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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英雄重英雄


  現在,麻德生專注的是毒魄的眼睛,他什么地方都不看,只望著毒魄的眼睛。
  真正的高手,才會有麻德生這樣的老辣与歷練,但是,他卻相當失望,不僅是失望,更有些錯愕,因為他從毒魄的眸瞳里,竟看不出任何情緒或意念上的反應,毒魄依舊雙目半合,眼神幽邃而平靜。
  毒魄斜舉著“祭魂鉤”冷煞卓立,垂目如定。
  他站在那里,有若一尊石像,全身上下,沒有絲毫動作,甚至連呼吸聲也寂冥不聞,他是如此深沉、如此冷凝,便仿佛一灣潭水,難測其底了。
  雙方僵持著,誰也不曾動手,誰也不曾移步,周遭的空气,都像凍結了。
  南宮羽緊張的在旁掠陣,手心里滿是汗漬,正待交鋒的兩人看上去一派靜溫,他卻心跳加快,血脈責張,有著承受不住的窒迫感。
  他知道,高手相搏,越是出現這种對持的場面,情況便越凶險,結果往往僅是一擊之下就分胜負,胜負一分即見生死!
  麻德生仍然未動。
  毒魄亦挺立如故。
  忽然,毒魄半合的雙眼緩緩睜開。
  麻德生全身一躬,人已到了毒魄面前,下垂的緬刀宛如一條活蛇般發出“嗖”的一聲怪嘯,冷芒暴閃,寒气繞回中,直射敵人咽喉。
  毒魄未移分毫,斜舉的刀鋒閃電也似截落兩尺,短促的金鐵撞擊聲便飄散在一蓬四濺的火星里,而星焰甫現,刀鋒偏飛,麻德生身形螺旋,一片晶幕隨著他螺旋之勢豁然凝布,“鏘鋃”回響下,“祭魂鉤”倒彈返折,麻德生卻被震出三步!
  抬手接住了反彈過來的“祭魂鉤”,毒魄仍以原來的姿勢舉起,麻德生亦已站定,但他的緬刀卻不再下指,竟然倒背左肩,模樣近似鄉下人進城,斜挂背上的錢褡褳,光景看上去有點可笑。
  但是,毒魄卻不覺得可笑,絲毫也不覺得可笑。
  南宮羽也更緊張了,才松下的一口气复又聚集于丹田間。
  他一面覺得慶幸,一面越發憂慮。
  慶幸的是第一個回合不曾鬧出人命,憂慮的是,眼看著展開的第二個回合,只怕雙方都不肯善了!
  麻德生的神態沉穩如昔,唯一与先前稍有不同的,是他胸口起伏的幅度顯得略略大了些,然而握刀的手依舊堅定有力。
  毒魄還是那么冷凝、那么幽沉,斜舉著的“祭魂鉤”紋風不動,好像他以那种姿勢舉鉤,已經有一百年、一千年的辰光了。
  他的雙眼不似平時習慣性的半合著,而是完全睜開,睜得又亮又大。
  麻德生就在這時騰掠空中,掠得不高,大約只有七八尺的高度,也因此他朝下搏擊的距离便非常接近,接近的另一個說法乃是快速,當緬刀的芒彩閃掣,斗大的光圈已向毒魄兜頭罩落!
  “祭魂鉤”起如長虹,以正面最直截了當的直線劈出,刃口的光澤立刻划成一道匹練,割破空气,發出裂帛似的刺耳之聲,剎時間,气流震顫,回轉為大小不等的無形漩渦,一刀之威,頗有天地變色之概。
  罩落的光圈,在驟然間碎散,化為一抹流電臾向荒野,麻德生凌虛連連翻騰六個筋斗,才踉踉蹌蹌的站穩,而毒魄也退出兩步,面孔上透映絲絲青白,彼此的虎口,都已血跡斑斑。
  大大喘一口气,麻德生以他慣常的沉穩語調發話。
  “好,毒一刀不愧就是毒一刀……”
  毒魄淡淡的道:
  “一刀不成,二刀亦不競成,麻老兄,我這招牌被你砸了。”
  麻德生极為罕見的在臉孔上展現了一絲笑容,不徐不緩的道:
  “毒魄,你是自謙,以我而言,所謂‘九步奪命’,恐怕十九步也有了,休說不曾奪命,連吃飯的家伙都拋了手,又有什么話可說?”
  略一遲疑,毒魄道:
  “麻老兄,我看,不打了吧?”
