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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情雨絲


  七環手武章期待著那陣致命的痛楚到來,但是,卻沒有,就是連一絲最微小的痛苦也沒有。
  他靜默了一刻,緩緩地睜開眼睛,于是,他看到一。張英俟挺逸的面孔,正在向他含笑凝視。
  武章望著對方那一抹友善而未含惡意的,微笑,又悄然一瞥地下橫七豎八的尸体,心中有著一絲奇异而又激動的感覺。
  四周顯得空蕩而寂靜,除了面對著他的江青,及默立云山孤雁夏蕙身旁的裴敏及天星麻姑外,靈蛇教中,只有他与站在一旁發呆的赤陽判官兩人是唯一沒有躺在地下的僥幸者,而這幸運,又何嘗不能說也是對方的賜予呢?
  江青洒脫的一笑,朗聲道:“二位,今晚的這出鐵公雞,可熱鬧得很吧?不過,有些慘厲的味道,是么?”
  他雙目神光閃射,面部卻逐漸變為冷峭,又道:“老實說,江某血液之中,有著義父邪神一半的習性,今夜能留二位活命,乃是江某另一半習性對你們這些滿手血腥之人的寬恕,但卻不會有再二次的僥幸,假如你們不知悔悟,卷土重來的話。”
  赤陽判官平日的火气,這時不唯一絲也提不起來,更進一步說,他已深切的畏懼与惶恐了,生命,到底不是容易舍棄的啊,或者有時憑著一時的沖動,但終究會在平靜的時候而惊悚的。
  七環手武章更是雙眼無光,面色灰敗,有如一個沙場上傷遭俘虜的勇士,他什么也不愿想,一句話也說不出,深深透露著他在精神和体力上的萎頓与頹喪。
  在江青返身回扑之際,早已神速無匹的以“并天指”隔空戮點了正与天星麻姑拼斗的游身掌藍安之“精促穴”,故而,藍安此刻已安靜的躺在地下,只是,他并不心甘情愿的躺下,因為,他的兩只眼睛,依舊大大的瞪著。
  “精促穴”,乃是人身十二死穴之一啊!
  江青搖搖頭,續道:“記著一件事,當你們活在世界上的一日,切莫再向明知為絕望之途的路道上去闖……夠了,二位可去看著那位史副教主,他并未死去,僅是暫時閉气昏絕而已。”
  江青說到這里,心中有一股深深的感触,他更明确的進一步悟出武學之中,那沉气凝神的道理。江青知道,被自己折在當地的靈蛇教副教主史書,功力之佳,實為不凡,若史書能鎮定心神,心平气和的与自已交手,難然仍會敗在自已的手中,但卻絕不致于如此迅速她便受傷落敗,嚴格說來,這卻是史書心浮气燥的過失所造成。赤陽判官郭芮仰首視空,長長地吸了口气,語聲中包含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道:“姓江的,靈蛇教算是栽在你手上了,不錯,我們這几塊料,打是打不過的,但是……”
  江青冷冷一哼,道:“但是今夜這場過節,卻決不能如此罷休,是么?”
  赤陽判官覺得有些窒息,背脊上涼嗖嗖的,他硬著頭皮道:“無論如何,你今夜算是將郭某及武執法放過一馬,在郭某私人情誼上講,總會記在心中,但是,郭某不妨老實說,本教教主決然不會從此一筆勾消的,在江湖上闖出聲望,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想必朋友亦十分明白,若今夜這种場面易身而處,朋友你也會放手不管么?到那時,郭某等雖知朋友藝絕天下,亦只有拼了這條賤命一斗了。”
  赤陽判官這一番話,雖然可以說是“門面話”,但其中亦暗示出他的苦衷!郭芮話中,說明他本心實不愿与江青結仇,但事關靈蛇教整個聲望,他自己身為數中護壇,當靈蛇教主裴炎日后招集手下,為此事報复之時,郭芮只有勉力赴難了。
  江青并非白痴,赤陽判官言語之中,那一股莫可奈何的意味,他如何會体驗不出?
  江青微微一笑,他覺得赤陽判官雖然凶狠暴戾,卻不失為一條直爽漢子,言行之中,并沒有太多江湖中人一般的陰險狡詐習性。
  于是,他沉聲道:“罷了,江某到時自會應付一切,不過,江某奉勸二位一句:“一個朋友一條路,一個怨家一座山”;仇怨結深了,總不是一件好事,能交個朋友,比結一個冤家到底好得多!”
