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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曉義理 執惡不悟


  倪良与賀明仁并未惱火,更沒有什么激憤的反應,他們互望了一眼,雙雙緩步向前,只這跨几步的過程,兩個人的四只眼睛里,頓現凝形的殺气。
  偏腿下馬,朱世雄是一副“泰山石敢當”的架勢;他伸手摘下了挂在鞍側的那卷扁長黃布包裹,一抖而展,輕脆的一陣叮當聲響,現露出一柄長有三尺,杆粗若儿臂,藍亮透烏光的單耳短戟來,戟柄角錐狀的握把處,更系著一串銀閃閃的小鈴,數一數,剛好是六枚。
  這把家伙,是燕鐵衣新近托人替他打造的,那鑄鐵匠是位制造兵器的名手,雖說才耗了兩日夜功夫就加工完成這柄鈴戟,火候用料卻是不含糊,打磨淨亮,刃口鋒利,比起他以前那一件來并不遜色,也十分趁手。
  等朱世雄的鈴戟一現,倪良同賀明仁兩個已不禁微生訝异之色,他們站住,又重新打量朱世雄,神態之間,都似有所領悟。
  手上的沉重家伙掂了掂,朱世雄气吞河岳,意气飛揚,活似沖鋒陷陣,業已攀旗奪帥歸來的虎賁將軍一般,聲似洪鐘大呂,“來來來,我的儿,你老子已經好些辰光未曾松散松散筋骨了,眼下正好拿你們一對寶貝試試手,順便活絡活絡!”
  “黃帶儿”倪艮吸了口气,冷冷的道:“朱世雄,別在那里耍寶現世了,你來這里干什么?想找什么人?大家都是一條路上的朋友,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再要裝瘋賣傻,就不夠光棍了!”
  朱世雄雙眼一翻,沉下臉來道:“還虧你們也是同一條路上混的,作摩了這一陣子,才搞清楚我朱世雄是誰,你們真他娘倒混回頭了!”
  “黑扇儿”賀明仁古怪的一笑,道:“不要倚老賣老,姓朱的,你有你的能耐,我們也有我們的本事,你撈你的,我們吃我們的,彼此河井不相犯,誰也壓不上誰的頭;今天你突然來到我們這一畝三分荒寒地,我們念在同道分上,姑不計較你的种种冒犯之處,且把來意表明了,你們便可走了!”
  朱世雄重重一哼,道:“不要我這條老命來襯這片好風水地啦!”
  倪良緊繃著一張黑長窄臉道:“別得了便宜賣乖,朱世雄,我們站在地主立場,讓你一步,卻不是怕了你,江湖情分做到,再要不識好歹,你就怪不得我們玩粗的了!”
  朱世雄側首望向馬上的燕鐵衣,燕鐵衣點了點頭,他才拉開嗓門道:“很好,我便把來意明白抖露出來,我們兩個頂著大日頭,嗆著滿口鼻的灰沙,遠巴巴的跑來這里,為的就是要找你們討個交情!”
  倪良与賀明仁全不由一怔,一怔之后,他們已經感覺到不尋常,而且,他們也查覺燕鐵衣的分量和身价乃在朱世雄之上;他們發現,朱世雄每在開口或有所表示之前,都以眼色先行征求燕鐵衣的同意,顯而易見,朱世雄雖已是響叮當的人物,在目下的情形里,真正拿主意的,卻乃騎在馬上未發一言的那位主儿!
  抿抿唇,倪良木然道:“找我們討什么交情?”
  朱世雄粗聲道:“前几天,在‘金家店’通往省城的道路上,你們哥几個劫掠了一票糧款,數目是十二万兩現銀,分成十車裝著,錢主是兩個人,一姓趙,一姓李,由‘勇泰鏢局’押的鏢,可有此事?”
  倪良回答非常干脆:“不錯,是我們干的!”
  朱世雄沉穩的道:“這票油水和我們有關連,站在武林一脈,江湖同道的立場,我們今天特為赶來向列位說明原委,還請列位賣個交情,賞几個薄面,抬抬手,把這筆銀子賜還!”
  面孔上的表情立時變得憤怒又獰厲了,倪良的一張黑臉透出褚赤,他急促的呼吸著,額頭上青筋浮起,兩只眼里光芒如火:“朱世雄,這是你該說的話,該辦未辦的事么?光棍不擋財路,更遑論同為一道?你憑著什么要伸手包攬這件事?又憑什么到我們口中挖食?如果道上朋友人人似你,還要不要咱們活下去?尚容不容我們討生活?那你簡直吃里扒外,罔顧行規,我真不明白,這些年來,你的万儿是如何闖下的!”
