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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許合珠 助有情人


  就在這瞬息間,方才的融洽親切气氛全部一掃而光,房燕畏怯恐懼的看著紫千豪,雙目中淚波瑩瑩,那模樣,活像一只受惊的羔羊、貓爪下的小鳥,怜煞人、又愛煞人;
  瞧紫千豪淡淡一笑,道。
  “房姑娘,你怕什么?”
  房燕帶著噴咽的聲音,瑟縮的道:
  “你……你要把我交給爹爹嗎?”
  沒有直接答复,紫千豪和藹的道:
  “你爹爹是位好人,他風塵仆仆的由中土赶來,迢迢千万里,也吃夠了霜雪奔勢之苦,你身為他的親生女,便不想給他心靈上一點慰藉么?”
  淚珠儿奪眶而出,房燕低泣著道:
  “但你不了解我爹爹,叔叔,他會打死我的,他會殘忍的對付季哥哥,他永遠不可能答允我們的婚事,他是那种獨斷專行的人,我是他女儿,我知道爹爹的個性,叔叔,你要幫我們……”
  輕輕的,紫千豪道:
  “可是我遇見他的時候已經親口答應了他尋找你們,真巧,是么?”
  房燕悲惶的道:
  “你不能見死不救,叔叔,你不能拆散我們,叔叔,我們的幸福与你毫無干系,是嗎?我們的痛苦也不關你的痛痒,是嗎?你只要滿足于你的允諾,而不管這允諾包含了多少血淚……”
  眉梢子一挑,紫千豪道:
  “好個利嘴利舌的丫頭!”
  自瓷鼓上站起,房燕突然跪倒在紫千豪榻前,她流著淚央求道:
  “不要告訴爹爹.叔叔,我求你,將來我們子子孫孫都會供奉你的長生牌位,我們一輩子都會感激你,叔叔,你老人家就成全我們吧……”
  紫千豪又不能起身扶掖,他急忙道:
  “起來起來,房姑娘,你快起來,我們慢慢商量,你這樣可折煞我了,房姑娘,快起來……”
  一搖頭,房燕道:
  “不,你不答應我就永遠不站起來,我要一頭撞死在你面前,我要你一生一世都為此事內疚……”
  “唉”了兩聲,紫千豪著急的道;
  “丫頭,你,你怎么耍起賴來了?你不知道你爹爹焦慮成了什么樣子,你不知道他有多么憔悴,房姑娘,天下父母心,沒有不疼愛自己儿女的,你得想想,你爹爹為什么不答允你們的婚事?他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他的出發點一定也是為了愛你,為什么你們不心平气和的哀求他,祈請他,而做出這樣沖動不智的舉動來?這种失顏的事,換了任何一家的父母,也輕恕不得啊!”
  抽噎著,房燕悲悲切切的道:
  “你根本不明白爹爹,他不許我跟季哥哥好,全是為了季哥哥,出身微寒,沒有身分,只是黑翼門中的一個小執事,僅僅為了季哥哥沒有地位,便一筆抹煞了季哥哥的誠懇、忠實、慈厚与上進,這是不公平的,是有偏見的,但爹爹有勢力,有權柄,他可以強行拆散我們,壓制我們,除了逃走,我們別無選擇,我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歎了口气,紫千豪道:
  “可是,你們為何不將時間放長一點慢慢地磨他?須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何況你們又是親父女!”
  淚珠儿又像斷了線的珠鍵般扑簌簌順頰而落,房燕泣咽著道:
  “我何嘗沒有求他?求得太多了,爹爹失時還厲斥峻拒,久了,他……他打我……打得好重,毫不給我置喙的余地,不但這樣,爹爹更加速托人為我說親,要將我許配給一家糧紳巨富的獨子,那是一個遠近聞名的紈褲子弟,一浪蕩少爺,爹爹全不顧我的懇求、悲傷,他只管一個勁的硬干……”
  沉默了半晌,紫千豪徐緩的道;
  “說不定他是為了你終身幸福著想,將你許配給那糧紳的儿子,是指望你一生過得安定富足,無慮農食之苦,這在你爹爹來說,也是為了你好,沒有什么不該的……”
  房燕悲憤的、激昂的道:
  “但爹爹為何不想想我与公子哥儿根本毫無情感,意趣不投,素昧平生,況且他又是那般放浪輕狂,庸俗不堪,胸無點墨,粗魯不才,听說他尚未正式成婚,外面与家中奉養的妾侍已有五六個,像這种人難道能依托我的終身嗎?把我一輩子的幸福點綴在錦衣玉食之中,一輩子的痛苦掩隱在珠寶金銀之內?叔叔,你該知道,一個人要的是靈性,是情感,而不全是財富和地位,叔叔,你一定明白這些,你的年紀還不到腐朽昏潰的時候……”
  苦笑了一聲,紫千豪道:
  “好妮子,連我也一起罵了!”