  赤陽判官沒有回答,嘴角在微微地抽搐著,此刻,除了他自已,只怕誰也猜不出這位名斐一時的靈蛇教護壇在想什么。
  七環手武蕈更是一言不發,目光失神而毫無意識的注視著遍地死傷,他的确已說不出一句話來,心中,早就被太多的羞恥与窘迫填滿了……
  江青援授同身,同天星麻姑等人行去,低聲道:“錢姑娘!蕙妹,她?”
  語聲是低沉的,但任何一個人也可以听出,其中包含著無限的深摯与關切,這种情感發自內心,永遠不能偽裝,因為,它能在表達之下,直接震動領受人的心弘。
  天星麻姑正要開口,半躺在裴敏怀內的云山孤雁,語聲柔弱的道:“青哥……你別記挂,我很好,只是腰眼儿有些痛……”
  江青蹲下身軀,輕輕握住夏蕙一雙柔夷,而那雙白嫩纖長的手掌是冰冷的,更在輕微的顫抖著。
  “蕙,苦了你……”江青恨不能以身代受,喉中卻只能迸出這几個字。
  夏蕙悄然閉上雙眼,讓一抹苦澀而牽強的微笑浮上嘴角:“別這樣說,今夜能將敏妹妹救出虎口,正是一件值得雀躍的事……”
  裴敏知道夏蕙腰肋下的傷勢,非常不輕,并且很有可能受了內傷,這些,可以說全是為了她啊。
  想到這里,眼圈不由紅了,裴敏硬咽著道:“姊姊,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傷……姊姊,若不是為了救我,又怎會有這些不幸?江……江大俠,你責備我吧,你怎么罵我都行……”
  江青急忙安慰裴敏,勸她不必自責過甚,一面小心的抱起夏蕙,說道:“裴姑娘切莫如此,休說姑娘与在下拜兄早結心緣,便是沒有這一層關系,在下亦不會任由那些靈蛇教徒欺凌一個少女!”
  天星麻姑早就憋不住了,她尖聲道:“是呀!我家公子可最看不得強橫霸道,窮凶惡极之輩,裴姑娘這么一說,可就見外了哩,其實嗎,這全是我家公子份內之事。”
  江青微微一哂,沉聲道:“裴姑娘,時辰不早了,吾等也該早些赶回去,只怕大哥他們正在擔心呢。”
  天星麻姑好心腸的過去扶著裴敏,她知道,裴敏雖未受創,但近日來精神上的折磨,也夠使這位多情的少女疲累了。
  江青沒有回頭,大步向道中行去,然而,他十分清楚,赤陽判官与七環手二人,只怕仍然站在原處發呆。
  四人逐漸离開了那令人感到陰森的地方,腳步輕輕踏著青石板的街道,清寂而細微的步履聲中,江青低下頭來,望著怀中玉人蒼白的面龐,怜惜的問道:“蕙,痛得厲害么?”
  夏蕙輕輕搖頭,溫柔的道:“不。”
  江青又道:“這么抱著你,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夏蕙又閉上及眸,悄聲道:“我正在想,假如能一輩子躺在你的怀中,這將是我此生中最滿足的事了。”
  江青深沉的道:“這事會實現的,我會永遠伴著你,也不會再做他求……”
  夏蕙忽道:“哥,你真的這么想?你真的不嫌我?你除了我不會再去愛上另外的女孩子么?”
  江青緊了緊擁抱著夏蕙的雙臂,搖頭道:“唉!記得三哥笑謔說,你是不折不扣的鎮江酸醋,這句話果然有些道理,蕙啊,你确是時時刻刻都在發醋勁哩……”
  夏蕙啐了一聲,低嗔道:“厚皮,誰在吃你的醋,我……我只是……”
  江青一笑,接道:“你只是要再度覓求我的保證或誓諾,對么?蕙,或者你恨不得剜出我的心來看看?”
  夏蕙急得嬌軀一扭,想用手封住江青的嘴唇,卻不料又牽動了腰部的傷勢,痛得她嗯了一聲,總喘吁吁。
  江青連忙用托在她腰下的右手為她輕輕按揉,邊道:“蕙,唉,你有時真令人又恨又愛,難道說,你直到目前為止,仍然怀疑我對你的摯愛么?”
