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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傲節山 不屈之會


  這是一片順著高坡生長的深莽松林,松林后面.有一條五尺寬窄的青黑色石板小道回轉延伸到那座形勢險峻峭拔的大山上,這山,方圓約莫有七八里地,高低也有五六十丈,遠遠看去,活像一只巨大的、栖息著的斂翅神鷹,是那么堅定、雄厲、無畏的挺立著,仿佛隨時可以振翼唳嘯一飛沖天;山腳下,到處都是叢叢的竹林,山腰之上,則是一片片都火的秋楓,山的名字,卻与“鷹”無關,它,叫“傲節山”,是“孤竹幫”的根基,也是西睡一帶的老民們提起來既敬又畏的龍澤虎穴,值赫的名聲,就如同這山一樣,那么傲然不屈的俯瞰著數百里的凄迷荒原。
  青黑色的石板小道管伸著,穿過竹林楓野,一段一段的延展上來,在起伏峻險的坡壁上境蜒,一直通到一面短崖之前,這片斷崖上撐天下拄地,壁面光滑峭陡,寸草不生,有若刀劈斧砍,又像是大地初凝之時突裂的一道縫口,壁上長著濕黑的苔薛,在蒙漫的霧紅迷罩下,越發顯得深不可測,有如火煉地獄的入口……
  斷崖的對面,卻高出斷崖這邊兩丈有余,那邊,是一片炫目的紅楓林子,到處全錯落著奇形怪狀,雄、巧、猛、雅的瑩白巨石,看上去令人產生一种沉靜宁遠的感触;而短崖的這邊与那邊,便連接著一條以网纜為徑,鐵板做面,兩側攔綴著拇指粗錦索网的懸空吊橋,這座吊橋寬有尋丈,自這頭到那頭,足有十五丈長,兩條人臂粗細的巨形网纜貫穿連接,巨纜之下,雙邊尚有三十根碗口般的鐵索吊連橋身,以為平衡之用,這座吊橋的筑成是雄渾而壯觀的,但是,縱然它是如此巨大,兩邊的嵌接處是那般深固的分別纏釘子四塊搖出山壁的八尺多寬的巨岩之內,在強勁的山風下,橋身卻依然搖晃不停,宛如一個懸空的搖籃一般。
  從這邊的斷崖順著吊橋過去,到了那一頭,嗯,便是好寬敞,好恢宏的一條白石大道筆直地通往那片楓林,這條白石大道沿著山勢往上去,道路兩邊每隔百步便雕鑿著一只精巧細致的尺許高石獅,石獅与石獅之間,還砌著“壽”字圖案的花磚矮欄,就是如此雄渾而華麗的迄添上去,路面,可容五馬并馳!
  凄艷的楓林,外密而內流;進了楓林,便有一片足令任何人心蕩目眩的奇景出現在眼前,一層層的樓台亭閣林比而連,步步高升,依著山勢,一層一層的以梯階狀排筑著,紅牆綠瓦,畫棟雕梁,回廊飛旋,鉤心斗角;高翹的格線,對著朱紫的花欄,金閃的風鈴映著白大理石的瑩階,而霧煙裊繞在這一片燦宮神府之間,縹縹渺渺的,源清脆脆的,更有著一股特异的美,特异的韻味,那華貴,那瑰麗,那高雅,直令人疑心此地已非人間。
  由楓林邊緣通到這片樓閣之前,連著一條更為寬闊的白石大道,大道兩邊,各豎雕著十二支雄渾的“蟋龍柱”,柱是黑色,但雕盤在柱上的那條石龍,卻是瑩白如玉,栩栩如生,須角精細,那昂首窮目之狀,宛如隨時皆欲乘風而去。
  沿著這條大道走到盡頭,上可以仰視層層宮殿似的霧中樓台,彩色鮮艷,迷神奪目,回首顧盼大道,雄偉壯麗,兩側楓林艷紅如火,真是好一种享受,集視覺之快,心触之愉。
  從大道的盡頭再往上去,則是十二級寬有兩丈長高各約尺許的石階,石階用稿黑相間、紋理細致的“斑滑石”砌造,既光潤,又明亮,影光景象倒映于石面,清晰如鏡,予人一种涼沁清例的感受,兩只巨大的青銅獅子分左右蹲坐在石階兩邊,一座美侖美矣,高大恢宏的樓閣,便矗立眼前,這棟華麗的巨廈,有著一股威赫的气勢,令人見了,無形中便會生出一种震懾畏縮的感覺……
  巨廈的兩扇銀白色雕綴著兩枚斗大獅頭獸環的沉重大門頂上,鑲嵌著三個庄嚴肅穆的篆体金字:“不屈堂”!
