕭韻婷卻急以皓腕,緊緊握住邵玉收回去一半的手掌,拉到自己面前,以臉頰在手掌上往來摩挲,好一片情意。
  楚云忽然笑了,但是,他的笑聲里卻絲毫沒有笑的意味在內,有的只是殘酷与蕭索揉合而成的深邃憤怒,緩緩的,他道:“有人說,人為万物之靈,也有人說,有的人卻連禽獸都不如,現在,我已經看見這句話了,蕭韻婷,你以為這樣做楚云會嫉妒么?不,一點也不,可怜的是你,你這表演丑劇的丑角,犯下七出之條的蕩婦,違反三鋼五常的淫娃,你知道我將你眼前的丑態看作什么嗎?哈哈哈,或者,還不如一個妓女的媚客之術,還不如一對交媾前的畜生,齷齪,肮髒,無恥,下流!”
  楚云的言詞有如一根根尖銳的鋼針,有如一塊塊炙紅的烙鐵,深深嵌進蕭韻婷的心版,重重地烙印在她的靈性上,多刺痛啊,多強烈啊……
  于是——
  她滿面通紅,恥辱不堪的垂下頭去,淚珠滾滾,白羽公子邵玉气怒至极的大吼道:“姓楚的,你憑什么干涉我們之間的行動?你憑什么侮凌韻婷,你這偽君子,假英雄,口是心非的東西,如果揭穿了這一切,你還不是為了嫉妒……”
  楚云冷冷的一笑,道:“嫉妒?朋友,這已是多年前才會發生的事了,現在,我早已失去了這個意致,邵玉,眼前不是你謾罵狡辯的時候,你所急需要注意的,還是如何設法動腦筋使你這條狗命多拖延一刻。”
  白羽公子邵玉狂厲的叫道:“本公子豁出去了,看你尚能橫行到几時——”
  他又轉首叫道:“韻婷,讓我們生同一裘,死同一槨吧!”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長笑倏忽出自楚云口中,“苦心黑龍”的光輝閃耀,千百劍影彌彌漫漫,仿佛自四面八方卷壓而至,層層重重,無盡無絕。
  隨著這狂浪似的劍芒而至的,尚有楚云那冷酷得不帶一絲人味的語聲:
  “罷了,便讓你們死同一槨!”
  白羽公子雙目怒突,奮起全身之力,揮舞著手中長劍,上欄下架,左擋右截,風旋云舞中,空气被激蕩得成漩成渦,尖嘯不已。
  于是——
  楚云的劍勢在剎那間又幻為滿天星點,又在瞬息里化為漫天長弧,更在須臾間轉變得一如五岳齊崩,白色的衣衫隨著劍光紛碎飄散,血花點點,鏗鏘之聲震入耳膜,在夜色中回蕩裊繞,一聲接著一聲,一波連著一波……
  蕭韻婷的慘厲呼聲尖銳地響起,像煞冤鬼的號叫,在這深夜墓地之中,特別是得陰森凄惻,百回不散。
  白羽公子的招架,已有如一個跋涉了千山万水的老樵夫——是如此地疲乏而困憊,軟弱無力之下破綻百出,而在這些可憎的破旋中,“苦心黑龍”更如靈蛇伸縮,乘隙進退晃閃,而白羽公子身上的血肉,便一股股,一片片的飛濺而出,任憑他如何盡力防守躲閃也是徒勞無功,与事在然!
  終于,他忍不住了,在每中一劍下,嘴里便痛苦的哼吟一聲,這哼聲与蕭韻婷的悲號相合,織成了一閉最刺耳的地獄樂章。
  楚云劍勢不停,卻狼也似的冷笑道:“邵玉,你是英雄,你是豪杰,卻也受不了這凌遲碎剮之罰么?我喜歡听你的呻吟,我喜歡蕭韻婷的慘號,多美啊,這复仇之神的長笑,這冥冥中因果的循環,這世界上倫常正義的伸張。”
  接著他的語尾,白羽公子又是一聲嗥叫,右頰上血肉翻卷——在此時,他的全身上下,几乎已沒有一塊完整之處了。
  蕭韻婷披散著頭發,扭曲著面孔,用力一抖韁繩,她的坐騎已長嘶一聲,狂猛的向楚云身前沖來!
  楚云大喝一聲:
  “好個貞節烈女!”
