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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報恩宴 种瓜得瓜


  多日來的憂慮、惊怒、迷惑与悒郁,多日來的血腥暴戾,殺戈与那如芒在背的不安,全都一掃而空,有如撥云翳見明月,也像自一場可怖的夢魘中醒轉,而醒轉之后,又是天清日朗,一片跳躍蓬勃的生机--“青龍社”在燕鐵衣的領導下,群策群力,終于掃除了那個居心險惡,意圖蚕食“青龍社”的魔星“大幻才子”,使那片部將覆蓋在“青龍社”前途上的陰影幻散淡滅……。
  但是,复雜繁异的江湖,有如一望無垠的大海,它包羅万象又變化無窮,它平靜,又涌湯,它美麗,又丑惡,它仁慈,也殘酷,一刻間的安宁,卻難言乃一刻后怒哮的前奏,它就是這樣變幻不定又難以捉摸,在這樣的環境里生活,固是艱險又辛酸,而擔負一大伙人命運的領導者,更有如一條船上的舵手,一身連系多人的生死安危,若在平靜的日子里,當然一帆風順,如果遇上了風浪,則掌舵人的苦楚与精神上的重壓也就不言而喻!
  這一天,在河北“九同鎮”,燕鐵衣親自赶去向當地首富胡大官人賀其五十整壽,這胡大官人早年曾蒙受燕鐵衣的恩惠甚重,是以雖乃書香之格,殷厚門戶,卻對儕身江湖的燕鐵衣存心交納,敬重有加,胡大官人乃是親自登“楚角岭”面請燕鐵衣賞光的,盛情之下,燕鐵衣不好推托,只有在這天輕騎簡從,前來致賀;胡府喜慶,除了大開壽筵之外,又開了三台戲在前庭、中院、后堂、三個戲班子,一是“柳子”,一是“梆子”,一是“二簧”三台好戲連開,一樣的戲碼--“八仙獻壽”演戲的各展身手,使盡混身解數,看戲的嘻笑顏開,鼓掌叫好之聲不絕,一時鑼鼓喧天,人潮擠動,熱霧汗臭摻著酒肉香味,吵鬧嘩笑之聲融于台上各腔各調的尖粗回异戲詞里,于是,場面真夠熱鬧的,卻把一向好清靜的燕鐵衣整得頭都發漲了。
  在主人的再三挽留下,燕鐵衣好不容易才辭別出來,主人殷殷訂了后會之期,又一直送到大門之外,燕鐵衣施禮如儀,道謝不迭,等他率同熊道元走回客棧,業已起更了。
  進到他那間特別寬敞清雅的北廂屋里,在熊道元的待候下匆匆洗漱竣事,全身骨節又酸又軟的坐倒一張太師椅上,這位“梟中之霸”不禁長長吁了口气:”老天爺,從申時一直搞到這個時辰,真正是吃不消了……”
  屈單膝,熊道元替燕鐵衣脫下足上軟靴,邊笑道:“胡大官人一番盛情,魁首怎么說也只好應付一下……”
  燕鐵衣閉著眼道:“要不是他誠意相請,我根本也不會來,你知道,我最煩的就是這一套,主人太過殷勤了,對作客的來說,也并不是十分好受的事……”
  熊道元雙手奉上香茗,道:“酒喝多了,一定口乾,請魁首喝杯茶,潤潤喉。”
  接過茶,燕鐵衣淺啜一口,道:“今天的場面,可真熱鬧,只不過太吵了,到現在耳朵里還覺得嗡嗡作響,要是叫大領主來,或許他能适應這個調調!”
  到床下取出一雙輕便布鞋放在燕鐵衣腳前,熊道元道:“我跟在一邊,看魁首興致蠻高,還不住和胡大官人評論台上的戲子那個演得好呢!”
