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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易囚


  佟仁和臉上及肩頭的受創部位,已經包扎妥當,不過扎住傷口的布面,仍有血漬滲出,竇黃陂的腰脅閒,也由臨時折下的樹枝做成夾棍,因陋就簡的將斷骨草草固定,兩個人沒精打彩的坐在那裹,似是兩只斗敗了的公雞。
  錢銳也在,他獨自站在一邊發楞,而現場沒有艾青禾的影子,很顯然,錢銳的追捕行動業已徒勞無功,他未能逮回他的獵物。
  見到庄翼的一剎那,三位鐵捕真是又喜又愧,喜的是好歹截住了倆名逃犯,愧的是他們一點忙也沒幫上,尤其錢銳,更是訕訕的有些抬不起頭來。
  庄翼先令嚴良与何恨就地坐下,才淡淡的問錢銳:“沒追著艾青禾?”
  雙手不停互搓,錢銳尷尬的道:“來回搜尋了七八里路,就是沒看到那王八蛋的蹤影,大概方向弄岔;老總,也怪我無能……”
  庄翼道:“逃了犯人再去追,本來就不是十捏八攢的事,追得回來算運气,追不回來只有認倒霉,用不著自責,一切后果由我來承當!”
  錢銳的感激之清溢于言表,他啞聲道:“多謝老總周全,我一定會再盡力試試!“
  庄翼點點頭,轉向竇黃陂交待:“竇黃陂,你同佟仁和兩個監守犯人,錢銳跟我去辦件事,馬上回來。”
  竇資陂再也忍不住了,揭出他心裹一直想問清楚的那樁疑慮:“老總,請告訴我們,老苟到底怎么樣了?直到如今,我們邊不知他的下落????”
  “瓦罐不??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你們明白我的意思?”
  這樣的結局,難說亦在意料之中,但三個人驟聞苟壽祥的惡耗,仍不免悻慟悲憤,情緒不穩;竇黃陂雙目含淚,咽噎著道:“老總……已經證實了?”
  庄翼的唇角痙攣了一下:“我親眼目睹,錯不了。”
  錢銳挫著牙問:“可知是那個狗娘養的下此毒手?”
  庄翼道:“我沒有看到苟壽祥是被誰所害,但是,我可以肯定殺他的人必為”無心“花落紅,因為在這一拔來敵之中,只有花落紅俱此能耐,如果他隱伏暗處驟而發難,苟壽祥自保的机率就更小了……”
  抹去淚水,佟仁和抽著鼻子道:“老總要替苟壽祥做主,我們必須索回這筆血債!”
  錢銳也激動的道:“任是千山万水,天涯海角,我們也要找到花落紅,逼他償命!”
  庄翼擺擺手,道:“用詞要小心,我們不是”索討血債“,更不能逼人”償命”,伙計們,這叫緝凶歸案,當然,若凶手拒捕,我們乃有法例可循????走吧,錢銳,先讓苟壽祥入土為安。”
  三位鐵捕自能意會,他們身為執法者,天經地義要比一般人更要遵行律例,雖屬公仇,亦不合私報,但是,在任務進行的過程中,卻有多种變通的方式可供選擇,如何達成目地且不違職守,其運用之妙,便存乎一心了。
  目送庄翼、錢銳的身影消失于前面的山路盡頭,竇黃陂和佟仁和不約而同的歎了口气,他們吃的是這碗刀頭飯,固然旱知道它一貫的凶險性及意外率,但真到事情臨頭,總也難免興起与常人一般的愁悵情怀,生存疊上生活,日子都是這么艱辛……。
  午間到了這座小鎮,一行眾人業已人困馬乏,兩名囚犯差點虛脫不說,竇黃陂、佟仁和亦体气孱弱到挺不住了,庄翼先找了一家名叫“全興”的客棧落腳,又立即交侍錢銳出去延請跌打郎中,為兩名手下接骨療傷。
  情形已達這步田地,庄翼少不得大費周章,任務仍須繼續,但竇黃陂,佟仁和兩個卻重創在身,不僅不宜隨隊偕行,尚得就地留醫,朝下去,只有他自己与錢銳押送人犯了,這一路來,波折橫生,枝節不斷,剩下的一段旅途,還不知會有什么麻煩呢。
  到傍晚,錢銳來敲庄翼的房門,在他听到回應進房之后,才發現屋裹尚未點燈,一片黝暗中,庄翼正背負雙手,面窗而立。
  心事寫在庄翼的顏容上,室內光線晦沉,卻越映現出他的面孔更見蒼白。
  錢銳先把腊燭點起,暈黃的燭焰漾勤著柔和的光波,輕輕溢滿房間各個角落,這時,才仿佛有了一絲暖意,也使原先凝聚的窒重气氛略略松散。
  看了錢銳一眼,庄翼的聲音有些疲憊:“誰在監管兩名犯人?”
