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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好久一陣子一一敖楚戈已起身挑剔了三次燈蕊了,蕭錚方始吐出了一口气,艱澀地睜開了眼,當然,他這不能叫“蘇醒”,因為他一直便未曾人事不知過,他只能總算還了魂,總算可以把精神打點起來,使腦筋清楚了。
  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敖楚戈將自己的椅子向前拉近了點,溫柔地道:“現在,你已好過了些吧?”表情先是茫然,蕭錚又隨即想起了一切,他的神色迅速由悄然轉為憤怒,极度的憤怒,他扭曲著面孔,沙啞地吼叫:“奸賊,惡棍,陰謀者!敖楚戈,你是個最卑鄙的匹夫,最不要臉的無賴,無恥下流的的劊子手,你混帳、刁滑、毒辣,你……”搖了搖頭,敖楚戈道:“留點力气養養神不好么?何苦這么憤慨激昂又咬牙切齒地在大發肝火?你要知道,任是你恨得嚼爛了舌頭,惱碎了心,對我也并無作用,我仍是我,半點影響都沒有……”蕭錚挫牙欲碎,目瞪如鈴:“敖楚戈,想不到八年以來,你那奸惡陰毒的本性非但未曾絲毫悔改,更反變本加厲,越甚以往,你竟敢用這种無恥手段來暗算我,休說我們哥儿不會罷休,便天下同源也皆難容你!敖楚戈微笑道:“我是用自己本事擒住了你,甚至連家伙也沒用,又何來‘無恥’‘暗算’之說?”額頭上掙出了青筋,蕭掙咆哮:“你還強詞奪理,以非為是?”冷冷一笑,敖楚戈道:“老朋友,少給我來這一套強橫霸道,硬扣帽子的把戲,你們從頭開始混帳到腳底,居然反指我的不是?弄得我毛起來,就先剝了你這身人皮!”不由自主地噎窒了一下,蕭錚有些顧忌了——他深知敖楚戈脾气,說得到做得到,心狠手辣,酷厲無比,當敖楚戈講明要做什么的時候,便算真個要剝人皮,在他而言,也不是么新鮮稀罕的事!這時,敖楚戈又陰森森地道:“從你抵此迄今,我一直對你都十分客气,更加十分容忍,老蕭,這是為了我們之間那—段昔往的情誼;我不是含糊你們,這一點,你必須要先有個明确的認識,否則,就是列位的愚昧与無知了。”
  蕭錚硬著頭皮充好漢:“姓敖的,你就絕情絕義向我下毒手吧,娘的看我蕭某人是不是條有骨气、不屈服的漢子!”
  敖楚戈的面色在陰黯的燈光圍罩里是一片酷厲的青黃,他沒有表情地道:“你有多大個熬勁我很清楚,老蕭,耍狠賣狂,你還搬演不到我頭上,再說,你也非常明白,我的心腸并不過份慈悲。”
  暗里打了個冷顫,蕭錚几乎是掙扎著道:“我不含糊……”我死了,自有人為我報仇,我一條命,要你爺倆兩條命來抵。姓敖的,合算不合,你自己琢磨著辦吧……”敖楚戈的臉龐在忽明忽暗的迷蒙燈影里有些幻异的怪誕意味,他悠悠地道:“老蕭,你們將會自討苦吃,你們想窩里反.掉過頭來算計我,這個主意從開始就注定要失敗,而且,還將失敗得非常悲慘。”
  蕭錚沙啞地道:“敖楚戈,要栽跟斗的不是我們,是你……黑白兩道的同行都會齊心合力聲討你,因為你在不仁不義之外,又加上一個不信的罪名……你已允諾照我們的條件行事,但卻又反悔食言,輕信毀諾,應承的是你,背棄的也是你,更且向我施暗算,加暴力,以你此等邪惡卑鄙的作為,若無報應,天理難容!”敖楚戈冷沉地道:“孰是孰非,誰正誰邪,自有公論裁決,遲早皆會分明,黑白兩道不是列位荷包里御用的工具,你們也沒有這么大的影響力,縱使詐騙欺蒙,諸君只怕也難以編造得天衣無縫,不值識者一笑,便退一万步說,天下同源,若是是非不辯,盲從附會于各位,我敖楚戈也絕對一力周旋到底,斷不畏怯;至于你,我是早就要給你點顏色看了,否則,你還不知道你自己是個什么東西!”蕭錚聲嘶力竭地吼叫:“食言背義的奴才,任你舌上生蓮,也洗不脫你坑害故人,輕諾寡信的罪名!”
  冷冷笑了,敖楚戈道:“故人?現在你才記起我們之間乃是‘故人之交’?從你到達以來一貫的跋啟囂張气焰來說,我還當人早忘了我們這層關系呢;老蕭,老朋友,談到‘輕諾寡信’,則是你的幼稚病所使然,你也不深思一番,像你們這种完全勒索壓榨的強暴手段,再襯上如此苛刻陰毒的變相迫害,我頭上沒寫著‘孫’字,豈會甘心情愿地叫你們拴著鼻子走?不錯,我勉強應允過,卻只是敷衍敷衍你而已,有句成語形容我的心理態度最為切實——虛与委蛇。”
  蕭錚呻吟般叫:“你這狗娘養的雜种……你敢暗算我,就是你的大禍臨頭了,他們不見我依時回去,便將全力來此尋你報复……”敖楚戈平淡地道:“老蕭,你的腦筋怎么轉不過彎來?我擒住你的主要目的,也就是正要藉你為餌,引他們來自投羅网!”
  蕭錚大叫:“敖楚戈,你好狠毒……”
  在竹椅上移動了一下身子,又引起一陣“咯吱”“咯吱”的怪響,敖楚戈皮笑肉不動地道:“這叫策略,老友,策略,智勇兼俱,方是真正的英雄好漢,僅有一身蠻力,几套把式,只不過是個莽夫罷了。”
  蕭錚漲赤了面孔叫著:“任你說吧,任你是自拉自唱,敖楚戈,待到了時辰,當我們來找你晦气的時候,我伯你就沒有這等的雍容瀟洒了……”敖楚戈一笑道:“老蕭,這可還真說不定呢。”
  蕭錚切齒道:“你這樣做,將會噬臍莫及……”支拿起酒囊來喝了口酒,敖楚戈長長吁了口气:“等著瞧吧,老朋友。”
  咻咻地喘息了好一陣,蕭錚突然又憤怒地道:“他們會活剝了你,他們會叫你二叔受盡痛苦折磨而死……”敖楚戈安閒地道:“誰分誰的尸,現在還言之過早,老蕭,至于我二叔的問題,他們在下手之前會再三斟酌的,因為我二叔的安全顧慮,乃是列位可以控制我的唯一手段,設若這個因索消失,你們几個除了被殺,便無路可走了,所以如何對付我二叔,相信諸君會非常謹慎,非常小心的……”蕭錚气涌如山地道:“娘的,你不要太過相逼,狗急跳牆,人急上梁,弄擰了事情,大伙誰也顧不得那許多,一鍋熱湯潑老鼠,那一個也算完!”
  敖楚戈朝椅背上靠,道:“敢情各位真能想得,看得這般透澈,也早就天下無事,和悅太平了。”
  蕭錚惡吼吼地道:“姓敖的,你別以為我們做不出來,一待真到了那節骨眼上,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哪個王八蛋會遲疑半歇!”
  敖楚戈冷笑道:“嚇唬我?難道說我就是個善人?我的刀子就舍不得扎進列位的人肉里?老蕭,只要你們敢對我二叔下辣手,我包叫你們一個個朝橫里躺成排!”蕭掙歪曲著臉吼喝:“我們不怕!”
