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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翠紅軒里,絲竹管弦之聲輕雅幽揚,一間淨室內,擺一桌盛筵,主客是庄翼、錢銳,陪客為“靖名府”府尹李品端、六班總捕頭姚貴才,另加一個刑案師爺文兆,執壺的有四個打扮得綺羅珠玉、花紅柳綠的年輕粉頭,酒酣耳熟,鶯聲燕語之余,李府尹雙手舉起雕鏤精細的銀質酒盅,敬向庄翼:
  “來來來,總提調,一路辛苦,兄弟敬你一杯。”
  庄翼爽快的一仰脖子乾了,李品端又跟著敬過錢銳,在這种場合,雖是私下應酢宴聚,不必過于講究品秩級職,卻也不能大而化之,錢銳不敢逾越,連忙站起受了這位官序僅次于知府的李府尹一杯。
  讓菜之后,李品端輕摸著自己唇上的八字胡,笑呵呵的道:
  “總提調,今晚上是酒粗菜陋,過于簡慢,好在二位還有几天逗留,正可再做盤桓,本來呢,知府袁大人要親自招呼,不巧劉御史也在今天剛到,那邊不能不去應付應付,才特別交待兄弟做陪,聊算接風……”
  庄翼笑著抬抬身子:
  “不敢當,府尹太客气了。”
  李品端又關切的道:
  “這一路來,听說很不平靜?那几個殺胚,給你惹了不少麻煩吧?”
  庄翼道:
  “還好,府尹知道,但凡起解重犯,沿途就很少不生枝節的。”
  須眉皆白,肥頭大耳的“靖名府”六班總捕頭姚貴才聲音洪亮的插口道:
  “總提調,說老實話,前几天袁大人還私下告訴我,怕你這趟差到不了地頭,袁大人早看過那四員送犯的錄表,在接到『移贖』之后,免不了憂心忡忡,直挂慮路上出紕漏,還是你行,終究把人押到啦!”
  庄翼搖頭歎气:
  “實在慚愧,四員人犯只解到兩員,老大哥這么夸獎,我可越發無地自容了!”
  姚貴才忙道:
  “什么話,活口能帶到兩個,已是天大的不易,這四名死囚,個個犯案累累,心狠手辣,有如凶神惡煞,別說一次解上四員,就算對付一個,也足傷透腦筋,總提調,還是你有本事,有能耐,換成是我,只怕早就砸鍋嘍!”
  連連擺手,庄翼苦笑道:
  “這是老大哥給我臉上貼金……”
  李品端搭道:
  “不過我的看法也和姚頭儿一樣,無論死活,總提請總算完滿交差,本來嘛,一旦遇上難以預知的异變,解差就有權宜處置的規定,那四名死囚,橫豎遲早一個死字,早死晚死全一個樣,倒是總提調代為行刑,我們府里的劊子手可要少收几兩補貼銀子了!”
  坐間起一陣哄笑,刑案師爺文兆道:
  “活有活口,死有證物,總提調可謂功德圓滿,大人的意思,另有犒賞,到時候說不得我們尚要叨扰總提調一杯哩……”
  庄翼拱手道:
  “犒賞如何且不去說,改一日總要回請各位,一則略伸對各位維護成全的謝忱,二則也好多聚一時,我這里就先口頭邀約了。”
  于是,主客之間,又開始杯觥交錯,熱鬧起來,四個大姑娘,也就粉蝶穿花般更顯得服侍殷勤了。
      *          *          *
  本來,“靖名府”替庄翼安排的留宿處是隔著知府衙門只有一街之距的“行差館”,但庄翼嫌那地方太嘈雜,且熟人又多,日常見面光是招呼就打不完,如再加上臨時增添的應酬,留在“靖名府”的這几天,就甭想辦完公事了,因而他托姚貴才給他訂下一家清靜客棧的后院雅房,兩暗一明成套三間,全包下了。
  回到客棧,自有專門侍候的伙計前來招呼,砌上新茶,打好洗臉水,切實巴結一番、始小心退下,等庄翼淨過臉手,坐下喝第一口茶的辰光,業已時起二更。
  兩間寢居,他与錢銳各占一間,錢銳許是累過了頭,亦了無睡意,進房去躺了一會又蹩出來,雖不停打著哈欠,精神倒還不差。
  庄翼望了錢銳一眼,笑笑道:
  “睡不著?”
