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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六章 屠靈殘逆 斧下落鷹


  不須要鏖戰多久,“圣鷹”田万仞已在心頭打鼓,他惊异于對手功力之強悍,似乎較自孤山之戰的一年以來,更有進展,彷佛他的体內蘊藏了無限潛力,那么綿綿不絕,那么深邃浩瀚。
  只在剎那,二人又在极快的閃掠中互攻互拒了二十招,“圣鷹”田万仞已覺得心髒的跳動加快,雙臂揮舞之間,肌肉也有些酸軟,他明白,這是因為真力勁气耗費得太多的關系!而看看他的對手,老天,他的對手卻仍似較手之初那么猛厲与驃勇,進退翻飛,有若八臂魔神!
  寒山重純熟的施展著他“神斧鬼盾絕六斬”中的前四招,加雜著他擅長的“六六大板斧式”及“滾盤盾法”長飛短躍,左右縱橫,像是一條奔流無際的江水,一瀉千里,意气豪揚。
  于是──
  “圣鷹”田万仞逐漸有些喘息了,他的絕活“橫斷五岳十七杆”法已緩緩的收斂威力,激厲的勁道亦不似原先那么鋒芒四溢……寒山重飛斬七斧,皮盾橫推,嗤嗤笑道:“田大教主,閣下已有些吃不住勁了,是嗎?”
  田万仞奮起全力,倏沖倏舞,怒吼道:“小子住口,今夜你便會知道孰存孰亡!”
  一射七丈,斧刃突然斜斬驟彈,皮盾沉重的砸落旋飛,一口气連攻七招十九式,寒山重大刺刺的笑道:“田大教主,閣下恐即刻就要哭天號地了!”
  周遭人影沖刺,殺喊震天,情景凄厲异常,田万仞雙目怒突,青筋暴現,視若無睹的專心凝神,傾注全身功力与他生平最為痛恨的對手搏斗著,他十分清楚,眼前之戰,不僅是為名為利,更為了自己的性命,若胜了,一切可全,若敗了,則任何希翼──包括自己現有的形体,都將歸向于永寂!
  那邊,紫星殿的五生陀羅正以一對一的和強敵殺在一處,“生恩陀羅”向渭長獨戰一個挽著高鬢,面容俏麗而冷漠的白衣少婦,那少婦一身肌膚真是欺霜賽雪,瑩瑩有致,雙掌的“鴛鴦劍”揮動之間,襯著她卷到半肘的衫袖,那雙露裸的小臂比羊脂白玉尚要細膩三分!
  “生廣陀羅”沙經与“生渡陀羅”趙百能分斗大鷹教的鷹壇首座“鷹眼”那賢及万筏幫老么“水豹子”林從忠,“生濟陀羅”常德則力拚執迷不悟的“雙筆分界”李烈,五生陀羅中年紀最小,卻最是狠辣絕情的“生息陀羅”包川,正在滿眼充血的狠逼著金流閣的叛逆“鞭繞新月”管逸。
  一側,金流閣的“騰蛇指日”夏厚軒一味往來游斗,出手攻拒之間,滑溜溜的從不傷人,更不硬拚,好象怀有什么心眼似的,他原是金流閣“妖老”“鬼叟”之下的第一把硬手,但是,他卻更效忠寒山重,目前,他雖然表面上尚未表明身份,但“妖老”留仲若稍加注意,便會覺出情形不大對勁,可是,“妖老”留仲一心只在打算如何解決眼前的困窘局勢,又哪里會想到自己費盡心血爭取來的手下第一心腹會是寒山重及禹宗奇早就按伏下之反奸呢?
  在“承天邪刀”禹宗奇的屠靈刀之下,“金鵬”、“銀鷲”俱已受傷,他們兩人卻咬著牙根,拚出死力浴血苦戰,穿心鑽与風刃轉交相揮展,往來沖刺,形同瘋虎猛獅,二人心里雪亮,在此際的混戰中,沒有誰能幫助誰,只有靠自己的勇气,才可能拯救自己于淪亡!
  寒山重突然隼利的挺砍十一斧,在田万仞的攔架中,他淡漠的道:“田万仞,那与向渭長較手的妞儿,可就是你的外甥女?”
  “圣鷹”田万仞猛還七杆三腿,身形暴轉兩步,冷厲的道:“是又如何?”
  斜偏而出,又似閃電般折返,呼轟十九斧連成光圈如流,長瀉而下,寒山重嗤嗤笑道:“听說她的渾號叫‘玉鳳凰’是嗎?”
  田万仞憤怒的連展“杆撐三山”、“六丁失顏”、“岳撼岭搖”三招,低吼道:“姓寒的,你休想動腦筋!”