  哼了哼,敖楚戈道:“很好,彼此全是鐵掃帚碰石地堂——硬對硬,看看最后是誰在裝孫扮熊!”
  沉寂了好一會,蕭錚又開了口,這一次,語气卻和緩了許多:“喂,姓敖的,你怎么這等的固執別扭法?想想看,你的性命和你你二叔的性命,這是兩條命呀,莫非還比不上你履行的那些條件重要?”敖楚戈不似笑地笑,道:“你們開出來的條件太苛,而且,我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
  咽了口唾沫,蕭錚吶吶地道:“這話,怎么說?”敖楚戈平靜地道:“你們又要我冒著天大的險去招惹‘十龍門’,又在事后逼我自斷一臂一腳,更強迫我商鄉背井,永生流落异地,如此一來,我結下了大仇家,又成了殘廢,最后還落個天涯飄泊,有家難歸,几乎孤魂野鬼……老蕭,你們這不但是在毀滅我的軀体,也是在扼殺我人生的希望、幸福、樂趣、更連我的尊嚴、名譽、信心一掃而光,你們這樣做,比殺了我猶要毒上十分!”蕭錚悶不吭聲。
  敖楚戈又道:“我自己的打算也很簡單,如果受你們的擺布,便會形成個生死不得的悲慘下場,我若傾力反抗,說不定尚有渡此危厄的机會,至少,我可以拉你們几個人墊棺材底乃是無庸置疑的。”
  心中泛涼,蕭鋅卻嘴巴強硬地道:“但是,你就不顧慮你二叔的生死問題?他可是為了你才遭此橫禍……”敖楚戈道:“那是你們的惡毒与卑鄙所使然,我二叔若一旦有了長短,你們几個便將背起大逆不道,犯上□尊的罪名。
  十手所指,十目所視,包管叫列位夢魂難安,天下不容!”
  期期艾艾了好—會,蕭掙才掙扎著道:“你,你胡說……”敖楚戈道:“這是事實,而此中曲折終將傳揚字內,昭揭四海,到那時,老朋友,你看人家是罵我還是罵你們。”
  蕭掙恨聲道:“我不同你說了,你全是強詞奪理,含血噴人!”
  敖楚戈笑道:“因為我沒有錯,所以你才無言以對,老友。”
  桌上的油燈發出一聲輕微的碎響,爆起一個小小的燈花,于是,屋里暈黃沉黯光度便在稍稍一亮之后又幌搖了片歇,人与物体的陰影映在草牆上,便也那等的折曲或伸展得帶著奇特的幻异了。
  沉默。過了許久,敖楚戈低柔地微笑著道:“你還沒告訴我,這些年來你們過得可好?”蕭掙的面孔不由自主地陰黯了,他歎了口气,卻又驀地警覺,立又气慨昂昂地道:“當然過得好,有什么不好?怪意之极。”
  敖楚戈道:“既是生活得很好,又何苦再做買賣?而且猶是這么扎手的一票買賣?這樣做,對人對己,都不見得有益。”
  蕭錚硬綁綁地道:“財不嫌多,莫不成還怕銀子壓了手?我們干的就是這行營生,怎么能閒著!”
  搖了搖頭,敖楚戈道:“不可太貪,何況貪的又是不該貪之物?日子過得去,也就湊合著過吧,人的欲望無窮盡,若是一味想要金山銀海,离著災難也就不遠了……”蕭錚瞪著眼道:“我不須要你來教訓……”敖楚戈雙目中的光輝非常柔和,他輕輕地道:“打消這個念頭,老友,只要你們不再逼我,我們仍是象以前一樣的和諧親摯,我可以把今天的一切不愉快都忘記,讓我們重新開始團聚在一起……”蕭掙怒道:“你在做夢!”
  敖楚戈微喟道:“老蕭,不要太死心眼,你們如果真的得到了那顆‘幻星’,真的坑害了我与我二叔,難道你們就會得到樂趣?”蕭掙气沖沖地道:“至少我們會過得更好,至少也除了心中一口怨气!”
  敖楚戈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老蕭,而仇恨也是焚毀人類靈智的一大惡毒工具,你和他們,為什么不多想想?”蕭錚重重一哼,道,“除了依照我們的方式去做,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敖楚戈道:“怕是你們的‘方式’行不通。”
  蕭錚憤然道:“如你所說,等著瞧吧,看你到了最后屈不屈服,低不低頭!”
  忽然,敖楚戈站了起來,走近蕭錚。
  惊恐又加上迷惑,蕭掙大喊:“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沒有答理,敖楚戈開始搜查蕭掙的身上,他搜得非常仔細,先是摸出一串鑰匙,然后是一包茶沫儿,几封汗濕揉皺的書信,三五塊碎銀,几枚制錢,最后,是一疊當票。
  敖楚戈翻閱那疊當票,有十几張之多,當掉的東西有男人用的玉佩、板指、琥珀帶扣、金環練,女人用的翠鐲、玉簪、金鋇、項練、飾花,還有成捆的布邊,打包的南貨,到了后面几張,居然出現了衣裳、罩袍,甚至尚有靴鞋,內容之丰之雜,确中洋洋大觀,匪夷所思。
  接著,敖楚戈檢規入當的日期——差不多都是最近几個月以內的日子,有一張更是三天前的期限,東西的當价卻不算高,或者百兩銀子,或者八十兩銀子,也有的數目不成“兩”的基額,甚亦有几串制錢的。
  查閱著這疊當票,不禁使人連想到那當者滿面的饑容,瘦凌凌的身形,那風霜凄苦的模樣,票額越少,便越感覺到當者的窘迫与饑餓之狀,連那轆轆空腹的響聲,似乎隱約在耳了。
  上百兩銀子不少,一兩串制錢亦可裹腹,但是,這种數目,用在五方個或許更多的人身上,加上時間的因素,卻就不算怎么丰裕了。
  看樣子,敖楚戈的這些個“老友”們,景況的确不好;敖楚戈也知道他們都是慣于大手大腳花錢的人,而落到今天居然為了几串制錢也要上當舖的情況,只怕那等窘態,也就相當可觀了。
  不消說,當布匹,南貨,當女人的飾物,這必是他們沿途做點“小生意”的所得,但,論到當男人所用的佩飾甚至衣袍靴鞋,恐怕除了別人的以外,連他們自己的東西也一遭送進“娘舅家”暫存了。
  竟會淪落到這步田地?敖楚戈有些為他的“老友”們感到心酸。
  他俯下腰,細細查看蕭錚身上所著的衣衫——這襲衣衫瞧上去是相當新的。但質料卻不好,粗陋得很,而且,剪栽得也不合体,敖楚戈翻開內襟檢視,內襟上,赫然寫著名字,但,卻是個陌生的名字,不是蕭錚的!”這說明了一點——衣裳不是蕭錚本人的,當然他不會去偷,至少卻是搶來或硬在人身上剝下來,最低限度,也是他在估衣舊貨攤上買的便宜貨色!