  順手拖一把椅子坐下來,錢銳邊搓揉著面頰:
  “約模是酒性作怪,原是喝夠量容易困覺,今晚上喝得不上不下,反倒精神來了。”
  庄翼放回茶杯,道:
  “我知道你這頓飯吃得不舒坦,酒也未能開怀,這种場合,難免拘謹。”
  錢銳搖頭道:
  “娘的,滿座都是我的上官,老總你無所謂,那三個面前可疏失不得,万一叫人家指說老總縱容部屬,欠教規矩,豈非也坏了老總英名?一朝心里顧忌,吃喝起來連酒帶菜便走味了!”
  庄翼道:
  “官場的一套,不應付也不行,卻亦不是毫無好處,今天辦交待,順順當當,一點麻煩都沒有,這就是有人維護的效驗,你曉得,我們這趟差,并非十全十美,要挑毛病,瑕疵仍在,如果有人存心找碴,雖沒什么大不了,羅嗦起來一樣討厭,是以平日里人情來往,可不能過于輕忽……”
  錢銳听到什么似的吃吃笑了起來:
  “老總,還記得今天一大早見到應爾清應老刀子的老景不?他一看到是你,那張皺皮老臉上立即堆滿諂笑,原先踏出房門時所表現的不耐与踞傲化得可真快,一壁緊走,一壁系襟扣,后來那一揖,哈哈,快沾地啦……”
  庄翼道:
  “也難怪他一肚皮不高興,大清早嘛,還不到當班的時候,我們就把人家從熱被窩里拖了起來,叫他怎么會愉快?不過,應老刀子再怎么刁鑽跋扈,對我還挺個面子,能湊合就湊合了。”
  錢銳問道:
  “老總,應爾清對你如此恭謹馴服,一定有原因在,可否說來听听?”
  取過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庄翼好整以暇的道:
  “其實也沒有什么,只不過在大前年吧,老應出了一次紕漏——和一個布販子的老婆通奸,夜里吃本夫回家撞見,人家可不管你姓應的干什么典史不典史,糾集了鄰舍几個粗壯漢子,便把老應困將起來,先拖到黑巷子一頓好揍,跟著就要送官究辦;那晚上也叫巧,我剛參加一處酬酢回來,路經巷口,听到里面殺豬般嗥號,又有吼罵叱喝聲不斷,一時好奇闖了進去,這才搞明白是怎么一碼事……”
  錢銳笑道:
  “那時之前,老總已經認識應爾清啦?”
  點點頭,庄翼道:
  “我們早就見過,且已打了几次交道,只因這老小子刮皮孤寒,又尖刻難纏,所以公事之外极少往還;那晚上他的情形可真夠狼狽,鼻青臉腫另加五花大綁,不但衣衫破損,腳上鞋子亦掉了一只,當時他一望到是我,那神情,嗯,就和看見親人到場似的,說多興奮就有多興奮!”
  錢銳趣味盎然,急道:
  “老總必然替他解了圍?”
  庄翼道:
  “這還用說?我先表明身份,把人松綁,然后問明原委,就事論斷,很快便
  平過節,雙方一拍兩散……”
  錢銳道:
  “這么俐落?”
  庄翼笑了:
  “類似風化之事,最有效的莫過銀子,我替老應墊付二百兩紋銀,里外便通通擺平,之后他要還我也被我婉拒了,就此應老刀子就對我另眼看待,也算交了個朋友。”
  錢銳手撫胸口,笑得嗆咳連連:
  “難怪老總提到這老家伙時是一付成竹在胸,把握十足的模樣,應老刀子欠著你這大的一個情,怎能不對老總刻意巴結,曲盡奉承?”
  庄翼道:
  “這檔子事,對外不必提,免得傳出去不好听,尤其此中涉人隱私,更屬忌諱,連佟仁和竇黃陂他們,我都從未說過……”
  錢銳忙道:
  “老總寬念,我自知輕重。”
  伸了個懶腰,庄翼道:
  “該睡了,你還不困么?”
  錢銳搖頭道:
  “老總累了請先去安置,我這會還挺精神,想再坐一歇再睡。”
  庄翼剛從椅上起身,腳步尚未曾移動,房門已輕輕傳來几聲啄剝聲——有人在敲門,非常溫文有禮的在敲門。
  房中的兩個人都不免有些愕然,三更半夜了,是誰會在這個時候上門?而且,事先沒有听到丁點腳步聲響,來得未免有點古怪。
  錢銃看了看庄翼,庄翼微微點頭,于是,錢銳大步走到門邊,啟閂之前,出聲朝外詢問:
  “是那一位?”