  現在,正是黃昏。
  不屈堂的二樓上。
  這是一間寬大而溫暖的屋子,地土舖著斑金色的虎皮,六把紫藤大圈椅擺成一個圓圈,椅上登有厚軟的錦繡坐墊,中間是一張黑漆油亮的描金獸腿几上放著一盆清逸脫塵的“淚竹”盆景,靠著一扇寬闊的福壽格子廖,是一張桃花木坐榻,榻上設有一幅能皮,瞪目掀唇的熊頭正朝著榻外,好.一到猛悍神態,雪白的牆壁上,是一幅長寬各有丈許的巨月,畫的是“霸王別姬圖”,筆力蒼勁雄渾,著力如刀,整個畫面,全是以火焰般的血紅与墨汁般的濃黑為主色,另外村以激憤的艷紫与灰黯的郁綠;無論畫上的人物,陳設、背景、遠影,都帶著強烈的悲愴色彩,激憤的凄涼韻息,不屈的傲然之气;洋溢著一片深摯的愛,血腥的美,懾人的壯,那楚霸王,那虞姬,那正在擊鼓的卑將,那執戈于虎帳外的衛士背影,都似是隱在一層似真似幻的薄霧中,宛如他們就是活生生的跳躍在你的眼前,逼真得可以使任何看見這幅畫的人感到窒息.感到懾愕,仿佛已听到略略的鼓聲,霸王帶著淚硬的狂笑,虞姬斷人心腸的咽噪,以及,以及四起的,緩慢而悠長的楚歌……
  在九盞巨大的水晶燈那明亮如銀的光芒下,屋中,有五個人正坐在紫藤圈椅上,五雙眸子全怔怔的注視著矮見旁的一只三鼎銅大火爐,炭火熊熊地燃燒著,閃耀著隱隱的紅光,時而有間歇的“劈啪”聲輕輕爆響,五個人卻全似未聞未覺,組結的眉宇間,散發出掩隱不住的憂愁,好似心里全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
  于是,有徐緩的腳步聲自下面傳至,逐漸來到外面,五個人連忙站起,他們方才站好,那扇褐色的檜木門儿已被推開,一個四旬左右,長目如鳳,通管鼻,薄唇如削的青衣中年人大踏步走了進來,這中年人面目冷峻,深沉似海,周身帶著一股無可言喻的寒酷气息;他進來之后,卻并不直接移步,反朝一旁讓出兩尺,毫無表情的道:
  “大哥到——”
  雍容而优雅的,中年人話聲甫落,紫千豪已緩步行入,室中的五個人齊齊躬身為禮,紫千豪一揮手,笑道:
  “有勞各位兄弟久候了……”
  說著,他走到坐榻之前,舒适的靠了上去,那中年青衣人赶忙搶到一側,自坐榻之下拿出一具檀木扶手,一具兩頭叉起的黑玉劍架安置妥當,又靜肅的站到一旁。
  室中的五條漢子自然站著,一個是位面膛微赤,蓄有大把黑胡子,雙目炯然如刃的魁梧大漢,他身軀結實,強健肚碩,像是一座小山似的,在眉眉梢邊,有一塊刺目的青色疤痕,此刻,正緊緊地閉著嘴巴,眉心微鎖;站在他旁邊的仁兄,卻是生得又瘦又矮,黑得活像一塊炭,那襲青袍罩在他身上,和套在一根矮竹上沒有兩樣,第三個是位面目俊俏,气度高雅的年輕人,他那雙修長而白皙的手正在不停的援揉,看得出心中怀有极大的隱憂,年輕人之側,站著的是個白髯如雪,肥胖得像個冬瓜般的老者,這個人頭頂牛山滔滔,油光閃閃,再襯著他的大眼,小鼻,小嘴,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最靠那邊的一位,体格壯實得几乎离了譜,他不但高出其他的人大半個腦袋,就是手臂也有一般人的大腿粗,雖然他穿著寬大的衣衫,卻仍舊能令人感受到那股子壓迫過來的焊猛之气,那一种無可言喻的力和勇的流露;虎背熊腰四個字來形容此人都已嫌不夠盡致,不用說動武了,光是瞧瞧這位巨人那黑里透紅,肉往橫生的狩野面孔,也足夠使尋常人打心眼里起疙瘩,那雙濃黑如刷的眉毛,獅鼻,方口,那滿臉的酒刺,吃人似的環暴眼,老天眼,和一只猩猩哪里還有兩樣?