  寒山重驟然回轉,倏進三步,欺身八斧斜砍而去,似笑非笑的道:“本院主要生擒這妞儿賞給手下勇士!”
  一陣怒火,像江浪一樣沖上“圣鷹”田万仞的腦際,他狂吼連聲,杆展如風,呼呼轟轟,大有令天地濁蕩翻覆之勢,杆勢飛閃中,他咬牙切齒的道:“下流,卑鄙,姓寒的,虧你還說得出口!”
  寒山重將“二神垂眉”、“鬼決天河”、“神轉天盤”三招并為一式展出,勁力狂涌,尖嘯如哀號,他身形如鬼魁似的一進一閃,“嗆”的一聲暴響,已在緊跟著出手的一記“神雷三劈”中,削下了“圣鷹”田万仞肩頭的一大片皮肉!
  金色的羽毛蓬飛里,田万仞已痛得面上變色的急竄而出,他顧不得察看傷勢,左手猛揮,一只長約尺許,精光閃閃的物体已暴射向前,嗯,那是一只尖端呈三角形,并附有兩片极薄鋼翼的淬毒暗器,也是田万仞成名江湖的絕技之一:“鷹梭”!
  寒山重知道對方這玩意十分万害,他神色一肅,兩目凝注,待那雙鷹梭飛到身前五尺,始快得不令人稍有思維余地的閃出一步,反臂一看橫擊而去!
  田万仞悶聲不響,左手連揮,空气中響起一片“嗤”“嗤”破空之響,九只同樣同式的鷹梭,已翩然翻舞射來!
  老實說,在此刻,寒山重久戰之下,滋味也不會太好受,他自己知道,內力的消耗十分嚴重,但是,他更明白,在今夕,除非躺下了,否則,無論如何也不能停手,任是少多有疲憊与勞累!
  滿空都響著這嗤嗤之聲,九只鷹梭,在空中雜亂無章的飛來,寒山重剛剛磕開了那第一只,又有三只驟然射向他的胸前。
  哼了一哼,寒山重猛吸了一口气,人已輕飄飄的閃出五尺,右手驀然一圈直起鋒,利的斧刃已“當”“當”連聲將眼前三只鷹梭劈飛,但是──
  “嗤”的一響,像是惡魔的冷笑,那原先被他擊飛的一只鷹梭,竟然未曾墜落,又貼著地面叮向寒山重的小腿!
  “好雜碎!”寒山重大罵一聲,兩腿急盤,像是老僧坐禪般虛起在空中,那只鷹梭已貼著他的臀部擦過,“嘿”聲吐气,寒山的身影竟使人駭异的仍然盤坐空中,像是迦羅之神降自九霄,神异极了,隨著他的嘿聲,紫紅色的皮盾已驀然旋轉,似一面飛盤揚空,主動的飛砸向空中射來的另六只鷹梭!
  田万仞目光瞥及,駭得心頭大大的一震,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寒山重,天啊,寒山重目前的身法,莫不是連佛門都久已失傳了的“靈台坐迦”?那已達虛幻之境的至高輕身气功?
  思想在田万仞腦中一閃,空中已傳來不多不少的六聲“蓬”“蓬”悶響,他射去的六只鷹梭,尚未及發揮出它特有的轉折妙用,已被寒山重凌空拋出,霍霍自旋的皮盾完全擊落地下!
  此刻──
  寒山重滿面凝肅,左手一抬一縮,飛出的皮盾,又呼的飛回,那么巧妙不過的套回在他的腕上,寒山重雙目不瞬,在空中盤坐的身形猛然舒展,口中大喝一聲:“陽流金!”
  戟斧突閃,在他的皮盾适時撞擊下斜出,几乎像是老天的安排,恰好在一片“喀嚓”聲中,將再度轉折而回的三只鷹梭砍成了六截,部位、時間、勁道、拿捏之准,無与倫比!
  “圣鷹”田万仞心中的确已有兩分心寒了,他有些進退維谷的楞在那里,寒山卻不容對手有絲毫喘息之机,在他電光石火般的一連串翻騰沖擊下,又似鵬鳥展翼倒射飛扑!
  田万仞眼球上充滿了血絲,他厲吼一聲,狂沖迎上,移山杆暴伸,照面之間,就是山崩海嘯也似的三十三杆!
  寒山重輕輕一笑,立還九盾二十九斧,松腕的道:“田大教主,別急,咱們慢慢來。”
  田万仞連架帶攔,上下沖搗,狠狠的道:“寒山重,今日本教主与你誓不兩立!”