  須臾的沉寂之后,門外響起一個穩定又清晰的聲音:
  “在下皇甫秀彥,求見庄總提調。”
  猛然間心口像被搗了一拳,錢銳形色大變,几乎手足失措的回頭急以眼色求告于庄翼——他万万沒有料到,“一真門”那邊這么快就有了反應!
  庄翼的表情亦透著三分怔忡,但很快就恢复平常,他面對房門,從容的道:
  “有請皇甫兄。”
  于是,錢銳拔閂開門,當門而立的,果然正是皇甫秀彥,這位“一真門”大門主座前的得力人物,依舊丰神俊朗,面帶笑容,就好像是寅夜前來拜會老友一樣。
  相形之下,錢銳的表情就不免尷尬了,他呵呵腰,往門邊一讓:
  “皇甫老兄,請進。”
  皇甫秀彥頷首致意,瀟瀟洒洒的進入門來,沖著庄翼拱手笑道:
  “深夜造訪,時地兩不宜,無奈上命在身,難以推辭,失禮之處,還望總提調曲諒。”
  庄翼抱拳道:
  “皇甫兄客气了,來,隨便坐。”
  坐定之后,皇甫秀彥信目打量著室內陳設,閒閒的道:
  “這套雅房相當不錯,清靜整洁,自成一格,小客棧有如此環境,倒不多見。”
  庄翼親自端上茶來,笑應道:
  “是『靖名府』總梳頭姚貴才姚大哥替我找的,他地面熟,知道那里有好住處,本來安排在『行差館』留宿,被我推了,那邊實在太嘈雜……”
  皇甫秀彥接過茶,道謝一聲,先撮唇吹開浮在杯面上的葉根,才輕啜一口,好整以暇的道:
  “總提調,公事交待過了?”
  庄翼不由臉孔微熱,有些不自在的道:
  “初步交接算是辦妥了,這兩天還有几樁例行手續待理,譬如說領回文、填例報、清結差費等等,都是些瑣事……”
  點點頭,皇甫秀彥道:
  “有种如釋重負的感覺吧?”
  庄翼謹慎的道:
  “某方面說,是如此。”
  皇甫秀彥笑道:
  “莫非尚不盡然?”
  庄翼道:
  “皇甫兄該明白我所指為何。”
  稍微沉默之后,皇甫秀彥緩緩的道:
  “今日一早一晚,接踵來謁總提調,但心情卻是兩般,頭一遭,急切盼望,此一遭,惶無奈;整天來回三百里奔波,苦的不是這付皮囊,是那人天交戰的矛盾!”
  庄翼沒有回答,只望著桌上的燭光發怔。
  皇甫秀彥又喝了一口茶,音調低沉:
  “總提調,你把嚴良處決了?”
  吸一口气,庄翼坦承不諱:
  “是的。”
  頓了頓,他反問道:
  “你怎么知道?”
  皇甫秀彥道:
  “我們在那片破廟后頭挖出他的尸体,另方面,我們也自『靖名府』的內線處得悉嚴良并未解到,總提調,不管你如何處理這件事,至少你還算幫了一點忙。”
  庄翼訕訕的道:
  “此話怎說?”
  皇甫秀彥道:
  “嚴良是一劍斃命,你沒有使他受太大的痛苦,那一劍直穿心髒,很准,嚴良的遺容十分安詳,不曾有掙扎的跡象!”
  庄翼不知說什么好,僅剩苦笑的份,錢銳站在門邊,一會搔頭搓手,一會齔牙裂嘴,這一刻,他不禁慶幸,虧得干總提調的不是他。
  皇甫秀彥又輕聲道:
  “我們已將嚴良的尸体運送回去,對他的大師伯,好歹有個最低限度的交待。”
  庄翼苦笑道:
  “皇甫兄,你我見面之后,可是一路皆有貴方人馬暗地跟蹤追躡?”
  皇甫秀彥道:
  “不錯,我們的人綴在遠處,原是打算接應嚴良出困的——假如你肯放他的話。”
  庄翼不答,皇甫秀彥續道:
  “結果,我們卻替他收了,這樣也好,總算多少盡了點心力。”
  桌上的燭火突然跳了跳,并起一朵花蕊。
  乾咳一聲,庄翼道:
  “這件事,皇甫兄,并非我有意違抗鷗老的囑托,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嚴良雙手血腥,背負多條性命,是個十惡不赦的凶煞,無論天理國法人情,皆不可贖,如若私縱于他,我個人的職守問題不足為論,但對道德良知卻不能交待,皇甫兄,那些千古冤魂,又有誰去悲憫怜惜?”
