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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巧思量 功虧一簣


  出了“五福鎮”,燕鐵衣卻并不似昨日那樣放馬急奔,他任由坐騎的輕緩的步子往前,那模樣,不像赶路,倒似在馬了。
  他的表情卻不像馬時的輕松,臉上宛若布起一層陰霾,濃郁得化不開………。
  跟在一邊的崔厚德更是噤如寒蟬,不敢多說一句話;燕鐵衣的性情他深深知曉,每逢在這种形勢下,他明白只有少說話才是避免討沒趣的最佳方法。
  大約离開鎮街只有半里路不到,燕鐵衣已突然停了下來,他坐在鞍上,目光打量著周圍的地形。這是一條大路,要再過去半里,路才在一片松林的掩遮下拐彎,現在,他們的左近皆是毗連的庄稼地,地上的作物尚未下种,泥土都是新翻的,偶而也有几戶農家點綴,在田野的中間或更遠處的高亢地上,“五福鎮”鱗次櫛比的屋脊,則已拋在后頭了。
  除了這條大路,再沒有第二條路往那邊去。
  燕鐵衣沉吟著,不時注視半里外的那片松林,又不時左盼右顧,端詳著附近的環境,一面更將坐騎驅到了路邊。
  實在是忍不住了,崔厚德低聲開了口:“魁首,我們還不放馬追人?再耽擱下去,恐怕那妮子就跑遠啦!”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懂什么?”
  碰了個釘子,崔厚德悶聲不響了,燕鐵衣思忖了一會,道:“朝前走,只有這一條路,對不對?”
  崔厚德小心的道:“是的,只有這一條路。”
  燕鐵衣道:“在平安客棧里,我們從得信到采取行動其間的空隙非常短暫,但是,舒妲卻已經逃走了。唉?”
  有些迷惘的點點頭,崔厚德道:“她可不是逃走了?”
  燕鐵衣道:“這也表示了一种意義你想到沒有?”
  咽了口唾液,崔厚德吶吶的道:“也表示了一种意義?我……我不太明白!”
  燕鐵衣緩緩的道:“多用用你的腦子,你想想看,我們那等迅速的扑下去截堵她,卻仍然被她跑掉,可見在她來說,應變的時間也是异常局促与慌張的。”
  崔厚德仍然不解的道:“這又有什么意思呢?”
  燕鐵衣道:“這表示她逃走的決定乃是在极為短暫的霎時間所形成,短暫到她可能只發覺了第一個疑點便立時做成決定,短暫到她根本沒有弄清躲避的是什么人,她只是惊覺有异便馬上走掉了!”
  崔厚德頷首道:“大概是這個樣子……”
  燕鐵衣道:“因此,她不見得能以确定是我們在追她,更不會曉得追她的人是誰,她沒有机會在逃走之前辨明我們的身分;甚至她現在正疑自己是否意識錯誤,犯了庸人自扰的毛病也未可定!”
  崔厚德道:“魁首的打算是?”
  燕鐵衣忽然古怪的笑了:“讓我們大膽的推測一下;舒妲在匆忙慌亂中自客棧瓦面上逃逸,在奔出鎮外之后,又猛的醒覺到她此舉是否乃太過緊張而產生的錯覺?然而,她又不敢再回頭來弄清楚,她不能肯定自己的反應正确性如何,又遲疑于轉回查明,思忖之下,可行的方法是藏在某一個可以窺探來往形跡卻又不至暴露本身蹤跡的有利地點,來做進一步的證實,這個适宜窺探的地點必須具備下列原則──足可掩蔽的,進退方便的,而又是可疑的敵人追來時所非要行過的地帶,比方說……”
  眼眼遙望著半里外的那片松林,燕鐵衣含笑無言,這條道路是往那邊去唯一的道路,經過松林之前轉折朝另一個方向,而那片松林,卻是在轉彎前的這段距离里,僅有的适宜隱匿埋伏的地點。
  隨著燕鐵衣的視線看出去,崔厚德恍然大悟:“原來魁首是判斷,舒妲那丫頭可能躲藏在前面那片林子里去了?”
