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定堅《刀劍笑新傳》第三十二部 神鬼問
第 七 章 忘不了十兩

  設墳安葬先人,必須先看地的形与勢。
  千尺為勢,百尺為形,勢為遠,近為形,勢可遠觀,形須近察。人之長相好坏,能左右
人的命運,同樣墓相的优劣,亦代表其親人之興衰歷程。
  所謂“識得陰陽顛倒顛,他是人間行地仙”。要獲先人福澤護蔭,尤須要登山步蹤,尋
龍觀勢脈,覓福穴安葬先人。
  尋龍穴、觀墓相,俱屬堪輿之術,能替人化危厄為生机,是“玄門師圣”風不惑,除算
命看面相外另一絕藝。
  自擔當“天法國”國師以來,風不惑已不止一次來到“道風山”觀墓園周遭之山水變
化。
  既已覓得幅穴把先人安葬,還有啥值得擔心?
  山屬陰兮洋屬陽,高起為陰低是陽。山看似不動,實際卻有曲折迂迥,肉眼不能察之异
動;水流穿石,更是無時無刻不在變。是以風不惑仍不時要為伍窮鑒察募園風水,适度調變
墓穴的外貌,清理墳草。
  “道風山”上設有兩座墳墓,一個屬于伍窮的“先人”;另一個是伍窮的“后人”。
  怎會有“后人”下墳?
  原因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她是伍窮唯一的女儿--伍寶寶;而“先人”,則是伍窮的爹
伍擔湯。
  今夕“道風山”上大雨滂沱,惊電掠空,遠看似是惡龍吞天,橫風橫雨中,伍窮冒雨在
墳頭之前不停跪地磕首,風不惑卻躲在一旁不停顫抖,似是害怕龍顏大怒。
  風不惑道:“不妙……不妙啊……”
  伍窮對風不惑的反應已是极度煩厭,面露慍色:“說啊“我不要再只听到不妙兩個
字。”
  風不惑道:“這次戰役對大王相當不利,還是不要出兵,保留實力,謀定而后動較
好。”
  伍窮道:“我冊封你為‘天法國’?國師已經多久了?”
  風不惑道:“快要……九年。”
  伍窮道:“司職為何?”
  風不惑道:“進諫大王,為大王出謀獻策。”
  伍窮大怒,一掌劈下已呈裂象的墓碑,喀喇一聲,碑石頓時碎裂散開,風不惑惊惶得連
退三步。
  伍窮道:“小白‘鐵甲兵’、‘神國’天恨、笑天算、小丙、小黑都已舉兵征討名昌
世,我伍窮卻偏要退縮躲藏,你說這是最适當的謀策嗎?”
  風不惑道:“墓冢上草木枯死,無故自陷,墓碑顏色又呈現出亂云碎裂之形狀,是大凶
之兆,象徵大王此戰有覆沒之危,按兵不動實在是最适當的謀策啊!”
  伍窮道:“福地的挑選、墓穴的監督施工、下葬的時辰推算,全由你來一手安排,如今
墓冢卻呈凶兆,這罪是否應由你來承當?”
  伍窮欲興問罪之師,風不惑又再連退數步,說道:“人有三衰六旺,月有陰晴圓缺,風
水堪輿之術也沒有一成不變的法則,墓相依風水气候出現不可測之變化,由福地轉為凶地,
不是我可預料的啊!這是上天給大王的玄机,現刻并不是興兵出征之适當時机,大王,還是
按兵不動吧!”
  伍窮道:“你司職是替我解決難題,不是左右我的決定!”
  風不惑道:“要化解厄困便要另覓福地,擇日將墳遷移,非一時三刻能解決的事。”
  消息傳來,小白的“鐵甲兵”大軍已逼近“皇京城”,笑天算与天恨也分頭領兵前進,
分三路攻向名昌世,只有伍窮卻因為墓冢破毀,十万“窮兵”依然按兵靜候指示。
  若然大戰結束,所有勢力便頓呈另一番新局面,假使小白大獲全胜,勢力當可与伍窮鼎
足而立,要是名昌世不敗,吞掉小白,“天法國”便要力抗大兵來襲,無論是何种局面都對
伍窮毫無优勢,難怪他心中焦急如焚。
  伍窮道:“當日我面相破損可將死危化生机,今日我女儿与爹的墳募碎毀卻無計可施,
難道我伍窮還是要敗在天意之下嗎?”
  風不惑道:“天降玄机是大王所積之福緣,不可不信呀!”
  伍窮道:“福緣?你知道葬在墳下的伍寶寶是誰嗎?”
  風不惑道:“是大王的女儿。”
  伍窮道:“因何而死?”
  風不惑道:“被……被殺而死。”
  伍窮道:“是我這個爹親手把她頭顱斬下,如此泯滅人性的人,又如何積福緣?你知道
我女儿死前最后一句遺言是甚么嗎?”
  風不惑道:“我……我沒听大王提起過。”
  伍窮道:“是要我殺掉小白,要我雄霸天下,不再屈居人下,不再逃避,我爹也對伍窮
寄予厚望,振興‘天法國’,你說,我應該听女儿与爹說的話,還是听從天意?”
