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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毒攻毒 鴛夢成幻


  易重云此言一出,不但把他的兩個儿子惊得目瞪口呆,就連易秋盈与小真也顫抖悚栗,惶恐無比,因為易重云的這一番咆哮,豈不是明著表示他并沒有贏?比試過招,只有兩种結果,非胜則敗,易重云既然揭示了他未能取胜的真相,剩下的,不就只有那個“敗”字了么?
  大廳中,只有賈標,諸生長,与那白衣人三個是心中有數的,而他們業已顯露了他們的反應--沉默。
  這時--
  燕鐵衣走上几步,向易重云長揖道:“比武過招,原不在胜負之分,或為互磋所學,或為彼此印證,似方才情景,也只是在下受罰過關而已,此關渡否,全在前輩,高下強弱,倒不必明揭人前!”
  拄刀身前,易重云突然大聲道:“小子,你是誰?”
  燕鐵衣略一猶豫,遲緩的道:“前輩,有此必要么?”
  易重云紫气罩臉,目光如炬,他厲聲道:“當然有此必要,我栽筋斗,至少也該知道栽在誰的手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輕咳一聲,燕鐵衣道:“我姓燕,名叫鐵衣,燕鐵衣。”
  猛然退后一步,易重云脫口惊呼:“梟霸!”
  賈標与諸生長也不由臉色大變,面面相覷--賈標更喃喃的道:“皇天……‘青龍社’的魁首……”
  白衣人一听到燕鐵表的万儿,更是惊惶震動,心湯神移,緊張得几乎連個手腳也不知該往那里安排是好了。
  急促的喘息著,易重云宛似不胜負荷的道:“怪誕怪誕,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居然會一北一東,兩霸聚頭,只是……卻聚晚了十多年啊……緣份么?气數么?太想不到了……”
  走前几步,燕鐵衣懇切的道:“前輩請容我致上最大的歉意与憾意,我原不該來打扰你退隱后清修的歲月,更不該侵犯小姐的安宁,但我迫于事實,勢非得已--我不能不救我手下的命!”
  易重云深深的望著燕鐵衣,表情轉變得有些古怪:“可笑,我還一直稱你為小友,屢番呼你為小子,更以為你或許是塊可以造就的材料,那里知道你竟是燕鐵衣,中土北六省的綠林首腦,名震山岳的‘梟霸’,你与你組合的聲望,威儀,潛勢,比起我‘血角旗’的全盛時期猶更要超越,今天,證明了你本人的才能亦駕凌在我之上,我是老眼昏花了……把一條人中矯龍看做了蜿蜓在地的草蛇!”
  燕鐵衣直誠的道:“前輩過份高抬于我了,只請前輩恕過魯莽之罪,我業已感激無限……”
  神色頓時舒朗--快得就像一陣狂風卷掃了滿空的陰霾,易重云回手將刀交給賈標,他展開雙臂,伸向燕鐵衣:“好小子,老弟,我還是要叫你一聲好小子,直是個好小子,輸在你手里,也不算丟人,呵呵,因為你一直便比我混得強,長江的后浪果直推前浪啊,來來來,讓我結結實實的擁抱你一次!”
  燕鐵衣迎上前來,易重云搶前一步,就在他移動的時候,腳底那雙原本十分堅牢的薄底靴竟然張開了口,自靴頭一直裂到靴跟,舉步之間呼嗤呼嗤直風--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易重云用力拍著燕鐵衣肩頭,大笑道:“老弟,我還得多謝你那十字形交叉劍法下的包涵哩,要不,我只是搗穿你的肩,你卻早就削掉我的兩只腳啦!呵呵,靴底留情,風涼風涼……”
  燕鐵衣笑道:“是前輩承讓!”
  挽著燕鐵衣歸座,易重云高聲嚷道:“老弟,年紀輕輕,別學得這么虛情假意,得跟我老頭子學學,來呀,你們通通過來,我要正式替你們引見‘青龍社’的魁首,北六省綠林道的盟主,鼎鼎大名的‘梟霸’燕鐵衣!”
  于是,大伙都走了上來,小姐丫環是不必再介紹了,賈標,諸生長,易力行,易履行等一一通名報姓之后,那白衣人卻正在偷偷溜向門外!