  “黑扇儿”賀明仁也厲烈的道:“姓朱的,你少給我們來這套過門,什么与你有關連?什么和你有淵源?我看你純系見錢眼紅,妄圖混水摸魚,想在我們身上撈一票!姓朱的,你做得好夢!”
  朱世雄勃然色變,粗狙的道:“老子出道捧這只飯碗的辰光,你們兩個還窩在娘怀里討奶吃,個龜孫居然尚用得著你們來告訴我這勞什子的傳規?老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挺著胸膛來索取這票銀貨,自就有老子的仗恃,老子良心擺在正中,頭頂著義理兩字,任你們給扣什么帽子,老子一概不在乎!”
  倪良的聲音冷得發澀,從齒縫中并出來:“朱世雄,我們倒要看你的仗恃,听听你是頂著那個義字,那條道理?”
  朱世雄強硬的道:“行有行規,道有傳統,既便我們連無本生意的勾當,也照樣講究‘三縱不劫’,三縱者,縱孤寡、縱殘廢、縱夫役,三放者,放苦主、放盤底、放線信,四不劫,婦孺不劫,清貧不劫,方正不劫,親敵不劫,這其中你們就他娘堂堂犯了好几條,十車白花花的銀子你們是一掃而光,那有一丁一點的盤底給人留下?傷了人家的人,搶了人家的財,更沒有擱個万儿擺個道號出來,這不是分明想打胡涂仗,即使苦主央人出來說合,都沒個談斤兩的對象?再說姓趙姓李的兩位乃是老實本分,規規矩矩的買賣人,夠得上正當二字,他們更乃与我們沾有關系,這方正不劫,親敵不劫的條例,列位也是通通不論了;就憑這些,我們還能不來討個公道?列位要混下去,要活命,莫非我們哥儿就該他娘抹灰了臉去撞死!”
  倪良和賀明仁二人臉上的神色十分難看,賀明仁先干咳一聲,提高了嗓門道:“姓朱的,想不到你還真個好記性,能把這一行的傳規背得恁般滾瓜爛熟法,但人的嘴兩片皮,正反是非全靠舌頭攪合,我們如何能相信你与姓趙姓李的主儿有什么淵源!你光是紅矛白矛空說不行,得拿點憑据出來!”
  嘿嘿冷笑,朱世雄道:“我來了就是憑据,否則為什么別人不來!設若你們不信,只要允下個期限把銀子送回去,當面點交苦主,也就知道真假了!”
  倪良陰沉的道:“你這個德性,又是強吃八方的出身,朱世雄,你怎么會有做買賣的朋友?”
  朱世雄瞪著眼道:“這話可叫得荒他娘天下之大唐了,我干我的老橫(強盜)他做他的生意,只要我不把歪腦筋動在他們身上,大家相處得好,又為什么交不成朋友?我不但有做生意的朋友,還有在朝為官的朋友哩,就好比婊子上床是婊子,下了床,難道就沒有良家婦女的伴著走動走動!真正豈有此理!”
  賀明仁接口道:“那么,姓朱的,在你這套歪理之外,恐怕就是你自憑有所仗恃了?”
  朱世雄大聲道:“不錯,老子是先禮后兵,把義理交待過去,列位若是仍難成全,那就對不起,只有手底下見真章了!”
  眉梢子一挑,倪良微帶譏誚的道:“單是你?”
  朱世雄大馬金刀的道:“單是我,就足夠叫你們不能安穩享受那十二万兩銀子,何況除我之外,還有馬上的這位高人!”
  倪良与賀明仁的四道目光,再次凝聚在燕鐵衣的身上,燕鐵衣仍舊毫無反應,就好象參禪般端坐鞍上,一派四大皆空,悠然出塵之狀。
  猛一咬牙,倪良狠狠的道:“不要說你,朱世雄,就算你搬了大羅金仙,十殿閻王來,十二万兩銀子也休想討回去一厘半錢,隨你有什么仗恃,我們豁了命也全接著!”
  賀明仁也咆哮道:“要錢不必做夢,要命倒有几十條,姓朱的,只要你有這個本事,便好歹一起收下!”
  朱世雄狂笑一聲,虯髯箕張,兩眼如鈴,他石破天惊的大吼:“你們是在嚇唬你那個爹?我操你們的老娘親,今天我早就打定了主意,銀子半文不能少,缺了一毫一厘,便必定用你們的狗頭來抵,你們既也有豁命之心,正和老子的想法不謀而合,行,大家卯起來看!”