  笑了笑,燕鐵衣道:“面子上那能不充?人家大壽之日,對我們又如此禮遇尊隆,就算心里再不耐煩,表面上也得裝做歡愉無限之色,這不光是禮貌,也叫主人不至掃興……”
  又喝了口茶,他微喟道:“日常人情酬酢,也真不容易,這一天過下來,腰酸背疼的活像跋涉了老大一段山路,累得慌……”
  熊道元道:“不過,我卻不覺得什么,反感到十分有趣……”
  燕鐵衣靠在椅背上,笑道:“好熱鬧是某些人的天性,如何,但在另外一些喜歡清靜的人來說,熱鬧就是一种痛苦了……”
  熊道元聳聳肩,道:“我覺得人活著嘛,日子要過得有聲有色才算沒糟蹋了光陰……”
  放下茶杯,燕鐵衣道:“其實,恬怡宁靜也是一种自得其樂的享受--當然,各有天性,人自不同,這也是不可相強的事。”
  熊道元低聲道:“明晚,胡大官人還請魁首過去吃飯,魁首去否?”
  燕鐵衣想了想,道:“明天我打算回去了。”
  熊道元道:“那胡大官人的飯局--?”
  燕鐵衣道:“到我們离開以前,你拿我的名帖去辭謝了吧。”
  熊道元垂手道:“是,魁首。”
  打了個哈欠,燕鐵衣道:“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輕輕退下,熊道兄出門后又把門儿掩上了,燕鐵衣穿著鞋過去將門下閂,回來又將剩下在杯中的殘茶一口飲盡,伸了個懶腰,正待把油燈剔少,卻驀然抬頭注視窗口,以一种冷淡厭倦的語气道:“窗外的朋友,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想打什么主意,我告訴你,最好你另挑對象方為上上大吉!”
  隔著灰白的窗紙,果然有人影一閃,接著響起了几聲輕悄悄的啄剝聲,傳進來的嗓音是低促又急迫的:“敢問閣下可是燕大當家?”
  微微一怔,燕鐵衣沉聲道:“我是燕鐵衣,你是誰?”
  人影貼在窗邊,聲音更透著緊張:“燕大當家,請啟窗放我進來,我有緊要大事密稟,我不能叫人看見我在這里,而且逗留時間也不能太長--。”
  燕鐵衣閃向窗側,拉開橫栓輕掀窗扇,外面人影一晃,一個混身黑衣的瘦小人物已經十分俐落巧快的翻進房來!
  打量著眼前的人,燕鐵衣覺得有些面善,卻一時想不起曾在那里見過以及拉扯得上什么淵源--這是個三十多近四十歲的中年人了,臉形瘦削,皮膚乾黃,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最突出的是這人的鼻梁,鼻梁中間凸出了一節環骨,看上去,他的整只鼻子便顯得有些高低不平,失去均勻感了。
  這人一見燕鐵衣,立即單膝點地請安,狀极恭謹:“燕大當家,你老想是不記得小的我?我姓叢,單字一個兆,匪號人稱‘小無影’,我的家兄曾經--”
  恍然大悟,燕鐵衣一手將叢兆扶起,點頭道:“哦,我記起來了,你是‘賽燕子’叢鴻的老弟叢兆,七八年沒再看見你哥倆了,尤其和你少親近,一時更不易認出,當年我們也只才見過兩三次面吧?”
  叢兆躬身道:“是,昔年我一共才謁見過大當家的兩遭,而且時間甚短,大當家事忙,都是匆匆垂詢之后便辭离了--。”
  燕鐵衣一笑道:“你令兄好吧?”
  叢兆忙道:“托大當家的福,家兄身子粗安--自從八年之前他出了事又蒙大當家救下之后,一條腿業已成殘,那時起家兄即已退出江湖,不問世事了……”
  燕鐵衣感慨的道:“你哥哥真是一條漢子,記得那年在‘百刃庄’恁多好手的圍攻之下,混身浴血,傷痕累累,猶咬牙死戰,堅不認敗投降,如今想起,你哥哥那付倔強硬朗的模樣,猶尚歷歷在目……”
  叢兆恭謹又感恩的道:“全虧了大當家將見不平,拔刀相助,才挽救了家兄于危難,才使家兄不受亂刃分尸之災,家兄有生之年,俱乃載德之時……”
  擺擺手,燕鐵衣笑道:“不必說這些客气話了,過去老久的事啦,對了,你來找我,總不會是為了提一提當年的那樁遇合吧?”