  輕輕地,紫千豪吁了口气,道:
  “五位請坐,無庸拘禮。”
  這時,五個人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紫千豪的目光—一瞥過這五張熟悉而憂慮的面孔,淡淡一笑,又道:
  “還有三日便是我与白眼婆、仙鶴二人約斗之期,這一戰,當然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他微掀身上紫紅色洒銀竹碎葉圖案的長袍,抽出插在腰上的“四眩劍”反手擱在玉劍架上,然后,他徐緩的道:
  “但是,各位弟兄非僅不預為祝賀,反而個個在此愁眉苦臉,眉心深結,這,莫不成表示各位對我此次出戰沒有信心,怕我紫千豪一去不返么?”
  年輕人心中一急,赶忙道:
  “大哥,你千万別如此想,只是大伙全為大哥你擔心,這一戰非同小可,大哥胜,則本幫可立干百年不朽之基,大哥敗,孤竹一幫只有拱手退出傲節山,讓白眼婆那干手下在這片大好肥土上活躍稱能,讓仙鶴的狂笑響遍黃土疆陲了……”
  紫千豪點點頭,安詳的道:
  “貝羽,你說得對,但你又怎知我們會敗?”
  叫貝羽的年輕人正想說什么,那矮胖老者已一拂白髯,語聲朗潤的道:
  “老大‘叫天驢’去探得的消息不太好……”
  紫千豪目注那瘦小黑漢,凝重的道:
  “你說說看,胡老九,我們集在此處,主要就是听听你的信儿。”
  黑臉矮子狠狠地瞪了白髯老人一眼,吞了口唾液,道:
  “大哥,白眼婆子這老夜叉已請到了青城三子助拳,他們設了四關准備与大哥較量,青城三子是第一陣,白眼婆是第二陣,仙鶴是第三陣,還有一陣,連我得到消息的時候都差點把一顆心提到喉嚨上;這最后一陣的主儿,就是號稱‘南劍北刀’的‘南劍’關心玉!”。
  “關心玉?”紫千豪喃喃的念了一句,他知道這關心玉是一號什么人物,更明白此人在中原武林中占著何等的地位,江湖上一直流傳著這么一首俚詞儿:“江頭水奔流。本劍一刃橫來阻;腊月雪粉粉,不及老關青鋒洒于燈!”,這關心玉,是武林中的鼎足之材,有著威赫的名聲与龐大的潛勢力,他的名字,几乎与金字招牌無异,在南方的湖廣一帶,頂著他的名字就可以橫吃十八方了!但是,令紫千豪感到意外的是他与此人素無恩怨可言,根本是河井水互不相犯,如今這位武林大豪卻找到他的頭上,這,不是太透著玄异了么?
  沉吟了片刻,紫千豪又道:
  “老九,你知道姓關的為什么忽然會這樣做么?好像我從來和他沒有結過什么梁子?”
  被稱為“叫天驢”胡老九的這位仁兄,聞言之下抓了抓頭皮,低沉的道:
  “大哥,姓關的這几日才從中上赶了過來,而且一來便和白眼婆搭上了線,听說是白眼婆先去約見他的,以前像是也不太熟……”
  紫千豪頷首道:
  “我在問,他為什么會和我們為難?就只為了白眼婆去約見他么?”
  胡老九打了個哈哈,忙道:
  “不是,呢,當然沒有這么簡單,半個來月之前,大哥,我們不是洗過王馬堡么?唉,說什么也想不到玉馬堡堡主九指攀月韋羌老鬼的那個女儿,非但早就認了姓關的為義女,而且,這位大閨女与姓關的寶貝儿子更是一對,兩情相悅,要好得緊,憑著這些瓜葛,關心玉怎會不拿碼子來插上一腿?奇的卻是白眼婆的消息好快,她腦筋轉得可真叫靈光……”
  紫千豪含蓄的笑笑,道:
  “韋羌的女儿,是否就是那個叫什么‘茹儿’的?”
  胡老九回答道:
  “是的,大哥可曾見過?”
  紫千豪笑道:
  “曾經見過,還吃我賞了她一劍柄!”
  旁邊,白髯老人把髯笑道:
  “這,可不更麻煩了?”