  當日伍窮錯手殺死笑夢白,因內疚而以自己女儿一命填一命,伍窮要割下女儿的頭顱
時,寶寶曾要求伍窮承諾不要再迥避小白,從此要肩負起擴建“天法國”的重任。
  女儿對爹的要求,父親對女儿的承諾,就是推動伍窮自強不息、奮勇殺戰的主因。
  只見伍窮雙目赤紅,全身肌肉賁張,把風不惑嚇得答不上半句話來。
  伍窮道:“‘天法國’這個江山并不是靠順從天意所得來,相反是我一次又一次的逆天
而行,敢于創造命運才能登基為皇,朕早證明了人力可胜天,你告訴我天意如此,朕就偏要
逆天意而行。”
  從來不輕易言敗、不輕易言退的伍窮,十多年來窮盡心力為“天法國”付出一切,所贏
回來的就是一份更堅毅不屈的自信,要胜利便要敢与天對抗。
  他不同于小白,小白自出生以來便是奇才,叱吒風云是順應天命,伍窮卻只是一個小人
物,憑藉雙手血汗創造奇跡,上天從來未曾對他特別眷顧,實在也毋須應天意行事。
  伍窮說罷撇下風不惑,揚長步至“道風山”下,只見十多万顆黑壓壓的人頭映入眼帘,
個個驍勇善戰的“窮兵”早已在雷雨交織中齊集,等候伍窮御駕親征。
  這次出兵征伐,是“天法國”有史以來最大戰役,伍窮當然是行軍大統領,太子則為副
元帥,負責策划戰陣。大雨中的“窮兵”見主帥自山上下來,冷傲殺意披臉,士气更是激
昴。
  伍窮道:“這趟我們將要直接与皇玉郎為首的大軍決殺,對方有多少兵馬?”
  太子道:“約八万騎兵,匹万弓箭手和弩手,當中有五千輛戰車。”
  伍窮道:“會采用哪种作戰陣法?”
  太子道:“魚麗陣、方陣、九軍八陣、鴛鴦陣,最少有十种可以變化的陣法。”
  伍窮道:“很好,那我們有多少攻擊陣法?”
  太子道:“沒有任何陣法。”
  伍窮道:“那如何取胜?”
  太子道:“我,就是取胜關鍵。皇玉郎曾是我師父,他毫無疑問是武學奇才,但行軍領
兵卻是另一門學問,非他專長,這次皇玉郎所帶領之軍隊全是‘武國’能征慣戰之師,就算
沒有皇玉郎在后策划指揮,在沙場殺戰中亦可因應形勢變化攻守陣形。”
  伍窮道:“而你卻熟悉所有變化陣形,包括其优點和缺點,只要太子在陣中指揮,因隨
對方不同陣勢調度我軍作不同攻擊戰陣,自然可以運籌帷幄,把敵軍攻克于變陣之先。”
  太子道:“所謂陣而后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無論是甚么陣法總有弱
點,要取胜在乎能否洞察出取胜關鍵,并調配大軍配合作戰,所以准備甚么陣法也無補于
事,最重要的,是有我太子在。”
  伍窮道:“很好,這的确是最好的攻擊方法,可是我這次要用的卻不是這個方法。”
  太子頓時臉色一沉,難道伍窮還不信任太子?不信他會取胜?
  伍窮向太子交代過自己的“良策”后,雖然太子心底并不完全苟同,但卻沒有提出反
對,究竟伍窮有甚么更胜太子所提出的作戰方法?還是他要挫下太子銳气?
  十多万“窮兵”浩浩蕩蕩踏上征途,于草原上与皇玉郎所帶領的十多万鐵騎大軍短兵柑
接,奇怪的是雙方的大元帥伍窮与皇玉郎均不見人影。
  何謂“一鼓作气”?
  意思即為當沙場血戰時,第一次擂鼓聲響起,士气最旺盛,便要把握机會領兵沖鋒陷
陣,隨后每一次擊鼓士气便挫減一分,士气衰退自然會呈現敗象。
  名劍以不斷殺戮掠地而建立“武國”,重武輕文,每一個士兵都驍勇善戰,尤擅作戰之
道,一見“窮兵”大舉來襲,擂鼓手便擊下第一鼓,十多万大軍便搶先進攻。
  第一次出擊,皇玉郎的大軍以“雙殺陣”戰斗隊形沖鋒殺敵。分以二十一人為一作戰單
位,最前一人為隊長,后面分成兩行,頭四人持盾牌,次四人持狼牙棒,再四人持長槍,再
次四人持短刀,最末四人持弩箭。
  此一陣法利近攻亦可長打,進兵至距敵軍六十步以內,便由弓弩手發箭,接著沖殺入敵
陣,四盾牌手執盾牌并列前進,待敵軍長槍及身即投標槍擊敵,繼而取腰刀砍殺。
  狼牙棒手身后各跟一盾牌手,以保護盾牌手和掩護本隊前進,狼牙樺不中便以長槍補
上,后再有短刀互相救應,發揮長短、遠近兵器所長,是能攻能守的作戰隊形,決定胜負于
几十尺之內。
  太子目睹“雙殺陣”攻來,立即下了一道命令:“退!”