  寒山重身形如流水行云,飄瀉無定,悠暢往來,招出滔滔不絕,他冷冷一笑,輕蔑的道:“大教主,本來,眼前就是這個局面,閣下想要兩立,只怕亦不得了。”
  田万仞目似噴火,卻不再答話,凝注全神,与寒山重拚斗搏騰,他的左肩,鮮血染得金色的鷹羽坎肩更為艷麗多彩了!
  极為輕悄的,一條高瘦的人影自黑暗里摸來,沒有任何聲息,這高瘦的黑影已有如一頭豹子般的扑上,抖手就是雷擊電閃似的十七式,成片成條的溜瀉向寒山重身上!
  這人突然發出的掌勢,左邊為柔,右邊為剛,剛柔交匯,便形了一股极為怪异而難防的詭辣勁力!
  寒山重神色倏變,他一飛沖天,頭也不回的叫道:“留仲,你多妙的‘明幽掌’!多狠的心腸!”
  “圣鷹”田万仞狂笑震天,移山杆長搗橫掃,他大吼道:“姓寒的,因為你待人太好了!”
  那暗襲者,果然正是浩穆院的叛逆,曾掌金流閣的大閣主“妖老”留仲!他枝干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嘴唇緊抿,一擊不中,大撤身,一個快旋中,嘩啷啷震響連連,手中已多出一對閃耀刺目的“雙儀圈”!
  寒山重身子在空中似游魚般回折了三度,猛然長射而下,戟斧狂落如雨,皮盾斜砸田万仞,他冷森的道:“留仲,感謝呂師叔他老人家傳給了你一身好把式!”
  “妖老”留仲沒有說話,身形晃掠如電,倏長倏回,猛起猛落,瞬息之間,已与田万仞聯手和寒山重合斗了十余招!
  在不遠處的“承天邪刀”禹宗奇看在眼里,一股莫名的憤怒沖上心頭,不錯,凡屬叛逆,已是大不義,而叛逆竟然明目張膽協助敵人偷襲自己的宗主,以血來爭求自己的苟生与利欲,這,不是太也沒有人格了嗎?太也沒有一點武林中的血性了嗎?
  “承天邪刀”禹宗奇那雙棱棱有威的鳳眼,閃射出一片煞厲的光彩,他已不再存著絲毫仁慈恕宥之心,冷冷的揮出兩刀,逼開“金鵬”“銀鷲”,這位浩穆院院主之下的首席高手,平淡的道:“杜才、舒子全,我們已斗了多少招了?五十招,嗯?”
  “金鵬”杜才咬緊牙關,穿心鑽有如毒蛇竄舞,狠辣的進進出出,寒芒閃閃中,他嘶啞的大叫:“六十九招了,禹老鬼,你慚愧打了六十九招還沒有拾奪下我們來?你慚愧你浪得的虛名?哈哈哈……”
  “銀鷲”舒子全像是瘋了一樣,在“風刃轉”的呼呼利刃飛轉里,渾身浴血的硬沖硬殺,毫不退縮,他接著杜才的語聲狂吼:“浩穆院的第二高手?兩湖一川的大豪?狗屁!”
  “承天邪刀”禹宗奇毫不動怒,他淡淡一笑,緩緩的道:“本想恕過,奈何不能饒,‘金鵬’‘銀鷲’,可怜你二人父母白白疼了你們數十年,現在,十招之內本殿主斬你二人首級祭天謝地!”
  “銀鷲”舒子全臉色鐵青,揮動著皮肉翻卷的雙臂,三角怒瞪,他的兵刃呼嘯著划破空气,与“金鵬”杜才的穿心鑽交相展舞,在片片匹練也似的寒芒中圍攻向他們的敵人!
  禹宗奇神色凝肅,那么自然而优美的以腳尖為軸,快速得彷佛是幻景一樣旋轉了六個圓弧,而他的屠靈刀在一陣暴響中幻閃成銀海無涯,自六個不同的角度里猛斬“金鵬”、“銀鷲”!
  像是一個可怖的惡夢,那么惊駭,那么冷酷,卻令在夢中的魂魄無法躲閃,“金鵬”杜才倒吊的雙眉一下子全變了位置,瘦削的面孔漲得血紅,他大叫一聲,傾出生平之力,意圖擺脫那一片眩目泛肌的銀光,在他的感覺上,像是在怒海巨浪里又陷進了一個漩渦,有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在拉扯他,拉扯他向那死亡的銀光里沉落──
  “銀鷲”舒子全的感覺和杜才完全相同,而更甚者,他較杜才猶要抗拒不住敵人那罩天漫地的刀光云影!
