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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曉大義 成全鴛盟


  陸安有如焦雷震耳,寒冰驟頂,他在一作僵愕之后,又机价伶的打了個顫僳,聲音暗啞又惶悚的道:
  “房兄……果是如此么?”
  房鐵孤肅穆的道:
  “我与陸兄你相識十有七年,交以道義,結以至誠,自不會以言語來迷惑陸兄心志,我個斗膽為陸兄請命,目的只是不欲眼見陸兄為了一椿不值殞命之事而輕言犧牲罷了!”
  頓了頓,他又誠摯的道:
  “今日此事,曲直屬誰,業已昭彰若揭,有目共睹,‘南劍’關心玉不分是非,單憑霸力貿然為了助拳,在一种不公平的較斗方式下他自己猶尚栽了跟斗,又豈能反過來責怪于人?其中牽涉到西陲武林勢力的爭執,‘玉馬堡’早蓄的禍根,這姑且不去論它;就憑了方才黑沙谷那背信的一幕,陸兄你卻在一邊看得清楚,為了這些不仁不義,僅只崇尚暴凌的同遭敗類,你若白白賠上一條命,我試問你,陸兄,你這條命賠得意義何在?价值何在?”
  垂下頭去,陸安悲痛的道:
  “我是認為,受人之托,即應忠人之事……”
  用力頷首,房鐵孤道:
  “說得對,為了情宜,為了淵源,陸兄你接下了關心玉的‘俠義帖’,殊不說關心玉散開這‘俠義帖’的根本原因便是一件錯誤,便是一种歪曲事實真理的手段;你接下了,看在昔日交往上你也迢迢千里赶來西陲為姓關的雪恥复仇,如今不論胜負,你本身已經受了不輕創傷,在本份上來說,你也已仁盡義至,毫無愧憾了,易言之,對關心玉你也有了血的交待,為了他這件羞于語人的丑事你猶賣力到這种地步,陸兄,足夠有余了;而一件糾葛乃有一种結束,糾葛結束之后,便不該再行纏粘下去,何況你這糾葛的本源又徹底是個錯失?那就更不該纏粘下去,單為了意气之爭而不可想有的糟蹋自己了!”
  房鐵孤目注對方,懇切的續道:
  “陸兄,為人之道,首重是非,何事可行,何事不可行,全在方寸之間,我房鐵孤敬你心性磊落耿直,重你為兩河之雄,實不愿你遭受一時朦惑而自毀將來,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多斟酌了!”
  猛然抬頭,陸安臉龐上一片暸悟感激的湛湛光彩,雙目中也隱現淚波,他吃力的抱拳道:
  “多謝房兄金玉良言,重謝房兄代為設詞留命之恩……”
  房鐵孤平靜的一笑道:
  “不敢,如此說來,陸兄是想通了?”
  凄苦的歎息一聲,陸安黯然道:
  “至少,我這一口難咽之气是叫房兄給順過來了……”
  說到這里,防安轉向坐在面前的紫千豪,低啞的道:
  “紫……幫主,我陸安答應今后之日,永不与閣下為敵……”
  紫千豪和煦的笑了,他真摯的道:
  “十分歡迎尊駕作了這項決定,且后尊駕有興,我紫千豪隨時期盼尊駕能以蒞臨西陲一游,容我等重行論交,再教故情,我紫千豪亦可略盡地主之誼!”
  苦笑著,陸安拱手道:
  “盛情厚賜,陸某心領了。”
  紫千豪微笑道:
  “言重,言重。”
  他又一揮手,道:
  “扶著陸大俠下去好生代他敷藥治傷。”
  于是,那兩名孤竹大漢左右攙著陸安下去之后,紫千豪略一沉吟,喝道:
  “將關功偉、韋小茹一并押上!”