  雙手分攤,麻德生自嘲的道:
  “當然不打了,再要打,我拿什么跟你打?用家伙都封不住,赤手空拳就更甭提啦!”
  毒魄笑道:
  “多謝老兄你成全。”
  麻德生道:
  “什么成全不成全?你別叫我難過了,說真的,毒魄,我剛才也是騎虎難下,話已出口,怎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明知討不了好,亦只有拿鴨子上架--”
  毒魄忙道:
  “也怪我們不好,偏就湊得這么巧,莫怪老兄你要起疑心。”
  麻德生正色道:
  “在我知道你的身份的以后,我已斷定二位不會和屠長青是同流合污之輩,之所以堅持動手,全系基于顏面,毒魄,我的苦衷,尚請諒解,事實上,我決不是這般蠻橫無理之人!”
  毒魄頷首道:
  “我明白,所以,我們不會再打了。,,
  頓了頓。
  他又道:
  “麻老兄,你和屠長青約在這里見面,顯然不是好聚會,未知原因何在?”
  麻德生咬了咬牙。
  道:
  “實說了亦不妨——屠長青在個月前,洗劫了我表弟一家,當時我表弟已把我与他的關系抬了出來,可恨姓屠的居然毫不理茬,半點臉面不給,事后我表弟跑來向我哭訴,你說說,這口鳥气教我如何咽他得下?經過一番折騰,終于被我找到了屠長青的老窯,不巧他正好外出,因而我便留下書柬,約他今日此時,到這里徹底解決問題,做一了斷,沒想到姓屠的逾時未來,你們二位卻巴巴的來了……”
  毒魄道:
  “僥天之幸,彼此不曾因為這場誤會而鬧得無可收拾,否則,不止屠長青看笑話,天下人都在看笑話了!”
  麻德生微微一笑。
  道:
  “這一樁你大可放心,我早有分寸。”
  說到這里,他也反問毒魄道:
  “是了,你們跑來這里尋找屠長青,又是怎么一回事?”
  毒魄道:
  “姓毒的耍手段,玩了一出‘黑吃黑”的把戲,不但黑吃黑,還連帶著殺人滅口,空手套白狼,惡劣至此,我們自然不能輕易放過--”
  麻德生是老江湖了,世故練達,通曉人情,毒魄沒有言明“黑吃黑”的細節,他亦不愿深問,只把他心里想到的那句話說了出來:
  “這屠長青,真不是個東西!”
  毒魄正要回答,黑暗中,南宮羽奔了過來,雙手捧著麻德生方才墜向遠處的那柄緬刀,像獻寶似的高高舉起:
  “喏,麻老哥,你這把寶刀,我給你找回來啦。”
  麻德幸道了聲謝,接過家伙,同時十分友善的端詳著南宮羽:
  “文場武場全會過了,尚未請教尊駕是怎么個稱呼法?”
  南宮羽笑道:
  “在下南宮羽,麻老哥約摸耳生得緊吧?”
  “哦”了一聲,麻德生道:
  “你就是‘七巧槍’南宮羽?”
  打了個哈哈。
  南宮羽道:
  “若要比起老哥你的手中刀來,我這杆破槍就一點也不巧了。”
  麻德生道:
  “好說好說,南官朋友,你不是在‘東關城’‘福順大街’開得有一爿雜貨舖子么?”
  南宮羽有些詭异的道:
  “連這件事老哥你都知道?”
  麻德生眨眨眼,道:
  “江湖上傳言,一向又快又廣,我還听說你開那爿舖子只是為了做掩護及聯絡之用,真正進財,你卻別有門道,不過,你的門道尚稱正派……”
  嘿嘿笑了。
  南宮羽道:
  “麻老哥果然不愧是厲害角色,光棍眼里,揉不進一粒沙子,我這點混飯吃的底細,你連認識都不認識我,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麻德生一邊將他的緬刀塞入腰帶特制的間隙里,邊意味深長的道:
  “有時候,自己認為秘密的事,不一定就是秘密,像你的雜貨舖,屠長青的垛子窯,只要在有心人的注意下,還是一樣會泄底!”
  毒魄想到一樁事,忙問道:
  “麻老兄,那屠長青的窯口坐落何處,不知老兄能否見示?”
  麻德生笑道:
  “你還放不下那樁‘黑吃黑’?”