  在這生死呼吸之際,“銀鷲”舒子全胡髯倒豎,目瞪似鈴,他大吼一聲,和身反沖入刀光如海之中,手里的風刃轉運足全力,猛然砸向敵人約模所在的位置!
  一連串刺耳的“喀嚓”聲倏然響起,成塊成片的金屬四散分射,在這些碎裂的金屬片里,尚有著一塊塊,一團團的血肉,人的血,人的肉!
  “金鵬”杜才面孔扭曲得變了形的跌出五步之外,一條左臂已齊肩被削斷,身上更是傷痕累累,血染重衣!他哆嗦著,恐怖的回視,“銀鷲”舒子全那么龐大的身軀,竟己在這剎那之間被對方的屠靈刀絞斬得支离破碎,宛如肉靡!
  禹宗奇黑色的衣衫微微飄展,已像幽靈一樣移了過來,他冷沉的道:“杜才,永遠不要忘記,本殿主掌中之刀乃承自天命!”
  “金鵬”杜才舌頭似是打了結,他嗡張著嘴巴,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禹宗奇雙目的光芒凝凍成一片不似自人類眼中所能發出的殘酷神色,他的左掌向右手一貼,屠靈刀的刀鋒霍然偏斜,“金鵬”杜才連一聲號叫都未喊出,一顆頭顱已暴飛三丈,頸腔中的熱血射起數尺之高!
  方才,“承天邪刀”禹宗奇所施展的招術,乃是他精練了數十年,藉以稱霸江湖的“十八承天刀”里絕式之一,以這十八承天刀,禹宗奇在武林中不知曾使多少名手飲恨歸西,不知濺了多少鮮血,同樣的,也不知多少次使他自己在生死一發中得回生天,這一套刀法,有著無匹的幻异,難言的古怪,至极的狠毒,在練成這套刀法之前,禹宗奇曾在荒山古剎獨處了十年,并且戒腥了十年,更令禹宗奇犧牲浩大的,是為了息天地之怒,祭刀頭鬼魂,禹宗奇在刀法練成之日,毅然听從一位得道高僧之諫,使自己永遠失去了傳宗接代的能力,他用此來适應“因果”之說,來抵償“報應”之循環。
  現在,這位浩穆院紫星殿的殿主,已緩緩行向寒山重身側,寒山重以一敵二,仍是攻多守少,行動之間,如風如云,暢流而美妙。
  不可否認的,“圣鷹”田万仞在“妖老”留仲插手相助之后,已可多少喘息一會,但是,也只是喘息一會而已,若想整個扭轉劣勢,只怕尚不可能,而此刻──
  寒山重斧盾交揮中,忽然哈哈一笑,他大聲道:“禹殿主,你要收拾哪一個?”
  “承天邪刀”禹宗奇發聲道:“院主,請將叛逆留仲交予本殿主處置!”
  一听到禹宗奇的聲音,“妖老”留仲已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他深深知道這位紫星殿殿主的厲害,并明白他那外和內剛的個性,剎那之間,留仲的面色已蒼白得嚇人。
  “圣鷹”田万仞一直傾注全幅精力与寒山重搏斗,方才那邊的戰況他并未十分注意,這時,他驀地一机伶,顫聲大吼:“禹宗奇,本教‘金鵬’‘銀鷲’何在?”
  禹宗奇雙目冷肅,靜靜的道:“斬了!”
  田万仞嘔血剖肝的狂叫一聲:“斬了?”
  移山杵霍然回轉,橫掃五岳也似搗向禹宗奇,禹宗奇冷冷一笑,不閃不躲,屠靈刀驀而豎起,硬硬的接了上去!
  “當”的一聲震耳巨響傳來,火花暴濺里,禹宗奇退了一步,“圣鷹”田万仞卻踉蹌兩步,地下,四個深達三寸的足印宛然入目!
  寒山重撇撇嘴唇,狂風暴雨般速閃速進,逼得“妖老”留仲退后不迭,一對雙儀圈空自舞得嘩啷震響,卻無法止住自己院主的凌厲攻擊。
  人影突晃,“承天邪刀”禹宗奇一個轉身,屠靈刀在一片鋼環振響里劈向留仲,寒山重适時進步,又剛好迎住了返身扑來的田万仞。
  禹宗奇神情深沉,出手鎮定如山,招招浩烈方正,式式狠辣雄渾,刀出如銀龍舒卷浩浩,蕩蕩,滔滔不絕气魄之雄,有万夫不擋之威!
  他連展十刀后,低沉的問道:“院主,留仲犯了什么罪?”
  寒山重游移閃轉中,冷冷的道:“叛逆之罪!”
