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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雕翼雄風 鋼齒遺恨


  雙方的沖殺是如此激烈,情勢亦十分混亂,這四條人影雖然大刺刺的行至,卻沒有被激牛中的任何一方所注意。
  這四條人影不是別個,正是浪子楚云,及他屬下的狂鷹彭馬,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宁等人。
  楚云線條鮮明的俊逸面龐上,有著一絲冷酷的笑意,只要看見這笑容里深逮而森嚴的寒意,那么,你會發覺那里面所蘊孕的殺机是如何濃烈。
  大漠屠手庫司伸手摸了摸他那張布滿麻點的面孔,低沉的道:“盟主,放手干?”
  楚云冷靜的向四周環視,眨眨眼,用力頷首:“是的,現在可以結一個朋友,也可以殲滅一撥強敵,但看吾等出手是否夠毒!”
  這時,兩名身著灰衣的彪形大漢正自黑影中向這邊掠身而到,手中腰刀在黑暗中帶起一抹寒芒。
  大漠屠手驀然狂笑道:“盟主,且待本座首開血彩!”
  語尾甫在空中消散,大漠屠手的一只鐵掌,已仿佛兩柄快刀,閃電般自那扑到的兩個灰衣大漢頸項擦過,于是,兩顆斗大頭顱如繡球似的飛滾半空,大漠屠手庫司沙啞的狂笑隨著他的身影射出三丈,猛扑正在圍攻嘯江二怪的黑旗手鄭明而去!
  大漠屠手庫司行動之間,迅捷無匹,像似一陣狂風,黑旗手鄭明甫覺情勢有异,尚未及扭頭察視已被大漠屠手一連串毫不稍息的威猛掌力迫出九步之外!
  此刻,在另一邊游走偷襲的金菩提曹功始發覺暗中又來強敵,他迅速向紫袍銅拐攻出七掌十二指,大撒身,急旋而出,口中厲喝道:“好朋友,趟渾水是這种趟法么?”
  大漠屠手豁然大笑,身軀憑空而起,雙腿一絞,神异無倫的蹴向曹功咽喉前胸,兩只腳尖,在夜影中顫成一圈圈的圓弧,來勢難以捉摸!
  金菩提曹功自是識貨,他心頭一震,斜步拋身,一把金菩提抖手射出,邊大叫道:“本隊兄弟留神,架橫梁的朋友來了!”
  叫聲在空气中傳播,在殺喊聲中洋溢,雖然戰況激烈每個人卻俱皆听得清清楚楚。
  五岳一劍班滄劍尖一挑,划了一道精芒閃耀的光帶,洒脫的移出兩步,又使雙臂貫足真力,石破天惊的連出三十劍,寒電迸射中,已將与他對敵的銀戈飛星常大器、銀扁擔羅奇二人逼退四尺!
  自然,五岳一劍听覺敏銳無比,金菩提曹功的呼喝聲。早已一字不漏的傳入耳中,他精神一振,心中急忖道:“自己此次行動十分縝密,并未惊動其他同道好友,這時忽然有道中同源插手相助,倒不知是哪一路的英雄?”
  思忖間,他使劍的右臂上下揮舞,顫動如波,手中的“神火劍”宛如金蛇閃耀,來去無蹤,卻又連續不絕,肅然而狠毒!
  楚云背負雙手,旁若無人的踱了几步,好像視這厲烈的拼殺場面如無物,狂鷹彭馬与劍鈴子龔宁則緊隨身后,四目炯然,棱棱有威。
  黑旗手鄭明已緩過手來,正若瘋虎般与大漠屠手戰在一處,金菩提曹功卻掠至楚云身前不遠處站定,目光惊疑的在楚云面龐上游移片刻,故作鎮定的道:“灰旗隊自問与閣下素無瓜葛,江湖上闖的老相好亦明白落井下石之輩是犯的哪种規法,如若灰旗隊与閣下等有所糾纏,大可待此間事了之后再做清斷,閣下等這般行徑,卻未免過于蠻橫!”
  金菩提曹功貌似斯文,骨子里卻是狡獪滑溜無比,他言談之間,語气軟硬兼施,自己盡量站穩腳步,卻將心頭的惊懼隱于言詞之后,裝成一副泰然之狀。
  其實,這也是金菩提曹功聰明之處,敵人目前雖則只有一個出手,而功力之高已彌足惊人,當灰旗隊處目前大敵臨陣的情勢之下,實不宜再樹新仇,何況,敵方來路,實力俱不清楚,未明敵我,安能言胜?