  夏蕙仍在輕喘,她白了江青一眼,道:“你們男人的心啊,誰知道是什么做的。”
  江青深深的呼吸著,低笑道:“泥做的,因為,女人的心是水做的呢。”
  夏蕙將頸項深埋在江青怀內,羞澀的道:“听說……青哥,你剛才為什么深深呼吸?”
  江青笑道:“是為了吸取我心愛之人呼出的芬芳气息……”
  夏蕙嚶嚀一聲,玉臂輕悄的自江青兩腋穿過,緊接著江青,在羞怯中,沉默的表達了它的欣悅与滿足天星麻姑向來是“招子雪亮”的,她吃吃低笑,又呶了呶嘴,与身旁緩緩并行的裴敏道:“裴姑娘,你瞧我家公子与夏姑娘這一對如何?”
  裴敏羞澀而羡慕的道:“他們好恩愛啊,真是一對……一對神仙眷侶……”
  說著,裴敏的面龐已微微涌起一層紅暈。
  天星麻姑脫口道:“比你与祝公子呢?”
  裴敏粉臉更熱,深深垂著頭,聲如游絲般道:“你自己可以比較看嘛,叫我……叫我怎么說呢?”
  天星麻姑又笑了,她望了望前面几乎并成一体的人影,輕松的道:“姑娘家卻是畏羞的,不過這也算是長處呢,那似一些臭男人,死皮賴臉,放肆無忌的……”
  裴敏心中暗笑,想道:“這位錢姑娘的豁達爽直之處,卻也不較一般須眉男儿稍弱……”
  天星麻姑又問了間裴敏私自逃出靈蛇教總壇的經過,末了,她道:“裴姑娘,你的膽量可真不小,你當初可會想到,若万一祝公子并不在杭州,或者你到了杭州尋不著他的住處時,你將怎么辦呢?而且,又在你父親手下大批追騎的授索之下。”
  裴敏的神色已變得十分憂戚,她低聲道:“我在偶然的机會中,听到數中兩名香主閒談,知道祝哥哥跟隨江大俠大敗了煙霞山庄,又与紅面韋陀戰老前听同返杭州,我一听到這個消息,頭都昏了,根本沒有顧慮到其它,回到后園匆匆忙忙收拾之后,便偷偷連夜潛出總壇;至于那兩名香主所言是否确切,或万一尋不到祝哥哥持怎么辦,可以說根本就沒想到。當時我心中又喜又怕,腦中只想著如何會見祝哥哥的情景,及父親知道我逃出后將會多么生气……別的,就完全沒有考慮到……”
  天星麻姑笑道:“我做事已自認孟浪到家了,不料姑娘你更較我偉大哩。”
  裴敏憂心重重的道:“這次我逃出來,又使教中傷亡了這許多人,爹爹一定小會饒恕我的,他恐怕要發誓非要除去他這不孝的女儿不可……”
  天星麻姑冷笑一聲,道:“裴姑娘,不是我說句偏心話,這怎么能怪到你身上?在你尚未現身之前,我們已經和赤陽判官那老小子拼上了,而且,我家公子又苦口婆心的勸了那半條手臂的老家伙一番,他們自己不知道進退,反要覺狠逞凶,落得如此結果,這能怪得誰來?”
  裴敏悄然一歎,道:“但是,他們全是爹爹的屬下,此次不幸,起因多半又是為了我,唉!我今后怎有臉面再見爹爹?”
  天星麻姑不以為然的搖頭道:“裴姑娘,你不用自責過甚,我家公子与靈蛇教早就結了梁子,遲早都得了斷,這次姑娘的事不過是适逢其會,兩件并合為一次結算罷了。”
  天星麻姑說到這里,前行的江青已回過身來,笑道:“裴姑娘,在下几乎忘了,杭州地面這么大,你卻如何摸到那僻靜之處的?而且又正巧逢到在下等人?”