  禹宗奇連逼連進,又問:“罪當如何?”
  寒山重倏出九盾九斧,厲烈的道:“凌遲。”
  “承天邪刀”微微一笑,道:“留仲,你听見了?”
  “凌遲”這兩個字,宛如兩聲焦雷擊在留仲心坎上,他面色慘白,冷汗涔涔,雙儀圈哆嗦著愈舞愈弱,禹宗奇刀光如縷,霍霍翻斬,他生硬的道:“留仲,可惜丹老呂老前輩白提攜你了。”
  “妖老”留仲与禹宗奇相處有年,他深刻明白禹宗奇的習性,這時,他自然不會不知道禹宗奇口中說出這么一句話來,他的含意是在表示什么了。
  在這意識走上尖厲的一剎那,“妖老”留仲的面色更在慘白中透出极度的惊駭,他的雙儀圈依舊上下翻飛,鋒利的圈刀霍霍溜轉,但是,他生平認為最是得意的“陰陽圈”法,卻在与禹宗奇的長久相處里,令禹宗奇熟悉了其中的任何一招一式,熟悉得使留仲不得不駭异這位紫星殿的殿主在何時具有這么深刻的記憶力?
  “呼”的一聲,在一片鋼環猛烈的震響里,屠靈刀似老龍翻身,仰天閃起,刀身上的十八地岳輪回清晰映現,閃閃若真,鋒利無匹的刀刃似劊子手的血眼,那么無情而冷酷的直砍而下,卻又在砍下的瞬息令人不可思議的霍然幻成寒芒十六條,漫天罩地的包卷涌圍!
  “妖老”留仲悶吼半聲,雙圈暴起,連舞成一道晶瑩深厚的光帶,背脊奇异的一弓,已猝然在光帶的耀亮尚未消失前射出五步!
  就在他的身形堪堪躍出的剎那,在他原先站立之處,已那么令人惊恐的現出了十六道深刻的刀痕!
  禹宗奇哼了一聲,右臂掄起一個圓月也似的弧線,左手猛的往右手背按去,那么沉厚堅硬的屠靈刀,竟似軟竹一般急劇抖顫出波波鱗光,像升漲的潮汐,浩蕩而層層不絕的卷追而去!
  時間上,已不容“妖老”留仲再有絲毫向前奔逃的机會,他驀的長嘯一聲,身在原地閃電般移挪浮動,由于他游動的幅度是如此微小而快捷,貿然一見,便好似根本就沒有閃晃過一樣,但是,那波波不息的凌厲刀光,卻呼呼的擦著他的肌膚肢体溜瀉過去,險极了。
  禹宗奇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微笑,他搶身上步,浮沉的道:“果然不愧是浩穆院出身,留仲,可惜你這一身把式了!”
  “妖老”留仲的一口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之內,在禹宗奇上步之際,他已猛然吐气,瘦長的身軀在“嘩啦啦”一骨節暴響中縮短了一大截,而他的雙臂,卻在身形暴縮中斗然延伸了兩尺以上,鋒利的雙儀圈圈刃,隼猛至极的割向逼來的禹宗奇。
  “好縮骨術!”
  “承天邪刀”禹宗奇口中大喝,仰身倒翻而出,屠靈刀卻猝然閃出十朵宛如蓮花似的光影,分做十個不同的方位削去。
  “妖老”留仲雙圈震響,大旋步扑向斜里,又在一片嘩啦啦骨節聲響中身形暴長,以怒矢出弦,直射對方。
  禹宗奇以足跟為軸,將尚未平直的身軀哽生生轉出四步,大吼一聲,赤紅的面孔宛如丹珠似的隱隱發光,屠靈刀驀然帶出万蓬光點,“蓬”的一聲撞擊聲中火花金濺,“妖老”留仲身形上仰跌出去,而就在他堪堪仰出的一剎間,一大團紫色的煙霧,已罩向禹宗奇身上!
  沒有做任何考慮,禹宗奇竟毫不畏懼的沖過這片紫色的煙霧,手中屠靈刀揚起一片龍吟虎嘯之聲,左右各幻起十一道渾厚的匹練,似是兩道鋒利的光牆,而“嗤”的一響,屠靈刀卻又在光牆的當中戮出,像是那兩道光牆天生在那儿,不是屠靈刀本身的閃舞跡象一樣!
  禹宗奇不怕那蓬紫色的煙霧,是留仲所預料不到的,也因為如此,留仲預算里的回轉空間就不夠了,高手相斗,一絲一毫也不能稍有差誤,否則──
  “妖老”留仲喉頭低嗥半聲,右邊大腿,已在刀光閃處被削去了一半,血肉模糊中,露出白骨嶙峋!