  皇甫秀彥歎息著道:
  “所以,大掌門也左右為難。”
  庄翼忙問:
  “鷗老現在的情緒如何?是不是很惱我?”
  皇甫秀彥神色凝重:
  “老實說,總提調,麻煩不是出在大掌門,而是出在他兄弟——也就是嚴良的師伯身上,他不肯罷休,大掌門一則礙于親情,再則尊嚴受損,加上本門上下一部份所屬群情憤激,咸認你不夠道義,存心給『一真門』難堪,因此,大掌門的壓力就很重了……”
  庄翼無可奈何的道:
  “鷗老的處境我能夠想像,他老人家可已決定如何反應?”
  凝視著庄翼,皇甫秀彥懇切的道:
  “總提調,雖然我們之間才見過兩面,但我個人對你的骨格与擔當卻十分欽佩,你的确是條漢子,以我自己來說,實不愿做出任何与你為敵的事,但門派的決定,卻非我的力量能以左右……”
  庄翼冷靜的道:
  “我明白。”
  皇甫秀彥目光轉向微微搖曳的燭火,語帶艱澀:
  “今晚上連夜赶來,便是向總提調轉達本門的回應——大掌門不再過問此事,但為安撫他兄弟的怨意及平息若干所屬的憤怒,大掌門同意派遣本門五名人手隨同他兄弟施展報复,而無論有任何結果,這樁公案即行終止。”
  庄翼仔細問道:
  “皇甫兄,可否請你進一步說明,所謂『無論任何結果』,是指什么意思?“
  皇甫秀彥道:
  “就是說,他們在報复行動中,不管是知難而退,鍛羽而歸,或是被斬盡殺絕,進退圖轉之間,完全由仳們決定,雷他們認為夠了,事情便告結束,這其中,本門不再做任何支緩,當然,亦不限制他們的報复手段。”
  舔舔嘴唇,庄翼道:
  “如果要了我的命,他們大概就不會再追究了。”
  皇甫秀彥嚴肅的道:
  “反過來說,總提調,如果你要了他們的命,也就追究不下去了。”
  庄翼沉思半晌,問道:
  “鷗老确實是這么裁定的?我是說,他老人家不會怨我采取反制行動吧?”
  皇甫秀彥斷然道:
  “絕對不會,大掌門說過,人人都有自保的權利,而且這一組人派出之后,成敗与否,皆為定論,『一真門』必將比樁恩怨,一筆勾消!”
  庄翼放低了聲音:
  “皇甫兄,這五個人里,可曾包括有你?”
  皇甫秀彥笑得十分無奈:
  “有我。”
  庄翼遺憾的道:
  “該不會是你自動請纓吧?”
  皇甫秀彥搖頭:
  “不是,大掌門那位兄弟執意要我參加,大掌門拗不過只好允了,但其他四位,卻乃主動參与,我很抱歉,不能告訴你那四個人是誰。”
  庄翼道:
  “沒關系,等見過面就知道了;皇甫兄,鷗老那位同母异父的兄弟,也就是嚴良的大師伯,能不能見告他的尊名大姓?我也好心里有底。”
  皇甫秀彥道:
  “他姓古,叫古瑞奇,有個稱號『大棍王』,据我所知,他在那根栗木棍上的造詣相當不凡,嚴良渾名『獨一棍』,就是受了他這位大師伯不少夾磨。”
  拱拱手,庄翼道:
  “多承指點,皇甫兄,對了。”
  放回茶杯,皇甫秀彥离坐而起,微笑道:
  “就此告辭,總提調,請多保重。”
  庄翼有著難以言重的苦楚,只有再度拱手,算是領情。
  待皇甫秀彥离去后,錢銳先把門關好,人靠在門上,憂心忡忡的道:
  “老總,我看事情麻煩了……”
  庄翼沉重的點頭:
  “是有點麻煩,比我想像中的情況要糟。”
  錢銳又恨聲道:
  “不是我對葉老爺子不敬,這么大一把年紀了,武林中猶且聲名赫赫,不可一世,沒想到度量卻這么淺,一點容人的胸襟都沒有,老總在他面前,算是晚輩,晚輩犯了錯,他做前輩的多少該寬諒點,何況老總還不是犯錯,他強人所難先就不對,自己不加反省,卻硬要以勢壓力,這叫什么大老作風?”
  庄翼道:
  “鷗老也有他的難言之隱,不這么表示一下,不足以服眾……”
  哼了一聲,錢銳道:
  “打開始他就不該攬下這樁事,是他欠考慮,不曾把前因后果想仔細,如今目地未達,反倒把過錯扣到老總頭上,認定老總不給面子,有辱他的尊嚴,居然要對老總大張撻閥起來,娘的,拳頭大就能代表真理?簡直欺人太甚!”