  一眼瞥及,易重云怒沖沖的大叫:“瞿奇……你這兔崽子要往那里去?怎的這般沒有規矩、不識禮數?你是要丟我的人還是丟你叔叔的人?貴賓面前竟然此鬼祟!”
  “瞿奇”這兩個字甫一入耳,燕鐵衣即時一怔,他目光一轉--可不是,那白衣白巾的瘦高個子,剛剛又是窘迫,又是惶恐,宛若在逼他上吊似的那般艱辛的轉過身來。
  白衣白巾,身材高瘦,玉簪束發,容貌端正,左眉中間有兩條橫切的斷痕,這人的名字叫瞿奇,所差的就是一頂青竹笠,燕鐵衣知道,天下不會同時有兩個形狀如此相似的人,這叫巧么?世間事可就真的巧得令人不能置信呢,盜“龍鳳鐲子”的人竟會在此地發現!
  磨磨蹭蹭,彷若舉步万鈞般沉重的挨了近來,瞿奇是滿臉的焦急加上滿臉的慌張,他不敢正面朝向燕鐵衣,羞羞慚慚的垂下視線。汗水業已滿了一頭!
  易重云大喝道:“向燕大當家的通名請安呀,你平時的精明老到都跑到那里去了?別以為你在江湖上已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比起人家燕大當家的來,可是描也不用描了!”
  瞿奇似是十分敬畏易重云,他不敢違抗,卻低下頭來沉沉澀澀道:“在下瞿奇,謁見燕大當家!”
  赶忙還禮,燕鐵太和煦的道:“不敢,瞿兄西塔貴手,指上稱絕,銅尺留功,更是駭俗,我真是大大的見識了!”
  机伶伶的一哆嗦,瞿奇赶忙用一种祈求的眼光望著燕鐵衣,呼吸急促的道:“大當家的素來仁厚寬大,這里瞿奇要先表欽服,再表感謝!”
  沒有听出他們雙方的問答乃是“大軸子套小軸子--畫(話)中有畫(話)”易重云笑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人家燕老大在夸你那‘白虎指’的功夫,卻也不知道謙讓几句,反倒扯上什么‘仁厚寬大’來了,媽拉個巴子,真是不知所云,牛唇不對馬嘴!”
  燕鐵衣溫和的道:“瞿兄太客气了,其實無須如此,只要瞿兄愿意結交,我倒十分情愿和瞿兄不做冤家做朋友。”
  話中暗含之意,瞿奇肚里雪亮,他感激异常道:“在下當然愿意和大當家的做朋友,承蒙不棄,在下刻骨難忘!”
  燕鐵衣是暗示對方,只要把“化敵為友”的阻礙撤除,即可替他掩遮少許,并不再追究--瞿奇精明無比,何嘗不知道這個意思?又何嘗不知道那“化敵為友”的障礙乃是他在“仁德村”季家劫去的一對“龍鳳鐲子”呢?只要奉還這對“龍鳳鐲子”,燕鐵衣就會和他“不做冤家做朋友”了。
  兩人打著啞謎,怎么回事只有彼此心中有數,因為僅是“點”到為止,其他任何人都沒听出什么不對來,這時易重云又道:“老弟,我們言歸正傳,明天一早,你帶秋盈同小真去,我們全班人馬尾隨于后,等到那草藥郎中替你手下療完了毒,我們再上前接人!”