  燕鐵衣輕輕的道:“我是這么想,但可也不一定准确。”
  立時興奮起來,崔厚德迫不及待的道:“既是如此,魁首,我們還應磨蹭什么?扑上前去抓人就對了哇!”
  燕鐵衣搖頭道:“從這里离那片林子,仍有半里之遙,任是再快的身法往上扑,也來不及在她逃走前將她截住,如果舒妲确是藏在林中的話!”
  崔厚德又不禁疑慮起來:“對了,魁首,假設她不是藏在那片林子內窺探,而是躲在鎮里某個角落暗處查看呢?豈不是我們一出客棧門就露了底啦?”
  燕鐵衣道:“她不見得敢躲藏在這么接近的地方,照常情來說,一個人的判斷力經由混亂而至正常,其間的過程總要在經過情緒的漸次平靜以后,從她倉惶逃遁至情緒平定,由鎮上奔至那片林子的距离正好合适,若她剛剛逃出客棧便即恢复冷靜,似不可能,她不是具有如此鎮定功夫的角色,否則,她也不會有著一連串的失誤及破綻留下了!”
  笑笑,他又道:“人在惊慌交迫之下,一般的本能都是往外逃,极少匿藏在危險的附近,況且,你也已經在客棧四周搜索過一遍了……”
  崔厚德回思著道:“如若她逃至林中躲藏,其目的自是欲待證實背后是否确有追兵,但,怎么知道她一定會起這种念頭呢?”
  燕鐵衣道:“我只是揣測,并沒有說一定,而當然我的揣測也是有事實根据的,并非憑空猜臆,在舒妲那种惶恐、惊疑、倉促的情形下,對于真相的查證起念非常合乎情理,她沒有看見我們,不知道是誰要難為她,更不能确定是不是有人要難為她,只在某一個啟疑的反應下她便逃了,因此她极可能要确證一下她的行為是否合宜,同時,她也會想弄明白‘青龍社’的人到底追來了沒有?不要忘記,她原是估計不到我們會追來的,因為她自認沒有留下什么蛛絲馬跡。”
  崔厚德急道:“那么,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
  燕鐵衣道:“當然是摸進林子里去逮捕她!”
  望了望前面,崔厚德頭痛的道:“正如魁首方才所言,從這里往上扑,乃是一個急勁,不能半途歇气,恁般架勢,她老遠就能察覺,只怕在我們接近之前,她早就又溜脫了!”
  燕鐵衣道:“所以,我們要用個避開她視線的法子,不能從正面楞上,以免惊走了她。”
  崔厚德低聲道:“迂回?”
  燕鐵衣淡淡一笑:“不錯,你已開始聰明一點了;但除了迂回,仍須加一項補助,就是分散她的注意力!”
  崔厚德忙道:“魁首明示!”
  略一沉吟,燕鐵衣道:“舒妲對你的形貌較熟,我与她才見過一次面,在印象上還算陌生,所以,便由我來擔任這個分散她注意力的工作;等一會,我牽著馬匹沿路往前走,你則橫過田間,繞個大圈子自林后摸進去堵她。當然我會走得很慢,以便盡量給你騰出接近的時間來。”
  點著頭,崔厚德道:“我的坐騎便留在這里?”
  燕鐵衣道:“暫時拴著;我一個人若牽了兩匹馬,會使她有所怀疑而警覺!”
  崔厚德道:“就這么說,魁首我們開始進行吧?”
  燕鐵衣道:“好,但記得動作要快速而隱密,別叫她查察出端倪來!”
  稍做抄扎,崔厚德道:“魁首放心,怕只怕我們費了這大功夫卻是判斷錯誤,弄到頭來她不在林中,反倒早就逃之夭夭了!”