  頓了頓,他又道:
  “你先起來,丫頭,讓我們慢慢談。”
  “不!”房燕仍然跪著,固執的道:
  “叔叔若不應允,我就永不站起!”
  紫千豪有些進退為難了,他不能眼看著“雙鈸擒魂”在迷荒荊野中漫無頭緒的奔尋而不顧,又不便將這一對小儿女的行蹤泄漏,以免引起悲慘的結果,這,該怎么辦呢?兩頭都不好應付,都難煞人了……
  低沉地,紫千豪道:
  “這樣好不,我們來商量一個折衷的辦法,你与那季哥哥由我陪同前去謁見你的爹爹,再由我勸說你爹,答允你們的婚事,如此一來,非但皆大歡喜,更可免了你們父女間的誤解,又不用再成天提心用眼的東進西奔,躲躲獲藏,好嗎?”
  用手背拭去面頰上的淚痕,房燕疑惑的道:
  “你,你能說動我爹爹嗎?這不會是你的詭謀吧?”
  紫千豪正色道:
  “我以我的聲譽來承諾此事,并證實這決非詭謀!”
  睜著淚水未干的眼睛,房燕搖著頭,不相信的道:
  “你很年輕,和季哥哥的年歲不相上下,縱然你認識我爹爹,也未必能壓得下他,他不一定會買你的帳,你可能在江湖上有點名望,但卻比不上爹爹,怕你的份量不夠,地位差得太遠,你該明白我爹爹是一門之主……”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
  “說來說去你只有一句話,擔心我沒有什么身分,你父親不會重視我的勸告,是么?”
  老老實實的點著頭,房燕道:
  “是的……”
  紫千豪正想再說什么,洞口人影一閃,藍揚善胖大的身軀已躥了進來,他人還沒有站穩,已哈哈大笑道:
  “夠多輕快,老友,沒負著你,咱一個人直上直下便如履平地——”
  還沒說完話,這位二頭陀已看清了洞中的情形,他怪叫一聲,滿頭露水的道:
  “咦?這是怎么回子事哪?燕儿,你怎的脆在這位伙計的榻前呢?嗯,有什么不對么?”
  紫千豪苦笑一聲,道:
  “藍兄,你回來得正好,快叫房姑娘起來,我是怎么勸也勸不起他,弄得毫無辦法……”
  藍揚善眼珠子一轉,把手上的一包東西放下,忙道:
  “燕儿,你先站起來,有什么事說給大叔知道,讓大叔也好給你拿捏一個主意!”
  房燕口中泣叫一聲“大叔”,猛然扑進了這位二頭陀的怀里,藍揚善赶忙欖著她,一面輕拍她的肩頭,邊呵慰的道:
  “別哭,傻孩子,別哭,有什么事說給大叔听听,你看你這大的人了,還動不動就流眼淚,也不怕人家那位叔叔見笑啊……”
  一跺腳.房燕的嬌小軀体扭股糖般在藍揚善的怀中使勁地扭動著,她哽咽著,气憤恨的道:
  “都是你不好,大叔,你把這位叔叔救回洞來……如今他已探明了我的身分,要到我爹爹那里去告發我們了……”
  怔了怔,藍揚善愣愣的道:
  “老友,燕儿此言可是當真?”
  紫千豪無可奈何的道:
  “大体上不錯,但她卻誤解了我的意思。”
  “好啊,你可真夠朋友!”藍揚善喜地怪叫起來。他一把推開了怀中的房燕,挽起了袖子气呼呼的大吼:
  “咱細心為你治傷,親自出去替你來藥,弄到頭來你卻要拆咱的窩,掀咱的底,你說,咱是什么地方對不住你?他奶奶的!”
  搖搖手。紫千豪道:
  “藍兄,你且先息怒,不要弄不清黑白亂冒邪火,事情的經過你何不問問這位姑娘以后再下斷語。”
  板著臉,藍揚善想道:
  “燕儿.你給咱說清楚!”