  錢銳笑這:“這一班暫由老佟偏勞,他傷得雖說不清,到底仍算皮肉之傷,不若竇胖子斷骨折筋,使不上力道,下一班,我就輪上了……”
  庄翼道:“嚴良的木枷已經捐坏,可曾用其他刑具代替?”
  錢銳點頭道:“老總放心,我巳拿備份的鐵銬給他銬了起來,兩個家伙腰間的牛繩綁在巨梁上,還打了死結,既便沒有人看守,他們想跑也不容易。”
  拖了把竹椅坐下,庄翼緩緩的道:“我們在這裹不能多耽擱,交接人犯的日期就要到了,誤了期限,總是不妥;竇黃陂和佟仁和負傷在身,不能叫他們硬撐,兩個人暫且就地留醫,治好了傷,再逕行回原衙門報到,這亦是說,往下的路程,便只有你我負責押解囚犯了。”
  錢銳道:“實際情況如此,也非得這么辨不可,老總,我相信達成任務沒有問題。”
  庄翼苦笑道:“話可別說得太滿,半路上冒出一個花落紅,已令我心裹打豉,誰知道后頭又會遇到什么牛鬼蛇神?錢銳,這些東西比我們估量中的門道要高!”
  錢銳頷首道:“老總的看法极是,我們迄今尚未查出,跟隨花落紅前來劫囚的那一伙人都是些什么來歷出身,只听老總說過,其中一個叫”過山熊“雷昌,這名號很陌生,不知是那山那廟的角色,我看得把其中的牽連整個搞清楚,才能切實掌握姓嚴的企圖……。”
  庄翼沉吟著道:“最直接了當的法子,是逼問姓嚴的,叫他吐實。”
  錢銳自告奮勇:“老總,讓我今晚就試。”
  庄翼道:“也好,不過要隱密點,記住這可不是在咱們牢房裹問案,此地乃是客棧,別弄得雞毛子喊叫的招人煩厭!”
  錢銳道:“我省得????老總,該進晚膳了,不知道老總想吃點什么?”
  在竹椅上伸了個懶腰,庄翼的動作,擠壓得椅子不停“咯吱”做響:“你們先叫東西吃吧,我現在還不大餓,再晚點,樓下飯堂有賣吃的,我隨便吃點就行。”
  錢銳笑道:“人是鐵,飯是鋼吶,老總;千万別委屈了自己的五髒廟!”
  等錢銳推門出去,庄翼的眼神又凝在黃蒙蒙的燈火里,他煩惱清楚,心息明??
  ,仔細思量著未來行程的安排与戒護,同時,他不期然的忖度著,那“草上煙”艾青禾,如今可能的下落在那裹?