  毒魄坦然道:
  “也并非完全放不下,多少有點不甘心,畢竟我們耗費了相當心力,姓屠的卻不勞而獲,老實說,我不習慣這樣的事。”
  點點頭,麻德生道:
  “從這里往西去,大概不到二十里路,有個叫做‘三才埠’的小鎮甸,鎮里只開得有一家爛客棧,客棧的名字是‘遠來’,你們猜這家‘遠來客棧’的真正老板是誰?不錯,就是屠長青!”
  南宮羽覺得難以思議的道:
  “什么?姓屠的燒殺擄掠之外,居然還開得有一家客棧?”
  麻德生忍俊不禁:
  “他為什么不能開客棧?南宮朋友,你還開雜貨舖呢,當然,在某些方面,不該把你們相提并論,我是說,你比他高尚得多--”
  南宮羽略帶尷尬的道:
  “麻老哥抬舉了。”
  望了望天色,麻德生向二人抱拳道:
  “姓屠的不來,我也沒有功夫再等下去,‘三才埠’之行,二位還請審慎,且容就此別過,山高水長,后會有期!”
  毒魄与南宮羽相偕回禮,這位“九步奪命”隨即招呼他的兩名跟班皮家兄弟离去,三個人全用步行,看光景,他們的坐騎大概也留在別處了。
  用力搓揉了一下面頰,南宮羽愁眉不展的道:
  “這次買賣不知撞著了什么邪,老是不順當,波折橫生,枝節不斷,做夢都夢不到的場面也會出現,賺几個錢,真是越來越難了!”
  毒魄沉吟著道:
  “南宮,你的意思,下一步待怎么個走法?”
  南宮羽道:
  “關鍵只有一個--那對‘碧玉鴛鴦’,你還有沒有興趣再追下去?”
  毒魄肯定的道:
  “耗了這大的勁,莫不成就此罷手?”
  南宮羽道:
  “說得也是,毒魄,你倒盤算盤算,姓屠的是個什么心計?照理而言,以他的分量,不該不來赴老麻的約,事實上他沒有來,沒來這里,卻會趁這個時机去了何處?他不赴約的道理值得推敲……”
  毒魄放好他的“祭魂鉤”半合著眼道:
  “在我想,你的疑問答案并不复雜,屠長青不來赴麻德生的約會,顯然有意如此,或者他認為較少胜算,或者他認為根本就不值得來,南宮,道上成名的人很多,但不一定思想觀念完全相同,有的以名為重,有的以利當先,搏命拼死,端看各人的价值觀,姓屠的自有他的一套想法……”
  南宮羽道:
  “那么,你确定他是不會來了?”
  毒魄道:
  “不錯,要來早就來了,你要知道,他的對象是麻德生,不曉得當中還夾著我們這一撥!”
  南宮羽思量著道:
  “這么說,我們等下去也是白饒,毒魄,但你認為姓屠的會在此時轉回窯口去?”
  毒魄道:
  “我不以為屠長青會在這時回去,因為他必然考慮到麻德生在空等之后极可能滿怀怨气再往客棧找他,既然他不愿和麻德生照面沖突,鋒頭上便得躲上一躲,問題在于,他准備躲多久?”
  南官羽苦惱的道:
  “如此一來,竟沒有一個可尋的目標,就算我們赶去‘三才埠’他那家破客棧,見不著姓屠的,還有什么意義?難道呆鳥一樣窩在附近干等?”
  想了想,毒魄道:
  “且去了再說,說不定到了地頭,情況會有新的發展,否則,能夠拎一個像賈劊那樣的角儿出來逼供,多少有點收獲亦未可言!”
  甫宮羽無可奈何的道。
  “也罷,反正除了‘三才埠’這一條路,目前我們也無處可去。”
  夜色顯得更濃郁了,風也吹得益加冷峭,兩條人影往回路上躑踢,步履間都不大起勁--江湖險,要在江湖里撈財,除了險,尚須承擔更多的失落感……
  麻德生曾形容這家名叫“遠來”的客棧,是家“爛客棧”,等到毒魄和甫宮羽親臨現場目賭,才体認到麻德生的說法毫未夸大,坐落在“三才埠”那條大水溝旁的“遠來客棧”,不但破舊,尤其是髒得可以,二層樓的磚瓦房,也不知建造在哪個年代,古趣不足,卻透著恁般的晦黯殘敗,前面一個院子,花木不生,只拴著几匹駿馬,停著一輛板車,就連挂在檐下的招牌,也字跡模糊,搖搖欲墜,這樣的客棧,真不曉得是開來給誰住的!