  冷森的一笑,禹宗奇刀鋒偏斜,猝然再落,“妖老”留仲痛得滿身冷汗,卻又不得不奮力朝一邊滾出,左手雙儀圈用勁拋飛攻敵!
  “嗆啷”一響,他拋出的雙儀圈被震擊得歪扭變形的溜曳入黑暗之中,禹宗奇那寒酷的刀鋒又到了他的身上。
  “殺!”
  像是內心的痛苦与狠厲全在這個殺字上從“妖老”口里吼出,他猛然偏身,右手的雙儀圈傾出生平之力,怒砸禹宗奇!
  禹宗奇鳳目倏睜,刀刃一幻急閃,“嚓”的一聲,留仲的右臂已噴著大股鮮血飛落,那條斷落的右臂手掌上,尚緊緊握著他的雙儀圈!
  “妖老”留仲干癟的面孔已經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野狼似的嗥號著,左掌無聲無息的推出一股陰柔冰寒之气,直襲敵人。
  禹宗奇冷沉著臉,內心卻有著難言的凄楚,再怎么說,留仲總是相處了近十年的手足兄弟,雖然他如今叛离,卻也曾在往昔共過生死,耳中听著他的慘叫,眼里瞧著他的痛苦,禹宗奇再是鐵石心腸,也不禁有些下不得手──
  一陣陰寒的柔韌之風,驀的扑面襲來,禹宗奇全身一机伶,已頓時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他歎息一聲,隨著他的這聲歎息,体內一股至真至純的“烈焰气”已迅速流轉四肢百骸,封閉了所有的經脈毛孔,而他手中的屠靈刀,亦如浩日之輝,呼轟橫斬,快得像電掣,留仲的左腕已洒著滿空血滴落入塵埃!
  鮮紅的血,已將這金流閣的叛逆濺得全身透濕,他怨毒得令人起凜的瞪注著禹宗奇,雖然,這瞪注只是片刻,在禹宗奇的感覺上,卻像是經過了千万年,于是,“妖老”留仲全身痙攣著,驀而仰天狂笑,笑聲慘厲凄絕,簡直不似是人類口中所能發出。
  禹宗奇靜靜的望著他,望著他在血泊中抽搐,在塵埃里哀號,在狠毒不甘的狂笑里泄憤,沉重的,禹宗奇道:“留仲,本殿主曾想恕你,但是,不能。”
  “妖老”留仲痙攣著,抖索著,面色轉為死灰,他喘息著笑,笑里帶著淚:“禹宗奇……你……你好……想……想不到……我……我留仲……留仲……与你共生死……同患難了十……十余年……到頭來……卻……卻死在你……你的手中!”
  “承天邪刀”那雙棱棱生威的鳳目微微蒙网,他深沉的道:“以情感說,本殿主可以放你過去,以道義來說,留仲,本殿主饒你不得,否則,武林哪里還有規矩?浩穆院如何再以繼續?寒院主又以何顏見天下人?留仲,三綱五常,忠孝節義,不是一個情字能以抵得,你叛反舊主,出賣弟兄,勾結外敵,顛覆根本,其罪滔天,大逆不道,本殿主不能護你,今日你落得此境,本殿主深為惋惜,但是,你仍須要對你的罪惡受到報應!”
  留仲大口大口的喘息著,雙目已有些灰濁,瞳孔逐漸散亂,他強力支撐著,斷續而執迷不悟的罵:“少……少來這一套……仁義……仁義道德……留仲不……不吃這些……禹宗奇……你……永遠記住……記住現在……大鷹教……匕首會……狼山派……白馬幫……他……他們都會為我……報……仇……假如他們報……報不了……仇……我變了鬼也……也會找你……若變了鬼……也無法報得……來世……來也……我亦會找你……一雪此恨!”
  禹宗奇深深的凝注著留仲,緩緩的道:“假如你能,留仲,無論在今生,或在來世,本殿主都等著你。”
  喉頭一陣急劇低響,留仲的雙目已在翻白,他全身是血,再映著他目前的死灰神色,給人一种极端恐怖而惊凜的感覺。
  禹宗奇輕輕蹲下,低沉的道:“留仲,你要去了……”
  留仲雙目上掠,露出的全是白仁,他喘著,呼著,驟然運起左腳,足尖向前,猛地蹴向禹宗奇小腹!
  禹宗奇哼了一聲,左手閃電似的一晃,已那么准确的抓住了留仲的足踝,留仲雙眼驀然暴睜,他抖索著嘶叫:“好……好……你好……你……你……你……”
  “呃”的一聲,留仲嘴里噴出一大口鮮血,像是一只圓球曳盡了气,軟軟的橫倒不動,但是,他的一雙暴出眼眶的眼球依然怒瞪著,那么不甘,那么怨毒,那么憤怒,卻又那么無告!
