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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黑沙谷風云際會


  翌日,拂曉。
  有白森森的寒霜凝在地面,結在樹梢,舖在瓦背,也附在那些枯黃的草梗上,蒙蒙的霧紅飄浮迷漫著,空气冷冽得就像攙著些冰碴子,吸一口,能直涼到肺里去,現在,不論是山叢平地,還都是一片模模糊糊的呢。
  三百多乘鐵騎,在紫千豪的“甲犀”為首之下,揚起驟雷似的蹄音,順著做節山下的一條荒涼土路直奔而出,目的地,指向“上梁集”外的“黑沙谷”!
  這三百多名騎士,除了緊隨紫千豪后面的“雙鈸擒魂”房鐵孤与“金手煞”熊無极之外,全是一色的緊身青衣,斜背馬刀,腰插短斧,在青色頭巾的迎風翻飛下,看上去是一片青樁也似的雄壯隊伍,滾滾而來,又浩浩而去!
  紫千豪也是青衣短斧,只多了隱系在胸前一條皮鞘內的四十柄彎刃短刀,他的“四眩劍”懸挂在馬首之側,隨著坐騎的起伏震蕩,銀燦燦的劍鞘也時而眨閃出鬼眼似的寒光來,再襯著他頭上花紋斑斕的豹皮頭巾,頸項間的紫紅色絲巾,那形態,英挺极了,剽獷极了!
  紫千豪一馬當先,策騎如飛,他后面,跟著的是房鐵孤与熊無极,再過去,則是“毛和尚”公孫壽、“白辮子”洪超兩人了,騎隊最后,則是“判官令”仇三絕率著他手下四名執事,這支騎隊,是那么凌厲雄壯的往前滾動著,馬駿人勇,殺气騰騰,一看就知道是一支久經陣仗的鐵似的隊伍!
  “雙鈸擒魂”房鐵孤的馬匹往前湊近了點,他贊美的道:“少兄,你的儀表可真英俊威武!”
  紫千豪一拂頭巾,道:“過譽了。”
  哈哈大笑,房鐵孤又道:“少兄,我看你似是在思慮什么?”
  點點頭,紫千豪換了把手拉著韁繩,道:“是的,我在想,昨夜熊兄前往‘上梁集’回來之后所帶的消息,這一次對方的為首者,竟然卻是中原武林道里三位大豪之‘咸陽’霸主‘一扇指天’古桂,而且,連威名赫赫的‘黑白金剛’也被他們請到了……”
  沉默了一下,房鐵孤道:“黑白金剛,乃是出家之人,他們原來乃是少林一脈,后來半路退出少林門牆,一同自江湖上銷聲匿跡,十年之后,二人又再度出現,卻是武功精進,大非昔比了,他們平時住在‘清松岭’,很少下來惹事,但兩個和尚卻俱皆性烈如火,气量狹窄,一丁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也容不下,可以說是眼毗必報,少兄,他們的脾气古怪得很!”
  頓了領,他又道:“我想不起來關心天會和這一對佛門寶貝有著淵源的,看表面,他們似乎搭不上關系……”
  紫千豪低沉的道:“這兩人身手如何?”
  房鐵孤重重的道:“高強!”
  無聲的一笑,紫千豪道:“那么,那‘一扇指天’古桂就更不用說了。”
  點點頭,房鐵孤道:“不錯,古挂在‘咸陽’,可以說是一跺腳全城亂顫的頭號人物,他出身世家,本身家道頗為富足,偏偏又練了一身絕頂功夫。那一帶正邪兩邊的武林朋友便全跟著他后面轉了;古桂的力量非僅局限在‘咸陽’附近,只要中原江湖道上的大小角色,任是哪一個見了他的‘龍紋牌’,也得退讓三分,讓過一旁,他的聲勢极大,甚至超過了關心玉,不過,關心玉堪稱中土第一劍手,古佳也是中土有數的霸主,他們兩人意气相通倒是頗有可能的……”
  眉儿皺皺,紫千豪道:“希望古桂謙遜點才好,如果他以為到了西陲也像在關內一樣可以趾高气揚,那就大錯而特錯了……”
  沉沉一笑,房鐵孤道:“不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側首看了房鐵孤一眼,紫千豪抱歉的道:“為了我,房兄,令你結下這么多中原的厲害對頭,我實在覺得心里不安;房兄,在這時,我不知說些什么才好!”