  默默地,敖楚戈在沉思,臉上的表情在些陰晦苦澀……蕭錚已是臉紅脖子粗,他用力掙扎,想動,但因穴道受制,除了只換來一陣陣的抽搐与抖索外,卻是無法再做更大幅度的動彈,他眼睜睜地看著敖楚戈搜淨了身,眼睜睜地目睹敖楚戈在查閱那些令人沮喪尷尬的“秘密”,那些代表著貧困,潦倒,以及窘迫的證据。
  在面孔的漲赤之中,蕭錚有著掩隱不住的羞辱赧然之色,就好象一個空心佬官在場面上前充殼子,卻被人當堂拆穿底細一樣,那种窘態,恨不能找條地縫鑽將進去,簡直窩囊极了,泄气极了……片刻后,敖楚戈又將從蕭錚身上搜出的東西一一放回了蕭諍的荷包里;他背負著手,神色凝重地在屋中來回蹀踱起來。
  再也忍不住了,蕭掙雙頰上扯,扁著嘴巴,如同帶著哭腔般叫罵:“敖楚戈,你這個天打雷劈的野种,你搜我的身是什么意思?你是要看看我還襯多大個家當,多厚的身底么?你是想搜刮我几文或是要賬舍我几文?娘的皮,你是要我好看,要我出丑呀?黑心黑肝的惡棍,殺人不用刀的劊子手,你‘一笑見煞’,不笑也一樣能整死人礙……”敖楚戈沒有反應,形態卻是焦燥又苦悶的,他仍然踱步不停……”吸著气,蕭錚又聲嘶力竭地拉開嗓門罵:“老子也不怕丟人現眼,我們是窮,不錯,日子難過,也是不錯,你既然橫了心抖漏我們的底,我們也就無啥好硬充的了,但至少,我們還有血性,有骨气,有志節,不似你這狗娘養的,出賣朋友,雙手染血,在那把奸刁陰毒傘下過消遙日子,我們也看不中你那几文臭錢,你充其量只是個江湖上的市僧,武林中的暴發戶,沒什么了不起……”敖楚戈倏然回身,冷叱道:“住口!”正在滔滔叫罵的蕭掙,被敖楚戈這聲冷厲尖銳的喝叱惊得一顫,他本來還想逞強繼續下去,但是,卻好象一盆火里兜頭澆上了大桶冷水,再也提不起那股子熱辣辣的勁道來了。
  蕭錚也說不出為什么他竟會這樣畏懾于敖楚戈的厲色之下,可是事實上他硬是有些寒栗,要想再鼓起心里頭的一片火气,偏偏就冷嗖嗖地覺得泛涼,雙眼望過去,敖楚戈的神色竟然也現得那等的殺气騰騰,陰云密布!冷森地,敖楚戈道:“不要煩我,老蕭,漫罵叫囂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尤其在我心頭不宁的時候,你這樣吵扰糾纏,只怕就會給你帶來意外!”
  蕭錚舔舔嘴唇,中气不足地道:“我業已將生死都置之度外,又豈會畏懼于你的恫嚇?”敖楚戈重重地道:“別在我面前充英雄,似你此類字號的人物,我見得多了!”
  咬咬牙,蕭錚道:“像你這种背義輕信的角色是少有!”
  注視著對方,敖楚戈緩緩地道:“老蕭,你不能上你那張臭嘴安靜一下么?我要獨自思考一個問題,非常重要的問題,你莫要逼得我封你的嘴!”
  蕭錚的面孔上掠過一抹惊惶之色,他圓睜雙眼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在思量如何暗算他們,如何謀害他們!敖楚戈,你這狠心狗肺的東西,我不會讓你得逞,我拼了一死,也要阻止你的毒計,揭發你的陰謀!”
  敖楚戈寒著臉道:“你少在那里自作聰明!”
  蕭錚鼓足勇气道:“好個赶盡殺絕的劊子手,屠夫,敖楚戈,你不用妄想你的陰毒陷阱能夠派上用場,我會警告他們,叫他們小心你的圈套!”
  敖楚戈忽然笑了:“你怎么曉得我是在盤算設陷阱,擺圈套?而你又如何去警告他們各位小心?”窒了窒,蕭錚張口結舌了一會,方始悻悻地道:“我自有法子……總之,我不可能任你陷害他們……”敖楚戈道:“老蕭,打什么時候開始,你變得這樣精明?居然可以猜中人家的意念,看透別人的心事,尤其連我的打算你也能未卜先知?”蕭錚十分勉強地道:“你在想什么,不用猜,包管是在思付出什么歪點子坑害我們其他的伙計,除非白痴才會看不出來……”冷冷一笑,敖楚戈道:“若是你猜錯了呢?”咽了口唾液,蕭掙硬著頭皮道:“我不會猜錯……”眉毛揚了揚,敖楚戈椰榆地道:“老蕭,八年以來,你進步不多,委實不多,唯一學到的,只是那樁‘自作聰明’,要是你料事真如你所說的這般准确,現在,你就不會受制于此;你不是白痴,但比白痴也好不到哪里!”
  蕭錚切齒道:“姓敖的,叫你損我吧,你也損不了多久了,他們即將赶來將你大分八塊,挫骨揚灰!”
  笑笑——一种极度不屑的笑,敖楚戈道:“很快你就會明白,你所期望的這种現象是否可以成為事實。老蕭,好生地祈禱吧,有時候,不如意的結果往往比人們所希冀的結果要占更大的比例。”
  蕭錚不甘不屈地頂駁:“這只是你自己的以為。你……”突然,敖楚戈身形微閃,也沒見他伸臂抬腕,蕭錚的語尾已驀地咽噎回去,嘴巴僵硬的半張著,卻已再也發不出聲音來了。
  表情是嚴肅又冷漠,敖楚戈低沉地道:“我不得不點住的‘啞穴’,老蕭,你話太多,而且很可能制造出一場流血的誤會,因此,你還是安靜一點較佳。”
  一對眼珠子像銅鈴一樣向外凸突著,面孔上的肌肉也在不住痙攣,蕭錚此刻的情緒顯然很激動,很焦灼,但他除了產生這种局部性的小反應之外,其他卻無能為力,絲毫也無能為力。
  點點頭,敖楚戈道:“不錯,他們來了。”
  蕭錚的身子痛苦地扭動了一下,面色更加焦惶,凸突的眼球上充滿了恐怖憤怒的意韻,汗水也自額頭下淌……敖楚戈慢慢地道:“馬蹄聲大概包著棉布套子,很難說,約在十丈外遠近停頓住了,他們應該在更遠一點的地方下馬才對,三十丈左右的距离,避不開我的听覺,五百步開外,或許可以混蒙過去,他們太相信馬蹄上包著的棉布套了……”蕭錚喘息急促,神態焦惊之至,他側耳靜听,額兩邊的太陽穴不住跳動,汗水涔涔,連唇角也一下又一下的抽搐個不停。
  他緊張极了,惶恐极了,可是,直到現在,他拼命聆听,卻仍然是什么特別的聲響也沒有听到。
  敖楚戈笑笑,道:“你還沒有感覺到什么。是么?這或是你的功力較差于我,但更重要的卻是受到你自己心緒不宁,情態焦燥的影響,以你的修為及辯音造詣來說,你已應該查覺了點端倪的。”
  蕭錚的表情更見憂迫,呼吸越發急促了。
  敖楚戈輕輕地道:“來的只有兩個人,唐全不在,這兩個人或許是章淦、武海青,白羽三位中的兩位,判斷來人的身手,都有相當深厚的武功根底……”停頓了一下,他又小聲道:“眼前,他們只隔這里不及三丈了、他們很小心,几乎是一步一伏,呢,頗有顫顫惊惊,如履薄冰的味道……”靜默地聆听著,敖楚戈似乎是在向蕭錚講解著什么學術或技藝上的問題一樣:“這兩個人是分成兩個不同的方向朝我們這里摸進,他們潛行的速度很快,卻极其謹慎……一個正對著前門,另一個,晤,往后繞過來了……繞來后面的這個人輕身術要比前門的那一位要高明些,我想,那是章淦……”。
  說著話,他忽然將竹椅上的蕭錚搬移著在朝牆壁,同時,將蕭錚的兩條腳翹擱到前面的一張白木方桌上,然后,他又把自己的那只大酒囊塞入了了蕭鋒手中,弄停當了,他一矮身、鑽進了桌底。
  蕭錚全身的血液都似在沸騰,心髒全要鼓炸了,他惊急交加的詛咒著,叫罵著.用盡一切惡毒的字眼來形容敖楚戈一一但是,這些憤怒的表示卻只能在他肚皮里打轉,一個字也發不出聲音來。
  他不能動,不能出聲,身子是麻痹的,嘴巴是僵硬的,連舌頭都沒有法子轉攪一下,他痛苦极了,惶憂不已,但,他一點門道也使不出!
