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定堅《刀劍笑新傳》第三十六部 夕陽紅
第 二 章 愛到你离開

  夜幕低垂下,遼闊原野上,百虫爭鳴中,生力回來了。
  雀躍万分的郡主帶著輕快步履奔往迎接,連日來的憂心今晚終于可一掃而空,明日不用
再呆呆地守在大營外,再不用像個空虛寂寞的無依老人等待死神悄然降臨,心情怎能不輕松
暢快?
  “鐵甲兵”知道生力回來,全都蜂擁而出歡呼喝采,小白和耶律夢香當然也不例外。
  他們知道生力當日靜悄悄离開,必然是為小白即將來臨的決戰做一些戰前准備,立時整
個大營都洋溢熱情鼓舞的气氛。
  可是誰也不會及得上郡主的真心愉快,因為他們都沒有和生力盡情的溫馨纏綿,也就不
會有如墜進深淵地獄的失望折磨,也沒有被生力承諾過必定回來,所以生力回來,郡主是最
快樂的一個。
  也是最傷心的一個。
  生力突襲天狗丑人,今夜的确遵守承諾回來大營了,但卻是被十人高舉肩上抬著回來,
個個歡欣的笑臉遽然消逝,就像是發現被抬著的是自己親人一樣,顯得好愕然。
  郡主更像晴空朗日,本來逍遙翱翔,忽然像被一箭穿心墜下的小鳥般臉色劇變,她頓住
了飛跑的腳步,瞧著生力帶去的十名戰將洪亮、呂宋、錢義、劉明、周奇、伍六、黎頭、陳
成、何方、張東,把生力抬在肩上奔跑而回,還沒來到面前已清晰可見生力一身的刀痕。
  “他死了沒有?他死了沒有?他死了沒有?他死了沒有?”同一個疑問在腦際轟然響
起,反覆的問又反覆的問,依然沒有答案。
  生力答應過她會活著回來,單是尸体回來的話也不算遵守承諾啊!騙人的家伙!你應該
是活著回來的啊!活著的啊,活著的人是靠雙腿站立的,為甚么你被人抬著回來了又不是甚
么高官皇帝!
  哈!你不遵守諾言,郡主卻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她向天超過誓,只要此行生力一去不
回,她就不管是否有了他的骨肉也要赴黃泉跟他再續前緣,如今一語成讖做人要遵守諾言,
就算只是婦道人家,但卻對愛情堅貞,說過了便要辦得到,郡主不會像生力一樣不守承諾。
  停住了腳步的郡主忽然轉身,從一涌上前的人群中悄然而退,她要靜悄悄的离開,离開
得愈遠愈好,离開得愈遠的話愈難有勇气回頭,她實在不想求死的心志會被動搖。
  回頭的剎那,兩個人擋在郡主身前,當然就是隨后而來的苦來由和寒煙翠,剛才心中的
問號又再驀地升起,她還不知道自己是否怀有生力的骨肉啊?就這樣离開的話便會帶著疑惑
一起离開。
  她用哀求的眼神希望苦來由能給她一個理想答案,可是甚么才是她的理想答案呢?是有
身孕還是沒有身孕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苦來由瞧著她幽幽獨目,准備說出答案。
  只見苦來由表情木訥地垂下頭來,更搖了搖頭,一剎那間,一顆晶瑩卻帶著愁苦的淚珠
在郡主的獨目凝聚,直至眼瞼承受不了淚珠的重量才滑下來,她伸手去抹掉,另一顆淚珠又
滾下來。
  這一刻,郡主知道自己心中所想要的理想答案了。
  一抹似喜還憂的笑容出現在郡主臉上,她笑道:“真沒用,真是不听話的眼淚,將我出
賣了,原來我是想要生力的孩子啊!”
  從來潑辣刁蠻的寒煙翠也禁不住哭了起來,她想走過去把郡主擁在怀中好好安撫,但自
己有苦來由怜惜,又剛發現身怀大甲,一切都是人間最美好的事情,活脫脫是個幸福的可人
儿,相對郡主完美的容貌早已失去,如今連心中最愛也將离開,寄托又落空,兩人就似是一
個處身天國,一個被鎖于地府陰間,任何安慰的話也無濟于事。
  夜風輕拂,一陣無助的孤苦凄清感覺驀然升起,冷啊,誰可給郡主一點慰藉,就算是輕
輕一抱也好。
  郡主含淚抽噎的哀求道:“苦來由大哥……有辦法……有辦法讓我擁有生力的孩子
嗎?”
  這真是個太過分的要求,無論生力是生是死,這個要求斷不能由苦來由來完成吧?
