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戰亂世代,殺人,已經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最少,不會有官兵衙門特別在意去捉
拿殺人犯。
假如自問可以隨手殺很多人,甚至乎很喜歡殺人,說不定遠會受人賞識,征召上戰場任
你隨意地殺人。
只怕你殺不了敵人反被敵人所殺。
有些人不需親自動手也可殺人,當然不是指高手,高手殺人也要親自動手,高手遇上高
手固然要動手,高手遇上低手,不動手的話,低手也不會自己倒下來。
不需動手殺人的人操生殺之權,說一句話就是閻王令,可以指揮人替他賣命,殺掉對自
己不利的敵人,當然也可以只因為一句“不喜歡他存在”,甚至于“不想看見他”而將對方
殺掉。
皇帝,就有這一种權力。
皇帝可以隨便殺人,那人可不可以隨便殺皇帝?
答案是一樣的,只要你能夠近得了身,有勇气而又有能力將皇帝殺死,說不定就可以取
代他的位置成為新皇帝。
“武國”的“劍京城”,繁華熱鬧的“長街”上,今日竟然有三個帝王級人馬聚頭,一
個是“武國”天子的名天命,一個是“天法國”皇帝伍窮,另一個則是只能躲在背后的“武
國”太上皇名昌世。
只因為“天福大運無邊紫龍命”,名昌世便要躲在名天命背后,當一個見不得光的太上
皇,依仗名天命的福命垂帘听政。
要刺殺名天命絕不容易,名昌世要保住他的賤命,早在宮中怖下天羅地网,有御前侍
衛,還有万骨枯作貼身保護。
可是皇帝要出宮,甚至于要去送死,任何人也是攔阻不住。
誰叫好色成狂的名天命要走進“怡紅春閣”沉迷色欲歡愉,還要在不适合的時候走出門
外,剛好碰上心情煩躁的伍窮。
世事就是如此巧合,上一次伍窮千方百計要殺名天命來打擊名昌世,卻遇上苦來由阻
撓。
今日剛好殺了名天命,又遇上了名昌世。
點點血花洒落,名天命一命嗚呼告別福命,同時毀掉名昌世的支柱,本來已經十分煩躁
的伍窮頓時大樂狂笑。
嘲諷的笑聲嘎然而止,因為名昌世不但沒有因此發狂,反而拍掌贊賞,除此之外,名昌
世手上更多了一條性命。
現任“天法國”的國師風不惑,也就是曾批言名天命比名昌世更有皇帝命的“五花八
門”玄門師圣。
名昌世一手握住風不惑的咽喉,稍稍使力,已使這個大胖子如殺豬一般大叫,全不諳武
功的他,要他死在名昌世手上實在輕而易舉。
名昌世道:“你再跟我說一次名天命的批命。”
性命被掌握在別人手上,風不惑只好乖乖听命。
“福星高照照天命人人君是其,禍福合一一生九死死里逃生,鴻福齊夭夭降大運運轉乾
坤,緣定緣分,天定天人,福緣福人分,分金分銀,分神分心,分權兩相分,大福大運,一
世一生,不离也不分!”
名昌世道:“以你的批命而論,名天命絕對是天命所歸,正是天賜鴻福羡煞人,比我名
昌世更适合當皇帝,對不?”
風不惑道:“正是。”
名昌世道:“可是如今他已命喪伍窮的‘敗刀’手上,那又該作如何解釋?”
風不惑道:“沒有解釋,算他是皇帝,甚至具有‘天福大運無邊紫龍命’,也還是人,
是人便會死,有甚么出奇?”
名昌世道:“那你即是不承認自己所謂的批言,其實是一派胡言。”
風不惑道:“風不惑替人看掌算命,所批之言全皆依古書直說,這是前人的偉大學問,
風某仗著一點天聰明白個中精奧,替人批命從不作假,就算是錯也是古書錯,非我風某存心
欺騙。”
名昌世一直深信命理玄學,當年“六才爭戰”中,他夜訪風不惑求指點迷津,原是最有
實力爭取皇位的他,翌日便決定退出爭戰,直到數年前才想出借助名天命的福命,自己躲在
他背后當太上皇的辦法。
但人總是有野心,明明自己一切胜過兄長名天命,為何不能名正言順做皇帝?
就算披著一身龍袍,安座龍椅又如何?不能主理早朝晚課,沒有文武百官万人朝拜,始
終算不上一個真皇帝。
為要破除天命,名昌世力克余律令、皇玉郎等人,雖然始終不能降服小白,但已足夠成
為自万壽圣君以來,中土最強霸主,以為終可有能力改天換命,“皇京城”卻失守,美夢再
被打破。
名昌世把風不惑找來,想必是他失去“皇國”后,人又再陷入命理玄机中,究竟是否可
人定胜天?