  燕鐵衣聳聳肩道:“設若如此,也只好認命,再接著朝下追就是了!”
  說著,他把紫色頭巾解下,露出平結向上的黑發來,又脫下紫袍,反過里面的黑色襯里披在肩上──紫巾紫衫,是“青龍社”的制式服飾,光天化日之下,极易被人辨出,他不希望在接近之前,先把破綻露了出去。向崔厚德使了個眼色,他先行牽馬緩步朝前走去。
  就在他往前啟步的同時,崔厚德已伏弓著身子,矯健如同一頭狸貓般竄向了田野之間。
  現在,又到了黃昏時分,暮色四合,煙靄浮沉。燕鐵衣側揚著頭,牽著馬,不疾不徐的往前走著,他的模樣悠閒而散漫,完全一派吃飽了飯后,領著坐騎出來徜徉古道,觀賞夕陽景色的意態,無所事事中,又顯得那等雅興十足。
  他表面上是如此的雍容自若,优哉游哉,內心里卻又焦急又迫切,恨不能生出翅膀飛到林子里搜查個仔細,看看舒妲是否如他所料果在其中,一面,他又唯恐崔厚德一時毛躁,設若人在林中卻把對方惊跑了。
  就這樣提心吊膽的往前走,這半里路,在他感覺上,好像有十里百里那么漫長。
  終于,他接近林子了,接近到只有百多步的距离,已可隱約看清林子外緣的參差枝椏,挺虯盤結的樹干,甚至,可以聞到那种淡淡的松子芬芳,可是在這須臾間,他卻興起一种失望又自嘲的情緒,他認為他的估計錯誤了,很可能舒妲根本就不在林子里,早已遠而去。
  慢慢的,他越來越近林邊,精神上的壓力也越來越重,意識宛若一根扯緊的絲!
  突然,他摔去馬,暴扑向前,人在半空中倏滾猝翻,有若一抹流光也似射入林中!
  落地的一剎那,他發覺四周是空蕩又寂靜的!
  雙臂急抖,整個身子又“呼”的一聲穿升上去,由這株枝椏飛躍至那棵頂蓋,又由那邊的樹梢閃掠至這邊的枝頭,就在這片松林子的梢頂,他倏點倏起,往返騰舞旋飛,有若燕子掠波,又似蜻蜓點水,輕靈极了,也飄逸极了,快捷之間,更無与倫比!
  在飛身穿躍的當中,他采取由上往下俯瞰搜視的方法來檢查這片松林,然而,他几乎踏遍了每一棵樹端,卻沒有任何發現,不但沒有發現舒妲的蹤影,居然連崔厚德也找不著了!
  惊疑加上憤怒,燕鐵衣索性拔空更高,宛如一頭大鳥般盤旋回繞,每一次起落,便擴大了一圈搜索的范圍,就像這樣一次又一次的騰飛于空,一次又一次的扑落于地,几番上下,他差不多已把周圍一里以內的方圓找遍了。
  沒有舒妲的影子,也沒有崔厚德的影子!
  天際的光彩,已由金黃酡紫轉變為灰蒙蒙的沉暗,大地的景色,也更形糊,近晚了,夜幕即將垂臨。
  最后,燕鐵衣仍然气噓噓的回到了林子邊,用衣袖拭著額門上的汗水,他找著一塊平坦的石頭坐了下來,這陣子,他心中的惱恨可就甭提了,一面為了自己的失算气惱,一面又憂慮著崔厚德的安危,他火透了,煩透了,偏又無可奈何。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情況竟然是這樣的變化法,變得离奇又突兀,完全出了他意料!
  舒妲是否隱匿松林之中,原在未定之數,本來也就是一种臆測,但是,舒妲即便不在林子里,崔厚德也不該失去蹤跡呀!