  任何不知情的入從外在看到蕭錚的樣子,都絕不會相信他正陷入惊恐憂急的窘境中——他雙腳高翹,仰頭半躺,手上還拿著大酒囊,純系一派悠然自得,快活舒暢的姿態,甚至更帶著几分倔傲跋扈的意味,瞧上去,明确顯示出他的狂放囂張气勢來,好像屋子的主人是他的屬下,或是被他征服,或是受到他的壓制一般,在全是高高于上的強者架子。
  是的,若由他的同伙看來,就更有這么股子味道了。
  敵楚戈便希望蕭掙的伙伴產生這种誤解——以為蕭錚業已懾服了他,控制了他,可以將他頤指意使,無所顧慮了。
  在桌下,敖楚戈屏息如寂;
  半晌。
  敖楚戈由外面前后傳來几乎微不可聞的細碎聲息判斷,那兩個不速之客已經掩近了,他們現在一定是在窺伺、在迷惑、在推測、在等待、他們須要給自己下個結論—一一屋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又過了一會,寂靜中,在輕微的呼吸聲隱約。
  忽然,前門邊有一個抑壓著的嗓音飄了進了進來:“老蕭,是你么?”蕭錚自是不能回話,無法表示—一—但桌下的敖楚戈卻執著蕭錚那只拿著酒囊的左手,往上揚了揚,像是十分吃力又懶散的揚了揚,同時,他也代替這位老友發出几聲含混不清的依晤聲,宛似喝醉了的人所慢于發出的那种酒囈。
  門外的人好像—直在窺探著,這時,那人似乎略略寬了心,卻仍然十分警惕地沒有動作,低促地又在說話:“你喝多了不是?老蕭,姓敖的呢?姓敖的人在哪里?事情辦得怎么樣了?你好歹總得回來傳個信呀,怎的卻管自在這里喝起老洒來啦?”執著蕭錚的手,敖楚戈又照剛才的樣子表演了一次,只是,這一次卻更逼真了,看起來,蕭錚像被酒浸軟了似的。
  于是,門外的那人更大了膽子,他的聲音也提高了,卻帶著极度的憤怒与不滿:“你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老蕭,辦事有你這樣辦法的?這是何等緊要的關頭,何等嚴重的大事,我們哥三個像他奶奶長頸烏龜一樣伸直了脖頸巴望你回來遞個消息,說個結果,卻是望穿了眼也不見你的影子,大家都擔足了心事,以為你出了紕漏,誰知道你卻瘟在這里灌足了馬尿,做起清秋大夢來啦,奶奶的,你這算什么玩意?”桌下,敖楚戈干脆將蕭掙翹擱的雙腳往下一撥,蕭錚身子一歪,他快速地拉著蕭錚的襟往上一湊一提,于是,這位“拋拐子”便俯到了桌上,隨之而起的,是敖楚戈發了的鼾聲,悠揚有致——似是蕭錚不胜酒力,睡著了。
  陳舊的門扉“碰”聲張開,外面,人影飛閃,卻是貼地射入,甫一入屋,那人彈躍而起,雙腳暴蹴門后,又一個跟斗貼牆站立!
  好快的身手,好老辣的動作!
  桌上,暈黃幽黯的燈光急速搖幌了一陣,在細碎的燈影中,映出那貼牆站立的人的形貌,那是個短發蓬豎,方頭巨胸的人物,濃眉,環眼,闊嘴,最奇的,是他額門上的几條紋路,三橫一直,深刻的划出了“王”字,襯著他的頭形,他雄壯結實的身材,頗有點“虎”的味道。
  不錯,“虎頭”武海青,也是敖楚戈昔年的老朋友之一。
  武海青的目光銳利,閃閃有神;他背牆而立,手上是一對樓雕著龍紋的“虎爪”,此刻,他迅速向整間屋子巡視,形態异常謹慎持重。
  就在這時,里間人影輕幌,也悄無聲息的飄出來一個人,這個人行走無聲,動作俐落靈巧,顯然俱備了极高的提縱之術,他生得瘦長黝黑,面孔狹窄,五官也相同的變得細長了,他只剩下一條左臂,而一柄“闊彎刀”,早已緊握在手上,貼臂閃爍。
  這一位,當然便是“云中一鶴”章淦無疑。
  武海青沒有發現什么,他向章淦打過去一個詢問的眼色。
  搖搖頭,章淦也表示內室沒人。
  兩個不速之客的神色流靈著深深的迷憫与疑惑,他們實在弄不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多的訝异摻合著太多的納罕,把他們几乎搞糊涂了——蕭錚為什么喝醉了酒睡在此處?他是否完成了所負的任務?蕭錚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敖楚戈是屈服了仰是拒絕了,而蕭錚為什么不照原先的約定赶回去通報信息?敖楚戈的人又去了那里?舔舔唇,武海青壓著嗓門開了腔:“里頭也不見人?”章淦靠門側立,十分警覺地道:“連個鬼影子也沒有,你從前門進來,也未曾發現姓敖的蹤跡?”武海青悻悻地道:“我在外面瞄探了好一陣,就是這付光景,姓敖的不知死哪里去了,便只老蕭伏在桌上打呼嚕,奶奶的,准是馬尿灌多了。”
  目光四掃,章渙狐疑地道:“奇怪,這會是咋么回子事?是好是歹,總不該有這樣的場面出現呀,老蕭辦事一向穩重牢靠,現下卻疏忽至此,也是樁叫人不解的謎題……”武海青望著扒在桌沿上的蕭錚,吶吶地道:“老蕭貪杯中物,會不會事情辦得順利了,他一痛快,便開怀豪飲起來?說不定他本來記著要回去通報消息,但一時卻喝過了量,挪不動腳啦……”章淦恨聲道:“若是如此,老蕭可就失責失份了,何等重要的事情,豈能為了貪杯而延誤?他這么荒唐粗心,以后誰還敢重托于他?”往前移了几步,武海青道:“先把他弄醒問清楚了再說吧……”忽地,章淦低呼:“慢,海青,會不會姓敖的給老蕭吃了什么蒙汗藥一類的東西?”武海青退后一步,但隨即失笑:“不可能,方才我隱在外面曾經招呼過他,他還迷里馬虎地握起酒皮囊向我搖幌了好几次,而且尚移動過姿勢,如果他被姓敖的灌下了迷藥,早就暈死過去了,那里能揚臂挪腳?”章淦聞言,寬心了不少,但卻納悶地道:“這樣說,老蕭就是喝醉了,但他卻是在哪一种情況之下喝醉的呢?是他自個喝悶酒,抑是姓敖的同他共飲?”武海青道:“我看一定是姓敖的和他一起喝的,酒皮囊不是者蕭的東西,地方又在姓敖的這里,剛才老蕭又是翹腿翹腳,一派大馬金刀不可一世的樣子,如果不是姓敖的向他低了頭并且以酒相邀,怎會這等光景?”章淦還是不大放心:“老蕭洒量甚宏,不容易喝得這樣迷醉。”
  嘿嘿一笑,武海青道:“你又是不知道老蕭的毛病,只要人家一捧一抬一罩,就天南地北也分不清了,包是姓敖的受到控制,喝酒的時候奉承了老蕭些什么話,或是低聲下气地賠罪道歉,老蕭心里一舒泰,就喝了個爛醉如泥,一定是這樣,不會有錯……”章淦拿不定主意,有些忐忑地道:“無論如何,老蕭總不該為了貪杯而耽大事,娘的我們哥几個在那里等他等得都快瘋了,他卻有心在此地喝酒作樂……”武海青道:“這個,把他弄醒了再‘熊’他!”