  客棧的樓下,是擺了十几張木桌的酒館,兼賣吃食,地方相當寬敞,也算乾淨,在隔了一排花格木條屏風的裹座,庄翼正一人獨酌,桌上有三碟小菜,而四兩一壺的白乾,已經空了兩壺,現在,庄翼又招呼堂官送酒。
  大概初更了吧,客棧的門板都已關上,整個酒館裹,只剩下庄翼一個客人,大多數的燈火已熄,單點著柜台与庄翼桌上的兩盞油燈,掌柜的留一名伙計下來,端侍候這位獨自夜飲的顧客。
  舉凡吃慣車船店腳街這几門行道飯的人,招子都特別亮,反應亦較快,留下來侍候庄翼的這名伙計,早就看出庄翼不是尋常人物,從人家的气質、風范、貌相,從人家擱置在桌邊的銅鞘長劍上,全顯示出那种超拔不凡的韻息,而無須任何有形的表露,顧盼之間,那等威懾的气勢業已逼人而來。
  所以,這位年輕的伙計便半點不敢怠慢的殷勤侍候著,人站在柜台邊,眼睛卻不時向格子屏風后梭溜,但要客人稍有示意,他便早旱趨前候差了。
  店里的光度幽暗,也很沉靜,只有偶爾的輕碰杯沿聲傳來,庄翼的酒喝得慢,喝的無聲,對他來說,這也算一种倥傯職業后的享受吧。
  一般的情形下,像這個時辰,這等天气裹,應該不會再有客人上門了,但是,事情往往不能以常規去論斷,在隱隱入耳的一陣馬蹄聲之后,突然蹄聲停??,跟著門板被輕輕拍響。
  門外有風有雪,一定冷得緊、凍得慌,然而這叩門的人卻非常有涵養,有耐心,叩門叩得如此溫文爾雅,絲毫不帶急迫的意味,未曾露面,那股子從容的气度已經感應過來。
  店伙計起先楞了楞;猶豫著要不要去開門接客,叩門聲又響,他才趨前走到庄翼看得見的角度,拿眼睛徵詢庄翼的意思。
  庄翼呷了口酒,微笑道:“這是你們的店,伙計。”
  年輕伙計呵呵腰,上前啟下一房門板,冷風“呼”的卷了進來,凍得他一哆嗉,一條紅色身影已側身閃入;那身紅,紅得好艷、好鮮、好扎眼!
  乖乖,來人居然是個女的?
  店伙計先顧不得招呼來客,赶緊准備合上門板堵住風寒,那女人卻突然伸手斜擋在空隙中,聲音柔柔的,輕輕的響起:“別忙,外面還有我的坐騎,你且去安置它進廊上料,未后再來張羅我。”
  伙計只有答應著冒風去了,這時,紅衣女人才回過身來,這一轉身,原本暗淡的店堂竟似驟而一亮,天爺,真是极美的一個尤物????柳葉眉,丹鳳眼,挺俏的鼻子,粉嫩的櫻唇,而露在猩紅斗篷外的每一寸肌膚,無不白洁光蘊,宛如凝脂,再襯上她窕窕的身段,凹凸有致的曲線,這娘們簡直迷得死人!
  女人大約有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正當風華濃熟之際,看上去不但美,而且別有一种嬌柔婉約的內涵,除了她的裝扮,她寅夜投店的行為,任誰也嗅不到她身上一丁半點的江湖气息!
  她站在店堂當中,慢條撕理脫去斗篷,展示出內穿的一襲同樣猩紅色彩的緊身衣褲,鑲牡丹花邊的領口配著刺繡云紋暗印的狹長袖腕,褲縫兩側綴連著密密的,細致的浮凸蛇形圖,周身上下一片紅,紅得就像一團火!
  當然,庄翼旱就看清楚了對方;職業性的本能反應,亦令他提高警覺,通常而言,任何不正常的事態??生,總會多少含蘊著危机,不論險兆明顯与否,審慎以對,留意觀察,絕對是錯不了的。
  那女人眼波一溜,盡管店里的空桌空椅那么多,她卻偏不挑揀,蓮步輕移,腰肢款擺,竟毫無遲疑的來到庄翼桌前。
  貼近了身,庄翼閒到從女人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幽香,嗯,香味很雋永,很清雅,彷佛桂子初綻,金蕊傳芳,味道非常柔馨,令人心神皆爽。
  庄翼拾眼注視對方,女人也決不畏避的正視庄翼,同時,燦然而笑,宛若朝霞。
  一笑之后,那女人柔柔的開口道:“我姓蘇,叫蘇捷,總提調,我可以坐下來嗎?”
  往翼指指對面的位子,也笑了笑:“請。”
  蘇婕拉開椅子,從容落坐,順手輕撫梳理整齊的烏黑鬢角,輕聲輕气的道:“冒味打扰總提調,還請見諒。”
  庄翼舉杯喝酒,道:“不用客气,蘇婕。”
  粉紅的舌尖輕舔嘴唇,蘇婕道:“總提調,你不奇怪我為什么知道你的身份,不問我坐到你桌邊是何用意?”
  庄翼靜靜的道:“蘇婕,現年二十七歲,湘籍白陽枝人氏,藝出崆峒一派,號稱”赤煉蛇“,艷如桃李,毒似蛇??,七年以來,涉及大小刑案一十三樁,唯皆查無實据,尚難定罪????這個檔錄之中的蘇婕,大約就是姑娘你了?”