  楚云冷清的一撇嘴角,淡淡的道:“你叫曹功?”
  雖然沒有明确的表示,但楚云語風之內,已透出几分令人難堪的譏刺,金菩提曹功久走江湖,場面見識得不少。如何會听他不出?但是,任他面色大變,卻在對方那雙若冷電般的目光下啞口無言,楚云那一股難以言喻的超然威儀,已在無形中將這位灰旗隊中的首要人物之一震懾住了!
  于是——
  楚云向前踏進一步,生冷的道:“本盟主在問你的話。”
  金菩提曹功心頭一跳,不覺退后半步,他努力咽了一口唾沫,強聲道:“不錯,灰旗隊右使者曹功便是大爺!”
  楚云迅速的接道:“那么,在暗中偷襲百獅門魏掌門的也就是閣下了?”
  曹功越听越不是味道,雖則他有些莫名的畏懼來人那股森冷的气勢,但任他如何也不能將自己的尊嚴完全棄置不顧,何況,現在正處于雙方交兵之中,更且又當著自己下屬之前!
  這時,戰況已逐漸進入決定性的階段,暗影中只見幢幢人影往返沖殺,寒光閃爍不定,血雨迸流四洒中,充分顯示出人類最原始的本能——野蠻与殘忍!
  站立在金菩提曹功周遭的灰旗隊屬下,約有十余名,俱是一式的薄刃腰刀,軒眉怒目,個個殺气騰騰,隨時准備動手。
  曹功目光不易察覺的向左右一飄,暗地吸入一口真气,凶厲的大叫道:“呸,獅門那檔子事朋友你也想插上一手么?好朋友,別忘了閣下目前也是身陷重圍,自身難保!”
  楚云一笑道:“曹大使者,暗中襲人的果然是你了,非常妙,只可惜你一表人才,卻是心如狡狼,而且,涵養方面亦未免太差,要知道此時此地,實不宜擅動肝火呢!”
  曹功心頭一凜,厲吼道:“朋友,假如你也算在道上走的,為何如此縮首畏尾,竟小气到連名號也不敢提起?好朋友,只要你當得起,我姓曹的便保管接得下!”
  楚云嘴角一撇,冷悠悠的道:“罷了,早把這場爭斗結束也好,曹功,本盟主今夜不愿使你命喪于此,只對你略施薄懲,閣下你有多少技量,不妨盡量使出。”
  金菩提曹功再也忍不住這口怨气,雙目暴睜如鈴,倏然滑身進步,掌腿齊施,瞬息間便是連串六招,陰狠歹毒無比!
  隨著他身形的移動,一片刀光,亦自四面八方飛向楚云周遭,繽繽紛紛,仿佛腊月瑞雪,卻又寒气逼人之极!
  于是——
  無數柄腰刀飛向半空,乒乓相撞,在夜暗中濺出點點火星,起落的慘曝聲跟隨著條條的彪形身影橫拋而出,即使功力高強的金菩提曹功,亦几乎一個跟斗摔跌地上的蹌踉退出五步!
  楚云微微一笑,回首道:“彭堂主,好一手‘橫斷三山’!”
  這自斜刺里出手的不是別人,正是早已默立楚云一側,伺机動手的金雕盟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
  狂鷹彭馬長笑一聲,抖手又劈翻了三名灰衣大漢,直扑尚在惊魂未定的金菩提曹功,邊大聲道:“盟主,老夫寶刀尚利,這些跳梁小丑由老夫打發便了。”
  楚云安靜的退后兩步,目光四掃,于是,他与另兩道自黑暗中射出的炯然眼神相触了,那兩道目光是如此凜烈冷厲,足以顯示出這人的一身內家功力是如何高超。
  這個人沉默的卓立在夜影中,像是這場激斗的觀賞者,沉著与悠閒。
  楚云心頭微凜,凝目望去。于是,他看清了對方那身鮮艷的紅白二色彩衣,也看清了那張蕭煞的面扎,不錯,這即是那位一直不曾出手,頭戴方中的五旬老者。
  楚云將目光移到對方的袖口上,而在這五旬老人的袖口上,赫然繡著一枚純金的狼頭!
  莽狼會中,以袖口所繡狼頭的顏色分別其地位的高低,而繡著純金色狼頭的,便是代表著莽狼會的首領!