  燕鐵衣連聲稱謝,同時又表明了不希望傷害洪坤的意思,易重云好歹總算答應下來,卻問他熊道元受傷的經過--燕鐵衣深恐這位老紅胡子動了气憤要拔刀相助,便三言兩語謊瞞了過去,他不愿破坏易重云宁靜的退隱生活,更不愿為了他与“祁家堡”的事而使易重云或他的家人遭受傷害,而燕鐵衣明白,他和“祁家堡”的糾葛,只要一旦加入了第三方面,便必然會鬧得流血搏命,干戈大起的,這在他來說,實在沒有必要。
           ※        ※         ※
  天還沒亮,燕鐵衣便偕同易秋盈与小真离了“秀樓山”,直放“青木溝”。
  易重云父子三人,賈標,諸生長,加上瞿奇等共計六個人,便遠遠跟從在后面。
  在燕鐵衣出發之前,瞿奇便找著一個不為人見的机會,悄悄將一具內藏那對“龍鳳鐲子”的小錦盒交給了他,同時,瞿奇也一再摯誠的表示了他的感激与愧疚--原來,瞿奇強劫這對“龍鳳鐲子”的動机,果然是在那小鎮的酒樓上,竊听熊道元談話時興起的,他尾隨著跟著下樓,又避在一邊眼見燕鐵衣与熊家兄分手,然后,他隱在熊家兄妹附近,知道他們要雇車來回“仁德村”,這就夠了,“仁德村”好打听,村子里姓季的只有一家,所以他找上門去很容易,而得手卻更容易了。
  瞿奇去強劫這雙“龍鳳鐲子”,說起來,也是為了想贈送給一個人--易秋盈,瞿奇的一位堂叔,与易重云是多年的摯交好友,他又是從小頗得易重云賞識,雙方是世交,又可謂通家之好來往得密切了,瞿奇便深深愛上了易重云的女儿秋盈,而他對秋盈的感情,易重云也十分了解,但這位老紅胡子卻從未表示過什么意見,既不反對,也不贊同,達練世故的瞿奇知道,他這位老伯是在對他觀察和考驗,從而決定女儿的終身。
  追求易秋盈的少年儿郎卻非止瞿奇一人,另外尚有兩位,家里都与易重云同樣有著深厚的世交淵源,而他們本身的條件也不差于瞿奇,于是,此中便自然發生了競爭,瞿奇也就更加深了討好易秋盈的念頭--這對“龍鳳鐲子”的不幸便發生了。
  瞿奇干下的這樁事,卻不是易重云父女所知道的,非但大大違背了易重云最為注重的“祖宗規矩”--捻股子或走單的強索,一旦退隱,本身及隨追的下屬人等俱不能再做“買賣”--而易秋盈尤其憎惡這類強索豪奪的罪行,此事如果一旦被易家父女查覺,瞿奇竟將鵠靶扣在了燕鐵衣的頭上,更被燕鐵衣踩穿了內情找上門來,則瞿奇与易秋盈的好事立即告吹不說,他自己更免不了受到嚴懲,如此一來,他就整個儿完了。
  燕鐵衣只在暗里收回這對“龍鳳鐲子”,不但不將其中的內幕拆穿,更幫瞿奇代為掩隱,這分德意瞿奇如何不感激涕零,刻骨銘心?休說尚有易家父女的顧忌在,便僅有燕鐵衣追逼臨頭的麻煩,也就夠他天涯奔逃的了,如今,燕鐵衣便在淡淡數語之中,全替瞿奇解除了這重災難。
  鐲子是“完璧歸趙”了,瞿奇的感覺如釋重負,他暗自慶幸的有兩件事--一是遇上了燕鐵衣這种寬宏大量的“對頭”,另一樣,就是幸虧他在昨晚才剛赶到“秀樓山”,尚未及伺机向易秋盈“獻寶”,否則,兩端缺一,他就會吃不了,兜著走,不去吊頭也要吊頸了……。
  瞿奇那天在小鎮的酒樓上,并不知道燕鐵衣就是名鎮天下的“梟霸”,如今,他知道了,卻深深感到“梟霸”并不似外傳的那樣凶狠冷酷,相反的,更竟如此仁慈敦厚,通情達理,簡直是位“活神仙”了……。
  于是,他徹底的向燕鐵衣傾訴了一切,而燕鐵衣也寬恕了他--心里有個想法燕鐵衣不曾出口,他覺得,這位“西塔派”的俊彥人物,倒是与易秋盈足堪匹配,郎才女貌,珠聯璧合。
  現在,燕鐵衣已來到了“青木溝”,村頭上的几株合抱大槐樹在望了。
  他制造了一點效果--讓易秋盈主婢自己將身上衣裙無傷大雅的撕碎了一點,把秀發弄得蓬松散亂,另抹了些灰沙在她們的臉上,然后,他下了馬后一再抱歉的將這兩位美人儿困了起來,讓她們一起擠在鞍上,他自己則牽著韁繩,閒閒走近了洪坤的竹篱矛舍。
  此時,天朦朦亮。
  “哎呀”一聲推開了篱門,燕鐵衣行至階前,低沉的叫:“洪坤,洪坤,我回來了。”
  但是,屋里卻沒有聲響,沒有動靜。
  湊到堂門傍邊,燕鐵衣又略略提高了嗓音:“你睡死啦?洪坤我回來了,你還不赶快出來接人?”
