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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自取其辱 雖生猶死


  于是——在這凄涼的荒野墳崗上,在這幽寂的夜黯中,在這兩個世界的一線分隔里,人与人之間的殺伐又在彌漫,又在醞釀。
  楚云淡漠地笑了笑,身子微側道:“江一飛,你出手吧。”
  大羅金環江一飛雷鳴似的大吼一聲,猝然沖向前來,就在离著楚云三步之前,又倏而一個大旋身,抖手便是一連串瀉星似的二十一掌十六腿,來勢疾勁如万山齊頹,猛辣之极!
  楚云腳尖輕聳,身軀已向對方的掌影中閃電般晃游而過,雙掌并出,拍向對方全身十二處重穴。
  大羅金環十分訝异的“噫”了一聲,迅速回身反掌,呼聲風嘯中,漫天掌勢已似羅网般向楚云包卷而上。
  像煞江中的水沫,夢中的幻影,是如此不可捉摸,楚云全身猝然俯向地面,貼著兩寸的空間暴旋而回,一股狂飆似的勁風徑自撞向大羅金環下腹兩腔。
  异常快捷的,二人在這照面之間,已互不相容的連連以絕招攻敵,奇式自保,几乎沒有絲毫回轉的余地,在兩聲喝叱中,掌影縱橫而起,漫天蓋地,有如天瀑倒懸,綿綿不絕的攪揉在一起。
  在斗場上,已看不見二人的身影,只有呼轟的勁气在排旋,在回蕩,只有裹著雙方身軀的掌影在揮舞,在穿飛,來去仿佛自西极東限,生息有如浪濤洶涌,不盡不絕,交織彌漫。
  大耳老人有些目眩神迷的站在一旁觀戰,這時,他已在暗暗為自己方才的大膽粗心捏著一把冷汗了。
  忽然,大耳老人想到了一件事,他偷偷向斗場一看,悄無聲息地移往蕭韻婷倒臥之處,到了蕭韻婷身前,他輕輕俯下身來,目光微掃之下,卻似乎有些怔愕的咦了一聲!
  原來,蕭韻婷的兩眼竟在眨睜著,面上神色雖然极為痛苦,卻證明了她仍未死去。
  大耳老人咽了一口唾沫,輕輕的道:“喂,這位姑娘,你沒有受傷么?”
  蕭韻婷移動眼球看著大耳老人,她全身雖然不能動彈,但眼中的神色卻流露出了极度的祈求与哀告。
  大耳老人仍有些不解的道:“這位姑娘,老夫好像看見那姓楚的小子刺了你一劍,老夫以為你已經完了,但是,那姓楚的竟沒有殺死你,真是怪事,憑那小子的劍法,該不會有失才對啊。”
  蕭韻婷痛苦的眨了眨眼睛,嘴唇翕動顫抖,卻說不出一個字來,模樣儿顯得异常苦楚。
  大耳老人迷惘地向她全身看了看,奇怪的道:“姑娘,你怎么不說話?而且連動也不動一下?你身上好像沒有什么致命的傷勢,怪了,你這樣子好橡被人點了穴道一樣,但是,老夫親眼看你挨了一劍,卻沒有看見有人點你穴道呀……”
  說到這里,大耳老人驀然一震,低聲惊呼道:“莫非……
  莫非這小子能用劍點你的穴不成?”
  蕭韻婷迅速的眨眨眼——表示他猜對了,大耳老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壓著嗓子道:“姑娘,請恕老夫唐突元禮,老夫這就替你將穴道解開。”
  蕭韻婷感激的眨動著眼睛,眼眶中,已浮現出瑩瑩淚光!