  雙手扭在一起,房燕抽噎了一陣,開始斷斷續續的將方才与紫千豪談話的經過從頭敘述了一遍,說過之后,她抹著淚道:
  “我求他不要告訴我爹,他一直不肯答允,還說要帶著我們一起去見爹,由他勸說爹爹成全我們……,但他也不想想他自己是何許人,我爹爹身為一門之主,脾性又爆,豈會听他這一套?一個弄不好,或許連他也吃不了兜著走……”
  房燕這一番敘述,才算消了藍揚善大半的火气,他卻仍然悻悻的道:
  “老友,看這情形,你与‘黑翼門’的房掌門還有那么個三分交情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
  “交情談不下,只是認識而已,不過,大家的印象都還不錯。”
  重重一哼,藍揚善火爆的道:
  “你自已能吃几碗干飯,老友,你卻要有個底,那房鐵孤武學精深,成名赫赫,性格又粗又急,就憑你這兩下子只怕蓋不住他,到頭來若是一個搞得不巧,你自己逞能送了命且不去管,這一雙可怜的孩子叫老房給硬行拆開糟蹋了咱卻心不甘,情不愿!”
  笑了笑,紫千豪道:
  “我若刻明利害,曉以大義,房鐵孤不是糊涂人,他也未必真個要弄得悲悲慘慘,不可收拾!”
  尖笑一聲,藍揚善叫道:
  “你小子紅日白牙,不要這般天真,老房豈是吃這一套的?他到時一個翻下臉來六親不認,你叫咱找誰算這本帳去?”
  躺在矮榻上的身子微微抬起,紫千豪道:
  “那么,藍兄,你便听任這位姑娘的父親如此焦惶急慮的尋找下去?你便領著頭帶她們躲躲藏藏,永生不敢出面做人,造成他們父女之間不可消彌的誤會与悲很?甚者,你更欲和黑翼門結仇,眼看著黑翼門高手四出,偵騎遍野?藍兄,我不知你是一种什么心理,什么腦筋!”
  呆了半晌,藍揚善跳著腳道:
  “照你說,你這樣就算對了?設若老房不理你這一套。你你你,你便怎么向她們小兩口交待?”
  紫千豪緩緩的道:
  “你怎會知道房鐵孤不理我這一套,藍兄?”
  破牙咧嘴,藍揚善火辣辣的吼:
  “你又不是什么武林翹楚,江湖霸主,人微言輕,再加上老房看你年紀輕輕,胎毛未脫,他只怎會重視你的勸告?”
  深沉的一笑,紫千豪道:
  “藍兄,你以為我是誰?”
  藍揚善嘴巴一張,又猛的愕住了,是的了他,呸,他是誰呢?搞到現在,連他是誰也不知道,這,不是太荒唐了么?
  尷尬之极的打了個哈哈,又忽然一板瞼,藍揚善怒沖沖的道:
  “你是誰?你說你還會是誰?”
  紫千豪徐徐的道:
  “我只要一句話,藍兄,你在西陲便無法立足。”
  又呆了呆。藍揚善呵呵大笑道:
  “少說大話了,老友,你自己差點在昨夜就完蛋操了,還要叫我立不住足?不信不信!”
  吁了口气,紫千豪淡淡的道:
  “過這种日子,往往便免不了有這种風險,這其實算不上什么,我們講究的是報償,昨夜的血債,我會很快地索還回來……”
  說著,紫千豪伸手入獸皮墊著的榻褥之下,摸出那枚巧致的,青綢制就的小小鏢囊來,拋丟給藍揚善,邊沉緩的道:
  “你看看里面的東西,就知道我是誰了,看完以后,你再大放狂言不遲。”
  藍揚善接住了鏢囊,一疑疑惑惑的扯開羹帶,伸手進去摸了几件玩意出來,那是一條紫紅色的,上繡純黑孤竹圖的絲巾,一塊橢圓形的,色澤洁白細膩,紋理滑潤,上面天然有著九條成為隱隱龍騰狀血紋的玉鳳,另外,是一串十二顆透綠光燦的渾圓翡翠鏈珠,而每一顆珠子上面,都精工深雕著三個篆体字:“紫千豪”!