  左右一看,章涂又道:“我卻不明白,敖楚戈這會儿又跑到哪里去了?”武海青沉吟著道:“可能他一見老蕭喝醉。趁空去他自己的雜事啦,也可能去出野恭或其他什么必須親自去辦的事,我認為,不至于有其他問題……”章淦陰沉地道:“姓敖的貌似直率,實則奸刁,外表坦誠,內里极攻心計,他不是簡單的人物,更非容易就犯的角色,海青,我看其中必有什么花巧。”
  武海青不表同意地道:“對敖楚戈來說,我也不是不了解他,大伙都是懲久的感情了,姓敖總算是個多少講點義气的人,而且他一向念舊,這一遭我們找上他的門,他一定也自覺到于心有愧,加上我們再用利害關系相迫,他可能便低了頭答應供我們支使,否則,老蕭還能活著在這里喝酒?只怕姓敖的早將他生拆了!”
  遲疑著,章淦道:“可是,我心里卻一直不落實,恍恍惚惚的……”武海青笑道:“長鶴,你就是這個德性——杞人憂天。”
  章淦強笑道:“八年了,姓敖的在道上名頭一天響似一天,聲威一年強似一年,人會改變,海青,我怕姓敖的早就不念舊情,不講這點義气了;他那身功夫霸道得很,若說他含糊我們,只恐未必,唯一令我比較放心的就是我們執有他的二叔。”
  武海青道:“這不結了?就算他和我們已經恩斷義絕,就算他不在乎我們的武力報复,他二叔的一條老命總還握在我們手里,他六親不認,卻不能連他最親的二叔也不管吧?要知道,那是他在人間世上碩果僅存的一條血緣……”薄薄的嘴唇勾動了一下,章淦道:“把老蕭弄醒,問個明白吧。”
  武海青樂觀地道:“包是好消息。”
  說著,這位“虎頭”大步走上前去,他先將手上的一對鑌鐵虎爪倒插后腰,一把抓著蕭錚的后頸往上提起,當蕭掙的面孔映入他的視線,他已不禁猛的一呆,“不好”兩個字尚未及出口,只覺全身淬麻,像触電似的猛一哆嗦,整個人便萎頓倒地。
  當然,敖楚戈自桌底下暗處出手,又是打敵不備,以他所俱有的精湛本領來說,乃是得心應手,十拿九穩的……“虎頭”武海青,也是被制住了“軟麻穴”。
  在本能的反應下,章淦往前猛搶,一面想及時扶住武海青,他急切地叫:“你怎么啦?”桌底下,敖楚戈身形如電,暴射而出,一連串的掌影飛旋縱橫,強風勁力,在茅屋中呼嘯激蕩,聲威惊人!
  措手不及之下,章淦連連被逼后退,他一面拼命躲避,一邊揮刀反抗,這時,他已認清了那攻擊者的面貌!
  敖楚戈一聲不響,動作凌厲,招法尖銳,瞬息間,他已制住机先!這時,章淦的一張長臉几乎已扯成了扁的,他气沖牛斗,憤怒如狂地吼叫:“果然是你,敖楚戈,無心無肝的人熊,陰毒奸狡的畜生,你比那夜梟還絕情,比那獅虎猶更要狠十分啊!”
  敖楚戈的掌法奇快無匹,他出式換招,雙掌俱是并斜如刀刃,路數詭异,忽似驟雨,忽似狂風,忽似飛鴻,干變万化,令人目眩神迷,防不胜防!
  章淦一邊哮叫吼罵,他的“闊口彎刀”卻貼臂揮舞——全是反手刀的招術,亦是相當狠辣犀利,隱見高手的威儀!
  八年之前,金浚在右臂未失的時候,用的乃是雙刀,互握,是一般使刀者慣見的路數,如今他用的卻是單刀,而且走的是反手刀法,這兩种兵器的運用方式可謂截然不同,有點正路与邪路的分別,前者浩蕩猛悍,堂而皇之,后者怪异陰毒,神出鬼沒,皆所有長,俱有所短;但章淦在這反手刀法上的造詣,敖楚戈在感覺上卻認為稍嫌生硬,快、狠、變、奇、都有了火候,卻欠一個“穩”字,不像以前他使雙刀那樣的圓熟沉猛,嚴絲無縫了。
  顯然,章渙是在失掉右臂之后,方才從頭再練的這套功夫;一個習武者,尤其一個早已根基深扎,路數固定的習武者,一旦要他放棄他所熟悉的武器,從頭開始再練另外一种陌生的器械,乃是一樁极大的痛苦,并且,也往往事倍功半,要想精化入澈,拔尖攀頂,那就更是難上加難了……現在,章淦便局限于門邊的那塊小面積中,竭力以他閃挪快捷的身法為輔,飛速運展著他的反手刀,但見他旋騰扑竄,刀揮刀轉,流芒燦射里,豁命抵擋抗拒。
  敖楚戈的掌法一共只有三招,這是他賴以成名揚方的一套霸道掌法——“三尊手”,“一尊伏虎”“二尊搏龍”“三尊立霸”;雁環滲雜,交互施展,精奇猛辣,變化万千,且怪誕突异,威力大不可言。
  刀旋人閃中,章淦淬然反手十九刀暴卷,敖楚戈卻貼沾著對方的刀口子,只差一線的翻騰彈躍,在十九刀甫盡的一剎,他橫身飛滾,雙足突絞,兩掌順著足絞的力道流飛穿織,在掌影幻映的瞬息,他的右掌業已穿出,那樣電光石火般拍上了章淦的“軟麻穴”!于是章渙悶吭一聲,一個旋轉歪跌于地,左手上的闊口彎刀也“嗆啷啷”拋出了好遠,人就似被抽掉背脊一樣縮頹下去。
  敖楚戈業已手下留情了,他方才那拍向章淦“軟麻穴”的一掌,如他愿意,可以切插進對方身上那一帶的任何部位,但是,他并未如此心狠手辣。
  拳曲于地上,章淦几乎恨得想自殺,他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技不如人,恨自己的反應遲鈍,警覺不夠,也恨敖楚戈的手下留情。
  敖楚戈擺平章淦的那一招,便是他“三尊手”中的第二式“二尊搏龍”;敖楚戈的“三尊手”,章淦不但熟知,而且更明白其中的奧妙所在,以前,敖楚戈在他們面前施展過許多次,甚至不厭其詳地向他的這些伙計們,闡揚過這套掌法的精要之處,但,一到臨陣相對,章淦明明曉得人家招式的竅要,技藝的內涵,甚至變化的可能步驟,卻偏偏躲不過去!