風不惑續道:“天下間有很多人像你一樣,因為不肯接受自己的一生滿途荊棘而想否定
命理,可是最終也難逃危厄。名天命的一生批言,就算逐句拆解也跟他的一生完全吻合,他
始終大福大運一生,在他駕崩前依然享受皇帝風光,分金分銀,分神分心、分權兩相分,也
注定他要被你名昌世分去一半權力,禍福合一一生九死死里逃生,多次被刺殺一樣可以安然
無恙,還不算死里逃生?他死在伍窮手里是因為命數已盡,怨不得人。”
名昌世一心以為,名天命丟掉性命,就足可證明神相風不惑所批之言全是妖言惑眾,自
己就可抹去心底的陰影,豈料反而被風不惑進一步肯定自己的批言句句屬真,教他一時啞口
無言。
一旁的伍窮得知名昌世心中所思所想,笑道:“要改天換命,扭轉乾坤,名昌世你不如
就學朕一樣一刀破相,那甚么命理天運都可以一一破掉!”
風不惑道:“皇上,像你本來是‘有死無生格’,湊巧被小白一劍破臉,改變臉上紋理
例子可算是万中無一,假如人人可以自毀臉容便可扭轉乾坤,那玄學之術就真的不足為信
了。”
伍窮道:“自己毀容不行,名昌世,不如就由我伍窮為你效勞,分文不收,也不用言
謝。”
伍窮一步一步走過去,名昌世依然陷入沉思,不斷反覆揣摩風不惑為自己所作的批言,
甚么二字記之曰‘問’,前功盡廢,功虧一簣,江山從此毀”?甚么是“問”?“問”的意
思究竟是甚么?
名昌世忽然手底加勁,鉗著風不惑的兩指把他的咽喉捏出血水,風不惑怕死怕得緊要,
又再哇哇大叫起來。
伍窮道:“我殺你一個‘武國’皇帝,你殺我一個‘天法國’國師,十二分公平,風不
惑,你死之后我會替你報仇,你就放心去吧!”
名昌世道:“既然神相你說你句句真言,無一作假,准确無誤,那你可有算過自己會如
何死去?”
風不惑歎道:“我泄盡天机,必遭天譴,橫尸街頭是錯不了,可能今日就真的是死
期。”
名昌世道:“那我現在殺了你的話,豈不是又證明了你的批言句句是真嗎?”
風不惑略一遲疑,說道:“對……對啊!”
名昌世道:“雖然有點被你胡混避過死劫的感覺,但為要證明你的批命是錯,我今日就
暫且放你一馬,要是有一天我名昌世可名正言順公告天下登基為王,你必定會五馬分尸而
死!”
名昌世放了風不惑,向伍窮說道:“伍窮你替我殺掉皇兄,讓我可以正式破除天命,不
再依賴星宿命相的指示,開創自己的康庄大道,來吧,讓我好好報答你伍窮的大恩大德。”
伍窮亳不猶疑便舉步前行,答道:“好!朕就姑且看看你這個落難假皇帝,還有么可以
吸引朕跟你合作。”
原以為名昌世會因為名天命的死而大受打擊,誰料他為了對抗命運,刻意逆天而行,伍
窮也感意外,況且名昌世上一次也的确存心提升他的武功,雖然只是為了合作殺敗老不死。
因為太子的出現,而且同樣懂得運用名昌世的自創絕學“斗數格局”,即是說名昌世暗
中早已再度拉攏太子,將他提升,好讓太子有足夠實力奪取伍窮所有。
名昌世這一石二鳥計,既可讓伍窮跟他合作殺老不死,之后再藉太子克制伍窮,几乎也
令伍窮真的踏進陷阱中,如今太子在“天法國”的聲望日隆,伍窮再不證明自己仍有足夠實
力鞏固江山,“天法國”真有可能被太子全數侵吞。
今日一心來“劍京城”要把余律令及皇玉郎等人收歸旗下,怎料又被太子早著先机,獻
謀出策。
明知伍窮、名昌世、小白都必定會想盡辦法迎戰“天皇帝國”,又何須急于拼搏?用兵
之道,在乎人死得愈少卻愈快取得胜利為之出色,大家都接納了太子提議,保留實力留前斗
后,所謂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
假如小白胜,殺耶律夢香挫折小白;假如伍窮胜,利用太子將之鏟除;如果名昌世舉,
群起一舉而對付之。
伍窮的每一次部署都被太子牽制,現在他跟名昌世這個有實無名的太上皇如同一丘之
貉,處境相若。与名昌世合作殺老不死,可能是伍窮現在唯一可行之法。
否則,他就真的要冒一次險,單獨挑戰老不死而獲天下万民敬仰,可是這始終是一場用