  庄翼坐回椅上,雙手支頤:
  “其實,鷗老已算格外留情了,他『一真門』旗下兵多將廣,好手如云,莫說派五個人來對付我,便五十名亦易加反掌,而且他還表示過,此五人派出之后,不論后果如何,全案即告終止,錢銳,鷗老為一門之主,有些時候,做法必須旰衡大局,不能單顧某一方面,他的苦衷,我們也應諒解……”
  錢銳不服的道:
  “老總的想法我很清楚,還顧著和葉老爺子舊有的情份,又總覺得這檔子事對他多少有點愧疚,不過任何——都有個是非之分,葉老爺子如此施為,那里尚有什么是非觀念?又怎生令人心服?”
  庄翼道:
  “看開點就好,這個人間世上,沒有多少講道理的事。”
  錢銳忽問:
  “老總,不知你有沒有發覺,此中蘊藏的危机?”
  庄翼啜一口冷茶,道:
  “我早感覺到了,鷗老派出來的五個人,其他四個是什等角色雖不知曉,但只看皇甫秀彥身為堂中之一,便可料到那四個亦非省油之燈,必屬『一真門』的佼佼者無疑,此外,鷗老已明許他便可以不擇手段來報复,又未限定他們在『一真門』外另邀幫手,這里面彈性就大了,他們的彈性一大,我們的危机則相對增加,往后的日子,夠險惡的!”
  錢銳悻悻道:
  “要是在日后的爭斗里,咱們賠上性命,葉老爺子也不過就是裝模作樣,表示哀悼一番,再說些不負責任的空話而已,真正的內情,引發流血的始由,他必然概加抹煞,一定不提,老總,葉老爺子表面慈悲,骨子里等于拿我們的生死當他權術下的犧牲!”
  庄翼頷首認同:
  “一點不錯,所以我方才已經說過,這個人間世上,沒有多少講道理的事!“
  錢銳著急的道:
  “我們該怎賠辦?老總,葉老爺子也講明了,人人都有自保的權利,依你看,我們該如何因應反制?”
  庄翼冷靜的道: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斬盡殺絕,永除后患!”
  用力拍手,錢銳道:
  “說得好,老總,我完全好同!”
  臉色微顯蒼白,庄翼又道:
  “待將那五人全數窄殺之后,再看鷗老要如何斷處。”
  錢銳補充道:
  “不止五個,老總,加上那古瑞奇,共是六員才對!”
  庄翼笑笑:
  “連皇甫秀彥也要一起除掉?”
  錢銳慢吞吞的道:
  “這要看他是否對我們同樣抱有慈悲胸怀而定,老總,皇甫秀彥表面上溫文和气,態度友好,真要等到列陣為敵,血刃相向的那一刻,他是個什么姿態,可就難說了!”
  庄翼道:
  “皇甫秀彥這個人,倒不似個翻臉無情的角色,不過,我們怎么對他,端看他要怎么對我們了。”
  雙臂環胸,錢銳意气昂揚的道:
  “老總,從現在開始,我們就帶進入情況啦,該怎么防、怎么守,你要先有個定規,該調人馬調人馬,該布眼線布眼線,娘的,天下之大,不只他『一真門』唯我獨尊!”
  庄翼神色深沉的道:
  “我不等他們來,錢銳,我會先下手。”
  錢銳興奮的大笑:
  “好家伙,巨靈公子不愧是巨靈公子,老總,就憑這等气勢,我就不信他『一真門』能吃得定!”
  庄翼歎了口气:
  “不要全往好處想,錢銳,對方若沒有几分把握,也不敢放出風聲,明目張膽的叫陣,尤其『一真門』的傳統自來行事謹慎,策划周密,一向謀定而動,且他們人面廣、關系參,某些地方,比我們要占便宜……”
  錢銳惡狠狠的道:
  “管他娘,老總,我們豁上了!”
  庄翼眼底已透出倦意,語聲低啞:
  “這兩天赶緊辦完公事,我們就立即回轉『老龍口』,別在這里搞得風風雨雨,招人物議,那怕半路上見真章,亦強似在此地打濫仗!”
  錢銳默然無語,庄翼推椅而起,打了個哈欠,說一聲“睡吧”,逕自進入內室,門外,留下漫漫的冷寂,錢銳突兀沒來由的起兩次寒噤,投眼窗格,才發覺曙光已現,天,就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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