  但是,楚云知道,莽狼會的首領乃是“九輪君子”古凡,并非眼前的五旬老者,但是,這位气度沉雄的老者,卻為何亦有著与莽狼會首領相同的標志呢?莫非莽狼會競有兩個領袖么?
  這時,一個低沉的語聲自楚云身后響起:“稟盟主,這老人形態倨傲,想是有所依恃,弟子倒想領教一番。”
  楚云微微搖頭,輕聲道:“此人舉止穩健,精气內蘊,諒來亦非庸手,龔宁,你去協助赤騎追風駱森,有在下應付此人。”
  劍鈴子龔宁冷冷的瞪了那五旬老者一眼,身形倏然倒射而出,在空中一個大翻身,猛然掠向正与赤騎追風等人混殺一處的莽狼會各人而至。
  楚云向前行了三步,一笑道:“朋友高姓大名?”
  那五旬老者的面孔,在陰影中掠過一陣獰厲之色,雙肩微斜,已仿佛一片落葉般飄出四尺,語聲有如金鐵互擊:“小子,你詢老夫之名,只怕聲望不夠。”
  這老人嘴唇之間,滿口牙齒閃射著熠熠銀光,宛似鑲嵌著無數柄細小的利刃!
  楚云驀然狂笑一聲道:“老朋友,昔年揚名青海,‘寂孤叟’韋大和的名聲好不響亮,哪知閣下卻与九輪君子古凡分庭抗禮起來了,嗯,韋大俠,莽狼會的天下,你几時分得半壁江山的?”
  這五旬老人面色微變,有些溫怒,又有些惊异,大聲道:“好個后生小子,既識老夫之名,想來亦非泛泛之輩,卻為何不敢報出万儿?”
  楚云說得不錯,這頭戴方中的五旬老人,果乃當年橫行青海,獨霸一方的寂孤叟韋大和!
  這寂孤叟韋大和,在青海武林道中,可數得上是前數把交椅的人物,武功超絕無倫,心性卻更是歹毒,在青海橫行了二十余年,雙手不知染上多少血腥,而其性格之孤僻暴戾,更屬江湖少有,“寂孤叟”之名,足可當之無愧!
  楚云雙手一負,清雅的道:“韋大和,在下尚是初次見你,不過,尊駕這口鋼齒卻是獨有標記,聞名久矣,老朋友,青海不是很好玩么?怎的混水混到中原來了?”
  寂孤叟韋大和生冷的哼了一聲,目光向四周一瞥,厲色道:“小子住口!嘿嘿,便憑你這孤陋寡聞之徒,諒亦不知老夫与九輪君子往昔的一段莫逆之情,古兄禮賢下士,堅請老夫与其共掌莽狼會,一展雄威于天下,老夫如今便要爾等嘗嘗螳臂擋車的滋味!”
  楚云一眨眼睛,葛而一個旋身,身形旋轉,以几乎不易察覺的速度攻出二十一腿十七掌,出手之快,宛似將這二十一腿十六掌在同一時間,一气使出!
  寂孤叟暴吼一聲,厲雷般向側移出尋丈之遙,兩色會衣在空中抖成一個悅目的篷,背微弓,閃電般倒翻而回,呼呼轟轟反攻七腿十八掌!
  但是——
  這一陣串凌厲的掌勢,卻全然在瞬息間落空,楚云瘦削的身軀神异至极的做了一個弧形的轉折,角度之妙,恰好在寂孤叟掌勢威力的邊緣。
  寂孤叟韋大和狂吼半聲,電光石火般跟身而上,掌腿齊出,無邊無際的急攻狠打,出手的确威猛無倫!
  楚云雙眸凝聚,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冷笑,身軀上下翻飛,有如一股虛幻的煙霧,在一片片犀利的勁風中穿走,一陣陣剛烈的巨力中游移,几乎不可思議的做著令人目眩神迷的騰挪之術。
  于是,五十招迅速過去了。
  寂孤叟已一連展出了他往昔名揚江湖的無數絕技,曾有不少四海豪士在他這些絕手之下命歸黃泉,但是,如今在換了一個場面的現在,卻連他對手的一根汗毛也沒有接触到。
  楚云身形晃閃中,冷冷的道:“韋大和,當你認為已經黔驢技窮之后,在下再讓你看看,到底誰個才是螳臂擋車。”
  寂孤叟一言不發,身形盡量減少移動閃跳,雙目怒睜,出手之間,已將激烈的攻勢轉為守勢,竭力保持著平衡狀態。
  不錯,寂孤叟韋大和是個久經風浪的一方霸才,他在一輪相當具有威勢的急攻快打之后,仍不能收到絲毫制敵之效,依他的經驗判測,便知道碰上极為辣手的武林人物了,在這种情形之下,轉攻為守,先求自保的手段,卻是必然的呢。
  二人的爭斗似乎已呈現膠著狀態,但二人心中十分明白,一場更劇烈的拼殺,即將隨著而來!