  禹宗奇深深歎息,將手中抓著的腳踝輕輕放下,凝注著留仲的尸体,他搖頭呢喃:“‘妖老’……‘妖老’……真是‘妖老’……唉!”
  斜刺里,這時──
  “劈拍”一聲暴響驟起,跟著一聲狂吼,將禹宗奇自深邃的傷感里拉回,他迅速轉首瞧去──老夫,“圣鷹”田万仞那么沉重的移山杆竟然已經半彎,兩手鮮血淋漓的坐倒地下,胸前,衣衫破裂了一大片,一條尺許長的傷口皮肉翻卷,像是一張饑餓的大嘴!
  這是寒山重在一招“神器鬼號”的极絕之式中加雜了一招兩大散手之“陽爍芒”以后的結果,精疲力竭,意亂心慌的“圣鷹”田万仞終于抵擋不住對方這強悍猛厲的狠辣攻勢而臣服敵前!
  寒山重手中的戟斧閃泛著寒芒森森,紫紅色的皮質側舉,他那雙冷澈的目光,正如冰似的凝視著坐倒地下羞憤交集的田万仞。
  “承天邪刀”禹宗奇再回首瞥了留仲的尸体一眼,大步向寒山重這邊行來,在這短短的距离中,他已發現那与“生恩陀羅”向渭長較斗的美艷少婦,正企圖脫离“生恩陀羅”的糾纏,神色里帶著焦急的往田万仞的方向移近。
  銀鈴鐺儿輕輕響了几下,寒山重撇撇嘴唇,道:“田万仞,你真愚蠢,年前孤山一戰,你就應該知道浩穆院的力量非是你大鷹教所能抗衡,那一次,你曉得事不可為,知机而退,為什么這一次你卻傾巢而來,明知來了的結果而又愈陷愈深?你明白前面等待著的是毀滅,你就不要去撞向毀滅,這原是可以回避的,而你偏偏要傻得硬闖!”
  “圣鷹”田万仞憤怒的哼了一聲,吼道:“本教主既已戰敗,何須多言?任你殺剮,田万仞也留得‘圣鷹’名在!”
  寒山重露出一口云白的牙齒一笑,道:“老田,你我都是老江湖了,又何必來江湖上那一套場面話儿?你真舍得死嗎?你不想進攻浩穆院正側各面的貴方人馬前來援助嗎?嗯?”
  田万仞有如重棗的剛烈面孔緊繃著,咬牙切齒的道:“寒山重,你且莫得意太早,雖然我們各方人馬會合的時間已過,雖然我們相互呼應的信號沒有消息,但是,寒山重,這并非一定顯示著我們已經失敗,更不是證明你們已經胜利,寒山重,記得人算不如天算!”
  寒山重淡淡的笑笑,道:“田大教主,閣下似乎很有自信?”
  田万仞游目四顧,周遭,戰況凄厲,但是,顯而易見的,大鷹教及万筏幫的人,都已陷入重圍,看情形,欲胜不得了。
  一旁默立的禹宗奇朝寒山重微微頷首,寒山重會意的向遠處橫臥的留仲尸体看了看,冷冷的道:“叛逆已斃其一,尚有凌玄及金流閣一干不肖,看他們尚能在刃芒之下魂游到几時!”
  田万仞在方才已經看到了留仲的慘死,他表面上裝得鎮定,骨子里卻十分悲駭,只是,在此時,他實在已無能為力了,甚至連一絲傷感之態也不能顯出,因為他還要鼓舞軍心,還要保留一個英雄之名,還要奮起作最后之一搏!