  在田野間奔跑時失足摔暈了!進入松林之際被什么毒蛇惡獸噬了?遭遇到仇敵的襲擊或攔截?被舒妲取了命去?這全不可能,休說如果發生這些情況時崔厚德俱能應付,至少可以招架的,但總有一點痕跡,而燕鐵衣業已搜查過四周几遍,卻沒有發現絲毫足資啟疑的痕跡,這真是匪夷所思的,絕對不合道理的事!
  燕鐵衣百思不得其解,他是真個有些無所适從了!
  直等到天色完全黑暗了,他才恨恨的站了起來,雙目中光芒如火,兩手緊握,咬牙切齒,一股怨气,簡直像要活生生撕碎一個人的樣子!
  就在這時,呃,人來了!
  一條人影疾苦鷹隼般掠過樹梢,飛扑而下!
  燕鐵衣滿腔怒火,猝覺動靜,已猛的閃旋三步,蓄勢待發!
  來人見狀之下,急忙大喊:“魁首且慢,是我,是我呀!”
  一听聲音,燕鐵衣如釋重負,他又气呼呼的怒罵道:“混帳東西,你死到那里去了?害我好等一場又擔足了心事,你算尋什么開心?簡直可惡可恨到了极處!”
  不錯,那是崔厚德!
  急忙奔了過來,崔厚德是滿身的大汗加上一頭臉的灰土,他形狀在狼狽之外,更透著相當的疲憊,喘著气,這位“煞刀”結結巴巴的道:“魁……魁首……息怒……息怒,屬下有天大消息回稟!”
  見到崔厚德這副樣子,燕鐵衣不禁神態稍為緩和了些,卻仍余怒未消,火辣的道:“叫你辦件小事,看你這不中用的窩囊像,純粹飯桶一個,把我顏面都丟淨了!”
  喘噓噓的,崔厚德努力調勻呼吸,一邊急切的道:“魁首……這可是冤透我了哇……”
  燕鐵衣大聲道:“你搞的什么名堂?就這短短的一段距离,你卻跑到那里快活去了?可真叫滑溜,一個轉身,不但不見舒妲,連你居然也沒了影子,這算干什么,你是在同我玩捉迷藏的把戲么?還敢強詞狡辯!”
  吸著气,崔厚德赶忙道:“魁首,我已發現了舒妲。”
  大出意外之下,燕鐵衣也顧不得再生崔厚德的閒气了,他精神立振,馬上問:“人呢?人在那里!”
  舐舐嘴唇,崔厚德兩手一攤:“又被她溜脫了。”
  燕鐵衣的怒气頓時又沖上了頭:“該死的東西,你怎么飯桶到這步田地?真正不堪重托!你是在那里發現她的?又是如何讓她溜走?人又朝那個方向逃掉了?”
  崔厚德被叱喝得連連縮頭,期期艾艾的道:“魁首……請先息怒………待我從頭向魁首稟報……”
  哼了哼,燕鐵衣寒著臉道:“我看你怎么向我交待!”
  從回來倒現在,崔厚德就被罵得七葷八素,心慌意亂,方寸之間也全失了斟酌,直到此刻,他才算勉強定住心神,可以較有順序,有條理的說話:“事情是這樣的,魁首,原先不是說好了由魁首牽著馬沿正路上往這邊,藉以吸引舒妲的視線,而由屬下我掩著身形,繞到林后扑進去堵她個出其不意么?打魁首一開始上道,我就立時展開了行動,起初,一切都很順利,我遠望著魁首才走到半路上,我已經快摸到林邊了,時机的拿捏也非常順利。”
  燕鐵衣重重的道:“你發覺舒妲果然如我所料,真個匿藏在林子里?”
  崔厚德道:“起先我還不敢肯定!就在我隔著林邊尚只有二三十步遠近的當口,突然有了情況,一條人影像是十分倉惶的自林子后面閃了出來,那人的身法相當俐落靈巧,一出林子,立時向西邊奔走,我在事出意外之下,微微猶豫片歇,也只好加緊腳步,尾隨著跟了上去。”
  燕鐵衣道:“是她么?”