  便是沒有吃過羊肉,也曾看見活羊滿山跑,拿著這些東西。藍揚善先是征了征,立即又像触了電般怪叫著跳了起來,他神色大變,嘴巴翕動著,直愣愣的瞪著榻上的紫千豪作聲不得,這位二頭陀知道,紫紅色上繡純黑孤竹圖的絲巾,是孤竹幫名懾天下的殘酷標志“搏命巾”,那塊橢圓形的血紋玉佩,乃是孤竹幫龍頭幫主的“血龍今”,也是孤竹幫中最高權力的象征,而這串翡翠項珠,卻更是大大的有名了,它稱為“測心珠串”,是紫千豪本人的信物,傳說這十二顆翡翠珠子并非尋常的翠玉制成,乃是由千年以上的大塊翡翠中細心的尋找其中之“翠心”所串就.而尋探這些顆翠心,說不定找上几百塊翠玉還難得遇上一顆,凡是沒有千万年以上時光聚凝的翡翠卻更無生有翠心的可能,是而尋找這十二顆翠心已算難如登天,找到后。再加以精工磋磨雕鑿。就更屬艱苦不易了,相傳這些翠心,顆顆堅硬無比,可以桐木穿石,力擊鈍物而不虞損碎,是以當初鑿雕之時,那种功夫下得之深,乃是可以想見的!
  這几件東西,藍揚善提在手中心里明白,這除了紫千豪本人才能用有之外,又有誰會帶著藏著?而且,他偷偷瞧了瞧榻上人俊美的臉龐,深沉的气質,那柄斜斜依在榻邊的四眩劍,老天,這一切,那不證明是“魔刃鬼劍”紫千豪還會是誰呢?
  咧開大嘴一個勁的呵呵笑著,笑得有些尷尬,有些窘迫,更有些惊喜,藍揚善一時之間竟連手腳都不知該怎么放了。
  一旁,房燕怔怔的瞧著她這位大叔,擔心的道:
  “大叔,大叔,你……沒有毛病吧?”
  藍揚善沒有理她,急毛躥火的躍到矮榻之前,又是抱拳,又是彎腰,笑容里包含著掩飾不住的寵幸与惶恐。
  “該死該死,真個見了真主還不識龍顏,咱二頭陀藍揚善拜過孤竹幫龍頭大當家紫幫主!”
  紫千豪在榻上一拱手,笑道:
  “藍兄客謙了。”
  同時,一聲惊呼出自房燕這妮子的嘴里,她怔忡著,手捂著唇,急急的叫:
  “什么?你……你就是紫千豪?‘魔刃鬼劍’紫千豪?西陲第一高手?綠林道上最年輕的霸主?”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姑娘夸獎了,我實在和你一般平凡無奇!”
  二頭陀藍揚善急忙回頭喝道:
  “笨丫頭,還不赶快過來拜過紫叔叔?”
  房燕卻也靈巧,聞言之下,匆匆走近,雙膝跪倒于地。怯生生的道:
  “侄女房燕叩見紫叔叔,尚乞紫叔叔代為作主!”
  紫千豪笑了笑,道:
  “妮子免禮,我既已應諾,自當承擔,方才答應你的時候我也是我,并未因道破身分之后便換了另一個人,是么?”
  俏臉儿一紅,房燕垂著頭道:
  “侄女方才失禮,紫叔叔大人大量,万勿見貴才是……”
  紫千豪連道:
  “當然,當然,若我為了這點小事也斤斤記怀,只怕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忍不住“噗呼”一笑,房燕抬起那張沾著淚痕的甜蜜臉儿悄悄窺視了紫千豪一眼,她那模樣,可真叫又悄又皮!
  搓著手,藍揚善得意洋洋的道:“好了,這一下可好了,遇上了紫當家,老房可算碰對了主儿,這筆帳,他不買也得買啦,咱也用不著再成天他奶奶的提心吊膽,坐臥不宁了,唉,自從收留下你們這對寶貨,不知害咱受了多少惊,吃了多少怕.一天到晚防著你那狗熊老爹摸了上來,咱雖也不懼,卻也不愿你們小兩口子吃虧哪……”
  忽然,紫千豪中間插問了一句:
  “藍兄,房姑娘与那位季老弟,他們,可已同房了?”
  房燕臉蛋儿突紅又白,她接著淚水盈盈的道:“沒有……紫叔叔,我沒有,我們一直清清白白……”
  藍揚善忙道:“咱可以用這條老命擔保,他們兩個人絕對沒有那些亂七八糟之事,紫當家,你可以放心!”