  四名孤竹儿郎,兩人扶侍一個,連拖帶拉的把關功偉与韋小茹強行扯到紫千豪的跟前;可怜先時還英姿颯爽。气宇不凡的關功偉,如今卻已萎頓如斯;披頭散發,衣衫破碎之外,更加上斑斑的血跡与草草包扎后浸透了血活的零亂織帶,他的一張面孔如同腊的,雙目光澤枯澀,气息奄奄,几乎連站全站不穩了,韋小茹比關功偉稍強一點,卻也是相似的血污狼藉,衣裳破爛,臉上的顏色青中泛灰,在兩名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漢挾持之中,顯得是恁般孱弱,又恁般凄惶……
  紫千豪默默的凝注著眼前的兩個年青俘虜,也是這一次爭斗血戈的罪魁禍首,他心中興起無限感慨,也有無限矛盾,他實在不愿再將此二人殘害,但是,他亦不愿為自己日后留下更多的麻煩,而這兩樣不愿使相互沖突了,為仁恕念,他有心饒過此二人性命,為絕患計,就勢必斬革除根,而斬草除根在如今來說,簡直易如反掌;關功偉韋小茹二人的生命俱皆操于他的手中,只要一句話——僅使口舌掀動一下,便除后憂,永絕后患了……不過,這樣做,行嗎?會使他自己安心嗎?不管為了什么,不論道理對与不對,他自己總是傷過對方兩人的父親,甚至洗劫過韋小茹的家園——縱然那些財物乃是韋羌的不義所得,事實上總也是洗劫了啊,如今再除掉他們的子女,不是就太也赶盡殺絕了么?可是,設若任由他們自去,以后的歲月里,誰敢保證這兩個年青人不再行糾纏呢?
  這時——
  “判官令”优三絕湊了上來,悄聲道:
  “大哥,這一男一女,俱是關心玉及韋羌的親生后人,他們既然有能力行走江湖,有志气代父報仇,就也應該擔承江湖上傳統的殘酷与血腥——”
  冷漠的,紫千豪道:
  “三絕,你的意思是?”
  仇三絕狠酷的道:
  “本堂認為應將此一雙禍害除掉!”
  靜默了片刻;紫千豪低沉的道:
  “三絕,這樣做,我于心不忍。”
  “大哥,這兩個小狗不先探討事實真象,不充分辨是非黑白,只管一個勁的在江湖上激流言,求幫手,一心一意欲取得大哥性命而罷休,足證他們已經失去理智,昧煞良心,這种混賬東西一刀殺卻了有何不忍之處?再說,設若大哥今日与他們易地而處,他們對待大哥也會稍存惻隱之心么?”
  微微笑笑,紫千豪道;
  “我并不十分責怪他們——”
  仇三絕愕然道:
  “為什么?”
  紫千豪淡淡的道:
  “因為他們全是為了父仇家恨,處在他們這种境地,三絕,如果沒有這等做法才叫不可饒恕,由此可見,他們至少還懂得一個‘孝’字,這,就值得留下他們的性命了。”
  仇三絕急道:
  “但大哥,放虎歸山,后患無窮!”
  搖搖頭,紫千豪徐徐的道:
  “他們在我眼中,尚不夠一頭虎的力量,再說,我方才已經表示過這一次要恕那韋小茹了……”
  焦灼的,仇三絕道:
  “如若大哥說過這一次再度饒恕那韋小茹,自然亦不便改口,可是卻也有一個變通的方法!”
  笑了笑,紫千豪道:
  “什么變通的方法?”
  壓低了聲息,仇三絕道:
  “眼前不妨放她,由本堂譴人在半途將之截殺!”
  臉色一沉,紫千豪斷然道;
  “不可!”
  心髒子跳了跳,仇三絕仍然鼓著勇气道;
  “本堂可以做到天衣無縫,大哥亦能以踐行之諾,如此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冷冷的,紫千豪道:
  “不可!”
  吸了口气,仇三絕硬起頭皮,退讓了些。
  “既然大哥堅持,本堂自當遵諭,不過,大哥并未允諾也饒過那關功偉小子的性命吧?”
  抿抿唇,紫千豪平靜的道:
  “三絕,這件事讓我自己作主,好不?”
  連忙躬身垂手,仇三絕訕訕退下,紫千豪暗歎一聲,目注面前那萎頹不堪的一男一女,沉緩的道:
  “關功偉,你愿意釋仇解怨么?如果我恕你一命?”
  創痕累累,血透重衣的關功偉。聞言之下驟然睜開那雙垂場的眼皮,他兩只瞳孔中的神色任是那般枯澀与痛楚,此際卻突而噴出血似的紅光,滿目的牙齒挫得格格作響,他怨恨至极的道:
  “除非你殺了我!紫千豪,父仇不共戴天,你休想我舍和你釋怨解恨,天下沒有這等便宜之事!”
  冷靜的,紫千豪道:
  “但是,你可曾考慮過我此時殺你易如反掌么?”