  閃到窗前叢兆极其小心的探首外面張望了一下,然后一又轉了回來,神色异常凝重……
  燕鐵衣拉了一把椅子自行坐下,同時示意叢兆也落坐,他平靜的道:“你放心大膽的說吧,有什么事,我會替你擔待,再說,我坐在這里,任什么人接近到房外丈許之內,都逃不過我的耳目!”
  叢兆連聲應是,正襟危坐,語聲低沉:“大當家,我是從‘常德’那邊來的,表面上是押運一批紅貨走向‘濟南’,實則是為了暗里連絡這一帶地面上‘紅綢幫’与‘黑峽派’的人,准備聯合他們共同起事--。”
  燕鐵衣微微皺眉道:“起事?起什么事?”
  叢兆聲音更低:“扳倒‘青龍社’,吃掉‘青龍社’各地的堂口!”
  心里不由一惊,但燕鐵衣表面平穩如故:“為什么要扳倒我們?”
  叢兆苦笑道:“因為另有一股力量要延伸過來--換句話說,有一股极大的勢力想要取‘青龍社’如今的地位而代之……”
  點點頭,燕鐵衣道:“嗯,這卻不失是個很好的理由。”
  叢兆謹慎的道:“這件大事,業已暗里籌划了很久,最近半個月來方成定局,且已有了确實的行動及步驟目標,只待其餘几個組合的答覆肯定,便可立時舉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分頭猛扑‘青龍社’及其所屬……”
  燕鐵衣緩緩的道:“有這個膽量,具這种魄力,更且擁有雄厚威勢及組織手腕的主儿是誰?”
  吞了口唾液,叢兆嗓子有些沙啞:“‘大森府’……”
  表情變得嚴肅了,燕鐵衣道:“‘中州宰’駱暮寒?”
  叢兆几乎微顫的道:“正是他!”
  江湖上,有几個聲威最隆,勢力最大的組識分峙南北,各自稱雖,“青龍社”無疑是其中之一,但是,湖北常德的“大森府”亦堪可并肩相比,“大森府”是兩湖一帶首屈一指的武林組合,隱隱被黑白兩道奉為宗主盟首,“大森府”在當地的威信聲勢,就如同“青龍社”在北六省一樣的喧嚇,“中州宰”駱暮寒為“大森府”“府宗”,也就是一府之主,無論其武功、智慧、計謀、以及魄力,俱乃超群拔萃,難做雙選,手下戰將如云,謀士如雨,實塌實的一位雄霸天下的人才之一,他有這個擴展的力量,更有囊括他人基業的野心!
  這些內情,這种情勢燕鐵衣自然十分明白,這須臾間,他的心情沉重起來了,他知道他將要面對的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敵手,會是一個何等強大凶悍的敵手,設若真到了兩軍對陣的那一天,憑雙方的實力与決心來做殊死之戰,其后果之慘烈乃是可以想見的,這乃是一場或多場的硬仗,而且,必不可避免其殘酷与血腥的事實,那种事實,該又是如何怵目心惊,神鬼皆泣!
  叢兆艱澀的又接著道:“此外,‘天森府’除了聯合一干別的幫會,最重要的臂助乃來自‘金剛會’,‘金剛會’的龍頭,‘八臂韋陀’蒲和敬已誓傾全力支持‘大森府’北進之舉,大當家的一定曉得,‘金剛會’的實力也是相當堅強的……”
  燕鐵衣陰沉的道:“我還知道駱暮寒与蒲和敬是八拜之交的結義兄弟!”
  叢兆吶吶的道:“此場災變一旦發生,勢必血流成河,尸積如山……‘青龍社’雖然力量雄厚,措手不及之下,怕也難免吃虧……”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叢兆,除了‘大森府’,‘金剛會’,還有那些幫派加入他們這個行動?