  禹宗奇靜靜的瞥了田万仞一眼,溫和的道:“田教主,閣下進襲本院紫星殿之各位朋友,已經全軍盡沒,攻擊夢橋左近的人馬亦至兵殘力傾,從水道潛上的二百多位好漢更無一幸存,大威門以內,狼山派及匕首會所屬,已全然被我方包圍,凌玄率眾佯拒‘冥隼環’公孫咎及万筏幫周白水等人的陰謀,早已在我們計算之中,他以為金流閣所屬大多歸順于他,其實,他是大錯了,現在,金流閣所屬的‘禿尾龍’費合、‘十幻掌’蘇超、‘錦鼠’楊廣、‘鐵二郎’滿財宏等人,除了‘禿尾龍’費合与其手下十人附逆以外,其它三人及金流閣所屬的二百余名壯士全是效忠于浩穆院的,現在,田教主,他們已在公孫咎等人破牆沖入的盞茶時光里,完全轉從本院遲元左衛的調度反圍凌玄,我們的計划一步未錯,節節緊扣不輟,問題是貴方籌幄失之大意,且錯誤估計之處太多,一著之錯,便滿盤皆輸,田教主,在籌划一場大血戰的思維里,千万不能有任何一環失誤,更不可太往好處打算,否則,結果就會很悲慘的了。”
  禹宗奇的每一句話,都深深的刺入田万仞的心扉里,每一個字,每一聲尾韻,都令他深深惊悸与顫抖,他現在才知道,浩穆院里,除了寒山重是一個最為明顯的勁敵之外,他們對禹宗奇的估計卻太低了,他們原該早些明白,一個叱吒風云的大豪左右,一定會有些奇才异士相輔的啊。
  寒山重滿意的一笑,道:“看情形,那与遲元較手的兩個老僵尸是死定了,嗯,‘金刀呼浪’果然有兩手!”
  田万仞心頭一跳,脫口叫道:“寒山重,你是在說‘陰山雙魑’?”
  嗤嗤一笑,寒山重道:“應該說是‘雙魑歸陰’,田大教主,既已失去一臂,又何苦在乎那臂上一指?貴方辛苦所創基業,從此冰消瓦解,實在也令人有些惋惜,是嗎?”
  田万仞嘴角抽搐,滿臉凄然,他沉重的垂下頭來,默默不出一語,而在這時──一條人影,已驀地沖向禹宗奇身邊!
  禹宗奇冷哼一聲,屠靈刀霍然回斬,來人大吼一聲,急速躍開,禹宗奇目光一瞥之下,已會意的迅速躍去。
  那躍開之人,不是別個,乃是身軀矯健,形容驃猛的“騰蛇指日”夏厚軒,禹宗奇旋步跟上,屠靈刀左翻右劈,与夏厚軒的一柄“弦月鍘”閃攻數招,夏厚軒一個虛式進步,低促的道:“范標已率領十多人沖出重圍,繞回攻往太真宮!”
  禹宗奇神色一肅,低沉的道:“你可表明身份了,記著你表明身份的代价,本座先去應付了!”
  低促的語聲尚在夏厚軒耳中飄蕩,禹宗奇已一拂衣袖,有如一頭夜鶴凌空,電射而去,他嘴里尚發出一陣尖厲的長嘯之聲,隨著這陣嘯聲,圍持四周的百余名浩穆強弩手己撤出一半,紛紛往黑暗中逸去。
  寒山重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下,田万仞已驀然抬起頭來,狠毒的道:“寒山重,你在想什么?禹宗奇為何突然离去?你們有麻煩了嗎?你們的計划不是很周全嗎?”
  他突然仰天狂笑起來,近似瘋狂的大吼:“人算不如天算啊……寒山重,人算不如天算啊……”
  寒山重斷叱一聲,一腳飛起,卻擦著田万仞的耳邊過去,他望著田万仞那憤怒暴厲的面孔,冷森的道:“田万仞,你是懦夫,而我,我寒山重敢与天命抗衡,你能嗎?”
  “圣鷹”田万仞如受雷殛般怔在那里,半晌,他又閃電也似躍身竄起,棄置一旁,彎曲了的移山杵在他手中掄舞如山影重疊,猛烈砸向寒山重頭頂!
  寒山重毫不躲閃,奮起神力揮盾迎上,“蓬”“蓬”的連串巨響中,他身形微一踉蹌,田万仞已兵器脫手,震出三步,一屁股坐倒地下,胸前的傷口崩裂更大,熱血有如泉涌,雙手虎口,已完全撕開,左肩的創傷,更是肉綻骨現,刺目至极。
  這位大鷹教的教主原是赤紅火辣的面孔,經過這一再的打擊,已是慘無血色,他几乎已癱在地下,粗濁的喘息聲遠近可聞。
  寒山重冷漠的卓立著,語聲陰沉:“田万仞,你不要逼得寒山重現在便取你的性命,我要叫你親眼看見你自認為有拔山移鼎之威的來犯人馬就殲,我要叫你澈底明白好斗嗜戰,窺伺他人基業之徒最后會落得什么下落!”
  田万仞雙目像要噴出火來一樣怒瞪著寒山重,他大口的喘著气,牙齒卻咬得格格作響,怨毒深仇,表露無遺!
  寒山重哼了一聲,張目四顧,周遭戰況已進入最后決胜階段,地下遺尸無算,起落不息的號嗥,与閃臂揮動的寒光冷刃相襯,情景确是慘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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