  里面仍然沒有反應。
  燕鐵衣心里又是疑惑又是惊恐--他生怕熊道元出了事--一腳踢飛門扉,卻在那扇陋門“碰”的一聲往后開啟之際暴閃而入?
  房中一燈如豆,顯得有些陰沉晦暗,但是,在那晃搖明滅的朦朧微光下,卻可以看清牆邊怕榻上躺著的人--不錯,是熊道元。
  急步上去,燕鐵衣仔細探視自己這個心腹手下,熊道元已改成仰躺的姿勢,身上還蓋了床薄被,面孔仍然烏紫腫脹,神智依舊昏沉不醒,但是,呼吸之間,卻似乎暢順了許多!
  很顯然的,洪坤已經依諾給熊道元服過壓制毒性,延緩毒發時間的藥物了!
  燕鐵衣剛剛舒了口气,尚不及有進一步的舉止,耳朵里已突然听到竹篱外面傳來几下細碎輕微的聲響--似乎有人掩到載著易秋盈主婢的那匹馬儿旁邊了。
  于是,快得和進屋時一樣,燕鐵衣偏身掠出,往空一個翻彈,“呼”的一聲便已落到馬匹之側,行動疾如電閃!
  一條黑影正從馬尾后面繞到馬首之前,好像在仰著頭辦認鞍上的兩個女人,而易秋盈同小真在受惊之下的呼叫聲猶未出口,一泓秋水也似的冷燦劍鋒已那么悄無聲息又平穩准确的擱上了黑影的后頸!
  突的窒噎一聲,那黑影身子一僵,腦袋挺著不敢稍動,口中卻駭然急叫:“誰?是那一個在惡作劇?快把這玩意拿開,這可是會傷人的哇。”
  哈,竟是洪坤的尖細嗓門!
  手執劍柄,紋風不動,燕鐵衣冷冷的道:“洪坤,你在和你那一個祖師爺逗耍子,尋開心?”
  那黑影果然是洪坤,他急切的道:“是燕老大嗎?我就正在通宵未眠的等著你來呀,怎么說是尋開心呢?”
  燕鐵衣陰森的道:“為什么不在屋里等?卻鬼鬼祟祟跑到外面探頭探腦?洪坤,我看你是活膩味了!”
  一面說,架在洪坤后頸上的冷銳劍鋒便微微往皮肉里按了按!
  怪叫起來,洪坤雙手連揮:“燕老大,燕老大,你手腳輕一點,輕一點呀,這鋒口業已切進內里啦……你別誤會,我絕沒有一星半點歪心意,我只是等得煩了,出來逛一下。”……”
  哼了哼,燕鐵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花巧,洪坤,你故意隱在外面,以便窺探我是否擄劫了你所要的人回來?若然,你或許依諾而行,反之,你就想變卦了,是不是?”
  洪坤滿頭大汗的道:“直是黑天的冤枉呀,燕老大,我只不過逛了一圈回來,沒看見你,卻發現了這匹馬拴在篱外,鞍上影綽綽的像是有人,我起了好奇心,湊近來想看個明白,不料你卻突然出現,又用這玩意擱上我的脖子,燕老大,你幫幫忙,行行好,收起家伙,要不,稍一疏忽,這利的鋒口子就入肉三分啦!”
  “錚”一聲脆響,燕鐵衣收劍入鞘,厲聲的道:“洪坤,你下一次如果再這么鬼祟,就別怪我的劍不留人!”
  洪坤急急轉回身來,一邊伸手撫摸自家后頸,一邊如釋重負的道:“天老爺,你真叫心狠手辣啊!”
  冷峭的,燕鐵衣一指鞍上,道:“人替你帶來了,洪坤,下一步就看你怎么向我交待啦!”
  大言過望,洪坤一雙眼珠子都像要凸出眼眶似的,瞪著馬鞍上并擠在一起的兩條身影,他咽了口唾液,迫不及待的道:“你不是誆我吧?燕老大,方才天光晦暗,黑忽忽的看不真切,還沒辨清那馬上人的模樣儿,你就几几乎嚇破我的膽啦!”