  劍如群蛇亂舞,似狂風暴雨般紛紛交織而落,在陡然的變幻里,在人們的意念尚在錯愕之際,大塊的,血淋淋的肉上下飛洒,蕭韻婷亦長號著墜跌在地,但是,她的命沒有受到傷害。
  是楚云有心饒她,抑或是不忍殺戮她呢?錯了,楚云之所以如此,只是要令她再承受更多的折磨罷了。
  白羽公子瀝血披膽,如野獸似在曝叫著策馬沖來,劍刃揮動如狂,恨不得一下子將眼前的強仇斬為肉醬!
  楚云冷森森地淡然一笑,倏出三十九劍,一連將白羽公子的攻擊擋出三十九次,他沉靜得駭人地凝注對方,手腕驀然急顫,苦心黑龍的尖銳劍端驟而震彈成千万個日瑩的光點,快速得無可言喻地全然溜瀉向白羽公子的臉龐。
  于是——
  白羽公子慘叫著丟掉手中的長劍,蒙著面孔自馬背上滾通,在地上翻騰呼號,像煞九幽冤魂的號啕。
  楚云有如一尊魔像般屹挺馬上,目光深沉得看不出一絲端倪,冷酷得沒有一丁點人類的情感,苦心黑龍的劍尖輕輕地顫抖著,上面,正挑插著一顆胡桃般大,血跡斑斑的眼球!
  他無動于衷的瞧著眼前這幕慘像,幽邃的眸中泛著黯藍的光芒,唇角在不可察覺的抽搐,我們可以很明顯的看出,他不是在怜憫,而是在回憶,回憶著他往昔所遭受的痛苦,到底已取回了多少代价。
  緩緩的,楚云深沉的道:“邵玉,我想現在該可以殺你了。”
  在地上蠕動著的蕭韻婷,這時已清醒過來,她發瘋似的扑跪在楚云馬前,搗蒜般叩著頭:
  “求求你,楚云,求求你,饒了他吧,饒了我們吧,我知錯了,是我對不起你,你發發慈悲吧……”
  楚云暴厲的吼道:“饒?你們可曾饒了我那白發蒼蒼的可怜老父?饒了我在亂刀之下的殘命?蕭韻婷,你想得太天真了……”
  蕭韻婷那原本美艷的面孔,這時已因痛苦恐懼而完全變了形,臉上的肌肉在扭曲,沾滿了泥沙,淚水縱橫,長發散亂,她哭著,號著,求著,像一個瘋婦,像一個死神掌下的戰栗者……
  楚云大罵一聲,身軀微抖,就在馬背上以一腳將蕭韻婷踢翻,蕭韻婷在地上翻了兩滾,又不顧嘴角的斑斑血跡。扑在白羽公子身上哭喚著,她的淚水适才洒落,再滾跪到楚云馬前,位號不止。
  楚云淡漠的臉上有著极端的鄙夷与不屑,他恨恨的道:“蕭韻婷,你往昔的美麗呢?你那狐媚的手段呢?你毒藥似的甜言呢?你為何不再施展出來?為何不再用來迷惑我了?多丑惡,揭開你的面具后,實在你有天下最齷齪的靈魂!”
  蕭韻婷哭泣著,顫抖地悲叫:
  “不,不,楚云,你別再說下去,我有錯,我已經受夠了報應,受夠了折磨,你該滿足了,別太狠,楚云,老天有眼的,它看得見一切,看得清一切,楚云,你該歇手了,該歇手了……”
  “唰”的一道寒芒閃掣而至,蕭韻婷的雙目一眩一花,眉心間一縷熱血緩緩淌下,在她的額際,清晰的被划開了一個十字傷口。
  她不喊痛,也不呻吟,卻慘厲的尖笑起來:“好,楚云,你有多少狠毒手段,都盡量使出來吧,我倒要看看,我的丈夫要如何殺戮他的妻子,要如何折磨一個弱女……”
  楚云面孔上已微現激動,他粗野的大叫:
  “住口!你還有臉自稱為我的妻子?我早已不將你看做楚家的人了,我們的關系只有仇恨,沒有親情,我說得很對,老天是有眼的,會看清一切,老天一定知道你們該受此報,或者,這尚太輕……”
  蕭韻婷的嗓音已經哭啞了,她匍匐在地上,孱弱無力的伸出兩臂,抖索著叫:
  “楚云……饒了我……吧……也饒了……他吧……”
  墓地是寂靜的,磷火飄浮,墳丘一堆堆的重疊羅列,像是一個個沉默的幽靈身軀,熒熒磷火,則似這些幽靈眨著的眼睛,一聲聲凄楚的哀號,在寂寥中傳蕩,陰森极了,恐怖极了……
  楚云靜靜的坐在馬背上不動,靜靜的望著地上兩個軀体,蕭韻婷的呼喊哀告,在他耳中澎湃洶涌,但是,他卻以強烈的仇恨做為阻堤,使這些悲凄的號叫,不能絲毫動搖他的意念——以血還血的意念。
  黑暗中,仿佛撕破空气一般,突如其來的響起一個暴野的聲音,這聲音來得是如此奇突,宛如自天地之間傳出一般:
  “好狠,多少年以來,老夫尚沒有見過如此狠毒之徒,卻不料在這荒野墳地,竟讓老夫瞧見了這一幅活生生的地獄圖!”
