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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活擒


  屈無量微微點頭,道:
  “老六,不用多久,這個場面便可結束,姓龔的一伙人,業已是強弩之末了。”
  庄翼小聲道:
  “得留著龔慕俠。”
  屈無量訝然道:
  “為什么?”
  庄翼道:
  “錢銳還扣在他手里,如果姓龔的挺了尸,咱們去那里搭救錢銳?”
  屈無量道:
  “好吧,便留他多喘口气吧!”
  就在二人對話的當口,“玄波”金一鶴已痛下煞手,袍袖之中已然標射出一只尺許長、小指粗細的鋼釘,洪吉奮力揮動白漆扁擔橫架,鋼釘“奪”的一聲竟穿透扁擔,帶得洪吉整個身子打轉,他兄弟洪祥見狀大惊,急速扑上救援,金一鶴則突兀反扑洪祥,兩邊勢子都急,剎時接近到几乎相撞的地步,金一鶴就在彼此將要接触的須臾,猝向斜走,洪祥的黑漆扁擔尚未揮落,人已殺豬般慘嚎起來——誰也不曾看到,另一只鋼釘是什么時候插進他左胸的!
  洪吉始一站穩腳步,洪祥已經眼瞅著活不成了,他此刻方經領悟,人家攻他為虛,故意造成危急情態,引洪祥來援,從而奪洪祥之命是實,這种圍趙打齊的謀略并不复雜,可悲的卻是反應上慢了一拍。
  雙目几欲突出眼眶,洪吉長號著將一根白漆扁擔揮舞得有如狂風怒浪,挾著碎石裂鼎的強猛力道卷向金一鶴,光景恨不能一下子便把金一鶴搗成肉漿!
  預料會是這么一個狀況,金一鶴等待的也是這么一個狀況,他身形恍同秋葉飄旋,敢度于對方凌厲的攻勢間隙穿飛閃掠,袍袖倏揮,又一只鋼釘射出,但見光影映昡,快逾閃電,在人們的視線未及追攝之前,洪吉已驀然步履顛躓,連連以扁擔撐地,又自全身一挺,打橫逆倒!
  那只鋼釘,釘入的部位正是洪吉的咽喉,所以,難怪他不曾出聲嗥叫!
  屈無量歎一口气:
  “老三的‘閻王釘’威力不減,最机巧的是那只變化莫測。”
  庄翼當然清楚三師兄在這所謂“閻王釘”上的修為。前几年,他親眼目睹金一鶴于關外“長白山”麓以“閻王釘”打狼,約莫是三十多頭的一窩狼群,金一鶴用十二只“閻王釘”就全部殲殺殆盡,一釘出手,往往串起兩三只惡狼,那种狼尸漫天翻騰,就地哀嚎的景像,真個又凄厲、又過癮。而且.前后僅只几次呼吸的空間,一切俱已結束,釘的貫穿力道,射出時的奇妙角度,委實令人叫絕。
  “來紅”譚遇春的招法已越來越緊密,越來越暴烈,一柄無扇鋼扇,時而“嘩啦啦”展現為弧形的刀面,收攏并指有若短戟,運用之精,有若如臂使指、隨心所欲的程度,陸挽危雙斧雖利,技藝雖絕,造詣上到底遜了一籌,再加心中壓力沉重,更感束手束腳,難以抗衡,敗象業已十分明顯。
  莫雙浪力敵焦少寶,仍然是個纏斗局面,雙方豁命拚殺,各逞所能,看樣子一半時還不會有結果,屈無量一旁觀戰,早已面露不耐之色了。
  情形最狼狽的,恐怕要算龔慕俠了,他与“火雷”龍在田交手,被此實力相差懸殊,起先尚可勉強抵擋,到了后來,單剩挨打的份,處處受制,步步難邁,整個形勢全已操縱在龍在田掌心,指南打北,得心應手,模樣倒似在逗著龔慕俠戲耍!
  金一鶴走近屈無量,低聲道:
  “大哥,不必要遵守一對一的原則吧?這本來便沒有定規……”
  屈無量道:
  “你的意思是?”
  金一鶴道:
  “辰光不早,盡快了結才是上策。”
  望了庄翼一眼,金一鶴又道:
  “不過,老六不許動手,他的傷勢尚未大好,可別又牽扯出毛病來。”
  屈無量頷首道:
  “當然。叫孩儿們歷練、歷練吧!”
  金一鶴回轉身去,輕喝一聲:
  “六合雙鷹何在?”