  燕鐵衣硬板板的道:“現在去看。”
  匆匆轉身,但轉到一半,洪坤已驀的一頓,他望著燕鐵衣,狐疑的道:“燕老大--怎么鞍子上有兩個人?我說的只是一個……”
  燕鐵衣惡狠狠的道:“另一個是易秋盈的婢女小真,她們倆一向形影不离,我總不能搶來一個,留下另一個向易重云去告狀吧?”
  連連點頭,洪坤恍然道:“對,對,對,看我這腦筋,秋盈是和她的那個丫環小真十分親近,情同姊妹……這樣正好,有她陪著,也免得秋盈將來日子過得寂寞……”
  一口一個“秋盈”,洪坤的這股子肉麻,把燕鐵衣弄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啼笑皆非的暗里搖頭,心里想:這樁事到今天就為止了,那還有什么“將來”?
  洪坤借著微曦的天光,仰首仔細辨認鞍上的易秋盈--易秋盈也十分合作的低下臉來讓對方更容易看清,小真卻不斷的咕嚕咒罵著!
  猛的跳了起來,洪坤就像瘋子一樣手舞足蹈,歡欣欲狂:“不錯不錯,一點不錯,是她,是她啊,是我的心藥,我的心上人,我的心肝呀,是我的秋盈,小秋盈啊。”
  燕鐵衣冷然道:“另小帳加一,綴上了她的婢子小真。”
  沖到燕鐵衣面前,洪坤又是打躬作揖,又是呵腰拱手,一付“感激涕零”之狀:“多謝多謝,真是多謝,燕老大,你功德無量,恩同再造,你是我的大恩人,是我再生的爹娘呵,我不知道該怎么報答你好。”
  燕鐵衣無動于衷的道:“不必報答,只不要忘記你允諾過的相對條件便行--我的兄弟仍然處于危難之中。”
  洪坤恨不能剖心以示:“你寬怀,燕老大,包在我身上!”
  說著,他一頭掠了過去,小心翼翼,如獲至寶般將易秋盈与小真次第接下馬背,一面手忙腳亂的為她們拂灰塵,松綁解困,一邊心疼不已咕嚕著:“唉,這是干什么?對付兩位小姐竟恁般殘酷粗暴?我的天,困得這么緊法,一定把肌膚磨破,血脈都阻滯了!”
  易秋盈垂首無言,竟無反應,小真卻怒目蹬視著洪坤,一付咬牙切齒的模樣。
  燕鐵衣冷冷的道:“不要得了便宜賣乖,洪坤。”
  只當沒有听見,洪坤向著易秋盈脅肩諂笑,极其阿諛的放軟了腔調:“易小姐,小秋盈,實在對不起,害你受了這許多苦,原諒我實在想你想得快發瘋了,真是魂縈夢系,刻骨鏤心啊……小秋盈,你的影子像生了根一樣扎在我的靈魂深處,拔不掉,揮不去,你就是我的命,是我的一切,再不能得到你,我就只有死--孤伶伶的死,凄惶惶的死,不瞑目的死啊!”
  易秋盈滿面飛紅,羞不自胜,窘迫得就差一點找條地洞鑽進去了!
  跺跺腳,小真尖叫:“姓洪的,你這是做什么?污言穢語的滿口胡說,把肉麻當有趣!”
  以手撫心,洪坤不聞不問,恍若痴癲了一樣,向著易秋盈几乎就跪將下去:“小秋盈,姓燕的奉我之命而去請了你來,他的粗魯處我自會加以嚴懲,但你卻不要因為我以這樣的方式得到你而生我的气,小秋盈,我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因為再見不到你,我就要瘋了,要狂了,要死了……小秋盈,我會向你保證,我會全心全意的來愛你,我會用全生命來疼你,我要滿足你所有的欲望,甚至你要摘天上的星,水底的月也行……小秋盈啊,我們未來的可子是美好的,未來的生活更是充滿樂趣,洋溢幸福多彩多姿的,叫小真陪著你,讓我們共同組織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家。”
  易秋盈羞得差一點就要拔腳逃走了,她用手撫著臉,只能抖著聲說一句話:“不要這樣……請不要這樣……”
  小真摟著她的主人,嗔目切齒道:“洪坤,你不要臉透了!”
  洪坤靠近一步,是那种夸張喧染的痛苦表情:“小秋盈,你听我說,我!”