  隨著這暴野的語聲,另一個深沉的嗓音接著道:“無憂山的無憂日子過慣了,只道是三十年來,天下已是一片樣和,哪知首次下山,便遇到了這么一個雙手沾滿血腥的小輩,嗔呵嗔呵,紅塵殊殊,又有多少人參得透,看得穿啊。”
  楚云淡淡的向語聲傳來之處一望,冷漠的道:“無憂山頂的無憂朋友,你未經這嗔之道,安知這嗔之苦?你未經那真地獄,豈知凡在地獄者皆有其罪?”
  這時,蕭韻婷亦已听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她的雙目中頓時閃出希望的光芒,她不顧一切的大叫:
  “救命啊,求求說話的俠士救命啊……”
  楚云對她起了一絲可笑的怜憫,悠悠的道:“邵夫人,我實在覺得你可恥亦复可怜,那兩個人能救得了你么?而且,假如我此刻欲置你于死地,就算那二人有通天之能,也無法在我揮劍的速度下及時將你搭救出去,你太天真了,邵夫人。”
  此時,那深沉的語聲又起,尚帶著一絲訝异:
  “年青朋友,听你說話,不像是個江湖粗人,怎么行事之間,卻恁般歹毒殘酷?你難道不怕有干天和么?”
  楚云冷冷一笑,道:“在下是正綱常,報親仇,正可謂替天行道,二位圈外之人,尚請靜眼自去,以免彼此生出誤會,多有不便。”
  粗暴的聲音驀地響起道:“老夫把你這胎毛未脫的黃口小子活剝了,老夫等親眼見你做出這等赶盡殺絕之事,好意勸你兩句,卻不料你竟振振有詞,狡辯圖賴,呸,若按老夫昔年脾气,只怕現在你已經躺下了!”
  楚云豁然大笑如雷,狂放的道:“江水悠悠東流,后浪推盡前浪,天山亙古積雪,新雪蓋遍舊雪,老朋友,你便露兩手試試,也好讓在下看看你昔年的威風如何!”
  就在楚云的語聲甫落之際,一團黑影已猝然自右方一個墳堆后飛出,更且暴烈地怒吼道:“好狂徒!”
  “徒”字出口,一條黑黝黝的杖影已來到楚云頭頂!
  這一杖影所挾的風聲异常強勁,隱約帶著勁嘯之聲,楚云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右腕猛力一流一振,劍芒已似极西的電火耀閃,快絕的倏伸又縮,“當”的一聲震耳巨響起處,扑來的黑影已在空中連連翻了兩個空心跟斗,無聲無息的落在地上。
  楚云目光微睨,發現這是個高大魁梧的七旬老人,這老人的兩只耳朵特大,耳墜子長得几乎触及兩肩,此刻,他正睜著一雙駭异而吃惊的眼睛,有些不大相信的瞧著楚云。
  楚云淡淡的道:“老朋友,請便。”
  這老者气得用力一跺右手的一根烏黑鐵杖,大吼道:“小輩,你狂得過份了,你以為适才那一手雕虫小技就唬住老夫了?老實告訴你,還差得遠哩……”
  楚云哼了一聲,道:“那么,老朋友,你的意思,是要在下再表演一次?不過,只怕這一次老朋友你卻未必吃得住了。”
  大耳老人面色全變,怒吼道:“老夫活劈了你這小子!”