  手撫在鞍前的“判官頭”上,甫官羽借著晨光細細眺望水溝旁的客棧,一面看,一面不停的搖頭:
  “我操,這也是人住的地方?干什么就得像什么,姓屠的壓根不是在開客棧,他擺出來的場子完全同豬圈沒有兩樣--”
  毒魄騎在他的“飄云”上,無精打采的道:
  “他原本便不是開客棧的,就如同你原本不是開雜貨舖的一樣,有油水的暗買賣藏在里頭,犯得著辛辛苦苦去撥弄這點小營生?”
  南宮羽辯解著道。
  “至少,我表面上還似模似樣,不像屠長青搞這种‘半調子’,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玩邪的,決非正經八百的貨……”
  打了個哈欠。
  毒魄道:
  “也不是叫你去住他的店,管他玩正的玩邪的;我說南宮,咱們是暫且先等一會儿呢,還是直截了當摸進去找人?”
  南宮羽琢磨著道:
  “我判斷,屠長青這一陣還不會回來,毒魄,折騰一宵,也夠累人了,最好能先找個所在盹上一盹,養足了精神再來找人。”
  毒魄道:
  “也好,但時間不能拖得大晚,免得那對‘碧玉鴛鴦’從姓屠的手里再流出去,那就有得麻煩了。”
  南宮羽道:
  “我省得;你說,到哪里去歇上?”
  不等毒魄回答,他赶忙又加上旬:
  “姓屠的這家客棧,可是決不考慮!“
  毒魄笑道:
  “反正也睡不了多久,這樣吧,我們索性將就點,便在附近找個安靜地方歇息一下,露天席地亦不要緊--你帶得有宿具么?”
  南宮羽道:
  “帶來了,也好,我們這就找地方困覺去。”
  “三才埠”本來就是個荒落的小鎮甸,出了鎮甸,到處都有僻靜隱蔽的處所,毒魄選中了鎮外道路旁的一片斜坡打尖,坡上還生有几叢林木,既遮光又遮亮,看上去還挺适宜的。
  在林子里,他們找到一處洼地,地面半僵著枯黃的野草,洼地四周有高矮不等的林木掩遮,好比圍上一圈天然的篱笆,正合人馬將歇。
  南宮羽攤開毛毯,四仰八叉的躺了下來,先伸個懶腰,又把毛毯的一邊蓋到身上。
  神色十分滿足的道:
  “真叫舒但,至少比起姓屠那家客棧來要清爽自在多了。”
  毒魄坐到一棵樹下,兩足盤疊,雙手并置膝間,默默運气調息,形態极具悠然。
  翻了個身,南宮羽招呼道:
  “你不睡一會?”
  毒魄睜眼微笑:
  “打坐調息,也能收到憩歇之效,而且在過程中可以保持更高的警覺。”
  南宮羽打著哈欠道:
  “我就不行,非得躺下來睡覺才有精神,光是打坐,總有些隔靴搔痒的味道,難以盡解乏困……”
  毒魄道:
  “你是安閒日子過久了,對艱苦環境的适應就在不党中逐步退化,南宮,如果你必須經常亡命于奔殺之間,求生在危机四伏的險惡情況下,糊口期之刀頭,我包管你能隨遇而安,站著都可以睡覺。”
  往毯子里一縮,南宮羽聲音模糊的道:
  “還不到那等關頭,何苦受那樣的罪?真要逼到這一步入我自然也能湊合……”
  毒魄閉目不言,過了一會,南宮羽輕微而均勻的鼾聲已隱隱響起,但使毒魄覺得奇怪的是,跟前除了南宮羽的鼾聲之外,似乎還有別的聲音摻雜其中。
  那聲音,呃,好像是什么人在說話,在洼地的上頭說話。
  張目仰望,毒魄又凝神傾听,不錯,的确有人在說話,位置正是洼地的上方。
  他們所處的角度,剛好是視線的死角,上下之間,誰也看不到誰。
  稍做考慮,他立刻順著洼地邊沿往上摸進,到了略呈弧形的洼地頂尖,赫然發現三個人、三匹馬正窩在林子里,形色鬼祟的不知搞什么鬼。
  三匹馬在林中隨意倘祥,三個人卻聚成一堆,其中一個叉開雙腿坐在一塊橫石上,另兩個站立著,光景像是坐著的人正向站著的人問話。
  毒魄謹慎的以林木為掩護向前接近,待近到足以听清楚對方言詞內容的程度才停止下來--
  此地此情,直覺上,他就認為這些人形跡可疑,十九不是好路數!