  另一邊——
  五岳一劍班滄与銀戈飛星常大器、銀扁擔羅奇二人,正在電掣一般往來閃移,神速無匹的交互相擊,神火劍精瑩的光芒,在夜色中閃耀著炫目的光輝,与兩團急速滾動的銀球融為一体,忽而上窮碧落,下達黃泉,忽而左掠右射,縱橫無間,這三位武林中頂大高手之斗看來尚要一段悠長的時間才能分出胜負呢。
  黑旗手鄭明正潑風似的傾力施展他手中那面布滿倒須利鉤的黑旗,以生平之力,抵擋著他眼前的強敵——、大漠屠手庫司!
  但是,黑旗手的武功,雖然足可稱為江湖中一流高手,比起大漠屠手庫司來,卻是相差得太遠了。
  半截鐵塔也似的黑旗手鄭明,滿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身法之間,已然越來越形遲滯。
  大漠屠手庫司須發蓬飛,面無表情,但是,他面孔上的每一粒麻點,卻俱皆隱隱蘊含著強烈的殺机!
  黑旗手鄭明用眼角向周遭一望,不由在心中打了個寒顫,原來,自楚云等四人出現以來,灰旗隊、莽狼會等方面的优勢,已完全消失,更逐漸形成极端不利之局!
  這時——
  大漠屠手庫司倏而上步揉身,狂風暴雨般驟施三十一掌,掌掌相連,有如怒海奔嘯,罡气旋回中,來勢惊人至极!
  黑旗手鄭明咬牙猛揮六旗,急步后退,腳步卻已顯示蹌踉不穩。
  殘酷的神色,有如一柄實質的尖刀,自大漠屠手雙目中銳利的透出,他冷厲的一笑,猛的又一气劈四十掌!
  黑旗手鄭明大叫一聲,雙睛突出,兩臂肌肉墳起,使出生平之力,硬拒而上!
  大漠屠手庫司驀而狂吼:“斬!”
  吼聲凄布,有如雷電驟鳴,他毫不閃避的猛然攻入,黑旗在他胸前急拂而過,“呱”的一聲,碎布分洒中,黑旗手鄭明亦同時連中九掌,魁梧的身軀,有如螺旋般連連轉動搖晃,滿口鮮血,狂噴而出!
  大漠屠手連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口中的鮮血,已變成濃濃的血漿!
  嬰叟賈大川苦戰白衣秀士陶光,已有三百招以上,他依恃著雄厚的內力及丰富的經驗,剛剛略占上風,一團黑影,挾著一片令人口鼻皆窒的勁風,有如九天之上的羅网,驟而罩下!
  賈大川甫始感到勁力壓至,已覺出來人功力之強,較自己超出多了,他大惊之下,拼命貼向地面,險极的斜飛而出!
  白衣秀士陶光冷竣的一哼,猝然跟進,抖掌劈向敵人背肋!
  大漠屠手一擊不中,怒火倏熾,喉中狼嗥似的一陣暴響,瘋狂般和身扑向對方,此刻,亦正是白衣秀士出手合擊之時。
  嬰叟賈大川揣想要再度閃避,在情勢上已屬不太可能,他暗中將心一橫,摹而仰身向上,雙腿如毒蛇般急蹴白衣秀士丹田胯下,兩掌卻運足功力,倏然推向正中空中扑下的大漠屠手庫司!
  白衣秀士陶光怒罵一聲,雙臂用力往上一提,瘦長的身軀已迅速倒拔七尺,避過了敵人蹴來的兩腳。
  但是——
  大漠屠手庫司卻依舊原式扑下,雙掌亦同時猛推而出。
  一陣轟然大響中,塵土飛揚,大漠屠手庫司身形斜斜飛起,在空中轉了一圈,飄然落地。
  迷漫的灰霧,半遮著大漠屠手血紅的眼睛,他裸露的前胸起伏不婷,嘴唇緊閉,又一步步逼向前來。
  嬰叟賈大川亦竟奇跡似的自地上緩緩站起,早昔的紅潤光彩已全然消失,代之而起的卻是過度的慘白,嘴角之上,熱血汩汩滴落,看情形,這位素來心黑手辣的江湖宋雄,已受到了极為嚴重的內傷!