  斜走三步,倪良雙手一翻一抖,原本扎在他腰際的那條寬長黃帶立時怪蛇般扭動著,擰成了直拓拓的一條,又“呼”聲繞著搭下。
  賀明仁更是干脆俐落,他那把烏亮的鋼扇“刷”一聲展開,乖乖,十二只扇骨立時短矛般彈現于扇頂,就連扇面的結构,居然也是由一條條极薄极韌的鋼片所串成,略一搖動,便發出那种金屬磨擦的鏗鏘聲,相當有著威脅力。
  朱世雄喉頭響動著低沉的咆哮,鈴戟上指,八字步扎地,用這般一夫當關的架勢叱喝:“咱們省時省事,不必夾纏磨蹭,你兩個還是一齊上,彼此打發起來都要便當快捷得多!”
  倪良表情木然,慢吞吞的道:“在這里,在我們強取豪奪的圈子里,原也就沒什么規矩可言,無論你說不說出來,一旦打開豁斗,我們弟兄都是一体侍候!”
  眼角一挑,他又冷硬的道:“不過,你也不用客气,馬上你那位伴當,正好請下來一并湊合,好歹幫襯你几分,免得你吃了虧,栽了跟頭又有說詞!”
  忽然,朱世雄吃吃笑了起來,先是抑忍著從喉管中笑,終于揚臉朝天大笑起來;他笑得如此狂放,如此亢昂,卻在呵呵的笑聲里流露出一种十分強烈的輕蔑又譏誚的意味,彷佛剛剛才听到一段荒誕不經的滑稽故事一樣。
  倪良憤怒的道:“朱世雄,什么事值得你這么好笑?”
  忍住了笑,朱世雄抹著溢在眼角的淚水,仍然想笑:“我眼前,光天化日之下,就在我眼前,竟活活的站著一雙呆鳥,偏又淨放些叫人噴飯的狂屁,自家業已把腦袋伸進了虎嘴,卻還以為虎心舉手可摘,姓倪的,這等楞頭楞腦怎不讓我笑得前俯后仰,直不起腰來?”
  倪良陰森的道:“你是指我們兄弟兩個?”
  朱世雄眼珠子四轉,故作訝然之狀:“除了二位,莫不成你們還看到別人?”
  賀明仁不屑的道:“姓朱的,你自喻就是那頭虎?”
  搖搖頭,朱世雄笑瞇瞇的道:“我不是,但我得十分誠懇的向二位做個忠告,當二位明明白所沖撞的人是什么樣的主儿,就最好不要肆言無忌,徒放狂言,否則,犯克當然不說,叫我這了解底蘊的人听在耳中,就免不了感到可笑之至;一笑你們不自量力,胡說八道,二笑你們神智不清,昏頭昏腦,三笑天下之大,為何偏生兩個這等瞎眼迷心的人,真是兩頭絲毫不會察顏觀色的土驢!”
  緩緩轉過臉去,倪良注視著馬上的燕鐵衣,僵硬的問:“你,又是何方神圣?”
  朱世雄大笑著插嘴:“我操,這也叫混世面的?你們列住在這一畝三分地沾葷染腥,秤金分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逍遙快活這一陣子,弄到頭來卻竟不認得馬上的人物是誰?混回去囉,真叫越混越回去囉!”
  賀明仁怒叱道:“沒有問你,少在這里攪合!”
  雙目中光芒如火,倪良重重的道:“我在問你,你到底是什么來路?”
  燕鐵衣一直遠眺的視線,這才悠然回轉,他望著倪良,安詳更且淡漠的道:“倪良,在黑道上,你們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但我卻惊异于你們的判斷力竟低劣至此——反應遲鈍与觀察粗略,便往往是這一行中致命的悲哀,你們混得出名堂來,實在令我不解。”
  倪良額頭上暴起青筋,他狠毒的道:“你居然敢在我面前倚老賣老,硬充人王?”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知道你們是誰,你們卻不明白我乃何人,而我來到這里,更且用此般語气態度對待你們,如果我不夠分量,我豈會這樣做?”
  賀明仁忍不住答腔:“朋友,亮個底吧,我們可不是由人嚇唬著長大的!”
  燕鐵衣道:“你們劫來的那票銀子,是不是能夠原封退還?”
  “格登”一咬牙,賀明仁厲聲道:“先亮你的万儿,這和那票銀子毫無干系!”