  吃吃一笑,蘇婕道:“你們六扇門也真有一套,居然把我的來歷出身記載得這么詳細,嗯,好一個”艷如桃李”“毒似蛇??“,又好一個”查無實据”“尚難定罪“,不知是那位幕府師爺的妙筆所記?更難得的是,你竟一字不忘,全存腦中!”
  庄翼聳聳肩,道:“這是我的本份,蘇婕,我原是吃這行飯的。”
  雙手亙疊在桌上,蘇婕笑吟吟的這:“在這風雪交加的晚上,我兼程赶來謁見總提調,為的是和總提調做個交易,相當公平,又互取所須的交易。”
  庄翼的眉稍微揚,道:“怎么說?”
  蘇婕正要開口,那店伙計已經一頭鑽進門來,只這片刻,已凍得他臉色泛青,呵手跺腳,忙著上回門柱,又匆匆尋找蘇婕的坐處,及至看到這位大姑娘竟和庄翼同桌,不由滿頭霧水!怎么看;他們也不似是舊相識呀。
  略微猶豫,店伙計還是走了過來,沖著蘇婕欠身陪笑:“姑娘,辰光晚了,不知姑娘是住宿還是打尖?若要吃點什么,廚房已經封灶,只有些現成鹵味可供挑揀,不過饅頭倒仍溫在蒸寵裹……”
  “我只是坐一會,与朋友談件事就走,什么都不要,你無妨添雙筷子加只酒盅,再續兩壺酒來,菜嘛,湊和著這几個碟子夠啦。”
  店伙計唯唯喏喏,退了下去,很快就送來杯筷外帶兩壺白乾,等他走開之后,蘇婕替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滿了酒,雙手舉起,目光直視庄翼:“在談正事之前,總提調,容我敬你一杯。”
  說完話,不等庄翼有所表示,她已一仰脖頸,酒到杯乾。
  能喝酒的人,自有一??慣性的架勢,從他喝酒的舉止神情上,便能分斷出酒量的深淺宏微,無論是喝得快,??得慢,大多前几口酒的反應便可猜度梗概,而眼前的蘇婕,毫無疑問酒量甚佳。
  庄翼也跟著一飲盡杯,又把兩只酒杯斟滿,邊笑道:“你很能喝,蘇婕。”
  蘇婕大方的道:“像這??白乾,我至少有兩斤的量,遇上心情好,多個斤把半斤也不至醉倒,喝酒最怕碰到不對脾胃的人,那??酒,叼兩口就足以反嘔了!”
  庄翼就著桌上的燈光,端詳對面的麗人,在燈光烘托下,蘇婕的臉寵略現紅暈,白玉似的雙頰透著一抹丹酡,真個嬌艷欲滴,不禁令人暗興暇思。
  蘇婕亦察覺到庄翼的目光灼亮逼人,她笑道:“總提調,你常常都是這樣注視女儿家嗎?”
  庄翼搖頭:“不,只在遇上漂亮的女人時,我才如此凝神。”
  蘇婕眼睛一眨,道:“這頂高帽子戴得好,明知不一定,在心里乜受用十分。”
  庄翼道:“護我們談談正事吧,蘇婕,你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笑顏微斂,蘇婕正色道:“總提調,在你這趟押解的人犯中,有個姓何名恨,混號小癩子的人?”
  庄翼坦然道:“不錯,是有這么一號人物,為什么你對他感到興趣?”
  蘇婕表情陋夷的撇撇唇角,极為不屑的道:“我封姓何的一點興遍也沒有,提到他,甚至使我翻胃,姓何的簡直不能被稱為”人“,他是一頭充滿獸欲的畜牲,單只枉披著一張人皮罷了!”
  庄翼平靜的道:“看樣子,你相當憎惡那何小癩子?”
  重重點頭,蘇婕道:“但是,我要他,總提調,我們今晚的交易,他算你的本注!”
  庄翼道:“那么,你的本注又是什么?”
  蘇婕語聲很輕:“艾青禾,”草上煙“艾青禾。”
  雙目一亮,庄翼頗覺意外的道:“你是說,艾青禾在你手上?”
  蘇婕微帶矜持的道:“至少在我掌握之中,總提調,沒碰著艾青禾,我怎會知道你們的行蹤,沿途赶來?”