  叢兆也連忙起立,道:“据我所知,南邊的‘千人堂’,‘采花幫’,‘力家教場’全加入了,靠北邊,‘紅綢幫’可能也會參与,但‘黑峽派’方面則未敢斷言,我這一次來,就是跟著‘大森府’的耿清耿三爺來同他們再做商議,進一步的勸說他們入伙……”
  燕鐵衣雙眉微皺,道:“‘大森府’的力量我知道,‘金剛會’亦不可輕視,其他如‘千人堂’,‘采花幫’,‘力家教場’等組合卻無甚惊人之處,构不成太人的威脅,倒是這邊的‘紅綢幫’与‘黑峽派’相當有點基礙,一旦淪為敵助,我們非但壓力頓增,更且腹背遭擊了,卻不能不預做防范……”
  叢兆忙道:“大當家的,越早准備越好,怕事遲則不及……”
  歎了口气,燕鐵衣道:“真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況且這一次的浪游,更要比上一次的更來得洶涌險惡,才解決了一個陰在暗處的‘大幻才子’,‘中州宰’駱暮寒卻又挾著浩浩之威硬生生當頭壓來了……”
  叢兆苦笑道:“大當家豪膽鐵腕,智勇雙全,我以為必能予‘大森府’以迎頭痛擊,使‘青龍社’化險為夷……”
  燕鐵衣道:“兩軍一旦對疊,沖殺展開之際,‘青龍社’力抗如此強敵,說實話,胜券能否在握,确實難以斷言--,不過,但愿如此吧……”
  叢兆懇切的道:“大當家,往江湖上混生活,這樣的事情几乎是無法避免的,爭奪与侵占,貪婪和殺戮便往往組成圈子里的全部內容了……‘青龍社’基業大,財源足,自是樹大招風,惹人覬覦,但再怎么說,總也不能任人宰割,予取予求啊,咱們不唾涎人家的地盤,同樣也不允許人家騎到咱們頭上來……”
  深沉的一笑,燕鐵衣道:“說得對,叢兆!”
  忽然,他又异常關切的道:“對了,你溜到我這里來示警,乃是极其危險,叢兆,這樁事嚴重万分,若叫他們知道你泄了底,只怕對你就大大不妙了……”
  叢兆忙道:“大當家放心,這個嚴重性我當然清楚,不會讓他們怀疑到我身上的--我們一行三人北來,以‘大森府’的‘疤頭煞’耿清為首,如今他們還在七十里外的‘白馬集’上,我是以探訪一位故友為名藉詞溜出來的,說好明天一早回去,他們再怎么也不會連想到我是來向大當家通報消息的……”
  燕鐵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叢兆道:“很簡單,我在路過前面‘和家圩’打尖的時侯,抽空潛至那里的一家染坊找著了社里派在那儿主事的一位‘鐵手級’的老哥探詢消息--他叫黃忱,与家兄是素識,找他,也是家兄事先交待的,我一說明身份來意,黃老哥立即告訴我今天大當家要來‘九同鎮’喝籌酒的事,我一琢磨時間路程,便在到達‘白馬集’住店的空檔里溜出赶來,到了這里,要打听大當家的落腳處就很容易了……”
  燕鐵衣笑道:“不錯,我行蹤所至,‘青龍社’當地二百里內的各堂支壇,全都會有通報送達,以便候命應遣,你倒找對人了!”
  叢兆又道:“我來到這里之后又不敢現身,只好躲在鎮外,一直到黑了天才跑進客棧里隱伏于大當家的廂房左近,等得好心焦,我深恐大當家的今晚不回來就坏事了,胡府上人多品雜,我也不便插入,否則一個泄了底,便全完啦……”
  拍拍叢兆肩頭,燕鐵衣誠挈的道:“干得好,叢兆,同時也更要小心自己的安全!”
  叢兆笑道:“大當家釋念,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這是玩命的事,所以我一舉一動都已加意謹慎,步步小心了……”
  燕鐵衣忽道:“你和‘大森府’又是什么關系?怎么會加入他們的?”