  雙目中光芒驟射,房鐵孤大義凜然的道:“少兄休如此說,‘士為知已者死’,朋友有難,任他前面是刀山油鍋,龍潭虎穴,又豈能見危思退,棄義苟生?少兄,我房鐵孤雖是不才,別的沒有,這一口浩然之气還自來未曾失過!”
  說著話,房鐵孤黝黑的臉膛上流漾著一片壯烈堅毅的神情,他雙目如炬,胡髯如虯,馳馬迎風,形態磊落豪邁,就宛如一個視死如歸的勇士,一個慷慨赴難的英雄!
  紫千豪感動的道:“房兄,我有幸識你……”
  不待房鐵孤回話,旁邊的熊無极早就憋不住了,他重重的哼了一聲,寒著臉,气淋淋的道:“就把我丟到一邊忘了?紫幫主,我也不比房兄差勁呀,你,你就沒有幸認識我么?”
  紫千豪忙道:“熊兄,我對你的感激尊仰,与房兄毫無二致,兩位全是那么重義尚信,臨危赴難,此情此義,我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報還?”
  哈哈一笑,熊無极受用十分的道:“罷了罷了,我們是識英雄重英雄,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又何足挂齒?就說昨夜我跑那一趟吧,換了別人,我就不去擔那大風險啦!”
  他又咧咧嘴的道:“娘的,我由洪老弟陪著摸到‘上梁集’,馬上和藍揚善兄接上了頭,他們的花樣可真巧,竟然在對方每個人居住的房子隔牆上挖了覷洞,我一向一間的去竊探,好家伙,不但發現了古桂這老甲魚,更看到了‘黑白金剛’那一對禿驢,老實說,心里是有點發毛,但發毛盡管發毛,我倒并不含糊,為了幫主你這天涯知己,我就全豁出去了,娘的,這几個角色雖說是難纏,我的‘金手煞’也不是省油之燈,反正各為其是,大家琢磨著干吧!”
  房鐵孤在鞍上移動了一下,接嘴道:“除了這三個人之外,熊兄,還有其它能手么?”
  搖搖頭,熊無极道:“大約就只是他們這几個了,以外大部分是生面孔,据我看不會是什么三頭六臂的人物,否則我不會不認得,房兄,光是這些人也夠受的了哇……”
  房鐵孤笑笑,道:“‘通安客棧’之外,那‘福祥客棧’你也去了?”
  熊無极道:“當然,陳玄青那廝便住在‘福祥客棧’,他那邊除了我原先就知道的几個強者之外,別的也沒有什么硬把子!”
  吁了口气,熊無极又道:“昨晚上赶回來的時候已快半夜了,接著向紫幫生報告了一番,天色就已蒙蒙亮啦,馬上梳洗之后進食,跟著就上了鞍,娘的,這一夜我連眼都未曾合過,回來后,我要紫幫主宰兩只童子雞給自己補補!”
  紫千豪笑道:“還要加上人參、燕窩、魚翅一起炖!”
  嘴巴一順,熊無极饞相畢露的道:“呵呵,那就更美了……”
  笑了笑,房鐵孤問道:“紫少兄,你是派藍揚善藍兄直接去下書約對方到‘黑沙谷’?”
  紫千豪頷首道:“是的,我叫藍揚善親自遞過去我的名帖,里面只有簡簡單單的五個字:‘黑沙谷候教’,下面是我親筆署名,如此而已。”
  房鐵孤又道:“時間上配合得妥當么?”
  紫千豪道:“沒有問題,我叫揚善在申時之后再送去,如今才只卯初,來得及的,等他們接到,我們早已在‘黑紗谷’恭候了!”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房鐵孤道:“少兄,你猜他們如今在等什么?”
  紫千豪想了想,道:“等熊兄前去接頭?”