  凄啞的狂笑一聲,關功偉倔強的道:
  “落在你手,我早就沒有奢望生還,你既要取我的性命何不爽快一點?如此假仁假義,惺惺作態,又能騙過誰?”
  紫千豪并不發怒,他容忍的道:
  “听著,關功偉,我之所以不愿取你生命,乃因為你尚能克盡孝道,而且你還年輕,未來遠景大是可期,你正是應該享受人生的年代,現在毀了你太過殘忍,只是這些原因而已,我并非懼于你,就憑你那兩下子想對付我還差得太遠,你更要明白,如今我是在勸你,不是在求你!”
  頓了頓,他又低沉道:
  “在江湖上闖蕩,過我這种日子,怨已給得太多了,我不在乎另加上你們這一兩件,我是可惜你尚有一段美好的時光將要毀滅,而那原本可以替你保留著的,關功偉,你愿意化解我們之間的梁子了么?”
  挺立在那里,關功偉仰首望天,黯啞卻強橫的道;
  “紫千豪,我們勢不兩立!”
  沉默了一下,紫千豪道:
  “你宁愿死?”
  關功偉硬生生的道:
  “生不得報父仇,我死后變歷鬼也要找你索命!”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
  “有志气!”
  雙頰的肌肉急劇抽著,關功偉憤恨的叫:
  “你用不著老气橫秋的來教訓我!紫千豪,你并不比我大几歲,你憑什么可以賣這种狂?”
  四周的孤竹勇士們俱已群情憤激,發捎上指。一雙雙眼睛噴火似的怒瞪著這不知鬼話的關功偉,個個都恨不得沖上去將他生剝了!
  紫千豪故做不見,他安詳的一笑,正待開口,一邊,好久不吭聲的房鐵孤忍不住暴叱道:
  “憑什么賣這种狂?乳臭小予,就憑紫幫主今日的霸崇与威盛!不錯,他只比你長不了几歲,可是人家的气度,心智,成就,卻不知此你超出了多少。莫說你,就算你老子也不夠格!”
  血污青白的面孔頓時歪曲,全身在不住痙攣。關功偉突目死盯著房鐵孤,羞怒得簌簌發抖,他嘴唇抽搐著道:
  “你……你……房鐵孤……你會罵,會辱,更會拍……紫千豪給了你多少……好處?使得你……這般奉承著他?”
  金鈸交擊似的鏗鏘厲笑,房鐵孤嗔目豎眉,髯須俱動的大喝道:
  “好叫你這不識世事,不知好歹的黃口畜生明白,紫千豪給了我無盡的好處,小輩,那就是真誠的友誼加上磊落的胸怀!”
  這時,紫千豪連忙側首勸道:
  “房兄且請息怒,又何苦為了這區區小事徒生雷霆?不值不值!”
  藍揚善急忙過去將神情激怒的房鐵孤扶住,邊溫言勸解著,另一面,仇三絕也迅速把周遭騷動气憤的孤竹儿郎們壓制下來……
  吁了口气,紫千豪轉向韋小茹道;
  “韋小茹,你呢?你是否愿意与我化解這場仇怨?”
  憔悴不堪的韋小茹顫抖了一下,她垂下頭去咬著嘴唇不作聲,那張俏麗的臉蛋儿卻越見蒼白了……
  紫千豪低喝一聲,道;
  “其實,我根本都可以用不著和你們談論這些的,如果我高興,找不但可以殺死你們,我還盡可以挑選我認為适當的方式殺死你們,你們兩個應該体諒我的一片苦心,而我這苦心并非建在畏縮之上,全乃出乎我的悲憫与容讓!”
  驀地,韋小茹抬起頭來,她直視紫千豪,雙目中淚光瑩瑩,神情激動的道:
  “紫千豪,假如我不愿意呢?”
  微微一笑,紫千豪反問道:
  “就算你不愿意化解宿仇,韋小茹,這与事實又有什么益處?僅是再增加一次干戈,再洒染一次血腥罷了,而且我可以斷言。失敗者仍會是你們,不會是我!”
  一側,關功偉嘶啞的叫道;
  “你可以試試,紫千豪!”
  深沉的,紫千豪道:
  “關功偉,我不用試我就能在此時此地告訴你,你們勢難胜我,如若單憑你們兩個人的力量,就更屬妄想!”