  冰冷的劍鋒又在這時貼上了他的后頸……部位正好吻合方才的痕印,是燕鐵衣嚴酷的語聲:“留著這些話等以后再說,洪坤,日子長著,夠你慢慢夾磨的,現在,不要耽擱我的時間……快進去把我手下的毒傷根治!”
  机伶伶的打了個冷顫,洪坤這才清醒過來,他雙手急搖,慌張的道:“行,行,行,燕老大,我這就去,請你把家伙拿開,這不是說笑的事呀!”
  燕鐵衣收了劍,洪坤先殷勤的像巴結皇太后一樣,將易秋盈主婢兩人送進了茅舍的側間安頓好,然后,又小心的鎖扣上門,這才開始在燕鐵衣的監視下為熊道元療治積毒。
  就在方才洪坤送易秋盈与小真進房的時候,燕鐵衣已注意到那間大概原是洪坤自家臥室的小房間里,已收拾的乾乾淨淨換上了新被新褥,倘擺上了兩瓶鮮花,但是,唯一的那扇窗戶也加上了鐵柵!
  不禁暗中冷笑,燕鐵衣知道洪坤早就作了准備,還是軟硬俱兼呢,怕就怕他這場美夢將醒得快到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程度!
  經過了一個多時辰,當天色大亮,洪坤已然完成了他全部的工作,但形色卻已相當疲乏了。
  燕鐵衣急問:“如何?”
  得意的一笑,洪坤嗓門更形尖銳:“如何?燕老大,我的醫術還錯得了么?我向你擔保能治得好熊道元的毒傷,就一定會將他治好,現在業已盡除他体內積毒,并且加強了保元固本,順气和脈的藥力,此外,我也用了清涼熱的藥物,使他在更覺舒坦中越快縮短痊愈的日期,我可以大膽的說一句,最多不用十天,他即將康复如昔,健壯似頭大公牛了!”
  燕鐵衣板著臉道:“你沒有故意喧染夸大吧?”
  洪坤像受了莫大侮辱一樣怪叫起來:“這是什么話?不相信你自己看,燕老大,你殺我的頭都可以,若是怀疑我的醫術我可忍受不了,我可以用性命向你保證熊道元的康复!”
  注視著熊道元,燕鐵衣終于放心了--現在,熊道元的气色已大异先前,浮腫消失了,烏紫盡褪,不但呼吸平靜安詳,甚至臉上的表情都舒坦許多,所遺下的中毒殘跡,只是那一抹倦怠一絲憔悴而已,燕鐵衣對岐黃之道并無深研,但是,卻也略識皮毛,至少一個病人气色上所顯示的好轉与惡化,他還分得出來,此刻,熊道元的情況正在大大的好轉中。
  笑笑,他平和的道:“隨便問問,何須如此大惊小怪?我關心我的手下,總沒錯吧?”
  一邊在收拾各項用過的藥物器具,洪坤邊不大耐煩的道:“好了,燕老大,我們各得其所,各還其愿了,如今,也到了應該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燕鐵衣笑道:“這么快就要赶我走?你可真是無情無義,過河拆橋呀,常言道:新人進了房媒人扔過牆,尊駕如今連房尚未進,就要將我這做媒的一腳踢開了!”
  敏感的“虎”然轉身,洪坤憤怒的叫哮:“你想怎么樣了,要毀諾食言么?我告訴你,我早已書就函帖一疊,交予我的徒弟,只要我一旦遇害,他即將遍投江湖,四撤武林,揭穿你毒辣無信的陰謀!”
  聳聳肩,燕鐵衣道:“別這么緊張,我言出必行,絕無反悔,走就走吧,你卻犯得上這般大惊小怪?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一指門口,洪坤尖聲道:“走,快走,背著你的這個累贅,現在就走!”
  歎了口气,燕鐵衣言不發的過去背起熊道元,來到門邊,似乎還依依不舍般道:“再見了,朋友,山高水長,后會有期!”
  急速揮手,洪坤厭煩的道:“快請吧,還你個大頭鬼的再見,最好我們一輩子也別朝面!”
  燕鐵衣出了門,抱著熊道元上馬离開,在馬儿揚蹄的一剎那,他隱約听到里面屋中傳來洪坤掩堂門,開扣鎖的聲音……。
  在轉過官道上的第一個彎角時,路邊一處林叢低勢后閃出了瞿奇的身影,他輕輕招呼燕鐵衣,同時往林叢外面指了几指。
  迅速策騎奔了過去,林叢后一片洼地里,易家班全員在焉--易重云、易力行、易履行、賈標、諸生長,另外,還有含羞帶笑的易秋盈与面泛得色的小真!