  笑了笑,紫千豪道:
  “這樣最好,以后在你父親面前提起,我也更能抓住理!”
  看了房燕一眼,紫千豪又調侃的道:
  “現在,小妮子,你看我的份量夠不夠重?你爹爹就算再有名望,我相信他也不會太過藐視我的勸諫,太刷我的面子吧?我們一起到你爹面前講明了,是不是比你們成天到晚偷偷摸摸來得好呢?”
  甜甜的俏臉儿紅艷艷的,宛如徐上了一層朱砂,房燕羞怯的道:
  “人家不來了,紫叔叔你就是喜歡逗弄人家……”
  哈哈大笑著,藍揚善雙手將鏢囊奉還紫千豪,邊眉開眼笑的道:
  “房丫頭你放心,在西陲這一畝三分地里,你那老爹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紫當家在此簡直就和二皇上無异,圣旨一下,急急如律令!”
  紫千豪不禁莞爾,他道:
  “老兄,你体要將我捧得太高。”
  又打了個哈哈,藍揚善道:
  “虧得昨夜鬼差神使的碰上紫當家你吶,要不這緣份可到哪里找去?老實說,咱佩服你紫當家就差點便跪到地上了,自心眼儿里服帖啦,當家的,咱說的可全是真言真語,并非當著你面捧你的場!”
  拱拱手,紫千豪笑道:
  “謝了,這番知遇之恩,容圖我紫千豪后報啦!”
  藍揚善連連躬身道著不敢,房燕那妮子一轉一回又用銀杯盛滿了“長生液”雙手奉敬紫千豪,接過來,紫千豪不禁睨著房燕作會心的一笑,這一笑,笑得房燕几乎連頭都羞得抬不起來啦。
  一拍手、藍揚善道:
  “哈哈,你這丫頭可真會拿著大叔的東西做人情哪!”
  于是,紫千豪剛剛就唇于杯,洞外已響起了三聲清朗的“咕”“咕”之聲,藍揚善笑對房燕道:
  “快丟下皮索下去吧,你那心肝回來了。”
  嚶嚀一聲,房燕羞澀的奔向洞口,將盤結在一根粗大石苟上的黑色皮索擲于洞外,她自己站在那里等著,片刻后,季杯南已气吁吁的扛著一捆柴枝攀升上來,一張朴實的面孔漲得紅通通的。
  季杯南還沒有放下背上的柴技,房燕已急忙拉著他到了洞室一隅,卿卿噥噥在他耳邊喀咕了好一陣,于是,季怀南的臉色連連變化著,目光也不時又惊又喜的投向了這邊,未了,他丟下身上的枯柴,偕同房燕三步并做兩步的奔到矮榻之前,“扑通”跪了下去,誠恐的道:
  “侄晚季怀南叩謝紫叔叔成全之恩!”
  紫千豪連忙探手道:
  “罷了罷了,季兄万万不可如此多禮。”
  藍揚善也在一旁道:
  “起來啦,你還怕紫叔叔誆你不成?傻東西!”
  季怀南紅著臉站起,房燕也怜楚楚的与他旁立一處,嗯,男的雄壯朴實,坦誠爽朗,女的嬌美婀娜,風韻嫵媚,果然好一對壁人,紫千豪點著頭微笑,不錯,是應該成全他們,應該的。
  咧著嘴,藍揚善忽道:
  “燕儿,你是歡喜得沖昏了頭啦,如今是什么時辰了?午飯還沒有聞著味儿呢,光記得給紫叔叔端‘長生液’喝,就忘了咱藍大叔的五髒廟啦?也得修一修哪……”
  “啊”了一聲,房燕臊得拉著季怀南往后跑,兩個人手拉著手,那般恩愛甜蜜的隱入后洞中去了。
  望著他們的背影,藍揚善不禁欣賞而滿足的吁了口气,摸著大肚皮道:
  “這兩個孩子……也虧得他們有這等的勇气与心眼儿……”
  有些倦乏的一笑,紫千豪道:
  “更虧得他們遇上了你這位明白二大爺!”
  訕訕的打了個哈哈,藍揚善忙道:
  “當家的說得對,呵呵,咱是有些糊涂,是有些糊涂……”
  忽然,藍揚善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瞧瞧紫千豪道:
  “紫當家,噪,以你這等的名气与聲勢,卻為何……嗯,為何還吃了如今的大虧?”