  冷冷的,他又道:
  “現在,成再給你們兩人一個最后的机會,過后,你們就是反悔也來不及了,希望你們弄清楚它的嚴重傳——”
  紫千豪看著頭功偉,道:
  “你愿化解此仇么?”
  關功偉遲疑一下,咬著牙叫道:
  “不!”
  淡然一笑,紫千豪轉向韋小茹,韋小茹凄然瞧著關功偉,而關功偉僵木的挺立著沒有絲毫表情,終于,韋小茹也虛脫的道:
  “不……”
  點點頭,紫千豪冷漠的道:
  “很好,這可是你們自己選擇的結果,我已經給了你們最大限度的生路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將如何來懲罰你們,因為你們是今日這場血戰的罪魁禍首,因此,你們受到的懲罰自也應較嚴厲——”
  一臉從容就義的英雄表情,關功偉硬繃繃的道:
  “大不了死字一個!”
  忽然,紫千豪有趣的笑了,他道:
  “小伙子,你想得太簡單了,大約你還不知道,這人間世上,有比死亡更難受的事情吧?”
  呆了呆,關功偉惊疑的道:
  “紫千豪,你,你待如何?”
  手撫膝頭,紫千豪道;
  “我待如何?好的,容我一樣一樣,一樁一樁的告訴你。”
  他將“四眩劍”輕摩下頷,清晰而有條不紊的道:
  “我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了希望与你們化怨解仇的心愿,但你們卻堅不接受,換句話說,你們即是要与我便拚到底,非要濺血殘命不可,很好,我其實也并不把你們置于眼中,你們有這种狠毒暴虐的想法正是我無可忍耐的,而我雖然將你們除掉,我卻也心安理得了,因為在除掉你們之前,找已盡了我的本份來寬恕你們——”
  雙目中有一股冷厲的光芒閃閃射出,有如刀刃上的寒輝,紫千豪語气轉為無比凜烈寡情的接著道:
  “你們渴望血腥,找就給你們.血腥,你們期盼痛苦,我就將痛苦擴張到底,你們圖求殺戈,我便赶盡殺絕;第一,關功偉,我要用凌遲的方法將韋小茹處死,而且我就在這里,當著你的面,當著眾人的面,我要一分分,一寸寸的將韋小茹凌遲處死,擋然,我知道你和韋小茹是十分親密要好的,因此,你听見她的呼號,聞及她的呻吟,目睹她凄厲慘怖的情狀,你心中的滋味只怕不會比身受凌遲之苦的韋小茹更愉快;第二,我不殺你,我要你親眼看見你所愛的人遭到酷刑之后用你心里的痛苦來鞭笞你自己,然后,我破你的丹田真力,使你便成廢人,此外,我要用匕首在你臉上雕出一些花紋,你自會明白,一個人的面孔上若是雕上了那些花紋,任那花紋雕刻得如何細膩生動,你那面容也會變得不太雅觀了;第三,我將赶在你的面前到達中土,連夜殺淨你家中老小,燒光你的安居,而你纏綿病榻上的老父關心玉當是我首先格殺的目標;第四,找將分兵再次血洗‘玉馬堡’,而這次的血洗,我會做到令‘玉馬堡’片瓦無存,雞犬不留,連你們的最后指望与寄托也一遭加一毀滅:這种种,我絕對可以做到,我更敢擔負所有的后果責任,天下武林雙道,若有任何人,任何幫派看不順眼要出來插手管事,我全接著,就在西陲,我們不妨展開漫天血戰,殺他個天翻地覆!”
  冷厲的,望著早已惊恐震駐得面無人色的這一對青年男女,紫千豪又暴烈而狠毒的道;
  “這所有的一切后果,其引發的原因卻全在你們身上,只是為了你們不肯化怨解仇,只是為了你們那一丁點可怜而幼稚的英雄气概,更只是為了你們天真的,自以為是的那种尊嚴!”
  說到這里,紫千豪狠惡的大喝道:
  “仇三絕!”
  振奮而激動的仇三絕應聲而出,躬身侍命,紫千豪猛的道:
  “你是本幫刑堂堂主,對‘凌遲’之刑應該頗有心得,你給我親自動手,重重的割,輕輕的划,讓她慢慢的死!”
  高聲答應,仇三絕左邊涂滿了白色金創藥的面頰也忍不住殘酷的痙攣起來,他有些步履路珊的行出——在黑沙谷中,他与陸安搏斗之時曾吃陸安以銀旗旗杆震傷了內腑——但是,他卻顯然十分樂意現在要做的這件事,只見他右掌一伸,旁邊,一名孤竹弟兄已雙手捧過一柄鋒利無比的匕首來!