  大漠屠手仍然面無表情的步步逼上前來,目光中煞气畢露,又一言不發的呼轟劈出六掌!
  嬰叟賈大川驀而狂喝一聲,連出六掌相迎——
  再度的巨響傳開,尚未平复的灰沙又驀而揚起……
  白衣秀士陶光有些惊惊的怔立一旁,他急快的自忖:“這位出手相助的怪客,功力雖然高絕一時,卻恁般不將自己的生命看在眼中,真是太剽焊了,太強硬了……”
  這時,大漠屠手庫司已雙掌互交胸前,一動不動的凝注著面前的敵人,而嬰叟賈大川,全身正在激烈的顫抖,雙腿亦在輕微的痙攣著,兩只眼睛黯淡失色,但是,假如你注意,你會發覺那雙失神的眼球中,包含有多少令人起惊的怨毒神情。
  大漠屠手忽而冷森森的一笑,深深呼吸了兩次,緩緩的道:“賈大川,你是灰旗隊的大劊子,是么?”
  嬰叟賈大川一言不發,嘴唇卻在微微顫動。
  大漠屠手庫司又毫無情感的一笑,道:“本環主號稱大漠屠手,在浩潮無際”的大漠中,亦為雙手沾染血腥最多者,嘿嘿,殺人殺多了,無論是否誅殺的全為惡人,仍會上遭天譴的。”
  嬰叟賈大川努力運了一口气,強壓住翻騰上涌不已的血气,竭力使自己已遭受內創的身軀不致倒下,一面暗中聚力貫向雙臂。
  白衣秀士陶光站在一旁,有些納罕的注視著大漠屠手,他實在不明白,在目前情勢之下,這位悍不畏死的武林高手,說出這些話有何作用?
  大漠屠手微向后仰,又緩緩說道:“現在,賈大川,閣下已到了該遭天譴之時了,嗯,殺人者,人殺之,本環主便暫時充任一次劊子手,不過,閣下殺了大半輩了人,號稱大劊子,到頭來卻仍被另一殺人者所殺,賈大川,到底是你殺人多了該遭報應呢,抑或是本環主的殺數尚未屆滿?”
  嬰叟賈大川喉結上下移動,驀然沖身向前——
  大漠屠手庫司大叫道:“對了,本環主殺數未滿!”
  說話中,左臂橫挺而出,堅如精鋼,右掌在半空划了一個半圓,倏而劈落,雙腳卻不可察党的連續飛踢而出。
  一陣劈啦暴響驟起,嬰叟賈大川如滾桶似的連連翻滾七尺,覆伏地上,良久,良久,寂然不動。
  大漠屠手被震退三步,左臂紫紅腫漲,气喘吁吁,那一張面孔卻仍無絲毫表情,他喃喃自語:“又是一個,嗯,又是一個……”
  白衣秀士陶光急步上前,關切的道:“多謝壯士一臂之助,壯士受創可重?”
  大漠屠手回首一笑,道:“無妨,朋友卻無須相謝,該謝的亦非區區,卻是本盟盟主。”
  白衣秀士陶光有些迷惑的道:“貴盟盟主?”
  大漠屠手庫司微揉左臂,沉聲道:“朋友,稍停一切即明,現在,卻是盡快多殺他几個敵人再說!”
  白衣秀士陶光急忙點頭,腳尖倒族猝然飛扑圍攻赤騎追風等人的莽狼會眾人而去。
  這一切經過,楚云俱皆看在眼中,他暗忖道:“目前敵人情勢,已然漸行失利,若再度加強反擊,則可一攻而潰之,眼前這寂孤叟韋大和,功力雖然超絕,自己仍能制服于他,嗯,時間方面卻不宜拖得太久,以免生變……”
  想著,他那瘦削的身軀,已倏而脫出寂孤叟韋大和掌力之外,在空中不斷翻躍,如流星般再度倒射而下!