  大耳老人仔細而快捷的在她身上拍打找尋,忙亂了好一陣子,才滿頭大汗的替蕭韻婷解開了穴道,老人一面拭汗,邊惊愕的道:“這小子好大的本事,他那隨意刺戮的一劍,卻竟是如此分毫不差的同時刺進你胸際的軟麻穴及頭后的昏穴,如果他手法稍微重一點,你只怕早已喪命,輕一點卻亦制你不住,不料這小子的手勁卻拿捏得如此恰到好處,這种准頭沒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夫是決然練不到的……”
  蕭韻婷喘息了片刻,屠弱而頹喪的道:“前輩……小女子感謝前輩的救命大恩……”
  大耳老人得意的一笑道:“豈敢,這算得了什么,稍停待飛老生擒住那狂傲小子之后,再好好教訓他一頓。”
  蕭韻婷怯怯的道:“前輩……那楚云……武功深不可測……小女子看……”
  大耳老人搖頭笑道:“姑娘切勿惊慌,姓楚的小子縱然了得,你可知道對付他的是誰么?呵!就是老夫的生死摯交大羅金環江一飛啊。”
  他滿以為說出“大羅金環”的名字后,眼前的女子一定會面露惊喜之色,但是,他失望了,蕭韻婷仍然十分憂慮的道:“前輩,楚云的一身能耐,小女子异常清楚,江老前輩功高一時,但与他相較,卻仍然難有胜望……前輩,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請前輩護送小女子与那臥地受傷之人先行覓地躲藏一時……前輩大恩大德,不女子定當厚報……”
  大耳老人怔了一怔,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強烈的不滿,是的,在他們為了救援眼前二人而正在与敵人拼命之際,這被救的女子竟然不顧救她之人的死活而要求先行逃逸,更為了自身的安全而祈請護送,這不是太也顯得不夠意味了么?
  大耳老人心中想著,臉上已表露了出來,蕭韻婷雖在身疲力竭之下,卻仍十分精細,他一眼已可看出對方的不滿,于是,她的眼淚順頰而下,凄哀的道:“前輩,請你老人家原諒小女子的無禮,這并非小女子不通人情,只是小女子實在怕那楚云,如若他有一線之机,他亦斷然不會放過小女子的,前輩,這些日以來,小女子被他欺凌得夠痛苦了……”
  大耳老人心中一軟,面色漸又緩和下來,他有些猶豫的考慮了一下,順便轉首看看戰況的演進如何——這一轉首觀看,卻几乎駭得他跳了起來,他那位名揚三江四海的好友大羅金環江一飛,此刻早已將他仗以成名的兵器——一對爍亮絢爛的合金大羅金環拿了出來,正狂風暴雨般拒敵著楚云手中閃掣如電的利劍,在二人攻退旋回之中,大羅金環江一飛競有些招架支細之勢!
  蕭韻婷因為躺在地下,還不曉得形態已經比她所說的更要惡劣,她仍然低聲央求道:“前輩,請你老人家發發慈悲,好人做到底,送我們一遭吧……”
  大耳老人拿起置于地上的烏黑鐵仗,緩緩站起,邊沉重的道:“姑娘,并非老夫不愿即時護送你二人离去,現在,恐怕連老夫等二人都不易脫身了。”
  蕭韻婷不由全身一陣哆嗦,顫抖的問:“前……輩……你……你說什么?”