  烏黑的鐵杖呼轟飛旋,有如山岳般盤揚而起,楚云雙目凝注,右手劍卻倏而刺向右側,一聲尖叫驟起,正在馬前的蕭韻婷已軟軟地倒了下去。
  大耳老人這時可真是气瘋了,他雙目像噴火般瞪著對方,手中烏黑鐵杖倏而揮起風雷之聲,比方才威力十倍的猛攻而上。
  楚云大笑道:“老朋友,這才像話。”
  他的劍勢已迅速隨著敵人的杖影翻起來,忽而上下交舞,忽而左右穿織,忽而前后攔截,忽而四面繞旋,像長虹,像群星,像怒濤,像狂風,成絲,成圈,成點,成弧,凌厲极了,猛辣极了。
  只有一剎那,二人一個在馬上,一個在地下,已電光石火般互換了二十余招,大耳朵老人一連移換了六次方向,而楚云卻仍然穩坐馬背未動。
  他冷靜的迎拒攻擋,目光卻時而向周遭掃視,自然,楚云不會忘記,還有一位老朋友尚隱身未出。
  极快的,又過了十招——
  楚云唰唰不息的連連擊出二十六劍,在敵人奮力招架間,他悠悠地問:
  老朋友,閣下還有一位居住在無憂山的伙伴,為何不見他出來助你一臂呢?閣下武功雖然練得也有几分火候,不過嘛,看來尚難登大雅之堂。”
  大耳朵老人在傾力拒架中,又猛烈的還攻十六杖,邊大罵道:“住口,小輩,胜負未分,焉知鹿死誰手?你稍停便會知道是誰的本事難登大雅之堂了。”
  楚云在极小的幅度与空間里,快逾閃電般一口气戮出三十一劍,于是,就好像在同一時間,同一方向,有三十一個人同時向大耳老人攻擊一般。
  一連三個盤旋,大耳老人見机躲出七尺之外,又快捷的反扑而到,烏黑鐵杖甫始揮出,敵人的劍鋒卻又似鬼魅般來到眼前,于是,他迫不得已的再度閃出,就像這樣,周而复始的連續重演了九遍,大耳老人已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在第十次閃避之后,終于張口大道:“飛老,飛老,這小子扎手得很……”
  于是——
  那深沉的聲音已緩緩的響在左近:
  “老五,你且退下。”
  這叫老五的大耳老人答應一聲,迅速揮出九杖,腳尖急旋,宛似狂風般退出十步,他暗喘了兩大口气,悄然抹去額際的汗水。
  就在他退后的同時,一個身著紫紅長袍,須髯雪白的老人飄然而出,他來得是如此虛渺,如此輕靈,像煞一個冥淼中出現的仙人,又似一個隱匿在黑夜甲的守護神,在那慈祥和藹的面孔上,有著一股湛然而正直的光彩,使人只要一見他,便會生出敬仰与畏服的心理。
  大耳老人快步迎向前去,气咻咻的道:“飛老,這小輩不知從哪里學到了一套怪劍法,十分不易對付,你老可得仔細點……”
  紅袍老人淡淡一笑,長袖微拂,朝楚云溫和的道:“這位小友,可肯賜告尊姓大名?”
  楚云冷硬的吐出四個字:
  “浪子楚云。”
  他抿抿嘴唇,又瞥了這紅袍老人一眼,老人呵呵笑道:“小友,你總算將世上這個狠字做到了,不過,就算你与眼前這對男女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即便是無法善了,也應該給他們一個干脆痛快,又何苦這般折磨人家?要知道,任何一個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任何人也都是他父母的孩子,以己比人,你又与心何忍?”
  楚云殘酷的展出一絲微笑,笑得异常艱澀,他沉重的道:“前輩說得极是,就因為他們做錯了事,亦因為他們沒有記著在下也是父母的孩子,更沒有以己比人,所以,在下才對他們施以薄懲。”
  “薄懲?”老人不悅地哼了一聲,道,“小友,你未免說得太輕淡了,這樣殘酷的凌遲手段還叫薄懲,那么,要怎么樣才算重罰?小友!年輕人火气總是旺些,性情亦比較浮躁,現在,請告訴老夫,他們如何得罪你了?而竟使你這般狠毒的對待他們?”