  其實,章淦忽略了一點——技擊之道,干變万化,曉得其中的奧妙,与靈活運用的技巧大有分別,同樣的一門武功,卻可以在兩個不同的人施展下發展下發生天壤之別的效果。
  現在章涂已經嘗到這种效果的滋味了……好整以暇地舒了口气,敖楚戈微笑道:“稀客,真是稀客;怪不得今天一大早,我就听到窗外有喜鵲叫,起先還當是有什么別的事情呢,原來卻是老朋友們光臨了,列位不來就一幌八年音信全無,要來競一連來了三位,太難得了……”章淦面清唇白咒罵:“你不要得意,敖楚戈,我們今天栽了跟斗只怨我們自己學藝不精,功夫不到,但你卻也風光不了几時,馬上就會有人來找你算帳,而且,你二叔的那條老命也要賠上替你墊底!”桌邊,武海青也直著嗓門吼:“姓敖的,你做的好事,真叫狠呀,不聲不吭,躲在暗影里盡殺絕,八年來,你功夫又高了不少,但你的心計卻也更加寡毒了……”拱拱手,敖楚戈道:“別說得這么難听,我哪里會坑害你們?思念盼望還來不及呢……八年不見,可叫想得慌,各位最近都還得意吧?”圓睜雙眼,武海青大叫:“少在我們面前來這一套假仁義,他奶奶的,你是吃撐了黃豆,淨放些臭屁,我們任誰也不會听信了的這番熊話!”
  拉了自己那張竹椅坐下來,敖楚戈笑道:“老實說,我的确不愿得罪諸君,但各位硬要抹我的脖子要我的命,我總不能不稍事掙扎一下吧?這也不算什么大逆不道呀……”武海青恨恨地道:“奸滑陰刁的東西,我們明睜著—雙眼卻上了你的大當……”敖楚戈輕松地道:“小小的一點計巧而已,不入法眼,難登大雅之堂,這也是變相的歡迎方式之一,二位,否則你們就不會這么愉快地自己走進來了。”
  那邊,章淦切齒道:“海青,我早訴你,姓敖的狡猾詭詐,心計深沉,他斷不會輕易就范,你卻不信,還替他辯駁,現在好了,我們全中了他的惡毒圈套……”武海青又羞又愧又怒地叫:“別說了;就算我瞎了眼,迷了心……”章淦是滿腔悲憤:“可恨他坑了老蕭又連坑了我們……明擺明顯的陷阱;我們兩個卻睜著大眼朝里跳,真是蠢礙……”急急搖手,敖楚戈道:“二位千万不要這么自怨自艾,我并不是存心要你們難看,因為除了這個法子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其……”武海青咆哮著:“奶奶的,你撕了我們的臉盤再使膏藥來貼,臉也不是原來的模樣了,這等下三濫的人情,你要賣我們也不領受!”敖楚戈歎了口气,道:“你們火气這么大,性子如此烈,我便滿怀舊情,一腔赤誠,又能怎生向你們表達?想不到諸君對我的誤會這樣深……”冷冷一哼,章淦道:“誤會?‘寶利當舖’的那樁子慘事豈是誤會?”敖楚戈道:“我已向老蕭解釋過,這不是我的錯,我也沒有出賣過。你們……”武海青大叫:“但人是你私下放走的不錯吧,那個賤婦与小孽种能夠跑去通風報信,就是因為你放走了她們,你是始作俑者,是罪魁禍首,是借刀殺人的劊子手!”
  淡淡一笑,敖楚戈道:“其實,這也不能怪我。”
  滿臉血紅,武海青吼叫:“還不能怪你?我問你,那倒要怪誰?”敖楚戈平靜地道:“我說出來,你們可不要生气。”
  武海青大嚷:“你說,你說,奶奶的,我看你還能把這口污血噴到哪一個的臉上!”門邊的章淦也痛恨地道:“姓敖的,你便生了十張嘴;也推卸不掉這個背義失德的罪名!”敖楚戈緩緩地道:“我既未背義,更未失德;諸君遭此打擊,咎不在我,整個的過失,全在諸君自己身上!”
  怪叫如嘯,武海青大罵出口:“胡說八道,滿口放屁,敖楚戈,你是暈了頭了,居然指說我們犯了過失?奶奶個熊,我們叫人包圍,浴血苦戰,皮開肉綻,斷胳膀舍腿又被逼得流落异鄉,飄零八載,這竟是我們自己的錯?”章淦冷冷地道:“根本不用气憤,姓敖的自說自話,宛如狂言夢囈,不值一笑,沒有人會听信他的編排,我早已知道他會胡扯瞎說,妄圖卸責!”
  搖搖頭,敖楚戈道:“不,我不是胡扯瞎說,更非推卸責任,二位,我是有事實根据的,只要你們肯予平心靜气地听我把話說完。”
  武海青大叫:“哪一個要听你這套混淆黑白,顛倒是非的爛言!”穿然,章淦道:“海青,姑且由他說吧。”
  額門上那几條“王”字紋皺得深刻,武海青气咻咻地閉口不吭了。
  敖楚戈慢條斯理地道:“首先,你們自認為侵入‘寶利當舖’的那晚,肆意濫屠的行為,對是不對?”章淦抗聲道:“那是因為鄭万有欺壓善良,榨迫老民,魚肉鄉里,姓鄭的是個大奸大惡的奸商!”
  敖楚戈冷冰冰地道:“但他的店中伙計与親屬卻非個個都是鄭万有!”
  張合了几次嘴巴,章淦卻未能反上話來。
  敖楚戈又道:“在行動之前,我業已一再勸說你們不要濫屠無辜;傷害婦孺,但你們一待侵入‘寶利當舖’之后,卻個個眼紅心橫,肆意流血,這是一大過失;洗劫的過程中,你們各自藏私,拼命搜刮圖利于己,貪婪狂妄,丑態畢露,完全忘了打著的幌子乃是‘劫惡濟貧’,‘鋤暴安良’,這是你們第二個過失;第三個過失,也是嚴重要的關鍵——我問你們,在我釋走那母子婦孺兩個之后,到樊五洲同候議的人馬抵達之前,中間有約模半個時辰的空檔,在這個空檔中,你們為什么還不盡速离去?你們留在‘寶利當舖’里做什么?”章談的窄臉扭曲了一下,沒有說話。
  桌側地下,武海青的一張面孔也不禁泛了朱紫。
  連不能言、不能動的蕭掙也尷尬地閉上了眼睛……冷冷一笑,敖楚戈道:“這是极容易明白的事——你們仍然在繼續搜刮、繼續搶奪、繼續洗劫!你們原本有足夠的時間從容逸去,但你們卻因為過度的貪婪而放棄了机會,試問諸君,在那段辰光里,當你們翻箱倒柜紹珠必取之際,你們其中哪—位是把心放在‘劫惡濟貧’的這個目標上!哪一位還記著行動的原則乃是‘鋤暴安良’?那一次,純系澈底的強梁出草,匪盜打劫,完全是為本身的利益,私己的口袋,根本便辱沒了‘替天行道’的宗旨,唾棄了‘行俠仗義’的內涵!”茅屋中,除了沉重的呼吸聲外,只剩一片寂靜。
  敖楚戈又凝穩地道:“所以。我告訴你們,你們所受的苦,所遭的辱,全是你們自找,我問心無愧,絲毫不覺得內疚或不安!”