  裴敏微笑道:“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到余杭,東南西北都弄不清楚,又怎會知道江大俠在何處呢?我到達余杭城內,連晚膳尚未及用,爹爹派出的追騎已跟蹤而到,我情急之下,只有拼命沖出,盡往偏僻的地方跑,不料誤打誤撞,卻恰巧遇著了江大俠,這真是皇天保佑呢,否則,只怕我早已被他們逮回去了。”
  江青笑道:“确是湊巧,雙方任是誰早誰晚錯開一步,也難得遇上。在下正在想如何回去通知大哥他們,設法接應姑娘呢……”
  江青說到這里,目光隨意一飄,忽然看到街旁一排不高的屋脊之上,星飛丸舄的奔躍著數條黑影,向自己這邊急掠而來。
  他神色一肅,同天星麻姑及裴敏一使眼色,淵渟岳峙的卓立路中,炯然注視著那几條已逐漸移近的黑影。
  瞬息間,來人已呼嘯一聲,齊齊抖臂翻身,一字落在江青等人之前。
  江青目光一掃,發現來人共有五名之多,個個目蘊精芒,神態沉穩,俱是三旬左右的年紀。
  這五個來歷不明的中年大漢,亦仔細的向江青面孔上打量,好似在尋找著什么蛛絲馬跡一般。
  江青重重的哼了一聲,踏前一步,微怒道:“各位是那條線上的朋友,夤夜攔路,可有什么与江某過不去的地方不成?”
  五人聞言之下,頓時面露喜色,領頭一個頷留短髭的大漢豁然笑道:“哈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尊駕可是名揚江湖的火云邪者江青江大俠?”
  江青面色倏而一沉,冷然道:“不錯在下正是江青,朋友們有何見教?”他說話時的態度,甚為不善。
  短髭大漢雙手急搖,忙道:“江兄切莫誤會,兄弟翁和,賤號無极劍,特奉紅面韋陀戰老前輩之命,至此尋找江兄蹤跡。”
  江青微微一怔,隨即歉然道:“失禮之极,江某不知各位來意,以致言出冒犯,尚祈各位兄台海涵,莫予怪罪才是!”
  無极劍翁和五人等彷佛有些受寵若惊,連道不敢,江青又道:“翁兄等請恕在下抱有傷者,不便見禮,未知大哥等人出了何事?如此急于尋找在下?”
  翁和現得十分恭謹的道:“戰老前輩自江兄与夏姑娘离府偕游后,直到深宵尚未見二位返回,他老人家十分焦慮,雖知江兄藝業超凡,卻仍恐遭遇意外,戰老前輩因府中人手不足,乃實時召聚兄弟等五人及其它余杭地面武林朋友三卡余人,在戰老前輩率領下,分作六批往全城尋查江兄与夏姑娘蹤跡。”
  江青心中感到一陣溫暖,同時又十分抱愧,他有些激動的道:“江某游興陡起,四處徜徉,卻累及各位兄台記挂,更又奔勞相尋,真是于心難安,歉疚之极。”
  無极劍翁和等人又連聲謙讓,目光微掃,立時注意到江青怀內的云山孤惟夏蕙。
  無极劍翁和等五人,乃是老江湖了,驟見之下,已知道躺在江青怀內的傷者是誰。
  翁和關注的道:“江兄回出了什么事?夏姑娘是否受了傷?”
  江青苦笑一聲,簡練扼要的將自已今夜先斗瘤龍銀玉屏等人,后挫靈蛇教凶徒之事說了一遍。
  無极一劍翁和望了望江青身后的裴敏及天星麻姑二人,沉聲道:“兄弟等自出道以來,便承戰老前輩一手照拂提攜,是而江大俠亦不必客套,有須用兄弟之處,倘祈實時諭示,兄弟等定必竭方效勞!”
  江青誠摯的道:“豈敢,如今事情己了,在下亦不欲多結仇怨,各位兄台美意,在下心領就是。”
  他略一沉吟,又道:“在下想即刻回府,并煩各位兄台通知出外尋找在下的各位朋友,以免他們過份勞苦,那就更令在下放心難安了。”
  無极劍翁和恭聲應喏,正待回身調度同來四人之際——遠處又有三條人影如飛掠至,其中一人高聲呼道:“前面可是無极劍翁兄么?在下四弟与夏姑娘可曾尋及?”
  江青聞聲之下,先同頭向裴敏含有深蕙的一笑,又朗聲呼道:“是三哥么?愚弟不但平安無事,更為你帶來一件天大禮物哩!”
  說話中,前行三人已疾若奔馬般來到各人身前三丈之處,當先一人,正是那精練強健的祝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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