  連連點頭,房鐵孤道:“正是,他們一定异常期盼熊兄早些赶去和他們聯系,并提供所探消息呢……”
  歎了口气,熊無极道:
  “不錯,他們一定在等著我,但他們要大失所望了,非僅大失所望,他們更會詛咒我的祖宗人代——在大家揭了底以后!”
  紫千豪低沉的道:“委屈你了,熊兄。”
  眨動著那雙滿布紅絲的青虛眼,熊無极又哧哧的道:“不用挂怀,幫主,你說的,理只有一個,如今,它在你這邊,我當然也只有跟過來了雙手捧著了……”
  紫千豪笑道:“真理少不了力量來支持,要不,縱是正的也變成邪的了,而這力量,熊兄,當然以你惠賜最大!”
  他們談論著,在鐵蹄翻飛雷動中,路,也就一大段一大段拋到后面去了,勁風吹拂著這一列鐵騎騎士們的衣袂,獵獵飄舞,而馬儿嘶嘯,昂烈悲壯,在大地的喘顫里,他們已滾雪似的來到了“黑沙谷”!
  在荒煙迷漫的野地里,有兩道陡峭險峻的灰褐色山壁平地而起,就像是從地底下突然冒升出來一樣那么古怪而邪异的聳峙在那里,四周卻盡是起伏的丘陵与齊胜的蘆草,遠處的隱約山巒襯著這兩道挺拔而陰森的石壁,它中間那條狹窄的谷道也就更顯得沉黯而又灰澀了;從這里開始,地面上的泥土已經逐漸變成了黑色的砂粒,而那兩道千如石壁所夾峙中的谷道內外,更是層紋如波的布滿了這种顏色漆黑的砂粒,看上去,特別令人有一股奇异与征仲的感触,嗯,這里,就是“黑紗谷”了……
  一馬當先的紫千豪習慣的仰首看了看天色,然后,他一揮手,高叫道:“立即行動!”
  于是,像一陣龍卷風,“白辮子”洪超率領一百人急奔“黑沙谷”的右側丘陵地,“毛和尚”公孫壽則另領一百騎通過“黑沙谷”,埋伏別那一頭去了,正在馬奔人叱,聲緊風急的布署中,“黑紗谷”左側的丘陵地內,兩條人影已自齊胜的蘆草里躍出,起落如飛般迎了過來!
  那兩人,一個是頭大掀鼻的“斷流刀”伍桐,另一個,嗯,就是“二頭陀”藍揚善了!
  他們迅速掠到,腳步尚未站穩,藍楊善已大叫道:“大阿哥,你們可真來得決哪!”
  紫千豪翻身下馬,平靜的道:“情形如何?”
  藍揚善頷下的肥肉直顫動,他气喘吁吁的道:“一切懼如大哥所料,咱拍開門就將大哥的名帖遞了進去,是那姓古的接的,他才自一愣,咱已轉頭就走,下樓招呼弟兄們馬上赶來這里,咱這批人還只是剛到,連口气也還沒有轉過來,你們就全來了!”
  紫千豪道:“古桂沒有攔著你,盤問什么?”
  呵呵一笑,藍揚善道:“大哥不是說,這老小子乃是一方大豪身份,必會擺出臭架子來撐度量么?大哥判斷他不可能難為送信之人的,大哥,你料得不錯,姓古的老小子果然只在一愣之下便接過名帖,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不過,咱以為他一接過大哥的名帖,便已料到是怎么回子事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當然,古桂見慣了大場面,這點陣仗,在他來說,和家常便飯差不多了!”
  聳動了一下蒜頭鼻子,藍揚善又道:“咱的手下們全隱伏妥了,只等號令便可沖下來圍殺,大哥,咱与老伍是跟你過去呀,還是守在那里?”
  紫千豪道:“守在那里,听訊號行動!”
  細小的眼睛眨了眨,藍揚善道:“那么,咱与老伍便回去了!”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揚善,今天大家全加把勁干!”
  露出缺了顆門牙的大嘴笑了,藍揚善道:“大哥放心,咱‘二頭陀’早預備將這條老命豁上了!”
  說罷,他与伍桐匆匆施禮,又飛也似的奔掠回去;這時,紫千豪才回頭揚手,再度翻上鞍背,領著其它百多名屬下直扑“黑沙谷”!