  過了半晌,章淦才沙沙地開了口,聲音卻顯得有些軟弱:“但是,你也并非沒有責任,至少,起因總出在你身上,而且,你在我們危急時亦未回轉相援……”敖楚戈冷硬地道:“你這是強詞奪理,起因在我,我卻為了仁義,也留給你們充裕的時間离開,你們不走,怎能怨我?而當你們身陷重圍之際,我早已遠在几十里外,根本不知有此變化,又如何回頭救援?”武海青有些結結巴巴地道:“我們,呢,我們是老朋友,你當時卻說走就走,毫無反顧……這,這未免透著絕情,太不夠意思,不夠味道……”敖楚戈幽冷地道:“我一看不慣你們的貪婪丑態,二不能忍受你們的瘋狂殘暴,三恨你們不听善諫,反倒群起与我爭執,事情到了這一地步,我當然拂袖而去,而且离你們越遠越好,不能兼善,只有獨善;似体們這樣的惡行,換成別人早就挨了我的‘斷頭劍’,因為是你們,我才無可奈何,對你們,我已是忍了又忍,讓了又讓,還談什么鳥的意思和味道?”武海青被說得張口結舌,期期艾艾,一句話也答不上了。
  站起身,敖楚戈硬蹦蹦地道:“如今倒好,我容忍你們,你們不自檢討省過,卻將怨恨一股腦涌向我的頭上,居然回來要肋我、壓迫我、挾制我!”
  敖楚戈的目光落向章淦身上——章淦的衣著打扮极為破舊寒愴,一襲灰袍業已洗得泛白,布質已現脆薄,且斑斑霉點隱約,肘臂之處,更打著暗補釘,一雙千層底的快靴几乎磨穿,靴幫子也有了裂縫,這些,襯著章淦的瘦臉黑肌,蓬發蝟須,越發一付窮途末路的潦倒之狀。
  轉望武海青,敖楚戈發覺這位‘虎頭”的穿著也殘舊得緊,只是他的容貌猛悍,塊頭魁梧,看上去要稍稍体面些,實則和章淦差不多少。
  他們身上,沒有一星半點男人身上應有的佩飾之物,不管是表示气派身份,充殼子用的珠玉寶石,或是极為尋常的佩墜帶扣,一概厥如,而敖楚戈知道,他們一向喜歡這些裝點,尤其以章淦為然。
  由此看來,他們的确十分貧困,十分潦倒。
  窮一點無所謂,只要能安貪,但照他們的情形而言,只怕這“貪”卻“安”不下來,而且,顯然他們已叫“窮”給逼狠了。
  敖楚戈本身卻沒有什么積蓄,他和一般的江湖人一樣,把錢財看得很淡,總是左手來,右手去,隨有隨花;口袋丰裕的時節日子過得侈奢點,手頭緊的辰光便湊合著混過三頓飯了結,他有過錢,也會再有錢,可是,他也明白,他攢不下錢,錢總會散向那些更需要錢的人們手里,有多少錢便會有多少開銷,一句話,塵歸塵,土歸土,從哪儿來,也將回到哪儿……他在想,用什么法子使他的這些老朋友們可以過得寬裕點?不必發財,但總要使他們的日子能應付過去,有點希望,有點理想。
  他本身卻沒有錢。
  于是先前他在蕭錚身上搜出那一疊當票時所興起的意念又在他腦海中開始凝形了——凝成的是一顆閃射著焊焊藍焰的巨大寶石的形。
  他有些痛苦,因為他知道要獲得那顆寶石的艱難,而且在獲得与否之前,很可能要付出大代价,血淋淋的大代价。
  找錢的路子很多,但越是大財路,危險与困難也便會相對的增大。
  敖楚戈的視線又環掃過那三位窮途末路的“老朋友”,對他們,他毫無歉疚,毫無愧作,毫無窘迫,但是,卻在著同情,有著那一股溫厚的故人的關怀及体諒。
  補償他們點儿什么吧?他在想。
  當然,他也知道“這一點儿什么”該有多大個份量,同時,他明白“這一點儿什么”并非如字意上那般唾手易得的……又在竹椅上坐下,竹椅又“咯吱”“咯吱”的呻吟了一陣,像是也窮怕了似地承不得敖楚戈的重壓。
  凝思片刻,他忽然朝著章渙道:“長鶴,白羽呢?”章淦固執地道:“不能告訴你。”
  敖楚戈又道:“你們請了那兩個幫手來對付我?”章淦閉上眼道:“不能告訴你!”笑笑,敖楚戈又道;“你們有五個人,再加那兩位助拳的好漢,聲勢不弱,為什么不自己去‘十龍門’劫寶非要逼著我上梁山?”睜開眼,章淦略一猶豫,坦然道:“我們的力量仍嫌不足,你的功夫卻比我們之間的任何一個都要高出很多,這樁事,須要一個能挑大梁的人領頭……老實說,我們叫你去,也不會把全部重擔要你一人肩,只是以你為主,我們為輔……”敖楚戈眯著眼道:“但是,你知道你們的這個目的不易達到,‘十龍門’不是好吃的貨色,那十條龍歹毒得很,一條比一條扎手,上他們嘴里挖食,是自找麻煩……”章淦陰冷地道:“所以,我們要你去。”
  敖楚戈笑笑,道:“如果我不去呢?”
  章浚毫無表情地道:“我們會對付你,你已知道我們將如何對付你,相信老蕭已說得很明白了。”
  似乎想說出一件什么事來,但敖楚戈猶豫片刻,終于又將原本想講的話吞咽回去,他聳了聳肩,搖頭道:“你們的野心太大,條件太苛,長鶴,你們是在逼我拼命……”章淦平板地道:“希望你不要忘記你二叔的性命也取決于你的選擇。”
  敖楚戈道:“長鶴,你們是真橫了心,非要逼我淌這灣混水不可?”章淦冷冷地道:“不只如此,你尚須另外償付代价,償付我們八年飄泊,肉体精神上遭至伐傷的代价,我們已為你了余地,我們讓你活著。”
  有些冒火,敖楚戈怒道:“錯在你們,為什么卻一再將責任賴在我頭上?”章淦沉默了一會,緩緩地道:“不管孰是孰非,我們總該要求補償,這補償的對象,除了你還能再去找誰?況且,我們也須要一個宣泄怨气的目標……”敖楚戈厲聲道:“長鶴,你們簡直是武大郎當知縣,不知道自己出身高低,居然不可理喻至此,歪纏活賴硬要叫我背黑鍋!娘的,你們以為我是好對付的?就憑你們能啃了我的一根汗毛?”章淦木然道:“或許不能,但我們卻傾力以赴,更重要的,是有你二叔在我們手中為人質,這也是能夠肋迫你的最大原因。”
  敖楚戈的表情有些古怪,也有些調侃的笑意,他仿佛是在看一滑稽表演的味道,模樣儿忍俊不住,泛著隱約的椰榆。
  章渙怒道:“你不必扮出這付樣子來,敖楚戈,你的譏消將會成為悔恨——如果你不依從我們的話去做!”
  敖楚戈微笑道:“長鶴,列位可真是一點舊情故誼也不念、做得懲絕埃”章淦惡惡狠狠地道:“你要補償我們,就是這句話,其他的一概不必再說!”
  敖楚戈臉色突然—沉,道:“姓敖的腦門子寫著—個‘孫’字?就這么听各位使喚呀?”章淦大聲:“想想你二叔的老命!”
  敖楚戈暴烈地道:“我會先宰了你們!”
  豁出去了,章淦強硬地道:“當然你能,但你的二叔就要墊底,另外,你也不可能囫圇!”
  敖楚戈惱怒地道:“娘的八年不見,你們別的沒學到,端端精了這一門‘軟功’,了不怕丟人顯眼,辱沒了你們祖上的光彩!”
  章涂沉沉地道:“隨你說吧,要想我們改變主意,卻絕不可能!”
  輕撫著下巴,好久沒刮胡子了,下巴上毛碴碴的一片,敖楚戈沉思著,半晌;誰也看不出他是在琢磨些什么,或是否決定了什么,他又開口道:“長鶴,你們三個業已落在我的手里,若是我不放你們,就這么一直耗下去,會有一個什么樣的演變?”疑惑地斟酌了半歇,章淦道:“你是說?自羽他們會如何接續下一步的行動?”點點頭,敖楚戈道:“就是這個意思。”
  章淦慢慢地道:“他們會來此營救我們……”敖楚戈迅速道:“可是,他們也不見得會是我的敵手,你心里有數,制胜的比重优勢在我,他們的希望并不大,更不樂觀礙……”章浚提高了聲調道:“這只是你的想法!”