  “嗯”了一聲,庄翼沉吟著道:“什么理由使你以艾青禾來交換何恨?”
  蘇婕道:“總提調,這是我的私事,可不可以不說?”
  庄翼眠一口酒,道:“我必須明白內中因果,從而才能決定是否完成這筆交易,蘇婕,他們都是我的犯人,在責任上說,其重要性對我并無軒輊。”
  咬著嘴唇,蘇婕考慮了好一會,才低聲道:“好吧,既然你堅持,我無妨向你明說了,只不過,倘請總提調代為守密,只因此事涉及一個女人的名節及隱私,不宜張揚!”
  庄翼道:“我答應你,縱然交易不成,我也會替你保密。”
  蘇婕沉默須臾,似乎在盤算如何開頭敘述,然后,她語調??慢的道:“事情發生在半年以前,時間是一個雨夜,何小癩子被七名仇家圍堵在一間醬園后面的荒地上,他經過一番頏頡,終于負傷不敵,算他命大,竟能拼死突脫,逃進醬園躲藏,那晚上又是風又是雨,四處漆黑一片,他的仇家再三搜尋不得結果,只好幸然而去,赶到天亮,何小癩子人躺在兩口醬缸的隙縫中間?奄奄一息如同癩狗,是醬園的女主人發現了他,不由心起惻隱,連忙著人抬他進屋,不但即刻延醫救治,日后更衣食起居照料有加,等這何小癩子養好了傷,養足了精力,又在一個風雨之夜,他竟然恩將仇報,強奸了那片醬園的女主人……”
  庄庄翼微瞌雙眼,似笑非笑:“照何恨的真性來說,他這樣做亳不稀奇,你的評論很對,這個人不是人,只是一頭枉披著人皮的畜牲!”
  蘇婕慍道:“總提調,你好像一點也不覺得??訝,一點也不覺得憤怒?”
  庄翼道:“關于何??,我有非常深刻的了解,因而他的此等作為,我并不感到??訝,他要不這么做,才叫意外,至于憤怒,蘇婕,對一頭畜牲,你還有什么情緒可供表達?”
  哼了哼,蘇婕道:“我可沒你這么有理性,我只知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什么因,就該得什么果,總提調,任何犯下罪行的人,都要付出代??!”
  庄翼道:“他已經准備付出代??了,蘇婕,王法不會姑息他!”
  蘇婕硬著聲道:“王法太遠,王法亦難有立即的效果,這比如隔靴搔痒,不切實際,我要用我的方式來消邊這樁怨恚,來洗清這段羞辱!”
  吁一口气,庄翼道:“恕我冒味,蘇婕,那個女人,該不會就是你吧?”
  一陣愕然之后,蘇婕“噗”聲笑了:“總提調,不知你是依据什么連想到我身上?你看我像是開醬園的嗎?再說,我雖則本事平平,學藝欠精,憑何恨那??角色,還絕封討不了我的便宜,你把我看差了……”
  庄翼道:“那么,醬園的女主人是誰?”
  遲疑片刻,蘇婕道:“你不須要知道吧?”
  庄翼正容道:“我講過,我要明白內中因由,才能決定是否宜行交易,蘇婕,如果我連受害的苦主都不知道是何等人,事情的可信度便難免降低,將來又如何自圓其說?”
  咬咬牙,蘇婕終于十分勉強的道:“好,我就坦白告訴你????醬園的女主人叫岳玲,是一個喪夫多年的寡婦……”
  庄翼道:“和你的關系是?”
  一仰頭,蘇婕賭气似的道:“我的嫂子,我哥哥的未亡人!”
  庄翼拿起酒壺,倒酒杯中,卻不即飲,只以左手三指輕輕旋動酒杯,神態深沉。
  望著酒杯在一轉又一轉的旋動,蘇婕很有耐性的等待著,只是呼吸略現急促。
  過了半響,庄翼開口道:“蘇婕,我如何印證你的話有多少真實性?”
  蘇婕一听此問,忍不住心火上升:“我可以答覆你,總提調,其一,我蘇婕自來不打妄語,其二,我不是吃撐了沒事做,冒著寒風冷雪大半夜赶來向你一個陌生人揭露我寡嫂的隱痛????這樣說,你認為夠不夠,滿不滿意?”
  庄翼道:“如果你換走何小癩子,想必要置他于死地?”
  蘇婕爽脆的道:“這還用說?”