  胡老九哼了哼,道:
  “禿肥,在外頭,你他媽道貌岸然,一副凜然不可侵犯之狀,提起‘銀髯煞眸’賀長孫來,任誰也自心中打三分懼,其實哪,你老小子就只會講風涼話,伸方便手,余下的就全叫人家頂了,我他媽‘青影子’胡老九第一個就看不順眼,操的!”
  肥胖老人呵呵一笑,摸著圓鼓鼓的大肚皮道:
  “胡老九呀胡老九,我老人家說兩句話你都听不得了,將來你還能分口飯孝敬我老人家嗎?”
  胡老九雙目一瞪,怒道:
  “禿肥,你不要出不上點子光在這里打岔,現在是談正事的時候,情勢又對我們不利,你他媽老嘴無牙淨放些什么輕巧的屁?我——”
  他們兩個剛頂了兩句,那位赤面虯髯的中年大漢已見一沉臉,威嚴的道:
  “不要吵!”
  坐榻上,紫千豪安詳的道:
  “沒有關系,反正是大家自己弟兄,老苟,對這件事,你有什么高見么?”
  被稱為“老苟”的這位豪土,不是別個,正是孤竹幫中地位僅次于紫千豪的二當家“青疤毒錐”苟圖昌!
  苟圖昌面對紫干豪,沉聲道:
  “老大,這件事,正如老大所說,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老大此去,非但冒著本身生命的危險,更擔負著我孤竹一幫的盛衰存亡,是而我不贊同老大先前所說的單刀赴會的方法!”
  紫千豪咬咬下唇,半晌,他道:
  “那么,你的意思呢?”
  雙目中寒光暴射,苟圖昌狠辣的道:
  “我的意思是點齊幫中好手,調遣一批死土,以狂雷撼山之感閃襲白眼婆的老窩‘銀壩子’,用疾電炫目之速殺他們一個雞犬不留!”
  年輕人貝羽也附和著道:
  “大哥,我支持老苟的想法……”
  苟圖昌深沉而有力的又道:
  “老大,白眼婆這幫人,与我們孤竹幫做對為難,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自宣老大掌幫的時候他們即已如此,無時無刻不在抽我們的后腿,拿暗虧給我們吃,十五六年以來,我們不知道憋了多少气,忍了多少辱,在我們幫里處于四面楚歌的時候,風雨飄搖的時候,甚至一干兄弟在餓肚的時候,白眼婆他們還落石下井,抽冷子賞我們冷箭,吞掉我們的生意,將訊息出賣給仇家,更暗中坑害我們的弟兄,老大,宣老大那時不肯与他們翻臉,是為了我們本身力量不足,深怕鬧了個兩敗俱傷,吃別人得了便宜,但如今不同了,如今我們早非昔此,現在不吞他們,不報這仇,更要等到何時?”
  貝羽也插嘴道;
  “大哥,我自授褓之時便被宣老大收養至今,宣老大從不以一個孤儿來待我,他愛我如同自己的儿子,視如他的骨肉,宣老大的隱憂我心中明白,銀壩子這幫人他一首引為大患,早年如此,今日亦然,大哥,我們不能讓宣老大在九泉之下還為我們擔憂,更不能忘掉這些年來的教訓,一山不能容二虎,大哥,是我們為宣老大出口气,香孤竹幫泄恨的節骨眼了!”。
  雙手緊緊握拳,苟圖昌緊接著道:
  “老大,但鏟除他們卻不能用你這等俠土豪杰,光明磊落的方法,這是對著正道人來的,對白眼婆那一干人,只能用陰邪的手段去整治他們,就如同多年來他們一直以那种方法對付我們……”
  紫千豪的手指輕輕摩舉著身子下面的白熊皮,徐緩的說道:
  “這些,我全想到了,今天我之所以下定決心要和白眼婆及仙鶴一斗,主要的原因也全在于此;宣老大的抑郁,以及大小累集起來的怨憤,當然,各位也都和我同樣知道銀壩子那撥人非是易与之輩,因此,我不想為了這件事而傷了我孤竹幫的根本,換句話說,我反對以此等行為犧牲我的弟兄,我想,以我一己之力應該可以應付,而且,由我一個人去,這在多日以前即已決定,我不能更改,也不許更改,你們要相信我紫千豪的決心!”