  于是,就在仇三絕的右手五指剛剛握緊了那柄匕首,當匕首尖銳的頂端閃泛起一抹泌人肌膚的寒光時,站在那里的關功偉已在驀然一抖之下毛骨悚然的嘶聲大叫:
  “住手,你們給我住手……”
  紫千豪好像并不意外的微微一笑,他平靜的道:
  “你還有話要說么?”
  臉上的五官全痛苦的扭擠成一團——那是一种至极的內心痛苦的表露——關功偉全身劇烈的抖索著,他悲厲絕望的慘道:
  “我愿意了……紫千豪,我愿意和你化解仇怨了……我答應你,所有的仇恨完全勾消,糾葛通通消除……我決不再尋你報仇,決不再与你為敵……我會回去勸說我爹……我會前往勸阻韋叔父……紫千豪,我以人格保證這些諾言,只要你放棄方才所說的那些計划!”
  仇三絕大罵一聲,手中匕首已霍的倒翻,刀口朝上,便待找著那早已惊恐欲絕,軟攤成一團的韋小茹下手,關功偉見狀之下,不由魂飛魄散,五內如焚,他聲嘶力竭的掙扎扑騰著狂吼:
  “不,不,不能動手……小茹啊……紫千豪,我答應你了,你說什么我全都答應,只要快叫他住手……”
  冷冷的,紫千豪道:
  “三絕且慢——”
  他又盯著那惊駭瘋狂,血气翻騰的關功偉道:
  “你說話算數么?”
  連連點頭,關功偉力竭气浮,涕淚縱橫的叫:
  “我以性命擔代……以人格擔保……你叫他住手……紫千豪我全答應了,你快叫他住手……”
  緩緩的,紫千豪道:
  “他已經住手了。”
  果然,仇三絕業已將匕首交還了他身旁的那各手下,又步蹣跚的走回原位落坐,這位在孤竹幫執掌幫律的‘鐵旗堂’堂主,早就曉得他的大阿哥是在虛張聲勢,全是在以壓力迫令那毛頭小伙子自行同意他想解仇,用這种有惊無險的方法未絕后患,他明白他的大阿哥用心之苦,是而他的表演也就更形象逼真,逼真得簡直使紫千豪本人也有些提心吊膽了呢……
  現在——
  關功偉惊魂甫定,心腔子尤在劇烈的狂跳著,喘著气。抖索著身子,他伸展雙臂,用力掙扎著欲待扑向韋小茹的那邊。
  紫千豪低沉的道;
  “讓他過去。”
  扶持關功偉的兩名孤竹弟兄立即松手退后,關功偉一個踉蹌。已經搶到韋小茹跟前,他悲痛又如釋重負的大叫:
  “小茹啊……”
  架著韋小茹的另兩名孤竹壯漢也識趣的松開手臂讓到一旁,韋小茹驀然哭出聲來,她迎上一步,整個軀体便宛似癱瘓了一樣倒進了關功偉的怀里!
  兩個人不顧一切,緊緊擁抱著,他們擁得那么有力,貼得如此密切,就好像兩個身体共合為一了,仿佛在剎那間天地僅成混沌,万物全幻虛渺,蒼穹之大,僅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一樣,嗯,這一對患難鴛鴦,業已到達渾然忘我,旁若無人的升華之境,此刻,在他們心中,除了他們所愛的對方,再不會有別的什么存在于他們的意識中了……
  紫千豪不由蕪爾,他倒首,低聲向仇三絕道:
  “這就是男女之間的那個‘愛’字了,三絕,很奇妙呢!”
  仇三絕苦笑道:
  “大哥,也只有你才能想出這种法子!”
  微微一歎,紫千豪道:
  “為了化戾气為樣和,為了減少生命的犧牲与不絕的殺戈,我想,大家應該了解我這不得已的手段……”
  真誠的,仇三絕道:
  “大哥,所有的人都會了解的,你這用心之苦,實在至极了……”
  就在四周几百雙眼間又感歎的注視下,好不容易,關功偉始于韋小茹雙雙分開,這時,他們也才醒悟了先前的沖動与失態,于是,那兩張蒼白憔悴的面容,頓時便又都涌起了一層病態的羞澀紅暈……
  和煦的一笑,紫千豪道:
  “我沒有騙你吧?關功偉,你們都還年青,正該有個美麗的遠景期待你們去共同開創,而你們也有權享受生命快樂,這人世間也有很多值得留念的地方呢;如今,你們仍然保有了你們的家園,親人,幸福,以及你們自己的未來。這些,不比血腥的殺戈与無休止的仇恨要完美的多么?”