  最里層的包圍圈里,兩名容貌情癟、精气盈目的中年人的應聲而出;金一鶴指了指莫雙浪那邊,冷冷的道:
  “幫著焦少寶早早的把姓莫的做了!”
  兩人齊聲回偌,而只在回偌的同時,雙雙飛身暴起,分左右齊扑莫雙浪。
  金一鶴面無表情的再次點名:
  “前堂大執守甘祖光、中堂大執守唐信、后堂大執守万英何在?”
  三名彪形大漢立時挺身向前,個個全是一付躍躍欲試的神情,好象這一陣子下來,都被別得膩味了。
  金一鶴道:
  “五爺慈悲,你們代他‘替天行道’吧。”
  當三個“大執守”圍襲陸挽危的一剎,“疾風”鮑占魁不禁“噗”的笑出聲來:
  “大伙听听,老三發號施令,還真他娘有一套呢……”
  屈無量笑吃吃的道:
  “而且分得出輕重緩急,你們看,老四逗著姓龔的找樂子,擺明了游刃有余,老三就不再錦上添花……”
  正与譚遇春拚得力竭气喘的陸挽危,頓見又有三名如狼似虎的大漢包抄上來,他感覺到的不僅是气憤、絕望,那股強烈的沮喪尤似黑潮般浸沒了他,一剎間,他体認出自己的無力回天,頓悟及大勢的走向并非個人的能耐得以扭轉——甚至賠上姓命也于事無補;突兀里,他珍惜起將來,他發現人世間畢竟美好,至少,要比那未知數的幽冥界來得踏實可靠,意念閃過,他急竄而出,雙斧“嗆郎”擲地,嘶聲大喊:
  “我認裁了!”
  莫雙浪也毫不猶豫,他的拜兄陸挽危始表明態度,他跟著暴退丈外,雙槍用力插入泥土,兩臂下垂,擺出一付“束手就擒”的架勢:
  “算你們狠,我服輸就是……”
  譚遇春有些猶豫的停止進招,他轉頭望向屈無量,要看看大師兄是個什么意思?同時焦少寶和“六合雙鷹”也歇下手來,三雙眼睛亦投注在當家的臉上,等候指示。
  兩軍對陣,不殺降將,這不但是沙場上的傳統,也是江湖間的規矩,而“祭天斧”陸挽危和“伏地槍”莫雙浪更未對“六合會”的人馬造成傷害,照道理說,曳甲棄刀之余,實在也沒有赶盡殺絕的必要了。
  屈無量若有憾焉的歎息著:
  “居然來這一招,豈不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嗎?唉,看光景,是格殺不成了………”
  庄翼忙道:
  “殺人不過頭點地,大哥,況且又無深仇大怨,抬抬手,得過就過了吧。”
  屈無量笑道:
  “老六,公門飯吃下來,倒把你弄得心也軟了,也罷,依你的。”
  說著,他朝譚遇春及焦少寶一干人揮揮手,漫聲道:
  “放人。”
  這兩個字韻出口的須臾,“火雷”龍在田已斷地半聲,左手紅球擊飛龔慕俠的一對“判官筆”,右手紅球奔閃如電,重重的撞上姓龔的小腿脛骨,一聲清脆的骨折聲響起,龔慕俠已雙手抱膝,滾地哀號了!
  屈無量招呼道:
  “老四,留活口!”
  陸挽危目睹此情,更覺無顏,連一句“山高水長”的場面話也不及出口,拉著莫雙浪調頭便走,兩個人的兵刃仍置原地,敢情家伙都不要了。
  龔慕俠痛得面孔扭曲,滿額冷汗,卻急吼吼的怪叫:
  “陸挽危、莫雙浪,你們不能走,不能走啊,當初大家是怎么說的?你們怎可臨陣退縮、圖自苟活而棄我于不顧?你們還要不要臉、想不想朝下混?”
  任他如何吼叫,陸挽危与莫雙浪皆充耳不聞,反倒走得更急、更快了。
  龔慕俠不由肝腸寸斷、欲哭無淚,人坐在地下,伸一只手不停拍打,直有哭天搶地之勢:
  “這算什么江湖信義、武林道統?又算那門子成名人物?我一個一個操他們的娘啊!拿了我一万多銀子的前金,就這么不疼不痒的走了活人,撤手不管啦,沒臉沒靛的兩個東西,你們還我的錢,還我的錢來……”
  “疾風”鮑占魁“嘖”了一聲:
  “乖乖,姓龔的莫不成是瘋啦?”