  燕鐵衣道:“不,干系很大,在我尚未報名露底之前,我將遵照江湖道義,給你們一個折价的机會——我要告訴你們,這是你們唯一的机會,而也必然是值得的,設若各位自甘放棄,當然我仍要亮出我的名姓,不過,到了時候,十二万兩銀子的歸還,你們就決無選擇的余地了!”
  倪良突然暴烈的道:“你以為你是誰?你又當我們是那一等的酒囊飯袋?大言不慚的東西,就算你生得三頭六臂,具無邊法力,我們也斷不含糊!”
  燕鐵衣安詳自若的道:“如此說來,你們是不肯折价的了?”
  朱世雄忍不住叫道:“大當家,原本我們就沒打算讓他們討秤頭,十二万銀子是一文也不能少!”
  燕鐵衣一笑道:“規矩不可輕忽,机會給他們了,是他們自己不要,我們且先站穩腳步,接下來就無妨放開手干,正如你适才所言,這叫先禮后兵。”
  鋼扇在手上一晃,金鐵鏗鏘聲里,賀明仁大吼:“我叫你這一對狂夫演得好雙簧,黑吃黑的把戲竟然玩到了我們頭上?那票油水只要你們能沾上一點半點,我這賀字便倒過來寫!”
  倪良冷硬的接道:“十二万兩銀子一分一厘也不退,折价更是免談,這個回答該夠明白了;現在,除了朱世雄,你又是那個鼠洞鑽出來的二流子貨!”
  歎了口气,燕鐵衣道:“好吧,我原就是從你們站著的這塊土地上鑽洞而出,更明确的說,各位使橫賣狠的所在,也可以勉強算是我的碼頭范圍之內,這樣答复,二位是否已有了點概念!”
  倪良大聲道:“一派胡言?十里旱河一帶壓根就不見你這號角儿,充賴在我們眼皮之下,只怕你就要現原形了!”
  賀明仁也冷笑道:“口气倒不小,這里也算是你的碼頭范圍之內?我看這里挖個窩埋你才叫恰當;十里旱河你要做得了主,我們又算那棵蔥?真正荒唐之极!”
  燕鐵衣那張童稚又純真的面容上,浮漾起一抹無邪的微笑,他卻正經的道:“恕我大膽的說一句,莫論這里,十里旱河的丁點彈丸之地,就算北六省,我也可以妄稱乃屬我的地盤,二位覺得更叫荒唐不是!”
  賀明仁不禁嗤之以鼻,揚臉嘲諷:“北六省也屬你的地盤?我們今天可真逢時走運了,竟遇到了這么一號天大的人物,看似生嫩,卻當得起北六省綠林盟主的威風……”
  拱拱手,燕鐵衣一派謙虛的道:“不敢,在下燕鐵衣。”
  呆了呆,倪良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先是冒充十里旱河的主儿,眼下更挂起‘梟霸’的招牌來了,若非是你膽量不小,早和朱世雄串謀之詐,便是你叫那大筆的銀子迷瘋了心——天下之大,真是光怪陸离,什么角色都有!”
  賀明仁煞气立升,狠酷的道:“二哥,管他們是串通行詐或是財迷心瘋,先做掉了再說,尤其朱世雄,更不能留下這個禍害!”
  朱世雄似是忘了生气,他瞪著眼,張著嘴,迷惘不解的喃喃:“娘的,他們竟然不相信大當家的身分……怎么會不相信呢?莫非他們真是一雙……呃,一雙呆鳥!”
  偏腿下馬,燕鐵衣笑道:“他們會信的,我遇見過許多這樣的情形,但我全用相同的法子叫對方信了,只是,有時候他們會感到信得遲了點。”
  此刻,倪良眼珠子向上翻,形色倨傲的道:“就算你是‘青龍社’的頭儿燕鐵衣吧,大盟主,大當家,我兄弟全等著領教你的高招呢!”