  “黑沙谷”的谷道,進口處,只有丈許寬窄,進去十几步之后,在谷道中間,卻豁然開闊,左右約有三大多寬,但是,這中間一段雖說比較寬闊,在那兩邊峭直險峻的石壁夾峙下,也令人興起一种窒息般的沉重感覺!
  兩邊的灰褐色石壁是高聳的,挺拔的,仰頭上望,只見谷頂天光一線,而那兩塊石壁渾然雄偉,有如刀削斧斬,筆直聳立,就像要壓倒下來一樣,人站在谷底,宛如陷在深井之下,忍不住連心也在惴瑞了!
  百多匹鐵騎連“甲犀”一道給牽過了那邊,一百多名青衣壯士便在兩個頭領指揮之下分成六排,左右各有三排斜斜肅立,他們個個面容冷沉,神色木然,屏息如寂的期待著那濺血奪命的時刻到來!
  紫千豪手握自坐騎上摘下的“四眩劍”,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站在谷道正中,“雙鈸擒魂”房鐵孤与“判官令”仇三絕偕同仇三絕手下四名功力頗強的執事,則圍在一起,低聲正在談論著什么。
  那邊——“金手煞”熊無极老先生盤膝坐在地下,閉目垂眉,不知道是正在沉思呢還是正在養神,面色卻凝重得很。
  過了一會,房鐵孤大步來到紫千豪身邊,他深沉的笑了笑,平靜的道:“少兄,約莫對方快來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是的,應該快來了。”
  凝視著紫千豪,房鐵孤道:“在想什么,少兄?”
  淡然一晒,紫千豪用手中的“四眩劍”銀色劍柄輕輕触弄著下頷,而劍柄是光滑又冰冷的,与肌膚相接,有一股子涼森森的寒意直透心底,他讓那抹微笑噙在后角,悠悠的道:“我在想,這一戰可能非常慘烈——假如打起來的話。”
  房鐵孤低沉的道:“這是一定的,對方中間有几個人全是盛名渲赫的角色,而且這几個人的心性俱皆狂傲倔強無比;少兄,你也不要太過希望這段梁子能和平解決,据我看,和平解決的可能并不大!”
  吁了口气,紫千豪苦澀澀的一笑道:“我又何嘗不曉得?但在濺血之前,我們還是使它不濺為妙!”
  輕喝一聲,房鐵孤道:“但愿他們也有你這种想法。”
  用腳尖撥動著地上堆棧的厚軟黑沙,紫千豪徐緩的道:“照道理說,他們應該有這种想法的;沒有人以為已經活夠了,房兄,你以為是不?”
  沒有表情的一笑,房鐵孤道:“是的。”
  紫千豪問他:“對方里面的那些成名人物,房兄,你有認得的么?”
  雙目的光芒閃了閃,房鐵孤道:“有,但是,這已無關緊要了。”
  紫千豪憂戚的道:“那与你相識的人事,有交情深的?”
  沉默了一會,房鐵孤道:“有一個……”
  垂下視線,紫千豪道:
  “你沒有提起過,房兄。”
  平靜的一笑,房鐵孤道:“沒有什么好提的,少兄,我只要認定了應該助你一臂,其它的就不算是問題了,嗯?”
  紫千豪輕輕的道:“但是,會難為你!”
  搖搖頭,房鐵孤道:“這一點,我并不放在心上,如果我那些相識的敵對者不和你翻臉,我當然也不愿和他們翻臉,但是,他們如果非要与你干戈相見,我也就沒有什么可以選擇的了,這是他們開的頭!”
  低沉的,紫千豪道:“房兄,你也知道干戈相見的可能性极大!”
  冷凜的微笑,房鐵孤道:“正是,假設陪你來此只是游山玩水,并沒有風險可擔,少兄,你就不會需要我來,而我也就不會來了!”
  紫千豪感動的道:“房兄,你真是豪士!”
  房鐵孤真摯的道:“不敢,我認為你更适合擔當豪士之名。”
  他們正在說話間,盤膝坐在那邊的“金手煞”熊無极已經站了起來,一搖三擺的行向了這邊。
  ——請看續集《龍頭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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