  關功偉与韋小茹全羞紅了臉,全微垂下頭,說不出他們此時心中是些什么感覺,甜?酸?辣?如釋重負?心存愕恨?慶幸再生?仍有不甘?是感激?羞愧?迷惘?怔仲?抑是上述這些滋味的總合?不說以外的人,只怕連他們自己也分不清,也道不出了……
  紫千豪深沉的一笑,又道:
  “好好回去,你們二位,我希望你們將來能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園,能平安渡過往后的歲月;二位,江湖風云變幻莫測,能以退出,還是盡早退出的好,或者,异日我們見面的机會不多了,我在這里祝福你們,永遠比翼雙飛,廝守到老!”
  關功偉和韋小茹的兩雙眸子里,剎時全盈滿了淚水,難說那是激動的淚水,喜悅的淚水抑或傷感的淚水,但是,他們的神色中已消失了那种怨毒的仇恨,邪惡的詛咒,以及英雄式的倔強了,現在,他們俱皆如此和善,如此溫順,就宛似一對久經患難之后又再重逢的小兩口一般……
  揮揮手,紫千豪道:
  “送他們下去,替他們悉心治傷,我要他們兩個好好的活著,順順當當結成連理,歡度歲月!”
  四名孤竹勇士走上前來,這一次,他們顯然是溫柔多了。他們不再橫拖直曳,而是小小心心,謹謹慎慎的將關功偉与韋小茹扶了下去。
  一側——
  “二頭陀”藍揚善站了起來,他躬身道:
  “稟大哥,那關功偉小子傷得不輕,尤其流血過多,元气損耗至巨,既是大哥吩咐要他兩人好生活著。咱就非得親自動手去替他兩口子治傷不可了!”
  笑了笑,紫千豪道:
  “你去吧。”
  藍揚善跟去之后,紫千豪又向“白辮子”洪超交待道:
  “洪超,敵方所有的囚俘者一律遣回,由你率領五十名弟兄沿途護送至西陲邊界,送達之后立即返山,記住他們俱皆帶傷,一路之士須要妥加照應,不可有失!”
  洪超起身道:
  “遵大哥諭。”
  紫千豪又道:
  “你去點齊人馬先行啟程,用不著等我們了!”
  抱拳躬身,洪超馬上离開辦事去了,這時,紫千豪問仇三絕道:
  “黑沙谷中。熊無极熊兄所傷的“黑白金剛”可已死了?”
  仇三絕頷首道:
  “全死了,熊老兄那‘金煞手’可真厲害!”
  微微一笑,紫千豪再將“斷流刀”俉侗召來,道:
  “伍桐,你再去清點一遍傷亡,看看還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沒有,一切舒齊之后,下令弟兄們上馬待行,哦,是了,受傷的弟兄切記仔細照拂!”
  伍侗領命自去,紫千豪也站了起來,同時,那邊一直靜觀紫千豪審俘的熊無极、游小詩、陳玄青及他的兩個門人亦走了過來。
  迎上兩步,紫千豪笑道:
  “待慢各位了。”
  “白儒士”游小詩一伸大拇指,由衷的贊道:
  “服了,在下确是服了,紫幫主,江湖傳言,只道幫主你武學精絕,霸凌一方,卻不曉得幫主你處事果斷,智謀超群。更難得的,是幫主你居心之仁厚,待敵之寬恕,且又不久姑息优柔之巢臼,一點也不含糊,審敵之處,全皆恰到好處,分毫不差,果然是英雄霸才的風范!”
  “逸鶴”陳玄青亦夸贊道:
  “紫幫主少年英才,處事得体,難能可貴者,非獨——化解了這些深仇血怨,而其方式卻又巧妙無比,言行應對更是不亢不卑,至為适中;紫幫主,僅此一端,已足令我們這些老朽慚愧有加,須得學上多年了!”