  室中的五個人全沉默著,好一陣,苟圖昌才低沉的道:
  “老大,你……你是孤竹幫的根,孤竹幫的本,大伙全信賴你,听從你,只要你一句話,誰也甘愿把腦袋奉上,只是……大哥,你自己卻不可稍有失閃,否則,我們就全散了……”
  貝羽也激動的叫:
  “大哥……”
  紫千豪淡淡搖頭,道:
  “你們的心意我十分明白……你們可以釋怀,十几年來,我經過的凶險夠多了,什么樣的場合也罩不住我,我還不到殞命的時候,我會回來,會順利解決這些危難,你們記著,‘魔刃鬼劍’紫千豪气能凌天!”
  五張面孔聳然動容,苟圖昌咬著牙道:
  “老大,讓我隨你去!”
  胡老龍与貝羽也急道:
  “不,我陪大哥……”
  賀長孫一排白髯,傳老賣者的道:
  “大家別爭,我嘛,多少也見過點世面,經驗也丰富些,當然是由我跟老大跑上一遭。”
  從來沒有開過口的那位巨無霸這時啟齒了,聲如悶雷:
  “大哥,還是我,呢,去吧……”
  一擺手,紫千豪道:
  “我自己去,連左丹都不能隨行!”
  坐榻之側,那面容冷峭的中年人有些焦煌的看著紫千豪,他想說什么,但又忍著沒有說出來,紫千豪平靜的道:
  “用我的血洗我們的恨,用我的命制敵入的命,用我的气破對方的膽,就是如此了,老苟,在家里,你主持一切,多耽著點!”
  苟圖昌深深明白他們這位大當家的個性,那是斬釘截鐵的,說一不二的,只要他決定了,他便會硬干到底,而不管這其中將要經過的過程是如何艱辛与坎坷!
  于是,苟圖昌垂首無語,貝羽卻急切的叫道:
  “大哥,若是你万一敵不過他們,如果万一你永遠回不來,你,叫我們怎么辦?”
  苟圖昌聞言之下,心中大恐,他慌忙欲待叱止貝羽,卻已不及,果然,紫千豪面色立即陰沉下來,他冷漠的道:
  “貝羽,我不會那么糟,若是真回不來,至少,銀壩子亦將成為血海屠場,一片焦土!”
  貝羽神色青白,冷汗洋洋,他低下頭去,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講話,室中有一股令人窒息的鍛悶,好一陣子,紫千豪才站了起來,緩慢的道:
  “老苟留下,你們可以回去歇息了。”
  于是,其他四人沒有誰還敢多提一個字,行過禮后,魚貫出門而去。
  苟圖昌目注紫千豪,輕輕地道:
  “老大,你真有把握?”
  紫千豪笑笑,那笑,包含了多少迷悵与愴然,他低深的道:
  “自我掌帶本幫之日起,我便將這條性命搭上了,老苟,那是一种信心,不能稱為把握,許多個日子堆砌起來,攙著血与淚,揉著弟兄們的歡笑与哀涼,他們都是些有骨气,重仁義的漢子,也都是宣老大一手帶起的好儿郎,我顧借他們,他們每條性命都該盡可能的活下去,是么?”
  歎了一气,苟圖昌沒有答腔,紫千豪又适:
  “与白眼婆的事,我早已和她約好單打獨斗,那仙鶴也說走了自行接下第二場,不論他們骨子里有什么陰毒計謀,這件事我打算全由自己承擔,我認為應該如此解決,而不攏再多洒弟兄們的鮮血!”
  苟圖昌黯啞的道:
  “但他們不會守信……”
  點點頭,紫千豪道:
  “當然,事實上他們已經不守信了,只是,我要他們先毀去諾言,他們毀棄了,我們才能毀棄,是么?”
  有些迷惑,苟圖昌喃喃的道:
  “你另有打算?老大?”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以江湖傳統的規矩,我留給他們一條路,同樣也留給我們一條路,只要他們自己斷了這條路,我們就有借口了!”
  苟圖昌忙道:
  “但是,你得先冒險!”
  紫千豪頷首道:
  “不錯,這冒險卻是值得的,也許這次冒險就可以使多年來的糾葛怨恨鏟除,用不著再叫你們去冒險了,如若此次約戰出了差錯,我自情仍可全身而退,那時,銀壩子便与孤竹幫勢難兩立了!”
  深思著,苟圖昌感動的道:
  “老大,你是在以自己的命換弟兄的命……”
  拍拍他的肩頭,紫千豪笑道:
  “別把對方信得太高,他們也只是些人,很平凡,照樣生著四肢五官,并沒有超自然的力量!”