  點點頭,崔厚德道:“那人的輕身功夫頗為不弱,平心而論,已在一般水准之上,尤其小動作之施展配合,更乃熟練而老到;我遠遠追著那人,一邊還得掩隱著自己的形跡,加以日暮光暗,視線不良,一直追出去三四里路,方才确定前面是個女人!”
  燕鐵衣冷冷的道:“后來呢?”
  咽了口唾沫,崔厚德道:“后來,我暗中加快了勢子,逐漸接近對方,直到隔她只有三四丈遠了,我才出其不意的叫了一聲:舒妲!”
  說著話,崔厚德不知不覺也擺出了當時的架勢!微弓著腰,昂著頭,雙手虛往下按,是副隨時待机會飛扑的模樣,連表情也顯得緊張的道:“我這一叫,前面的那個女人似是猛然一楞,卻本能的回過頭來,一點也不錯,魁首,千真万确,不是舒妲是誰?”
  燕鐵衣問:“她在那一霎時間,有什么反應?”
  崔厚德口气橫飛的道:“若問到她在回頭那一霎時間的反應,真是叫來天下第一流的丹青妙手,只怕也難以描繪傳神;她一看見后面居然是我站在那里,乖乖,表情竟一下子僵木了,在僵木的瞬息,又宛似遭到什么無形的勁力沖撞一般,踉踉蹌蹌朝后退了好几步,臉色也在急速變化,又是害怕,又是惊异,又是惶恐,而且似還摻雜了那么一股哀怨和凄苦,由這各种神韻組合成了那副复雜的臉容,一時也令屬下我有點怔忡遲疑了!”
  燕鐵衣道:“不是怔忡遲疑,恐怕是怜惜不忍。”
  乾笑一聲,崔厚德道:“反正就是這么個味道;我急忙以其极柔和的態度向她發話,我說:舒姑娘,別再跑啦,事情業已闖出來,要面對現實,要跑也跑不掉,是你干的,乖乖俯首認罪,不是你干的,也理該挺身而出,回去做個解釋,再找出脫罪的反證來,像這樣盲目逃遁,如何是個了局?再說你只怕也逃不了多遠,魁首早已傳檄令諭‘青龍社’所有各地堂口繪影捉拿于你,這是一張天羅地网,自己估量著,飛得出去么?”
  燕鐵衣十分注意的道:“她怎么說?”
  崔厚德接著道:“她站在那里呆了一會,忽然哭泣起來,用一雙手撫著臉,抽抽噎噎的,哭得恁般傷心法,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一樣。”
  燕鐵衣道:“你又怎么表示?”
  崔厚德道:“我暗里向前湊,一邊勸解著她:舒姑娘,放聰明點,別再折磨自己又給我們增添麻煩,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好歹,跟我回去把事情交待清楚,我們魁首辦事自來公正嚴明,毋枉毋縱的,有什么話全說明白,包管不會叫你受委屈;倘若一味想逃,那樁罪孽便不是你干的,人家也以為是你干的了!”
  低沉的,燕鐵衣道:“往下說!”
  崔厚德搓著手道:“我這廂話才說完,她突的放下雙手,露出一張淚浪斑斑,宛若梨花帶雨似的臉盤儿,朝著我尖叫:不要再往這邊靠,不要!”
  頓了一下,他接著道:“一時間,我真個是進退維谷了,只好站定下來,一邊仍不停的向她好言勸說,曉以利害,一面忖度形勢,怎生想個法子扑上去擒住她。魁首,老實講,若以輕身功夫而論,屬下我當然不比那個丫頭弱,可是,也不敢說強上多少,隔著好几丈的距离,如果硬要欺近到能以下手的位置,把握的确不大,我一再考慮斟酌,生怕一個不妥,反倒惊走了她,那就不容易追上了。”
  燕鐵衣因為早已知道結果,所以一點也不起勁,他無精打彩的道:“你倒是用的什么聰明法子?”