  苦來由說道:“胎儿在肚內如果不足月,任我醫術再高明也不可能探得出來。
  ”
  郡主与寒煙翠的臉上頓時閃出一線曙光,苦來由續道:“郡主,你可能已怀有生力的骨
肉,只不過還未足月,胎形未成,所以我才無法從把脈中探得出來。”
  那始終是一場歡喜一場空,苦來由忽爾走過去一把拉住郡主的手臂,大步向生力走過
去,意態昂然的說道:“有我道醫苦來由,就不許美女有煩憂,我要他生的人,絕不能
死!”
  苦來由拉著郡主穿過圍攏一起的“鐵甲兵”,走至小白身旁,生力身前,終于可親睹生
力的傷勢,那一百多道帶著血瀆的刀痕映入眼帘,又一次震惊,任誰瞧見也會猜想他一定活
不過來,郡主的眼淚如斷線珍珠又再淌下。
  可是意外地,生力竟然還有气息,雖然气若柔絲,但還是清晰地听到他反覆在說道:
“我……終于活著回來,我……終于活著回來。”
  對啊,生力遵守了承諾,沒有忘記向小白和郡主許下的諾言,令本來极度失望的郡主又
再振奮過來,沖過去把他緊緊擁在怀里,涕淚漣漣,獻上獎勵他履行諾言的一吻。
  郡主哭著說道:“對啊!你終于活著回來了,我們可以生很多很多小寶寶,苦來由大哥
說還不知道我是否已有你的骨肉,假如你不活著回來的話,郡主就真的要跟你一起离去
了!”
  只見生力竭力地張口說話,已經傷成這個樣子依然能活著,生力,果然無愧是生生不
息,力量無窮。
  生力躺在地上,眼光向苦來由瞟去,一副极度失望沮喪的神色,剛想開口說話,胸口一
陣翳悶,血气上涌,哇一聲便吐出鮮血,瞧得眾人惊心動魄,郡主惊惶中用手掩著生力的
口,不讓他繼續吐血。
  郡主失神叫嚷,知道生力一息尚存稍稍平复的心情,又一下子如鉛墜下,狀似瘋癲的
道:“你沒事的,你沒事的,不過是吐一口血吧,你很快會好的,待你康复之后我們便一起
生更多更多小寶寶!”
  噗的一聲,本來猛然掙扎的生力忽然靜止不動,完了,任誰都知道生力是憑著一股意志
支撐回來,剛才不過是迥光返照,生命在一瞬間便要流逝,大家只能同聲一哭。
  大家都知道,生力的确是活著回來了,但一回來便要死掉。
  苦來由望向激憤中的小白,小白立即會意,拔出“赤龍”向苦來由臂上割出一塊皮肉,
又將皮肉塞入生力口中,小白則將生力扶起來,于他身后按背挺掌,將內力源源輸入其体
內。
  道醫苦來由全身發膚皆有藥性神效,雖不能起死回生,卻有殘燈复明之功,一瞬間所有
的人都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救活生力。
  寒煙翠二話不說奔回大營,隨即又急步跑回來替苦來由取來插滿銀針的小包,苦來由取
出十枚長長的銀針,分刺生力“百會穴”、“膻中穴”、“神庭穴”、“天池穴”等大穴,
又以火灼銀針,刺激生力回复气血。
  耶律夢香急如熱鍋上螞蟻團團轉圈,她畢生机智聰敏,使毒、解毒的秘學出神入化,但
左思右想就是沒有一种毒能夠起死回生,兩行熱淚流得襟前衣衫盡濕,生力還是未見起色。
  剛才狙擊不凡圣子不果而回的朱不三,他最是激動難耐,暴跳如雷,一手便楸著隨生力
同去的十名戰將喝道:“挑那媽的混蛋,我去斬那天狗丑人祖宗九千九百九十九塊,要他不
得好死!”
  朱不三一呼百應,將軍、血霸王皆早已備好兵器上路,可是一道金光射來,“赤龍”插
在地上阻止他們前進,大家回頭望向小白,小白卻是頭也不回的道:“誰先殺天狗丑人,就
是跟我小白過不去,以后也不用再回來!”
  小白帶著無上的主帥威嚴下達命令,大家隨即不敢妄動,朱不三雖仍有滿腔怒火,但也
感受到小白的哀痛。
  郡主一直只是呆呆地站著,口中喃喃地念道:“我還不能确定是否已有生力的孩子,我
還不能确定是否已怀有生力的孩子啊!”
  郡主近乎哀求的聲音盤旋在每個人腦際,她是那么熱切期望能為生力要一個孩子,可是
還不能确定是否怀孕時生力就要死了。
  這的确是人世間最悲哀的一件事,這樣的話生力會死不瞑目。
  蒼天仿佛也受感動,哇的一聲,生力又再吐出一口鮮血,這口鮮血与剛才的意義卻是差
天共地,只要能吐血,即是生力回复气息,他再一次證明了,生生不息,力量無窮。
  郡主听到生力的呼喚,扑上前又把他擁入怀中一邊叫道:“生力啊,你還不能死,我還
不知道是否已有你的骨肉,你不能就這樣死去。”
  生力已經傷成這個樣子,能再活多久也未可知,可是郡主很清楚知道現在就要帶生力离
開,她撥開人群吃力地扶起生力,一拐一拐的背著他要离開大營。
  苦來由上前伸手攔阻郡主說道:“傻瓜,生力現在不過是以外力延續生命,你就這樣帶
他离開的話,他很快便又會油盡燈枯!”