  頓了頓,紫千豪又道:
  “老苟,你在我离開之后,立即下令所有人馬分路准備,隨時應變,讓胡老九混進銀壩子監視我与對方的戰況進展,不管有利無利,都得盡快回來稟告于你,但你不可貿然行動,只准自保不准出擊,我胜也好,敗亦罷,都會活著回來,這點你盡可釋怀!”
  苟圖昌沉吟了一下,道:
  “老大,左丹也不跟著?”
  那立于榻邊的中年人期盼的望著紫千豪,紫千豪卻搖搖頭,道:
  “不。”
  于是,左丹急切的踏前一步,焦灼的道:
  “大哥,多少年來,我左丹從來跟隨左右,不离寸步。自上次卷襲玉馬堡,到這次犯險銀壩子,大哥都不叫我侍候著,大哥,我……”
  不等他說完,紫千豪已笑道:
  “我自有主張,左丹,你不用急,早晚有用得著你的時候!”
  左丹還想說什么,又嘈然無語,他相信他跟隨了多年的少生永遠是對的,一如相信頭頂湛藍色真實的天空一般,自九年以前,紫千豪拚著命將他從“翼龍”霍山手下救出的那一天開始,他已經完全將自己的生命、前程、未來交給了紫千豪,他心甘情愿的侍奉他,追隨他,效忠他,從九年前脫出死神的手掌那時開始,活著的日子,左丹已認定是為了紫千豪而活著的了,雖然,他比他的這位少主還年長了十五六歲。
  負著手在室中踱了几步,苟圖昌轉回身來道:
  “老大,你還有別的交待么?”
  紫千豪道:
  “沒有了,凡事,你小心處置。”
  說到這里,他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
  “蘇家這些日子來一直很傷痛,你抽暇多去慰問他們一下,叫他們看開點,活著的人不要為死去的再增加不安。”
  歎了口气,紫千豪幽幽的道:
  “人活得實在乏味,有時連自己全不知道該怎么指望未來那一大串日子……”
  苟圖昌小心的道:
  “老大,這悲涼味儿,原該是我們這般側身草莽的人物所慣嘗的……”
  紫千豪面容一整,沉穩的道:
  “好。你先回去吧,讓我在這里想些事情,老苟,記著我交待的話,明日午后,我便离山闖關去了。”
  雙拳抱起,苟圖昌深沉的注視著他的大哥,然后,一轉身大踏步行出房去。
  室中有一段短時間的寂靜,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可以听見,緩緩地,左丹靠了上來,低聲道:
  “大哥,此次出戰,你有把握么?”
  紫千豪淡淡一笑,道:
  “這是你們第二次問我了,左丹,天下沒有強凌一切的人物,只有堅定不拔的毅力,我舍命去干,總會收回代价。”
  停了停,他又道:
  “就像你,在遇上翼龍霍山之前,于白山黑水一帶,是出了名的二閻王,你曾經想到有一天會那般狼狽的栽了個筋斗么?霍山在中土有‘東皇’之稱,威震大江南北,他必自認為天下無雙,可是,他又如何會想到我能在他的龍体上開一道血口呢?左丹,用信心及毅力去戰胜你的敵人,不能完全憑借武功,須知強中更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
  左丹坦誠的連連頷首,他微笑道:
  “大哥說得是,從那時起,我算看穿了,和祁老六一樣,我這‘再生閻君’也在一夜之間拋舍了二十年苦掙來的基業,一心跟定了大哥啦……”
  紫千豪欣悅的道:
  “我一直慶幸有了你這個好兄弟,左丹,我們生死与共!”
  左丹感動的道:
  “大哥,我早知你會如此善待于我!”
  明亮的雙眸中閃泛著灼燦的光彩,紫千豪道:
  “明日清晨,相煩你親自監督他們將我的坐騎喂好,‘甲犀’一這畜生有時候刁潑得很。”
  左丹道:
  “大哥我去辦,大哥放心便是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
  “今夜我留宿‘仰遠樓’,不見任何人,你吩咐守樓的衛士注意守職,現在,讓我們去進晚膳吧。”
  左丹迅速地收起劍架上的“四眩劍”,雙手交拜給紫千豪,在紫千豪接劍的時候,左丹若有所思的道:
  “大哥,你,也該找個女人侍候了,像其他的幫中高手,哪一個也有好几位如花似玉的侍妾……”
  啼啼一笑,紫千豪未置可否的舉步离開,左丹搖搖頭,也急忙跟了上去,門儿輕啟又合,留下一片冷寂于室中,而整個微節山便有如這間房子,華麗、高遠、幽速,但卻森酷了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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