  崔厚德苦笑道:“那時的光景是我進一步,她便退后兩步,而且說什么也好像打動不了她的心,及至后來,她似是越來越恐懼,越來越激動,感覺上,我已覺得不妙,看在眼里,她像是一只業已開始振翅的小鳥,稍一惊嚇,隨時隨地都能飛走,如果一旦飛走,我又到那里去追?她光听我在唇焦舌燥的說話,自己卻一言不發,只是哭,只是淚淌個不停,我一看不是路,再磨增下去可能益發不好下手,因此猛一橫心,抽個冷子便躍向前去……”
  燕鐵衣淡淡的道:“抓著了?”
  歎了口气,崔厚德搖頭道:“抓著倒又好了,豈知我一個虎跳,扑下來一拎一撈的當口,她那身子竟已閃出一丈多遠,再一轉身,業已涼到了三丈開外!”
  燕鐵衣道:“果然是這么個場面!”
  崔厚德窘迫的道:“我一急之下奮身再追,她也拚命奔逃,一前一后,就這樣流星赶月一般出去了二十好几里,可是,卻越追越遠,越追越落后,到了一處蘆花蕩口,她突然加緊勢子沖掠進去,一剎那間就失去了她的蹤影,我也曾隨后跟入搜索,卻是徒勞無功,几番折騰,又怕魁首等得心焦,所以只好匆匆赶回。”
  燕鐵衣道:“到底還是這么個結局。”
  崔厚德臉皮發熱,赧然道:“魁首,我可是盡了全力,半點也不敢松懈大意,因為這丫頭的身法太過滑溜,且又起步在前,我才落了單,否則,只要容我逼近,憑真功夫,硬本事,拎她一對也包無問題!”
  燕鐵衣陰沉的道:“武功是一种綜合性的藝業,不能光比某一樣,你已經拈上了邊卻又失了手,虧你皮厚,還有這么多的理由講!”
  崔厚德十分羞愧的低下頭,半晌不能出聲。
  負著手,燕鐵衣道:“她從頭到尾,難道就沒有替她自己說過一句話,有關這樁事的辯解!”
  崔厚德彷佛大夢初醒般“啊”了一聲,赶忙道:“有,有,只說了一句!”
  燕鐵衣冒火道:“那一句!”
  崔厚德急道:“就在她轉身奔逃的時候,她哭叫著說她是冤枉的。”
  臉上毫無表情,燕鐵衣道:“她還說了些什么?有沒有說明她是在何种情形下被冤枉?”
  崔厚德吶吶的道:“這倒沒有……”
  雙眉緊皺著,燕鐵衣又道:“你再回想一下看,當你向舒妲再三勸說,要她跟你一齊回來的那些言詞里,曾否表示過我們有些人相信她的無辜?”
  搖搖頭,崔厚德道:“我沒有這樣講,我只說她若回來,必將受到公平審判,既不會放縱和姑息她,可也不會冤枉和迫害她!”
  燕鐵衣沉默著,良久無言。
  忐忑的,崔厚德道:“魁首……莫非這樣說,有什么不妥?”
  低喟一聲,燕鐵衣道:“沒有什么大不妥,可是卻給她心理上增加了壓力,益發使她不敢相信她所受的冤枉能夠澄清──如果她是冤枉的話,因為你沒有表示還有人在同情她,在這种情形之下,她會連想到她所涉嫌的事件本身是何等嚴重,而當時的環境對她又如此不利,如果再沒有体諒她的人,她再找不出無罪的反證,回去豈非死路一條?這樣一來,我怕要加強她繼續逃下去的決心了。”
  崔厚德囁嚅的道:“呃,我倒沒顧慮這么多了。”
  燕鐵衣沉重的道:“如今她這一逃,我們追起來就更要吃力了。”
  崔厚德不解的道:“怎么會呢?”
  燕鐵衣目光黯淡,如同周遭的灰暗天光:“她會改變逃亡的路線,不一定再指向‘龍泉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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