  郡主伸手抹去眼淚,換上堅強的眼神說道:“苦來由大哥,你別騙我,就算讓生力留下
來,你有多少信心可以把他救活過來?”
  苦來由訝然,生力內外皆受重傷,負著這种傷勢能從千里迢迢的野外叢林回到大營已經
很了不起,与小白費了一番工夫能夠給他帶來一點气息更是奇跡,要他完好無恙根本不可
能,面對郡主的問話他也答不上來。
  郡主堅定的道:“別騙我了,生力還是會死掉,与其要你們白費心裨,郡主宁可陪生力
走完這一段最后的路。我知道他現在甚么也不能說,但他會等,直到知道我擁有他的骨肉后
才會离開,生力就是生力,只要還有未完成的事他都不會輕易离開我。”
  生力重甸甸的身体挨在弱質纖纖的郡主背上,眼皮睜不開,話不能說,但身体還是暖
的,只有郡主感受得到他的溫暖。
  郡主苦笑著回頭對生力道:“生力,我們走了,我跟你去一個屬于我倆的地方。”
  郡主伸手推開苦來由,要憑自己一個人帶走生力,可是面前又有另一人將她的前路擋
住,他比苦由來更有力量要郡主將生力留下。
  郡主道:“小白,生力已經為你付出了一切,我不能夠再將他交給你,讓我們离開吧!
讓我們离開吧!”
  小白道:“我也不能沒有生力。”簡單一句話,其中卻包含著小白對生力的深厚情誼。
  猶記得當日將軍從“風流山”招納生力入伍時,他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子;初生之犢的
他一刀斬下歸于盡的頭顱,興奮得在大軍中雀躍跑跳:“模糊城”一役小白兵敗,不离不棄
的生力,宁愿跟隨小白遁入“一万險”,一切一切又是歷歷在目。
  小白應該比郡主更有資格要生力留下來,要是小白真的不許郡主帶生力离開的話,郡主
的确不能反對。
  可是小白道:“走吧,小白會等生力回來,你要讓我确實的知道生力是生還是死。”
  此時生力手下的十名戰將把小白的神駒大白牽來,目送郡主与生力遠去。
  大白載著兩人的愛,依依不舍离開了。
  愛,直到受傷害。
  愛,直到他离開。
  黃歷四月初五 晴
  艷陽似火,把大地蒸沸得有如熱鍋。
  大白靜靜地在大樹下等候,樹上傳來的喁喁細語它似乎听得十分明白,深具靈性的一雙
眼目偶爾被淚水沾濕,不時發出低鳴,似是在哭。
  郡主好不容易背著生力攀爬到樹椏上,讓生力枕在自己的怀中,口中哼著歌儿,讓昏迷
中的生力還听得到她的曼妙歌聲。
  妙韻輕歌把附近的鳥儿都吸引過來,圍繞著這對情人飛舞。
  郡主安心下來,就陪著生力由晨曦靜坐至黃昏。
  整日,郡主只和生力說過一句話:“我始終最喜歡你在大樹上的樣子,你几時醒來?我
還要听你的綿綿情話。”
  黃歷四月初九 陰
  騎著大白,郡主与生力來到溪口,此處濃霧彌漫,紅檜、銀杏、孟宗竹、扁柏多种樹木
交織出一幅宜人圖畫。
  虫鳥爭鳴之聲依然不絕,林中土石層層疊疊,古木參天,飛瀑奔瀉,清流淙淙,無限胜
景使人如痴如醉。
  整日,郡主也只是反覆的在問生力道:“你喜歡這里嗎?我很喜歡,不如你將來就葬在
這里如何?”
  生力還是不能說話,郡主甚至乎沒有勇气去探他的鼻息。
  黃歷四月初十 雨
  郡主呆坐于大樹上,任雨濕遍全身衣衫,雙目卻依然遙看深邃灰白的天際,恍惚想像鳥
儿一般飛翔于天空。
  虫鳥不再爭鳴,她自己也不再哼歌,大白也不見有淚。
  因為虫鳥都不飛來,大白也走了,只有郡主一個人呆坐樹上。
  她不時用手輕輕撫著肚子,發出會心微笑。
  夜里就以夜幕作被,樹椏作床,恍惚有兩個夢同時在她腦海中。
  夢見生力在星空下跟他一起做夢。
  兩個夢都像星光一樣的溫柔。
  兩個夢都像夜空一樣的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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