  紫千豪謙虛的道;
  “二位謬譽過甚,在下委實承當不起,若干年來,待人處世之道,在下自覺還差得太遠……”
  呵呵大笑,熊無极道;
  “行了行了,都別地娘的酸啦,你一捧,他一抬,大家不都上天了?”
  游小詩笑罵道:
  “老殺才,你閉上嘴不講話沒人會當你啞巴,任什么事你都非得插上兩句話的不可!”
  紫千豪也笑道:
  “在下冒昧,若是各位不嫌寒山簡陋,尚請各位賞光略作盤桓如何?”
  “逸鶴”陳玄青忙道:“多承紫幫主相邀,我等實也盼能赴貴山一游,亦好与幫主你就教些日,但是今日之事發生此等變化,我等急須赶回向中原同道解說澄清,預作布置,若讓古桂及古少雄他們先開口了,沒那就又不知搞成什么場面了。”
  游小詩亦低聲道:
  “古桂和古少雄只要一回中土,包管紅口白牙,胡說八道,為了避免他們造成紛攘,再生异端,在下等必須加速赶返先發制人,向整個中原同道解釋清楚,揭露真象,此事不宜耽擱,是而幫主寵邀,在下等只有方命了,他日有緣,自當專程拜謁,親聆教益。”
  紫千豪知道他們所說也是實情,今天的這件事在他自己來說已成過去,對游小詩与陳玄青來說卻非如此簡易,只怕還很費上一番周折与唇舌呢;因此,他也不再堅留,誠摯的,他道:
  “今日各位之助,在下必將永志不忘,再至西陲,務盼各位能以蔽臨寒山小游,在下亦可聊表寸心,一盡地主之誼!”
  陳玄青与游小詩齊聲道:“一定,一定……”
  紫千豪又轉問熊無极道;“熊兄,你不走吧?”
  猶豫了一陣,熊無极道:“老實說,我不想走……”
  游小詩頷首道:
  “正好;老殺才,你還是暫時不回去的好,等我与陳掌門替你把這件事向中原同道們解釋清楚了你再回去不遲;否則,你的性子又暴,万一回去听到個什么不中听的話打了起來,那就要麻煩鬧大了……”
  重重一哼,熊無极冒火道:
  “娘的,我根本就不含糊他們;他們若是有個看不順眼的叫他找我好了,操他六舅,大家不妨全扯破臉皮干個痛快!”
  一跺腳,游小詩恨聲道:
  “你看你這狗熊脾气,還只口里說,你就又翻了臉,若是你此刻回去不搞得天翻地也覆才怪?”
  紫千豪忙道:
  “熊兄,你就不要走了,我是竭誠歡迎你住在山上!”
  轉顏而笑,熊無极道:
  “真不討厭我么?”
  紫千豪誠懇的道:
  “住一輩子都歡迎!”
  熊無极面上生光,頗覺榮幸的道:
  “成,我隨你去了,娘的,我也喜歡和你在一起!”
  他們正說話間,伍侗已匆匆赶來,躬身道:
  “大哥,戰死弟兄也已全數掩埋妥當,傷者亦以獸皮軟兜由雙馬馱教,且先輕敷藥,包扎完嘍,散失兵刃俱皆收齊,眾家儿郎都在馬旁候令待行!”
  點點頭,紫千豪道:
  “洪超他們走了么?”
  伍侗道:
  “業已啟行。”
  望了望那一行方才行動的馬隊——“白辮子”洪超正領頭在前,紫千豪滿意的一笑道:“很好,我們馬上便走。”
  一邊,陳玄青低聲道:
  “我們的坐騎就在谷口,紫幫主不勞相候,且請自便,我們亦即上路了!”
  紫千豪道:
  “古桂与古少雄他們全已受傷甚重,且又于在下所屬護送之中,行程效极緩慢,各位兼赶一程,定可在他們之前到達中土。”
  陳玄青与游小詩謝過了,紫千豪又和他們殷殷握別,然后,他及熊無极、伍侗二人快步赶往前面早已肅立待行的騎隊那邊。
  跨上“甲犀”紫千豪先將“四眩劍”懸于馬首,回轉身來,遙向站在遠遠的陳玄青及游小詩等人再次一揮手,然后,他一騎當先,率領著兩百多名孤竹健儿在蹄聲雷動中開始踏上歸程。
  “黑沙谷”之戰結束了,不錯,“孤竹幫”大獲全胜,但是,誰又知道在這胜利的果實里,又含有多少辛酸与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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