  “火雷”龍在田哼了哼,道:
  “自己一條命能否保住猶難說,還想退錢哩,往那里去退?”
  庄翼道:
  “姓龔的已達而立之年,怎么尚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這不同小孩子撒野一樣?”
  屈無量一拍手:
  “結束了,孩儿們,先把這強劫民女的雜碎給我捆起來!”
  “六合雙鷹”虎扑而上,兩個人手上兩條牛皮索.只眨眼之間便動作俐落的將龔慕俠綁了個結實。
  鮑占魁轉頭問道:
  “人是捆起來了,大哥,卻待怎生處置?”
  屈無量道:
  “簡單之至,逼他吐出錢銳的下落之后,一刀砍了拉倒,想熱鬧點,弄去林子里挖坑活埋也行,誰有興趣誰去看,我可不湊合了。”
  庄翼提高了聲調:
  “焦少寶,這個差事交給你辦,問清楚姓龔的,把錢銳藏匿何處?”
  焦少寶躬身響應,大步向前,一把提起龔慕俠拽出包圍圈外,這一拖一拽,触動了斷骨傷重,痛得他殺豬似的嚎叫不已!
  院落內的鏖戰似亦有了結果,樊慶堂領著兩名“六合會”的弟兄奔了過來,气吁吁的向屈無量稟告:
  “大當家,里頭的紛爭全擺平了,來敵共有十三員,為首那個叫齊昌,號稱‘渭水釣龍叟’,除了他被生擒之外,其余當場砍殺七名,跑了兩個,另外尚活捉了三員,請大當家諭示如何發落?”
  屈無量道:
  “我們的人可有折損?”
  樊慶堂道:
  “大錘手谷牧遠挂彩.中堂二執守黃光戰死,還傷了兩名頭目,‘起霸山庄’也有兩個‘紅衣把頭’負創,最抱歉的是鐵捕段頭儿始才愈合的肩傷又扯裂了……”
  屈無量還算滿意的道:
  “總結起來,我們多少占了些上風,這一仗,應該是打贏了,樊慶堂,那邊的事交給‘起霸山庄’戰百胜去處置,你傳令下去,鳴金收兵啦!”
  樊慶堂問道:
  “俘擄的那几個,也交給戰大總管么?”
  屈無量瞪眼道:
  “堂口里糧食多了不是?帶回去好奉養?”
  庄翼道:
  “慶堂,怎么齊昌又來湊熱鬧了?上次放過他,原不指望他感恩圖報,但再怎么說,他也不該伙同姓龔的來与我們作對!”
  樊慶堂笑了:
  “姓齊的一直口冤,六爺,他說他事前根本不知道這場轇轕里有你老插手,他只曉得對象是‘起霸山庄’,沒料到這一來又跟咱們碰頭啦!”
  庄翼搖搖頭:
  “天南地北,偏湊得這等巧法,冤家路窄不是?”
  樊慶堂謹慎的道:
  “六爺的意思是?”
  庄翼低聲道:
  “轉告戰大總管一聲,就說請他從輕發落,能不結子最好——另外,蘇姑娘沒事吧?”
  樊慶堂道:
  “是!我這就跟他去說了;蘇姑娘毫發無損,對方被殺的七個人里面,倒有三個是死在蘇姑娘劍下,她那身本事,可真叫一點也不含糊!”
  庄翼放心是放心了,卻忍不住歎气:
  “一個姑娘家,殺性太重了總不好,找個時間,得切實勸導勸導她……”
  樊慶堂离去之后,焦少寶已轉了回來,他面對庄翼,若無其事的道:
  “六爺交待的事已經問明白了,錢頭儿被囚在‘老龍口’西大街南牌坊右邊第三間一家磨坊里,人受了點傷,并無大礙,請六爺的示,接著該怎么辦?”
  庄翼道:
  “就一遭麻煩你吧,焦少寶,你馬上跑一趟,去救錢銳出來,然后送他到范六指那里治傷,你們不必再來這里,回錢銳住處將他安頓好就行。”
  焦少寶答應著匆匆走了,庄翼向他二哥鮑占魁道:
  “姓龔的沒叫焦少寶弄死吧?”
  鮑占魁笑道:
  “好象還活著,不過似乎吃了點苦頭,要論刑求逼供,搪得住焦少寶那几下子的角色還不多。”
  屈無量走過來道:
  “這里打理清楚,我們也好走人了,老六,你還有事么?”