  微閉上眼,紫千豪緩緩的道:
  “江湖上,難有永遠屹立的雄主,更難有力霸万夫的超人,你可以敵一人,故十人,就怕難敵百千人,你能胜一次,胜十次,卻難次次都胜,這些,總括一句來說,人不是神,無法像神那樣法力無邊,高不可攀,任他再強再勇,也有失誤的一天。”
  想了想,藍揚善又迷惑的道:
  “但是……在西陲一帶,又有誰膽敢招惹你紫當家的呢?”
  笑了笑,紫千豪道:
  “難怪你有些詫异了,只因為你到達西睡不久,還摸不清此處的江湖爭斗情勢与黑道上的恩怨牽纏,西陲一帶,固然孤竹幫的名聲響亮,實力雄厚,但卻另有一股相對的力量在与孤竹幫抗衡,那就是銀壩子的白眼婆及仙鶴兄妹,若照雙方的本身力量來看,孤竹幫是凌壓在銀壩子之上的,但為了彼此間都顧慮到時机末至,羽毛待丰,擔心沖突起來有損根元,更怕其他道上的勢力借机崛起,所以大家都保全大局,未曾正式展開火拼,當然,在這段漫長的相互忍耐時光里,其中的明爭暗斗,大小糾紛層出不窮,而且無論任何場合,雙方的陣線對峙,壁壘分明,全是一股勢不兩立的味道……”
  停了停,紫千豪又道:
  “這种僵持而仇恨的局勢是無法維系得太久的,因此,在三個多月之前,白眼婆兄妹便傳柬給我,要我單刀赴會,以我們雙方龍頭的身分憑借自身的本領作一了斷,誰胜了,誰便獨保江山,敗的,則俯首稱臣或是率隊退走,接到這邀請之后,我便依時去了;一個人。”
  藍楊善正想開口問什么,紫千豪搖頭阻止了他,續道:
  “我守著諾言,單刀赴會,但他們則不,以白狼婆、仙鶴二人為首,另帶上他們銀壩子的一流人物九位,合力來對付我,后來,再加上‘大尊派’的“紅袍七尊”中的四位,末了,甚至連二千二三流的角色与一般打手數百人也全湊上了,結果,你便看到我成為目前這般模樣!”
  气憤填膺,藍揚善磨拳擦掌的道;
  “他奶奶的,這算個什么江湖規矩?這不成了他媽的不要臉了么?如今武林道中道義蕩然,江湖上是非黑白不分,全都是叫這類的狗熊角色給混染了的,紫當家,你可輕燒了他們?”
  吁了口气,紫千豪笑笑道:
  “藍兄,我的血,你應該知道不是好流的!”
  以手擊額,藍揚善喃喃的道:
  “紅袍七尊……紅飽七尊……咱好像在哪里听過這個名號……”
  紫千豪淡淡的道:
  “藍兄久居關外,可能對他們尚不甚了解,這七個人的名聲极大,素以‘八卦無极’自夸,表示他們睥睨天下,難有敵手,老實說,他們的成名絕非僥幸,确是有他們能以狂妄的本錢!”
  重重一哼,藍揚善道:
  “咱不管這几個混帳玩意是什么鐵金鋼,銅羅漢,就憑他們這种以多吃少的下三濫手法,咱异口碰上就非得斗他一斗不可!”
  紫千豪平靜的道:
  “你可能有机會,他們還有三個人未死!”
  吃了一惊,這位二頭陀喃喃的道:
  “那么……販,你是說,那四個与你交過手的……都死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
  “除了一個,其他三位怕是難活了……”
  挂著手,藍揚善又道:
  “紫當家,你的傷勢痊愈之后,是否准備回傲節山去呢?還是另有所謀?”
  神色轉為极端沉重,紫千豪徐緩的道:
  “我想,在今天下午便赶回傲節山!”
  “什么?今天下午?”藍揚善叫了起來,“你,你瘋了?你全身創傷累累,虧得你的身体壯,再加上咱的醫術高,藥材靈,如今你才能進食說話,感到舒爽不少,其實你身上的傷連口都未封,元气創傷更未恢复多少,你就想走路?紫當家哪,你全是在把生命當儿戲啊!”
  冷沉的,紫千豪道:
  “我也省得,但傲節山情勢危急,形如燃睫,我是非去不可的,哪怕因此而賠上我這條命!”