  寂孤叟韋大和強呼一口真气,沉意凝神,雙掌互圈,又猛然橫展而出,一片勁風,亦剛烈至极的由下反迎而上,這乃是韋大和的秘技之一:“倒罩乾坤”!
  這片勁气的力量是十分駭人的,而且密布周圍三丈方圓,空气亦被激蕩得帶起輕嘯之聲!
  楚云長笑如虹,身軀竟宛如一片扁薄的樹葉,在這有似惊濤駭浪般的綿綿勁力中急穿而過,抖手十九掌,狠襲對方全身八大要害!
  寂孤叟無論如何也預料不到,敵人竟能毫無損傷的自自己掌力正面突破而入,他惊恐之下,雙掌猛合,向后急翻,流矢般竄出九尺。
  楚云決不遲延,如影隨形般電射而上,左手并指如戟,將敵人背后“對口”“風眼”,‘膀挂”“梁脊”“脊心”五大要穴全然圈入,右掌幻起漫天掌影,急封對方四周退路,招式之狠,可謂一絕!
  寂孤叟韋大和狂吼連聲,面孔漲成血紅,驀而仰天發出一陣怪异而刺耳的嘯聲,緊跟著喝叱不息,掌勢在他的喝此聲中迅捷展出,掌風卻形成相互沖激回旋之狀。雄渾至极!
  楚云急吸一口真气,身軀似彈簧般驀而升高,他大笑道:“韋大和,你看家的‘瘋犀掌’,莫非真個黔驢技窮了么?”
  寂孤叟韋大和不理不答,口中依然喝叱不停,掌勢揮舞中,勁力澎湃,沙飛石走!
  楚云在空中的身形忽而伸展,像煞一頭鵬鳥自上扑落,雙掌閃電般自胸前向下推出十五次,一波波的勁力,有如海洋中的波浪,匯涌沖出,層層不絕。
  呼轟的響聲在空气中暴烈,宛似一根根巨樁搗入耳膜,沉重而悶實。
  于是——
  楚云身形再度升空兩丈,寂孤叟卻蹌踉后退八步,全身搖擺不定。
  如龍吟似的長嘯,在楚云口中發出,他在空中划過一道美妙的弧線,又挾著仿佛生生不息的万鈞之力,再度扑到。
  顯然,寂孤叟韋大和已不能再以硬力強拒,他像飲下過量的酒,腳步不穩,卻又十分急促而惊怒的奮力躍出六步。
  楚云豁然大笑道:“朋友,這遭難得饒你!”
  無畏金雕的超凡絕技“太陽掌”首式“旭日初升”中的前三個環結,已如金芒万道般倏忽使出,一條條,一縷縷的尖銳勁气,宛如空中的千万毫光,恢宏而浩大的自楚云雙掌中溢出,奇异精辣至极。
  寂孤叟韋大和的一身功夫,亦是經過數十年悠長的歲月積累起來的,不可謂不精純了,但是,這只能對一般武林人物來說,他目下遇著的浪子楚云,卻是他這一生來最強悍的勁敵啊!
  四周的壓力,仿佛成為一個渾圓的琉璃罩,這琉璃罩絲毫沒有空隙,而又交橫著千百條力的网羅,令人口鼻俱窒的匯集向寂孤叟韋大和。
  紅白色的彩衣在狂猛的罡風下飛舞,純金色的狼頭宛似也在顫懍,寂孤叟韋大和滿面赤紅,嘴巴大張,面孔的線條猙獰而凄怖,他那修長的雙臂,好似永不知停息的奮力推出一波波的勁力,自他這凶狠的神情看來,顯然,這位在莽狼會中与九輪君子古凡齊名的寂孤叟,已經是打算孤注一擲了。
  楚云雙目中倏而掠過一絲令人寒懍的光芒,他仿佛微微窒了一下,而就在他這微窒的當儿,雙方的勁力已經接触!
  呼轟的聲響,又連續不絕的暴震而起、塵土述漫,好像与黝黯的夜空連接成為一片,寂孤叟大叫一聲,身形斜斜飛起,又在空中翻了一個跟斗,緩緩落地,假如.你的眼睛尖銳的話,那么,你便可以看見自寂孤叟身軀飛出的時候開始,草地上便已洒落著一點點殷紅的血液了。
  楚云的身軀亦在勁气回旋中搖晃不停,但是,他那張棱角鮮明的面孔,卻深沉冷酷得像是一個接傳了三代的劊子丰!