  有些尷尬的漲紅了臉,叢兆道:“回稟大當家,說起來慚愧,還不是為了混碗飯吃?起先,在五年以前,我進入‘大森府’,只是做一名幫閒,平時替他們跑跑腿,領几兩銀子零花,后來辦了几件事,湊合著沒出紕漏,他們才好歹注意到我,這三年里已算是‘府衛’了,所以‘府衛’就是‘大森府’的硬把子名稱,我是府里中堂所屬……”
  燕鐵衣道:“為了我們的安危,卻累及你背叛了你的組合,叢兆,實在也苦了你,難了你……”
  叢兆一臉正气,凜然道:“大當家是家兄的救命恩人,小的又是家兄扶持攜帶的,沒有大當家即沒有家兄,沒有家兄何來小的?此恩此德,重逾山,深似海,粉身碎骨難以報還,今天小的盡不上別的力,通風報信若再遲疑,不要說小的自己失去立場,忘恩負義,就連小的家兄也斷不會饒恕小的,為了大當家及‘青龍社’,小的拚了不吃‘大森府’這碗飯,拚了背個臭名,甚至不惜舍此性命,也要替大當家一效棉薄!”
  燕鐵衣又是感動,又是嘉許的道:“好,叢兆,大德不言謝,你如此的忠肝義膽,如此不顧危難的成全我們,這份情,我燕鐵衣及‘青龍社’上下俱皆鏤骨銘心,將來,待此事過去,若‘青龍社’尚能幸存,有我們的就有你的!”
  躬身施禮,叢兆誠惶誠恐的道:“在大當家道几句話,我叢兆已死而無憾!”
  燕鐵衣搓搓手,道:“目前,你務必隱匿身份,切切不可露了底細,于你本身的安全,于我們异日消息的傳遞,都有莫大的關系……”
  叢兆道:“我明白,大當家。”
  燕鐵衣考慮周密的問:“他們那邊有人知道你哥哥同我的淵源么?”
  搖搖頭,叢兆道:“沒有人曉得,家兄八年之前退出江湖,早已隱姓埋名,不做复出之想,道上記得他的朋友已是少之又少了,且小的進入‘大森府’又是家兄退隱三年以后的事,更少有人知道小的還有一位兄長,日常小的也從未提及,便算他們偶而得悉的小有位兄長,也不會連想到就是‘賽燕子’叢鴻,既便猜到是他,亦斷不可能發掘大當家与家兄的那段往事,時間太長久了,而當年与家兄結怨又被大當家施以痛懲的‘百刃庄’更遠在滇池,八年以過,人事變遷甚大,就更難透露出什么傳言來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百刃庄’倒不必憂慮,昔年我出手救你兄長之際,并未報名,他們极少可能想到是我,就算你哥哥,也是我救了他之后的第三天才曉得我的身份。”
  接著又點點頭,他續道:“由你方才所言,業已看出你對這一層上早經留意,很好,以后言談舉止,更須謹慎,稍一疏忽,便將招至殺身之禍,千万小心!”
  叢兆恭聲道:“是,大當家。”
  略一沉吟,燕鐵衣道:“這件事,与你今夜來此傳警的行動,令兄全知道?”
  叢兆頷首道:“家兄不但知道,更且代小的拿了許多主意,并一再交代小的盡速赶來向大當家密報消息。”
  燕鐵衣感慨的道:“八年了,你令兄仍然記著那一段過往的友誼,他真是個有正義感,重交情的血性漢子……”
  叢兆垂著手道:“只怕報不了大當家的恩賜于万一……”
  燕鐵衣攤攤手,道:“自己人,你說得太客气了,你兄弟這樣豁命相讓,報不了你們恩德的人恐怕是我呢……”
  猶豫了一下,叢兆問:“大當家的准備如何應付這個局面呢?”
  背著手蹀踱几步,燕鐵衣沉重的道:“我尚未決定。”
  叢兆低聲道:“‘大森府’他們既然廣結盟援,暗集幫手,大當家又何妨如法泡制?”