  呆了呆,藍楊善吶吶的道:
  “但你的傷……紫當家,只要你再一使勁運力,傷口便將迸裂,到那個時候,欲要診治就麻煩了,你要想想,不要幫不上你手下的忙反而把自己也坑進去,這。就大不上算啦……”
  淡淡的一笑,紫千豪道:
  “我只有一個意念。回傲節山与兄弟們共生死,只有一個目標,以手中劍阻敵刃之施虐、抱著這個意念和目標,我便會將精力集中傾注于一點,渾然人忘我之境,那時,肉軀上的痛楚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有些不安与怔忡,藍楊善低促的道:
  “當家的,這是一种……扼,一种奇异的自我拘禁和忍耐,可是,就算你當時受得下,事后的罪卻怕你挺不住啊……”
  紫千豪澄澈的雙目中流得出一股分人震惊的冷酷与寡情的光芒,這片光芒灼閃著,有如冥冥中惡魔的四笑,有如自殉前刃棱的炫燦,陰森极了,殘忍极了,他徐徐的道:
  “假如我肉体的負荷承擔不了那痛苦,痛苦的終极至多也只是一死,這死,它對我來說并不可怕,在很多年以前,當我卷入這個漩渦之際,我便已准備有一天如此了,人人都免不了有一次……只是它的方法有所分野而已……”
  紫千豪的語聲是那般的坦然与緩慢,有如古廟中的回響,空谷里的揚聲,帶著出奇的空洞和應渺,其中,更有一种說不出的絕狠与落寞,沒有一丁點情感与悲們包含在內,好像他是在述說別人的事情,別人的遭受一樣,平靜得几乎已失去了一個“人”所應有的血气与活力,冷瑟得使听著話的藍揚善宛如置身于万年冰容之中,連肌膚上的寒票都在顫抖了……
  而一個江湖上的霸主,綠林中的硬漢便往往是如此的,他們掙出來的江山不易,這其中難有僥幸,他們憑借的本錢便只有生命,生命素來被人們所重視,但他們卻能在應該拋舍的時候毫無眷顧,這些說起來簡單,到要真的去做時,那就太難太難了,許多人都能夠對別人做到狠酷与寡絕,但這不是真正的狠酷与寡絕,要對自己本身亦能毫不容清,這才算將情感的壓制學到了家,那是不易的,有如眼看著可以躲過毒蛇的噬嚙而仍然含笑將手指送入蛇牙之下,這除了學得冷酷,還需要淡泊、無慮、悠遠、忍耐,能看穿了一切,舍下了一切,一切之內,便包括得太多了。
  嗓子不知怎的變得有些暗啞,藍揚善低沉的道:
  “紫當家……就這一眨眼的功夫,咱……呢,咱已服你服得五体投地了,紫當家,不用你說,不用人夸,咱,咱早知道你是一個男子漢,真英雄……”
  淡遠的一笑,紫千豪道:
  “我實在平凡,只是,有些時候我能看透生与死罷了。”
  藍揚善宛如在沉思著什么,忽然,他昂然的道:
  “不管傲節山有什么危難,當家的,咱決心跟隨你去,有什么事,咱与你分擔了!”
  搖搖頭,紫千豪緩緩的道:
  “藍兄,我不能讓你卷入這場糾紛之內,你知道,這是需要以生命下注的,誰也管不了誰的安全,藍兄,你的盛意,我紫千豪心領了!”
  怪叫一聲,藍揚善跳著腳道:
  “咱不管,咱一定跟著去,要不,你前腳一走,咱后腳便跟到了那里,生生死死也拚他一個,姓藍的說過便做,當家的你若不信,到時候可以看到銀壩子的爪牙們拖著的尸体給你看!”
  有些人,表里是不一致的,口是而心非,只是裝裝樣子而已,但有些人卻是一根腸子通到底,說怎樣便怎樣,堅持不變,生死不渝,這兩种人,假如細心去觀察,便將不難分辨,紫千豪閱人多矣,他看得出,覺得到,眼前的藍揚善是屬于后者,那是一片多果斷的意志,多鮮赤的心肝,多感人的情怀。
  四目互視著,沒有再多說什么,良久……
  紫千豪略然低下頭去:
  “謝了,藍兄……”
  “嘿嘿”怪叫了一聲,藍揚善几乎手舞足蹈的雀躍起來,那一身肥肉全在他這興奮的激悅中抖動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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