  于是——
  寂孤叟韋大和腳跟始才与地面接触,當他一口混濁的血气尚未自口腔中吐出之際,一條瘦削的黑影,己像煞一抹魔鬼的幽影,以無可言喻的快速,颯然而到,一片恢宏而令人震駭的狂厲勁气,挾在漫天飛舞的掌影中,自四面八方縱橫而來!
  這一片片連綿不斷的掌影,是如此緊密,如此回蕩,宛如浩渺無際的海洋,又似呼號咆哮的暴風巨浪,直有天云變色之慨!
  正在這勁力沖激的瞬息間——
  一個焦急的語聲驀而傳來:“韋當家的,快退!”
  然而,盡管這語聲傳得很快,但情勢上已不允許寂孤叟再行躍身閃遲了。
  在武林中橫行數十年,在惊險重重的刀光血雨中生活了大半生,生与死的經驗來了,又去了,但是,這一次,死的陰影卻是何其濃重啊,濃厚得宛如一塊沉重的云翳……
  寂孤叟韋大和倏而凄厲欲絕的狂聲大笑,他賴以成名的“瘋犀掌”精絕招式:“犀角瑩心”“黑犀撼山”“犀橫七折”三式。如狂風暴雨般連環施出,于是——
  一連串的叱吼之聲,不斷的在黝黯的空气中響起,其聲高亢而又沙啞,恐怖而又鏗鏘,仿佛悶雷在響,仿佛鬼神在號,又仿佛天地間充滿了活生生的,有形有質的死亡哀泣!
  轟然悶響,塵土再度飛揚,周遭的柳樹下連著十數名在旁觀望的灰衣大漢,同時被震到兩丈開外,灰沙与鮮血紛紛洒落,十多條殘敗的軀体如朽木般毫無生气的砰然墜落,自然空气中還裊繞著哀號的余韻。
  是的,五十年前震駭天下武林的“太陽掌”法,其浩瀚的威力是不容忽視的,這套掌法染滿了多少鮮血,又積累著多少白骨啊!
  于是——
  風沙俱息,一切歸向靜止。甚至連場中劇烈無比的殘殺亦因此而停頓下來,這一聲霹靂似的震響,宛如響在每個人的頭頂,震蕩著每個人的心坎,更震醒了那一顆顆浸淫在怨毒与仇恨中的心!
  楚云冷然卓立,面孔上沒有任何一絲表情,嘴角微微抿成一道弧線,右手節指卻輕輕敲擊著他斜挂于胯側的“苦心黑龍”長劍。
  順著楚云那兩道冷峭的目光望過去,可以看見寂孤叟韋大和那仍然挺立未倒的身軀,不過,這挺立著的身軀,卻帶給人們大多凄愴与恐怖的感覺。
  是的,那套鮮艷奪目的紅,白二色彩衣,此刻已然破碎不堪,韋大和束發的那張方中亦早已不知飛向何處,亂發蓬散,披在肩頭,也披在額前,他的面孔肌肉,因痙攣而皺疊成一堆,閃亮的鋼齒深深陷入下唇內,瞳孔空洞而散亂的凝汪前方,隨著身軀不停的顫抖,烏黑的唇角滴落著紫紅的血液……
  大凡是一個內家好手,都可以一眼看出震傷后的傷勢輕重,對自己或敵人,寂孤叟韋大和目前的情形,在場的三方人馬俱皆可以看出,已經是油竭血枯,難有生望了。
  于是——
  韋大和顫抖著向前移出一步,右手指著楚云,嘴唇嗡合,但卻沒有聲音。
  楚云微拂衣袖,生冷的道:“你想知道不才姓名?是么?”
  寂孤叟韋大和全身又起了一陣激烈的抽搐,黑暗中已有數名彩衣大漢焦急的向他奔來,口中邊大叫道:“當家的請稍待,弟子等來了……”
  為首者,正是那鳴天斷碑霍敬,他們直到此刻,方始惊魂甫定。急忙來援助他們會中的領袖人物。
  另一邊——
  銀戈飛星常大器亦悚然動容,腳步微一移動。
  站在他扛尺之外的五岳一劍班滄,自鼻孔中冷冷一哼,手中的神火劍“嗡”然一震,劍尖在夜色中顫起精芒一點。
  于是,銀戈飛星急忙又退回兩步,怒目瞪視著五岳一劍,一旁的銀扁擔羅奇在暗中吸了一口冷气,凝望著搖搖欲墜的寂孤叟韋大和,默不作聲,而現在,他們又有什么辦法呢?