  燕鐵衣輕輕一歎,道:“這一層我也想到了,但如此一來,雙方在大張旗鼓,各邀盟助的情勢下,便更加無可避免要爆發連串血戰,一待揚刃縱騎,則必橫遍野,血腥漫天,人命財物的損失,越將無可估量了……過份的殺戮与犧牲,總是有干天和,內疚神明的,就像我們身處于這种圈子里的人來說,也永不會覺得習慣……”
  叢兆擔憂的道:“大當家悲天憫人,所見甚是,不是,大當家有息事容讓之心,對方卻毫無成全長協之意,他們不覆傾‘青龍社’是斷不會干休的……”
  燕鐵衣道:“所以,我總想能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應付,既無須大量流血,又可以化解阻遏,這場天大的危机,如比,乃是最适當不過的了……”
  乾笑著,叢兆道:“只怕不容易呢……”
  燕鐵衣道:“當然,我也知道不容易,可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好歹盡力朝這方面去做,最后若是不行,至少我也問心無愧了,我的原則是--不到無以為繼的絕望關頭,絕不全面交戰!”
  叢兆急道:“但是,如果非打不行了呢?”
  幽幽的,燕鐵衣道:“假如真是非打不行了,也就是到了我們容忍的最大极限了,那時,‘青龍社’自當全力以赴,生死不計!”
  望著桌上搖曳的燈光,燕鐵衣童稚般的面龐上陰晴不定,光影的動湯映得他的神情起了一种怪异的明暗變幻,以至他童稚般的臉容便摻雜進某些特殊的,這般酷厲又寒凜的韻息了……
  叢兆感染了燕鐵衣身上所散發由來的酷意,不禁微微有些顫栗的反應,他急忙輕咳几聲,囁嚅著道:“大當家,若是無事吩咐,小的想就此告辭了……”
  神色變得緩和了些,燕鐵衣平靜的道:“叢兆,你回去之后,請隨時將對方的情形以你認為長快,最牢靠的方法通知我們或我們的任何分支堂口,有關‘紅綢幫’及‘黑峽派’的反應我們也急須明白以定對策,另外,我再叮嚀你--小心自己。”
  微微躬身,叢兆道:“大當家不用記挂小的,小的自會謹慎行事,并隨時將他們的行動消息或一般情態設法傳遞過來為大當家參酌……”
  點點頭,燕鐵衣道:“至于我們這邊的應對之策,你則無須顧慮,我自會安排一條妥貼卻敵之計,到時侯,你會知道的……。”
  叢兆道:“小的先預祝大當家旗開得胜,小的就此拜別!”
  他剛轉身,燕鐵衣忽然又叫住他:“叢兆,你的鼻梁--是否受過傷?”
  伸手摸著鼻梁上凸出的骨節,叢兆苦笑道:“是的,大當家的觀察好仔細,我是在前四年与人一場沖突中吃對方打傷的鼻梁,這骨脊當時便突了出來,至今也長不平了……”
  燕鐵衣道:“假如你這鼻梁未會易形,方才我一見就會認出你來,也不必再煩你自己通名報姓了……”
  叢兆道:“小的鼻骨受創之初,連小的自己見著自己的模樣也覺得怪別扭……”
  笑笑,燕鐵衣道:“好,你去吧!”
  當叢兆离開之后,燕鐵衣獨自坐下,面對孤燈熒熒,思潮紛亂如涌,這場即將來臨的災禍,該怎么去應付呢?該如何在犧牲的最小限度內去應付呢?
  今夜,他知道,是再也睡不著了。
  燈光昏黃里,燕鐵衣一時坐下,一時站起,反覆思量著解危渡厄之計,他不希望大量的流血,更不顧眼見漫天的烽火燃紅了半天,他巴盼著有個适當的法子來解決這場在他看來突兀十分的禍患……
  心里苦,情緒更煩,更躁。
  江湖上的日子果真是這樣的難以挨過么?即使像他此等的霸主豪雄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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