  大耳老人目光凝注斗場,面色十分難看的道:“老夫在說,姑娘你的推測對了,大羅金環飛老果然有些敵不住那浪子楚云,看情形,飛老要拼一次了……”
  蕭韻婷剎時面如死灰,她絕望的閉上眼,哀哀低號:“天啊……”
  大耳老人心中一酸,一跺手中鐵杖,匆匆說道:“姑娘,你自行設法逃生吧,老夫要加入戰陣,与那楚云一分生死了……”
  夜空仍是深沉而黝黯的,寒星閃眨著,像幽靈的眼睛,萋萋的野草在夜風里搖擺,發出一陣陣蕭索的聲息,气氛蒼涼逾恒,蕭韻婷已流不出眼淚了,她無助的躺在地上,四肢百駭麻痹酸痛,混身沒有一點力量,絕望,似一條毒蛇般啃嚙著她的思維,連一絲几的期盼,都在這絕望中被扼殺了,于是,她眼睜睜的望著夜空,眼睜睜的看著大耳老人的魁偉身影逐漸移去……
  那邊——楚云手中的“苦心黑龍”,几乎与他的身体合并為一,揮起直沖云霄,俯落穿透黃泉,旋舞令星墜月殞,縱橫使云彌霧漫,狹窄而鋒利的劍身,在他手上宛如雷神所揮擊的電矛,閃躍于天地,迸射于蒼穹,凌厲极了,猛辣极了。
  大羅金環江一飛的紫紅長袍已像雙翼般箕張蓬漲,兩個如車輪的利齒金環交相砸擊,重疊翻飛,在夜黯中,仿佛兩個急速滾動的金球,又像那照耀在四野;翻散聚合,生息不斷的火團暴雷,威烈尤匹。
  蛇似的劍芒穿拂伸縮,繞旋回轉,滾球似的金團往來流動,左飛右落,速度之快,招式之奇,可謂歎為觀止了。
  大耳老人提著鐵杖,心惊膽顫的站在一旁發怔,是的,在這种絕世高手的爭斗下,便像煞四周都布起了一道緊密的羅网,實在難以插手介入,大耳老人固然亦屬江湖一流人物,不過,在此种情形之下,他也感到自己已近乎多余的悲哀了。
  在拼戰中的兩人,這時已經差不多明白雙方的實力如何了,大羅金環江一飛是近四十年來,在武林中出類拔萃的角色,他經過的大小陣仗何止千百?遭遇到的惊濤駭浪,生死關頭也不胜枚舉了,可是,在休隱無憂山十五年后首次行道的今日,他卻逢到了眼前這位結結實實的對手;這有如魔鬼般高強而卓絕的對手,他的年齡,与大羅金環又是相差得何其遙遠啊。
  只要是一個習武之人,一個對武學內蘊之道有著深切修為的高手,他的年紀与功力之渾厚乃是成正比的,歲月越悠長,技藝越精奧,決不會隨著年齡的老耄而使己身的功能消退,否則,這就只能算是一個略知武學皮毛的庸手了。
  楚云力斗大羅金環,亦有著沉重的感覺,但是,卻也沒有到達制敵不住的地步,他有著充分的信心,可使眼前這位名揚一時的高手遲早落敗,不錯,他已經在這以前遭遇過更為辣手的敵人,大羅金環的武功較之日前的兜鍪雙豪任何一人皆要高上一籌,可是,若与兜鍪雙豪二人聯手之力相較,大羅金環卻不免要遜色了,也就是說,若將大羅金環与兜鍪雙豪相比,則大羅金環可以單一擊敗他們,但若兜鍪雙豪二人聯手合力,大羅金環就要落敗,換言之,楚云能以一己之力戰胜兜鍪雙豪,那么,他打敗大羅金環,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武學之道,是絲毫也不能勉強僥幸的,好比一個人的力量,有多少力气就能舉擎多重的物件,若不自量力,妄自逞強,則必會得到与希望相反的結果。
  目前的境勢,在拼斗中兩人都是肚里明白、眼中雪亮,任是長劍如虹,金環輝耀,卻都只是在等候那一刻的到來——胜利或失敗的剎那。
  于是——大羅金環江一飛心緒已有些不宁了,盡管他表面上仍是十分沉著穩定,攻拒之間亦越來越猛厲,腦子里卻极快的尋思著脫身自保的方法,以他的經驗与所學,他相信,事情不會太惡劣……
  楚云身形閃挪如風,劍勢連綿不絕,式式繁复緊密,招招快捷狠辣,在揮掠的劍影寒光中,他淡然一笑道:“老朋友,長江的前浪衰微了,很可惜,是么?”
  大羅金環悶不吭聲,仍自招出如飛,縱橫游移,自發蒼蒼,白髯飄拂,像煞在半空中旋舞翱翔。
  楚云緊跟著戮出十六劍,邊輕蔑的道:“江一飛,假若你此刻認輸离去,在下可以給你一條生路,讓你留著了張口去哭訴你的親友,留著一雙手再來尋我報仇。”
  大羅金環倏而左右各盤旋了三次,金環上砸下撞,前套后拉,雙腿閃電般連連蹴出七次,突然又退出六步,大吼道:“黃口小子,你即將得到教訓!”