  燕鐵衣輕輕掀開他紫色的罩袍,伸手向后,握住斜挂肩背的“太阿劍”的金龍把手,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拔劍出鞘;寬若人掌,晶瑩剔透的鋒刃映著當空的陽光,眩閃著奪目的絢燦芒彩,劍身是那樣的淨亮,那樣的清澈,像是流動著嘩嘩的寒波,透現著這般森冷的气韻——好一柄質地完美,無懈可擊的利器;倪良与賀明仁的神色,在燕鐵衣長劍出鞘的過程中都不由起了變化,他們非常戒備,也非常小心,但是,他們仍不相信他們面前的人會是燕鐵衣。
  燕鐵衣笑得十分深沉的道:“這口劍,名叫‘太阿’,是劍中的圣品,也是我相依為命的伴當,二位要注意它,因為它總是喜歡縱護我,永遠与我的心念相隨,它對我的敵人不大容情,它有許多种實質的攻擊的方法,其中有些是難以思議及預防的;‘太阿’有點危險性,每當我的敵對者出現,它這危險性就會大大增加。”
  倪良暴叱:“瘋言瘋語,你想糊弄那一個?”
  于是,“太阿劍”便似一串流星,猝然拋洒,銳勁的光點才起,又蛇電般飛斬向側。
  “黃帶儿”倪良身形半旋,搭肩的黃板帶長虹也似暴卷那串瀉至的星芒,而“黑扇儿”賀明仁卻悍然迎上,手中鋼扇硬接來自橫側的一劍。
  “太阿劍”一彈上揚,一片弧光划過虛空,當弧光凝形,且斜面割切气浪的尖嘯甫起,劍刃已怪异的脫形飛出,將兩個焦點合為一擊——快到不分先后。
  倪良怪叫一聲,貼地旋轉,大風車般一連十個周繞扑出,后腦的一撮發絲卻跟著他的動作揚空分散,賀明仁向后連串的倒翻筋斗閃躲,長衫下擺亦有半片被削成片片如同百蝶翩舞!
  燕鐵衣沒有追擊,他回劍入鞘的手法是如此快速神妙,以至當他的兩個敵人正在亡命躲避之時,他背著手卻像在觀賞和他毫無牽扯的一場把戲也似。
  鈴戟拄地,朱世雄笑得前俯后仰,樂不可支,他的那等開心法,就更像在看一場把戲了。
  老實說,倪良和賀明仁兩人的功力也算相當精湛,他們出手狠疾,反應迅捷,進退間動作之俐落比燕鐵衣預料中要強,他們原可多做周旋,不會這么快便狼狽后撤的,終結乃在于他們的輕敵,因為他們直到出丑之前,猶不相信站在面前的人确然就是不相信是的那個人!
  摸了摸后腦,倪良形色全變,他像見了鬼似的惊怖的瞪視著燕鐵衣,黑臉扭曲,雙頰的肌肉在不停抽搐,連聲音都走了調:“你……你……你果真是燕鐵衣?”
  在另一邊匆匆檢視著長衫下擺的賀明仁猛的震了震,脫口駭叫:“二哥,錯不了,看他削落和外衫下擺的手法,那一劍竟是整塊的布面削脫又同時割切為片片,除了燕鐵衣,誰有這樣的劍術?”
  朱世雄笑得更起勁了:“奶奶個熊,這就叫有眼不識金山王,早早點化你們,你們卻當是嚇唬,把燕大當家看成充賴貨色,這一下你們約莫明白了?要是仍不信,也罷,便算他只是個不入沛的角儿,但能吃得住列位,亦就不必硬守著那個名分了。”
  艱澀的唾液,倪良沙啞的道:“燕老大,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平素河井水互不相犯,我們自問也未曾開罪過你,閣下以北稱綠林盟主之尊,都橫插一手硬斷我們的財路,只怕說不過去吧!”
  燕鐵衣沉聲道:“我既來此向各位討這一份交情,當然就有我的道理在,若是沒有立場,沒有依据,我也決不會承當下來;你們干的那筆生意,确是罔視傳規,有失道上同源的風范,而且苦主亦恰是我的朋友,今天沖著我這張薄面,還求各位高抬貴手,賞個臉,讓他們能活下去,姓燕的更是深領各位的厚情!”
  倪良又咽了口垂沬,臉色十分難看:“燕老大,你是我們北地的頭儿,理應先顧下面兄弟的生計才是,那些腦滿腸肥的奸商惡賈要活下去,莫不成我們就應餓死?”
  燕鐵衣冷冷的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義理兩字頂頭當先,要是違背了這個原則,別說道上兄弟,便是我的手足骨肉,也一樣包容不得,而遭劫的苦主乃是老實本分,資金并不寬裕的生意人,倪良你隨口誣蔑,莫須有的給人家扣上‘奸商惡賈’之名,更屬卑劣!總言之,這票買賣,你們吃不下,必須給我吐出來!”
  倪良將心一橫,抗聲道:“這就是你燕老大率領北六省綠林的規范!是你燕老大照顧弟兄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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