  庄翼凝重的道:“其實何須多此一舉?何小癩子押到”靖名府“,亦決無生望,遲早死路一條,蘇婕,為什么不名正言順的交給官府來辦這件事?”
  蘇婕冷冷的問:“官方判他死罪,是要他怎么個死法?”
  庄翼道:“當然是斬決。”
  冷笑一聲,蘇婕首度柳眉吊起,原來盈盈如波的雙眸斗然赤芒閃動,其形態之陰狠酷毒,直如一條昂首吐信,侍要噬扑獵物之前的赤練蛇:“一刀砍下,人頭落地,總提調,是這种斬決方式吧?”
  庄翼無奈的道:“差不多便是如此。”
  蘇婕道:“何小癩子淫人妻女,坏人名節,強暴奸殺無數,凡此种种,俱屬滔天罪孽,惡貫滿盈,對這等雷劈火燒的變態禽獸,蚩能只合一刀之快?”
  庄翼解釋著道:“蘇婕,這是王法,治罪向有定律,執刑亦須不違規例,朝紀分明,不容逾越…”
  “嗤”了一聲,蘇婕不屑的道:“總提調,我也是老江湖了,你這??陳腔濫調,無妨拿去唬別人,可少在我面前擺弄,你們六扇門沒有那么公正嚴明,官衙公堂也欠缺一定的是非法理,表面功夫誰都會仿,其實因人因事的不同,你們內部的彈性大著了!”
  庄翼并沒有反駁蘇婕的話,因為蘇婕所講的亦非全無道理,至少,在部份公門之中是存有這樣的現象,他個人就曾多次親身体驗,司衙上下,陋習深重,的确有其黑暗的一面,然而眼下卻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只好拿話岔開:“你能不能再考慮考慮?蘇婕,由衙門來做這件事?人交給我們,一切由我們代勞,不但名正言順;也省卻你一番手腳????”
  蘇婕端起桌上酒杯,一抑頭乾了,笑得十分古怪的道:“如果我開頭一直打的是這個譜,又何苦來找你談什么交易?總提調,這也算是交易嗎?裹外裹,便宜全叫你一個人占了!”
  庄翼凝神思考了根久,語气沉重的道:“好,我答應你就是,不過,我有個條件。”
  蘇婕掩飾著內心的興奮,故意平淡的道:“什么條件?總提調,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可不作興拖泥帶水!”
  庄翼道:“你寬怀,這個條件小之又小,在你來說易如反掌,對我而言,便賴以交差了。”
  蘇婕戒慎的道:“先說說看,是什么條件?”
  雙手互合擱在桌上,庄翼道:“事過之后,我要你切下何小癩子的一只左耳交給我,我拿這只耳朵上報結案。”
  蘇婕笑了:“這是你們的規矩?”
  庄翼道:“不錯,便當他圖逃拒捕,我有權就地格殺!”
  蘇婕若有所思的道:“听艾青禾說,那駱修身也是落得這种下場,總提調,你亦如法泡制啦?”
  庄翼道:“駱修身的左耳,已存放在錢銳的石灰包裹,這是手續,缺不得的。”
  推椅起立,蘇婕道:“我們就這么決定,總提調,你預計什么時候离此上路?”
  庄翼略略盤算,道:“至遲后天上午就得走,解期快到了。”
  蘇婕頷首道:“沒有問題,我明天以前,就把姓何的人耳送來,總提調,現在可以做交換了吧?”
  庄翼頗為意外的道:“現在?現在如何交換?艾青禾莫非就在附近?”
  詭密的一笑,蘇婕道:“總提調,你上樓去提人,我負責馬上把姓艾的交給你,雙方就在此地易貨!”
  把活生生的兩個大男人說成“貨物”,充分表明了蘇婕對這兩個人的卑視与輕蔑,她雖然本身行為亦夠乖癖凶悍,卻絕對是個嫉惡如仇的角色。
  于是,庄翼取劍上樓,才一轉身,蘇婕已招呼伙計開門牽馬,她披上斗篷,走出門外,從腰囊裹拿出一只三寸長短的銀哨來,湊進雙唇發力吹鳴,一陣尖銳的哨音隨即破空傳揚,在寒冷的雪霧間波顫回蕩????夜深人靜,万籟俱寂,正是大家尋夢的辰光,蘇婕卻根本下甩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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