  像一只怒箭,楚云瘦削的身軀沖天而起,又在剎那間若滾桶般翻轉而下,于是,并射霍亮的精芒暴漲裹著他的身体回舞擴散,尖銳的,划破空气的刺耳嘯聲,亦隨著光輝的閃耀同時響起。
  大羅金環江一飛豁然狂笑如雷,沉馬立樁,淵停岳峙。
  面孔亦极快的轉為血紅,雙手金環平平伸開——仿佛是流光一閃,窄長的寒電猝然似飛虹般射到,大羅須眉俱張,狂叱一聲,雙手金環掄起兩團耀目的金圈,好像兩個烈焰熊熊的火球,帶著呼轟風聲自左右挾到!
  寒光倏而回轉,略一繞旋,又揮霍著自十七個不同的方向射來,明亮的光芒長短穿插,散緊消合,有如正月里爆起在空中的火焰,繽繽紛紛,奇迷奪目,美麗而又蕭煞的自四面八方飛攏而來。
  金圈迅速擴展,在無數個荒墳上奔掠,野草紛飛,塵灰并揚,剎那間已与來自不同方向的十七道冷電接触!
  在一連串清脆而響亮的碰擊聲中火花四濺,嗡然的余韻續繞不息,兩條黑影已倏然分開。
  楚云輕輕的將苦心黑龍長劍拄在地上,挂在胯旁的白玉黑龍劍鞘尚在微微晃動,襯著他冷冷的一絲笑意,模樣儿輕蔑极了。
  在三丈以外——大羅金環江一飛仍舊白髯飄拂挺立不動,手中的金環閃眨著寒森的冷光,他兩只眼睛仿佛噴火般怒瞪著楚云,像一只負了傷的野獸,在惡毒中含有极度的仇恨。
  大耳老人慌亂而緊張的奔向前去,低聲道:“飛老,你未曾吃虧吧?”
  大羅金環江一飛重重的哼了一聲,卻沉著的道:“栽了,老夫闖蕩江湖凡六十余年,這尚是首次碰到了大釘子,眼前小子終非池中之物,將來實在可畏。”
  大耳老人迷惑的向江一飛全身打量一番,奇怪的道:“不過……飛老,你好像沒有受到什么創傷……”
  大羅金環瞪了大耳老人一眼,雙腳輕抬,大耳老人目光一瞥,不由駭得用力咽下一口唾沫——這才止住那一聲喉中的惊呼,原來,大羅金環腳上那只青緞子軟鞋,已齊底被削去,然而,他的腳板卻沒有受到一絲傷害。
  輕輕將手中的金環并攏折合,江一飛极其低微的歎了口气,他一拂長髯,冷森森的看著楚云,語音深沉的道:“楚云,你師承何人?”
  楚云滿不在乎的一笑,道:“云里青龍。”
  大羅金環不信的冷冷一哼,道:“云里青龍左霄雖屬武林一流人物,卻也不見得如何惊人,楚云,他調教不出來你這一身功夫。”
  楚云舐舐嘴舌,緩緩地歸劍人鞘,道:“江一飛,你為何追問此事?莫非想尋楚某先師報复?”
  大羅金環憤怒的瞪著對方,大聲道:“云里青龍左霄早已死去,老夫怎會找他尸首算帳?楚云,老夫問你,無畏金雕武血難是你什么人?”
  楚云哈哈大笑道:“武老前輩与在下乃為摯交,算是長輩,亦屬老友,江一飛,這答复你滿意不?”
  大羅金環有些吃惊的望著這位年輕人,默默沉吟了片刻,慢慢的道:“你方才所使,可是武血難的孤光劍法?”
  楚云一拍雙手,有著一股特別意味的道:“不錯,閣下好眼光。”
  大羅金環緊接著問:“武血難的一身絕活,是否都傳于你了?”
  楚云淡淡的一笑道:“承蒙武老前輩看重,在下受益不淺。”
  大羅金環牙齒咬得格格直響,他恨极了,因為他明白,憑無畏金雕那超凡入圣的藝業,決不是自己的能耐所可以匹敵的,眼前的年輕人,已盡得無畏金雕的衣缽,自己想找回今天這場過節,只怕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在大羅金環俏身份与地位來說,遭到了失敗而無法洗雪,在他八十年來的人生路途上,不是顯得太也遺憾了么?