  庄翼道:
  “大哥,我看,把龔慕俠也一塊交給戰百胜算了,他們之間的過節,由他們自己去解決,我們犯不著越俎代庖,橫插一腿。”
  屈無量聳聳肩,無可不可的道:
  “隨你吧,我都沒有意見,只要你活始亂跳,能安身全命,其它一概好說。”
  這時,院門內人影映現,蘇婕和戰百胜雙雙奔來,尤其蘇婕那一身鮮艷的紅,耀眼刺目,老遠就可辨認出來。
  向屈無量眨眨眼睛,庄翼赶緊迎了過去,若非大庭廣眾之下,他還真有几分張開雙臂,將伊人擁之入怀的沖動呢!
  ***
  燈下,蘇婕臉色悒郁的走了進來。
  庄翼把手中的書冊置回小几,起身相迎:
  “什么事不高興?看你眉頭皺得這么緊?”
  蘇婕心煩的說:
  “我師弟托人稍口信來,要我盡快赶回去一趟,說是范威那邊又在找麻煩了!”
  庄翼“哦”了一聲:
  “事情總要有個解決才好,拖在那里不是辦法,你師弟官獨行大概一向听你的听慣了,大主意便拿不下來,你回去一趟也好——”
  頓了頓,他又道:
  “打算什么時候動身?”
  蘇婕道:
  “今晚上就走?”
  庄翼愕然道:
  “這么急干嘛?”
  蘇婕悶著聲道:
  “上次田老板的生意姓范的沒攬到,就一直耿耿于怀,含恨在心,又跟我一場沖突之后損兵折將,緞羽而歸,一口怨气越發難咽,這些日子來,他無時無刻不在亟思報复,設想算計我們。据道上消息說,這几天范威暗地里又在調兵遣將,積极布置,分明有所圖謀,他的對象,分明是沖著我們來,万一發生狀況,整個局面便不易收拾了!”
  庄翼沉吟著道:
  “但是,這兩天我走不開,刑部‘恤刑司’明早就到,這一程是專來巡閱我這個衙門的,公事通達半個月前就來了,要編借口都不好編……”
  忽然笑了,蘇婕道:
  “別自作多情.誰要你跟著去?”
  庄翼深深注視著蘇婕:
  “沒有人要我跟著去,但直覺上就認為應該跟著去,蘇婕,我們似乎分不開了……”
  蘇婕沉默了一會,柔情脈脈的道:
  “說真的,只要你有這片心就矷,不一定非陪著我不可;這趟回去,情況怎么樣還難講,也有可能化險為夷,彌消變故,到底,范威得仔細合計他的胜算如何?稍稍欠缺把握,我諒他亦不敢蠢動!”
  庄翼搓搓手:
  “這是往好的方面想,如果形勢急轉直下,兩邊一旦血刃相向,爆發惡戰,我不在你身邊,怎么能以放心?唉,委實令人——”
  蘇婕輕聲道:
  “不用難為自己了,公事也不能不顧;我說過,回去之后,有惊無險亦當不住,但要情勢穩定下來,我立時就返轉‘老龍口’……”
  來回蹀踱几步,庄翼道:
  “這樣吧,你今晚上先走,我叫焦少寶沿途隨護.他是一把好手,絕對派得上用場,若遇上什么凶險場面,有他在,可以給你极大助益,兩天之后,等侍候過上官老爺,我連夜赶去你那里會合!”
  蘇婕喜形于色,眼波如水:
  “你真是這么离不開、舍不下我?”
  庄翼坦然道:
  “情起緣結,便心心相系,這豈是裝扮得來的?”
  蘇婕點頭:
  “那么,我等你來。”
  俏眸一轉,她又道:
  “知道來那里找我?”
  庄翼笑道:
  “‘凌波渡’東碼頭前街,‘官牌記’便是,我沒有說錯吧?”
  蘇婕惊訝的道:
  “誰告欣你的?”
  庄翼一笑,摟蘇婕入怀:
  “沒有人告訴我,包括你,可是我自己會听會記也會去問,因為我怕万一那天你悄悄跑了,我總得有個地方去追去找呀!”
  偎在庄翼胸前,蘇婕輕輕咬著他的胸肌,邊吃吃而笑:
  “老總,說你坏,你還真個是不正經的坏呢!”
  夜靜了,燈花爆開一個蕊,清脆的響聲起處,蕊是成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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