  楚云一直待那几名莽狼會的人物奔到身前不遠,方始沉冷的一笑道:“韋大和,你記住了,在下金雕盟盟主,浪子楚云!”
  說話中,他右手一翻,罩在身外的黑色披風已被掀開,胸前的金色太陽標志,閃出一抹淡淡的金芒。
  同一時間,奔到面前的莽狼會副首領鳴天斷碑霍敬,亦已猛然看清了楚云的面孔,這張面孔,是他永生永世也難以忘怀的啊!
  于是——
  一陣嘩叫起自四周,鳴天斷碑霍敬猝然往后倒竄七尺,寂孤叟韋大和慘厲而沙啞的狂笑隨著他倒下的身軀歸向沉寂……
  楚云驀而朗嘯一聲,冷酷的喝道:“金雕盟所屬弟子,你們還在等候什么?”
  語聲未住,大漠屠手庫司沉叱半聲,閃電般躍向正与五岳一劍班滄對峙的銀扁擔羅奇而去,抖手之間,便是力逾万鈞的一十九掌!
  狂鷹彭馬豁然長笑道:“盟主,灰旗,莽狼,今夕只怕都要在這大柳坪上煙消云散了”
  說著,他已大馬金刀的行向嘯江二怪身前,一聲不響,雙臂一翻,怪异無倫的椎向灰旗隊屬下的二劊子百步蛇朱瀚、大刀客潘存義,兩只腳尖疾若迅雷般點向散立一側的四羽士,而出手之間,連攻四人,招式之狠辣凌厲,實是駭人听聞!
  于是,一場新的激戰,又已展開,只是,這次的拼殺,場面卻与适才大不相同,客主的地位,亦完全變易了。
  金菩提曹功适才在狂鷹彭馬的追殺之下,雖然傾出他生平之力,躲閃奔躍,但肩頭肋下,卻仍被彭馬的掌力波及數處,金菩提曹功自己心中雪亮,若不是自己熟捻大柳坪地形,再加上四周的灰旗、莽狼弟子出手阻截敵人,曹功便再有十條命也早完了。
  他正在喘息吁吁的擦著汗水,耳旁又已听到二門神雷望凌亂的腳步聲与紫袍銅拐豪邁的狂笑,不用說,二門神雷望又已落在危困之中了。
  金菩提曹功目光向四周一掃,看見自家瓢把子銀戈飛星常大器,又已与五岳一劍班滄拼得人影不分,叱喝連連,他暗自歎了口气,返身飛向二門神雷望与敵人較斗的方向而去。
  此刻,五岳一劍方而的各人,在赤騎追風駱森、白衣秀士陶光等人率領之下,已將莽狼會諸人殺得步步后退,漸呈不支,莽狼會為首的三名中年大漢,目下己有一人負傷,但是,一時之間,卻也不易將其擊潰。
  最感尷尬的卻是灰旗隊副首領銀扁擔羅奇,适才他与銀戈飛星常大器聯手之下,合擊五岳一劍班滄,雖未占到上風,卻也沒有落敗,但是,如今卻要他獨自力敵功力高強無比的大漠屠手庫司,吃力与艱辛的情形,便可想而知了,大漠屠手技藝之絕,与五岳一劍可謂旗鼓相當,而在內力方面,較之五岳一劍尚更要來得渾厚悠長些!
  大柳坪又變成一片修羅場,天空中星月俱暗,愁云慘霧,彌漫四周,但是,殺喊呼號的聲音依舊,兵刃交擊的脆響未斷,熱血仿佛無盡無絕的在噴濺,人性的善良,也宛如在這場凄厲而殘酷的爭斗中歸于沉淪……
  楚云搖首一歎,向著呆立身前不遠的鳴天斷碑霍敬微微一哂,沉聲道:“二當家的,別來無恙?區區浪子楚云,二當家的大約未曾忘怀吧?”
  楚云的聲音雖然十分沉和,卻是威力蘊含其中,卻不啻是字字霹靂,這無形的威儀,震得鳴天斷碑心中一陣凜惊,不自覺的退后五步……
  昔日楚云獨力格殺莽狼會眾高手于古道之上,鮮血一般凄艷慘厲的烙印在霍敬的心版上,這深刻的創痛,他怎能忘怀?他又怎能忘去這在他心版留下創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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