  楚云悠閒的道:“老朋友,罷了罷,活了這么一大把年紀,何苦這般看不開?胜敗乃兵家常事,今日我使人辱,明朝人令我羞,看淡一點,遠一點,將那嗔字悟透,也就無牽無挂,四大皆空了。”
  大羅金環呸了一聲,怒道:“姓楚的,你休要冷言相諷,哼哼,假若你与老夫互易其位,他也會看淡一點,就此罷休么?”
  楚云怪异的笑笑,意味深長的道:“在下不會,因為在下不是你,無法体會你現在的心情,就好似你不是在下,無法体會在下的心情一樣。”
  他抿抿唇,又道:“這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嗯,閣下原先不明白在下的苦楚,卻硬要充英雄賣資格橫插一手,又說什么無嗔,無欲、無恨的那一大套,現在,閣下已嘗到了滋味,以閣下望百之年,猶無法參透這一關,在下又怎能參得透?老朋友,你活到八十歲仍是如此虛偽矯作,在下真為你歎息。”
  大羅金環江一飛老臉漲得通紅,他狂厲的道:“住口!
  老夫難道還要你來教訓不成?楚云小子,你記住,老大有生之年,必將尋你洗雪今日之辱!”
  楚云緩緩搖頭,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道:“唔唔,別惱羞成怒,老朋友,日月永遠輪轉移換,時光永遠悠悠逝去,天是天,地是地,在寰宇之間,任是過去或未來,卻只有一個真理存在,老朋友,只要能悟出這個真理的即屬圣賢,卻不論他的年齡是長是幼;在下為你慚愧,在這世界上虛度了這么綿長的一段大好時光,卻竟仍然毫不開竅,朋友,在下告訴你,這個真理就是一切至高無上的完美,其中包括了江湖上最為重要的仁義孝慈,要使它深入,毫無裂痕的做到至善之境,那么最少也可算是一個明白人了。”
  大羅金環仍然不服的吼道:“一派胡言,楚云小子,像你這樣辣手狠心,就算做到了仁義孝慈的至善至美之境了么?”
  楚云肯定的頷首,平靜的道:“不錯,在下做到了。”
  大羅金環正待嘲諷的張口,楚云已微笑著繼續說道:“在下三度追殺這對好夫淫婦,一是報親仇,此乃孝,二是伸公理,此乃義,三是做天下,此乃仁,四是振綱常,此乃慈,老朋友。你有异議嗎?”
  窒怔了片刻,大羅金環忿忿的道:“好一張利口,老夫不愿与你徒費唇舌,异日再見,你便知道究竟誰是真人,誰識真理。”
  楚云冷冷一哂,道:“是的,老朋友,在下等著,而且,希望再見之日不會离得太久,因為,在下無妨,卻只怕老朋友你時光不再了。”
  大羅金環猛一跺腳,厲吼道:“好小子,你……你這混帳之极的東西……”
  楚云毫不客气的搖搖頭,嘖了兩聲,微笑道:“這樣就沒有風度了,老朋友,別忘記閣下乃為武林尊長,一代豪杰,分寸之間要拿得住啊。”
  大耳老人一拄鐵杖,暴吼道:“好晚輩,今夕你算占足了便宜,使盡了威風,錯過眼前,無論你走到天涯海角,老夫我也要找你一雪此恨!”