  雙方才一見面,易重云已趨上前來挽住下馬的燕鐵衣,哈哈大笑道:“老弟,你可真是神机妙算啊,一步一著,俱在料中,更是分毫也不差,一來,那狗頭郎中可要气瘋了心了。”
  瞿奇已將熊道元扶躺下來,這時,他站在一邊,恭謹的解釋著:“就在大當家監視洪坤為熊兄療傷之際,易家兩位兄弟与我已割斷側屋鐵柵潛了進去,一直待到确定洪坤將熊兄毒傷根治后,方才偕同秋盈妹,小真等离開,會合了大伯与賈二叔,諸三叔一起在這里等你前來。”
  燕鐵衣連聲道謝,易重云又殷殷問明了熊道元的毒傷卻除后的情況,熱情的道:“老弟,何不与你這位手下一起到我那蝸居盤桓几天?也好讓我們哥倆多親近!”
  燕鐵衣只好以組里事忙為藉口婉拒,易秋盈卻含羞帶怯的接上來道:“燕大當家,我爹這么誠意的請你來,你就好意思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易重云也嚷著道:“是呀、我閨女可也幫腔了,老弟,不來不成,何況你這伙計也要找地方養歇?”
  燕鐵衣忙道:“前輩曾為一幫之主,亦知幫中大小事雜,為首者不可久离曠時,前輩盛情,在下心領,倘請另訂后會之日,必當專程趨府拜謁!”
  易重云又邀了一陣,實在因燕鐵衣辭意堅懇,才只好勉強作罷,他又堅持訂下了重見之期,始遺憾的放過了燕鐵衣這一“馬”。
  但是,流露在另几張面龐上的表情,卻不禁顯得失望又悵然了。
  易重云捋髯低笑道:“得,得,你們都喜歡多与燕大當家的親近,我也明白,但人家堂口中的确有事,可不能為了留在咱們這里,而誤了正經,我也曾掌過一大幫兄弟伙的舵,其中難處自是省得,這次放他回去,好在另訂了日子,不怕他不來,否則,我老漢便找上‘楚角岭’去抬他,看他再怎么推法?您們放寬心,別一個個頂了這么付熊樣子鬧笑話。”
  一番言語,倒不由將大伙說得都笑了,而就在他們笑聲才起之際,外面官道上,已傳來一陣急速的奔跑聲,還加雜著一個人瘋狂般的嘶號:“黑心黑肝的騙子……燕鐵衣啊……你誆得我好慘……我要找到你同你拼命,我不要活了……老天爺睜眼瞧著哪……光天化日,有人在行詐使奸哇……”
  腳步聲奔了過去,那种披肝瀝血的號叫聲也越傳越遠:“小秋盈……我的小秋盈……你就這么狠心丟下我不顧啦?你知道我是不能沒有你啊……我要找你,我要你跟我走……小秋盈啊,你在那里……”
  重重一哼,易重云道:“這瘋子,若非燕老弟曾替他說情,我現在就宰了他!”
  瞿奇也咬牙道:“簡直荒唐透頂,天下也會有這种無聊又無恥的人,若他再遇上我……”
  易家兄弟也起了哄,小真亦恨恨的道:“老爺少爺還沒見著這姓洪的先前那等瘋癲模樣呢,污言穢語的,能气死人!”
  易秋盈臉如紅霞,羞怯的道:“小真,不要胡說。”
  “毒金剛”諸生長冷然道:“現在要懲罰他,還來得及!”
  搖搖頭,易重云道:“罷了,也怪可怜。”
  是的,這正是燕鐵衣想說的話--也怪可怜,男女相悅是人之常情,但卻不能過份痴迷,尤其方式必須正确,否則,非但可怜,更也可惡了。
  洪坤便正是如此,他早該明白--色字頭上刀一把,如果求“色”的手段再違反了正途而流于邪异,便更難收到預期的效果了。
  燕鐵衣有一點惻隱之心,但卻毫無內疚与不安,因為他自始至終便未嘗失信毀諾,他答允洪坤替洪坤前去劫美,不過,他從來沒有許諾過這“美”的离去他也應該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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