  楚云眨眨眼睛,他心中十分憤怒,但是,他卻不愿在此時此地再与別的武士發生糾紛。于是,他沉吟了一下,平靜的道:“眼前這女人,是在個的前妻,那倒臥在地上的男人,卻与在下前妻雙宿雙飛了三年,在下老父,慘遭這二人殺害,在下亦被他們遣人數度追殺,最后于黃河河口將在下砍成重傷,并棄之于海,但天可怜見,在下幸而不死,于是,在下回來尋找他們,其余的,尊駕都已看到了。”
  紅袍老人神色動了一下,回首看了看地上的白羽公子与蕭韻婷,仿佛考慮了片刻,緩慢的道:“嗯,這錯可錯得很大,不過……”
  他望了楚云一眼,又道:“上天總有好生之德,予人一條生路,即是為自己積德,況且,大丈夫不記舊惡,真英雄气度必宏,老夫看小友你英气盈溢,頭角崢嶸,异日定為武林奇材,眼前兩人,亦已被你重懲,能饒人處且饒人,老夫以這把年紀,向你提出一個要求,尚請小友你看在老夫薄面,饒過他們便了。”
  楚云面上毫無表情,他盡管心中怒火熾烈,卻強行壓制著不使它發作,緩緩的,他仰首向天,生冷的道:“前輩,不錯,大丈夫不記舊惡,但不能听任親生之父含冤九泉,真英雄气度必宏,卻不能束手看著妻离家破,更被奸夫淫婦屢次陷害,因為人家不予在下生路,所以,在下亦不能予別人生路,前輩固然德高望重,主要的,還因為前輩乃事外之人,無法体會這刻骨之痛,總之,遭仇人殺害,乃在下生父,而非前輩生父,遭仇人奪愛妻者,乃在下自己而非前輩本人,遭仇人圍殺者,亦是在下本身而非前輩本身,總而言之,若你我易地而處,只怕前輩的气度亦不會如此恢宏了。”
  紅袍老人面色一變,頓時有如寒霜般道:“小友,老夫久已破嗔之一念,存心息事宁人,小友你切勿信口雌黃,再度激起老夫往年習性才好。”
  楚云毫不在意的一笑,道:“前輩,不論如何,尚請体會下情,收手离此。”
  紅袍老人冷冷的道:“那么,你是不肯賞臉了?”
  楚云強硬的道:“你我陌路相逢,非親非故,非友非仇,哪里談得到賞臉二字?”
  紅袍老人驀然仰天長笑,笑聲激昂高亢,有裂金穿石之威,震天動地之能,嗡然繞回,歷久不絕。
  楚云待他笑聲消落,淡淡的道:“老友,尚請賜告台甫稱呼?”
  紅袍老人狂厲的一哼,不屑地道:“小輩,你听穩了,‘大羅金環’江一飛便是老夫。”
  楚云心頭一跳,暗忖道:“想不到這江老頭仍在人間,素聞此人已于十年前老死深山,不料這老家伙卻于此時此地現身眼前,這老頭子的一身武功乃屬強中之強,霸中之霸,自他行走江湖以來,除了一次与人打成平手以外,還沒有听說曾吃過敗仗,嗯,假如真是此人,可真是有點棘手了……”
  紅袍老人大馬金刀地一拂衣袖,道:“小輩,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洒。”
  楚云忽然展顏一笑,道:“閣下真是大羅金環江老前輩?”
  紅袍老人雙目一瞪,精芒暴射中怒道:“老夫年登八十,八十年來,尚未听說有冒名頂替者。”
  楚云靜默的凝注著眼前這大名鼎鼎的大羅金環,心中极快的思考著一個問題,他輕輕的道:“前輩,請問你,前輩為何要救下這對好夫淫婦?”
  紅袍老人——大羅金環江一飛轉為平和的一笑道:“只不過為了行這件善事,呵呵,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級浮屠,小友,你說是也不是?”
  楚云緩緩將苦心黑龍插回鞘內,翻身下馬,表情十分怪异的向周遭打量了一下,卻微笑道:“前輩救下他們二人后,這兩人必會千恩万謝前輩所賜的恩典,然后,他們會永遠記著你,逢人便稱贊你,前輩自己亦可向天下人聲告自己這件善舉,于是,天下人都會齊聲贊譽你,推崇你是個慈悲的武林人物——至少,前輩生像就有几分相似,天下人甚至更會痛罵那強徒楚云是如何沒有人性,如何歹毒,前輩就會告訴他們,你是抱著悲天憫人之心才饒那楚云一條賤命,于是,所有的人更會敬佩地阿諛你,說你真是气度恢宏的英雄,于是在下老父就此白白的死不瞑目,在下的妻子白白被人奪去,在下的仇恨痛苦白白消散,前輩的杰作成功了,在下卻永遠得到一個臭名——以血淚所換來的代价,前輩,我說的對么?”
  大羅金環江一飛神色已顯明的暴怒到了极點,他斷吼一聲,髯眉俱張地踏前一步厲色道:“楚云,你是一定要逼著老夫動手了!”
  楚云輕蔑的一撇嘴,道:“不敢,在下只是要看看前輩對這嗔之一念到底看穿到了什么火候用已。”
  大羅金環江一飛气得面孔通紅,大吼道:“小輩,你竟敢調侃諷辱老夫,說不得老夫要教訓于你,也好叫你明白今后為人處世之道。”
  楚云目光先向移到身后的大耳老人一飄,滿不在乎的一笑道:“不錯,前輩,這也正是在下所要稟告前輩的話。”
  大羅金環狂笑一聲,滿臉暴戾之色,方才那股子和祥慈藹,已在他這聲狂笑中全然消散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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