  楚云冷冷的看了大耳老人一眼,道:“敗軍之將,豈敢言勇,大耳朵的朋友,報上你的姓名。”
  大耳老人狂怒的道:“老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黑杖子范五便是。”
  楚云微微點頭,目光向左右一瞥,奇异的笑了起來,他殘酷而滿足地搓搓手,喃喃自語:“嗯,果然不出所料,這樣子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讓他們明白,世界上,還有比死更為深切的懲罰……”
  大耳老人——黑杖子范五跟隨楚云的目光望去,他發現适才倒臥著蕭韻婷的地方,現在已空蕩無人,再向遠處一看,另外那個受傷的男子——白羽公子邵玉,也不知在何時失蹤了……
  黑杖子幸靈樂禍的笑了起來,有如夜梟般尖刻刺耳的道:“嘿嘿,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因果必有循環,小子,你幸幸苦苦,費盡心机的折磨人家,現在呢?呵呵,卻又吃人家逃逸了……”
  楚云有趣而可笑的注視著黑杖子范五張開的大口,卻并不出言反譏,他這奇特的沉靜与凝視,使黑杖子不期而然的止住了笑,有些訕訕地望著他,表情上,透著十分的尷尬,有些手足無借的模樣。
  楚云冷冰冰的道:“不笑了?朋友,以后,你就會知道這并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或者,你會為你現在的笑而痛哭失聲呢。”
  大羅金環江一飛陰沉著臉,雙眸中透出陣陣閃爍幻動的光彩,半晌,他轉身向黑杖子道:“老五,你也偌大年紀了,腦筋怎的仍不夠用?姓楚的會不知道那兩個何時逃走的么?假如他不是有意,他會眼睜睜的望著仇人生還!哼,其實,這正是他的狠毒之處!”
  黑杖子迷惑的眨著一雙老眼,有點摸不著頭腦:“飛老,姓楚的仇家已經跑掉了,吾等今夕雖然受到挫敗,卻救了欲救之人,這不是成功了一件善事么?”
  大羅金環呸了一聲——卻像他原先呸了楚云一聲相同:“老五,你怎的糊涂到這步田地?姓楚的乃是用精神上的痛苦与靈性上的煎熬,來變本加厲的折磨他們啊,你想?
  那男的已經被他毀了容貌,弄得面目全非,女的也受盡了惊恐,心悸神衰,在今后,他們仍將草木皆兵,心寒膽顫的提防著這姓楚的小子,過著逃亡与難見天日的艱辛生活,而且,在悠久的時光里,在黝黯的長夜中,那弱女子尚要對付著眼前那滿面疤痕,形同厲鬼的男人,這种日子怎么過?這种心情又將如何消受?老五,我們都錯了……”
  黑杖子范五聞言之下,弄得目瞪口呆,作聲不得,大羅金環猛的一拂長髯,對著楚云大吼道:“姓楚的,老夫可曾說中了你的心意?”
  楚云沒有表情的笑了,這笑容冷酷极了,他語聲有如冰珠般寒瑟而冷脆的道:“是的,老朋友,由這點,可以證明你确實有些頭腦,不像你身旁的這一位,滿肚子茅草。”
  黑杖子范五羞怒的大叫道:“放屁!利舌傷人,豈能算是好漢?”
  楚云一哂,道:“這么說來,朋友你愿意用直接的行動試試了?”
  黑杖子語風一窒,又弄得手足無措,只將一張臉气成了豬肝色,不錯,直接的行動,假如真用直接的行動与楚云較量,只怕尚不及他的言同來得可以勉強招架一番呢。
  大羅金環氏袖一甩,沉默的拉著黑杖子范五便走,行出數步,他義停下,回身凝注楚云良久,陰森森的道:“記住,楚云小子,記住今夜,記住此刻.會有一天,老夫要找到你再比划一次。那時,胜利才是真正的……”
  楚云仰首望天,淡淡的道:“希望不要太久,在下等著你,不過,分手之后,老朋友你得將方才對付過在下的那套‘大羅九環’好好演練几遍,以期再有進境,否則.假如閣下复敗,就恐怕沒有第三次机會了。”
  大羅金環怒恨已极的哼了一聲,當他的哼聲尚在空气里回蕩,兩人的身形已電射而起,消冥于沉沉的夜色之中。
  楚云緩緩向周遭環視了一遍,這凄涼的荒野墳地,寂靜得毫無聲息,風吹著,像是幽怨的悲歎,磷火稀落的飄忽,有如顯示著生命的輕渺,四周在深沉的灰黯中,有著落寞的氳氤。
  該走了,是的,楚云嘬唇發出了一聲尖銳悠長的呼哨,那是在召喚著他跑向遠處的坐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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