  吃吃一笑,敖楚戈道:“這是實力的抗衡,技藝的競爭,硬碰硬,取不得巧,也不是光憑嘴巴壯膽就能出現奇跡的……”章淦咬牙道:“他們也會押著你的二叔同來,看你敢不敢反抗!”
  敖楚戈笑吟吟地道;“設若如此,倒是有些辣手……”那邊,武海青粗野地叫:“你盡情得意吧,姓敖的,一旦鋼刀架上了你二叔的脖頸、我看你還能否笑得出來!”
  翹起二郎腿,敖楚戈閒閒地道:“二位估計,他們何時才來呀?”章淦閉嘴不響,武海青卻吼道:“你自己小心著吧,過不了今晚,就會有你的好看!”
  手指敲叩著膝蓋,敖楚戈神气安适地道:“看樣子,你們的肝火卻比過去旺了很多。”
  武海青狠狠地道:“全是叫你挑逗起來的!”
  歎了口气,章淦接著道:“如果你也落到我們今天的境地,包管你早已不似現下活潑愉快的了。”
  敖楚戈道:“長鶴,日子過得不太好,是么?”章淦并不掩飾什么,他道:“不止不太好,是太不好。”
  抿抿嘴唇,敖楚戈道:“我曾從老蕭身上搜出一大疊當票。”
  章淦直率地道:“那只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在白羽身上,有能值點錢的東西全部賣了,當了,待到身無長物,就開始須便做點零易買賣,隨到手隨開銷,因為沒有‘中間人’搭擋出貨,便全以低賤价格入了當,五個人的花費,實在是沉重……”敖楚戈頗為同情地道:“為什么不弄票大點的生意?”章淦感歎地道:“离開中土太久,道上的情況大有變遷,碼頭不熟,山門陌生,各幫各派的勢力范圍与地盤分划又搞不清楚,以我們這种堪堪消禍回鄉的身份而言,雅不愿再惹上麻煩,但主要的,因為我們早有目標,不希望在行動之前被其他的枝節影響步驟,如果,我們做一票大生意,便极可能遭到意外的牽扯而破坏了原有計划,我們當然不肯去做舍本逐末的事……”武海青也重重地道:“另外,我們也不愿張揚出去,叫你及早獲得了我們回來找你算帳的消息!”敖楚戈吁了口气,道,“窮困的滋味是難嘗的,這一道,只怕你們都已体驗深刻了……”章淦冷淡地道:“少來這套說詞,這尚多虧你的賜予!”
  敖楚戈不溫不怒地道:“在‘寶利當舖’的那天晚上,你們不是搜刮了許多值錢細軟么?又怎么會狼狽至此?像是叫人抄了一樣凄慘法……”哼了哼,章淦道:“我們那天晚上拿得是不少,但在与樊五洲和大批官兵的一場血戰,便几乎丟棄了大部分,剩下那一點、又要逃亡,又要躲藏,而八年的生活更是怎么過下的?都靠著這僅存的少數珠寶……五個人要吃,又要穿,別說這區區的財物有限,便是一座銀山也要給掏穿了……”敖楚戈喃喃地道:“真可怜……”章淦憤怒地道:“我們不須要你的怜憫!”
  笑笑,敖楚戈道:“只須要我來‘補償’?對不對?”武海青大聲道:“就是這話,而且你還非干不可,奶奶的,我們看慣了你貓哭耗子那一套小把戲,拿去哄哄別人尚可,想叫我們‘受門’?做夢!”敖楚戈安詳地道:“長鶴,你們為什么不挑一個容易下手的主儿?卻偏偏選上了這一處龍潭虎穴?到‘十龍門’頭上動手腳,苦頭有得吃了!”
  章淦寒著臉道:“容易下手的主儿哪來這大的油水?你也不是不知,越是艱險的目標越有大收獲;我們豁上一遭,弄票狠的大家下半輩子不愁不憂了,便洗手退隱,安穩渡過余生。”
  武海青也沙啞地道:“要就丰丰裕裕的大伙分個好‘底帳’,不痛不痒的那點來財還不如不要,免得三兩口羊肉卻沾得渾身騷;姓敖的,你別想出歪點子,我們的目標決不改變!”
  正想說什么,敖楚戈卻突然沉默了,他側耳靜听,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而陰冷,這時,章淦也似乎隱隱然查覺了一些聲息……有些無可奈何的喘吁了一下,敖楚戈低沉地道:“你們的伙伴,也就是我的老朋友,約摸來了。”
  章淦沒有答腔,他十分仔細地注意傾聞外面傳來的輕微聲響。
  武海青也一樣全神貫注,面孔上的肌肉緊張地繃扯起來,兩只眼睛睜得滾圓。
  他們心中的感受,要比敖楚戈焦急得多。也沉重得多,因為,這是他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會了,如果這一次他們再無法壓制住敖楚戈,非但一切希望、一切計划俱幻泡影,恐怕連自家的几條性命也要落進敖楚戈手中,任他擺布……”現在,他們只剩下兩個人了——白羽和唐全,或許,他們所邀請的兩個幫手也在外面,但白羽和唐全卻是他們信心的依持,別人,不一定會自動豁力賣命的。
  他們全心祈禱,希望敖楚戈的二叔已被擒住,并且已押來此地。
  可以今敖楚戈俯首稱臣的法寶不是他們本身的武力,因為敖楚戈這一面更占优勢,他們憑藉的便是對敖楚戈這位世上僅存的尊親的肋迫。
  在忐忑、惶惊、不安的情緒交集里,武海青猛地竭力怪叫:“小心啊,白羽,唐全,你們千万小心,姓敖的在屋里等著施暗算……”章淦也揚聲大叫:“我們已經著了他的道,你們千万要注意防范……”坐在竹椅上紋風不動,敖楚戈笑道:“二位何苦這么緊張?太沉不住气了,我會任由你們呼叫的,二位盡管向外面的老友們示惊,二位一定相信——我并沒有忘記你們都還能出聲說話。”
  呆了呆,武海青惊叫地道:“不錯,姓敖的明明知道我們能出聲,卻在發覺警兆之后并不事先防備,更未阻止我們叫喊,長鶴,有問題!”
  章淦恐怖地道:“姓敖的,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想施展什么陰謀?”
  敖楚戈平靜地道:“你們太多疑了,我哪里會有什么陰謀?只是我故示大度,給你們一個求救的机會,也好叫外面的伙記們從容准備,這,應該沒有錯吧?”武海青挫牙如磨:“你一定有詭計,敖楚戈,你一定又設下了圈套,你是一頭狠毒的豺狼,一只狡猾的狐狸,一條冷血的蛇!”章淦一雙眼,似在噴火,他又在高叫:“敖楚戈,你這混世的魔星,殺人不眨眼的凶手,你要被天打雷劈,五馬分尸,你會遭到報應啊,你!”
  這時,武海青掙扎著尖嚎:“白羽,唐全,姓敖的業已有著陰謀,怖下陷阱啦,你們招子放亮,心思要活,防著他又把你們坑進來礙……”。
  搖搖頭,敖楚戈道:“我一片好心,反叫狗吃了,娘的,你們怎么變得如此疑神疑鬼法?我看你們的腦筋都有問題,這八年的苦頭,莫非已把你們折磨成半瘋半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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