  還未正式決殺,“窮兵”竟已掉頭而回。
  屬于皇玉郎的大軍見“窮兵”后退,士气更激昂,馬鞭狂抽,鐵騎窮追不舍,誓要一舉
把“天法國”的精銳“窮兵”擊殺。
  狂追數里路途,“雙殺陣”的騎兵与步兵已拉開一段距离,太子把握机會再度下令回頭
擋截“雙殺陣”。
  “窮兵”剛才退后刻意留力,讓敵軍策馬狂追,經一輪追逐,敵軍坐騎已蹄軟气喘,加
上隊形拉開渙散,此消彼長下,“窮兵”便沖散了殺力只剩五成的“雙殺陣”。
  短兵相接,“窮兵”勢如破竹,轉瞬間敵軍已死傷數千,殺得眼紅便要再度沖殺從后而
上的追兵,卻見追兵向外圍散開,形成袋形之勢把“窮兵”團團圍住。
  眼見敵軍由四面八方將“窮兵”包圍,更漸漸向內收窄包圍的范圍,太子也立即變陣,
阻止“窮兵”再次沖前。
  只見“窮兵”個個以背相靠,臉孔朝外,弓箭手及弩手上全搭箭上弓戒備,只要敵軍進
入射程之內便立即發箭。
  敵軍眼見“窮兵”變陣迅速,一時間也投鼠忌器,只敢在外圍与“窮兵”對峙,雙方頓
成僵持不下之勢。
  這邊廂是浴血山河大戰連場,屬于兩隊大軍的元帥卻始終還未現身,究竟他們身在何
方?
  离戰場不遠的山岭之上,皇玉郎竟渾忘自己是元帥的身分,逕自提筆寫畫作畫紙上所繪
的不是壯麗山河或是大軍浴血圖,而是回眸失落、脈脈含情的十兩。
  皇玉郎沉醉于寫畫意境中,身畔卻來了一個全身充滿殺气的伍窮。
  皇王郎道:“你知道今天是甚么日子嗎?”
  伍窮道:“本來沒有甚么特別,但今日之后,每年的這一天使是你的死忌。”
  皇玉郎道:“如果邂逅十兩的那天便是我的死忌,那的确十分美妙。”
  听到十兩二字在皇玉郎口中說出來,伍窮殺意再度飆升。
  皇玉郎道:“每年的這一天,我都會把十兩從我夢中喚醒,好讓我再能夠一睹美艷芳
容,憑記憶繪畫。這些年來,每一幅畫上的臉孔始終如一,翩若惊鴻,婉若游龍,我就知道
自己對十兩的愛從未改變。”
  伍窮一生最愛的便是十兩一人,最痛恨的便是迷戀十兩的皇玉郎,他的話每句每字都刺
在伍窮心房,刺激怒意。
  伍窮說道:“你不配愛十兩。”
  皇玉郎道:“愛情不是說配還是不配,而是能否為對方犧牲。只要十兩愿意与我長相廝
守,我必定可以拋下一切与她雙宿雙栖,可惜她心里只有一個伍窮。”
  皇玉郎親口承認十兩只愛自己,伍窮正心下竊喜,皇玉郎卻又道:“但可惜的是,你這
個混蛋只愛江山不愛美人,平白要十兩受單相思之苦。”
  伍窮道:“假如沒有你中作梗,十兩必定能体諒我的苦衷,留在我的身邊,最可惡就是
你……”
  皇玉郎道:“假如沒有伍窮,十兩早被我的愛感動。”
  伍窮道:“既然如此,今日我們必有一個要死。”
  遠處號角吹奏,已僵持了一陣子的兩軍又再度拼殺,同一時間,皇玉郎也提筆縱前,當
中竟夾雜凄厲簫音。
  明明是筆,怎會又有簫音?
  筆杆原是玉簫,以內勁射出筆尖刺向伍窮,“敗刀”迎擋之際,以硬毛造成的筆頭遽然
散射,如金針刺下。
  向來對自己武功十足自傲的皇玉郎,竟使用此鄙卑的“暗器”,伍窮舞掄“敗刀”固守
仍無法全數擋下,雙臂已插滿硬毛。
  玉簫直刺而下,伍窮正要舉“敗刀”變招,卻頓覺雙臂痠軟無力,原來硬毛封了雙臂
“天泉”、“曲池”、“曲澤”及“內關”等要穴。
  皇玉郎為殺伍窮,早盤算好對付他的殺招,只待伍窮呆愕的一剎那,便足以用玉簫刺穿
其頭顱。
  呆,的确是發呆,但不是伍窮,而是皇王郎自己。
  目睹自己的徒弟太子忽然仗劍出現眼前,皇玉郎心頭惊駭不已,立即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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