  坐在石頭上的那一個,無論神態舉止,一看就知道屬于帶頭的身份。
  這人長了一張狹長的馬臉,臉色微黑,最不相襯的乃是配上一副寬扁的鼻頭,只這副鼻頭,便把整張面孔的調合感扰亂了,叫人一看,就不知哪來的這一股別扭。
  站著的兩位,一個中等身材,腮幫子上長了顆銅錢大小的黑毛濾。
  另一個略微肥胖,短脖子上頂了顆圓滾滾的西瓜腦袋;兩人的模樣都十分拘謹,好像面對的這一位正是他們如假包換的老祖宗。
  坐在石頭上的“老大”拿手摸著下已--似是有陣子不曾梳洗過了,唇顎上青森森的胡茬子已冒得老長。
  現在,他的語气里像有什么疑慮:
  “那段一峰,你真個全弄清楚了?麻德生沒有回頭再去店里找我們?”
  叫段一峰的這位哈下腰來,黑濾上的那撮毛在風里飄動:
  “你寬心吧,頭儿,里外我都問過,的确沒有人看到麻德生殺胚上門,客棧左近我也繞了几圈,同樣不見他們的蹤影--”
  “頭儿”的表情并未因此開朗,他仰臉沉思半晌,顯得憂心忡忡的道:
  “他娘的麻德生,這倒不像他平日的作風,往常只要有,人得罪了他,若不弄個了斷清白,他是決不罷手的,怎么這次他就甘心敲了退堂鼓?不,事情不會這么簡單,姓麻的必然另有花樣……”
  段一峰接口道:
  “可是,如今姓麻的不曾出現卻也是事實,他約定咱們在‘辛家店’談判,‘辛家店’隔著此地下到二十里,他在那里沒等著咱們,設若有意調頭口來再找,也早就該露臉啦!”
  頂著顆西瓜頭的仁兄道:
  “姓麻的心狠手辣,多行不義,說不定半途上出了其他岔子亦未可言……”
  瞪了說話的這位一眼。
  “頭儿”惱火的道:
  “你就淨知道想些美事,自己唬弄自己,天下的麻煩要都這么容易解決,我們早就搓起腳丫子啃太平糧去了,還用得著在這里點燈熬油舐刀頭血?許榮啊許榮,假如有一天你掉了腦袋又不知是怎樣掉的,我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那許榮干笑著道:
  “頭儿,我只是這么期盼,姓麻的當不住真有一天遇上了鬼--”
  揮揮手,“頭儿”不耐煩的道:
  “有賈釗的消息么?”
  段一峰忙道。
  “還沒有,我在想這小子會不會先溜到哪里睡大頭覺去了?”
  “頭儿”皺著眉道:
  “賈釗不可能這么糊涂,我們同他約好在李家詞堂見面,商議東西出手的路子問題,這是何等重要的事?他豈會在這等節骨眼上溜去睡覺?段一峰,我擔心賈釗出了紕漏!”
  段一峰搖頭道:
  “不會吧?以賈釗的能耐,別說收拾一個汪平,就算對付三個汪平都綽綽有余,行事的地點又在‘黃沙灘’后緣,鬼影皆不見半條的冷僻所在,出紕漏的机率實在不大……”
  “頭儿”沉吟著道:
  “話這樣說固然不錯,但賈釗直到現在行蹤不明也是實情,段一峰,我們好歹等到晚上,待入黑之后賈釗如果仍未回來,我們說不得就要吃一趟辛苦,再摸回‘黃沙灘’去找人了!”
  段一峰道:
  “是,全憑頭儿吩咐。”
  “頭儿”又在交待:
  “為了預防那麻德生玩花樣,我們還是慎重些好,今明兩天,都暫且不要回客棧去,過了這兩日,看看風色再說,你得仔細叮嚀店里的人,招子放亮,提高警覺,內外務必多加小心,要是發現什么風吹草動,馬上就按約定的暗號知會我們,還有,許榮你去給埠里的趙斜眼和潘三麻子打個招呼,叫他們也代留點神……”
  樹影后,毒魄悄悄退了回來。
  他一邊毫無聲息的往下溜滑,邊強自抑制住心中那股想要大笑一場的感覺--天下事,不巧的固多,巧的亦不少,就像眼前碰著的几個人,不正是他們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屠長青一伙么?
  再怎么也沒料到會在這里遇上,事情無論轉過來,繞回去,終歸命中注定,該得的跑不了,不該得的便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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