性命作賭局,亦是惟有他一個敢去下注的賭局,除非是窮途末路,否則這确是一個比較愚蠢
的策略。
名昌世領伍窮直抵“劍皇宮”,一別十數載,在名昌世勵精圖治之下,宮中陳設之瓊堆
玉砌比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四處飛檐祟脊,晝棟雕梁,繪彩絢爛,气勢极其磅礡,相較
“天法國”的“律天殿”,其富麗堂皇處要好上不如多少倍。
名昌世如此雄才偉略,文武皆优,更有非凡才智,名副其實堪稱是帝王之選,卻苦被命
運所困,也難怪他會耿耿于怀,伍窮頓覺殺掉名天命反而幫助了名昌世重新振作起來。
穿過宮殿,進入“万卷經房”,當年名劍日夜參詳的典籍著作仍陳設于各個高逾兩丈的
書架上,詩集、兵書、文學、前朝文獻汗牛充棟,肯定名天命這個淫賊昏君不會如此好學,
足見名昌世雖是才高八斗,依然孜孜不倦,絕不故步自封,反而伍窮一心只想擴建“天法
國”版圖,窮兵黷武,從未想過要惡補進修,一比較智慧便會相形見絀。
伍窮游目四顧,四壁上挂著名劍的親筆墨寶,自從小白當年大膽地撕破几幅后,剩下來
的丹青已是絕無僅有,而每一幅在伍窮眼中看來都仿佛有种奇怪感覺自体內滋生,可是要如
何描述這种感覺又說不出來。
驀地,伍窮瞧見屏風后有一人影正在翻書細閱,從投射影子去分辨,伍窮很清楚知道他
是誰,一股怒气驟然急升,可是又必須壓抑下來。
伍窮說道:“名昌世,難得你肯將私藏的典籍給我的繼位太子參閱,讓他可以了解當年
名劍的成功之道,日后對我的‘天法國’絕對大有裨益,伍窮應該如何報答?”
人影從屏風后踏步而出,果然在翻閱兵書典籍的人就是太子。
太子既已被冊封為“天法國”繼位太子,卻三番四次与伍窮的敵人為伍,更為他們出謀
獻策,但一切始終是在暗地里進行,如今卻面對面明目張膽的在名昌世身邊出現,連一點面
子都不給伍窮,伍窮要如何下台?
名昌世道:“要求得學問,首先就要不恥下間,所謂下馬問前程,太子不避嫌,雖与我
為敵,仍來向我討教各樣疑難,我身為前輩的不提攜指點,實在有點說不過去,相較之下,
伍窮你自高身价,對自己不明不白的事從不愿意向人求教,剛愎自用,我相信窮愁漂倒的
‘天法國’如由太子來治來治理的話,會比伍窮你更出色。”
伍窮道:“他早已是‘天法國’的繼位太子,早晚會代替朕登基為帝,如何將‘天法
國’的貧窮厄困轉危為机,是我伍窮的國事內政,不用名昌世你這個有實無名的假皇帝來憂
心。”
名昌世道:“話雖是如此說,但晚是登基為皇,早也是登基為帝,何不早一點讓你的子
民享有太平安樂?”
名昌世擺明車馬以太子力挫伍窮,伍窮感覺自己有點像跌進了陷阱一樣,一個名昌世他
已万難應忖,再加上一直深藏不露未見底蘊的太子,伍窮极有可能不能全身而退,想到此
處,他不禁大為光火,正要發難之際,太子忽然擲出一冊典籍在伍窮身前。
太子說道:“此兵書為前人圣賢所著,第二章第一節,你可以解來給我們听嗎?”
伍窮翻開典籍,里面滿是他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字節,只因伍窮少年時無心向學,肚
里墨水不多,更遑論要解讀前人著作,身為皇帝居然不識字,一時間在太子及名昌世面前丟
盡面子。
太子當然早已知道伍窮無法解讀,當下一邊走一邊說道:“其用戰也胜,久則鈍兵挫
銳,攻城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夫鈍兵挫銳,屈力殫貨。意指要戰便要速戰速決,用
兵曠日持久就會造成軍隊疲憊,銳气挫傷,長久陳師于外就會給國家造成財力損失,就像個
腐爛的苹果,損害將會不止息擴散,前人的先見,我們該虛心學習。”
人要面,樹要皮,怎說伍窮也仍是“天法國”當今天子,太子只在其下,被借喻嘲諷,
叫伍窮如何咽下這一口气,怒道:“前人先見是前人的事,他處身當時又怎能預計今日之變
化?抱著舊學問用于此時只是迂腐無能,我伍窮以一個莽撞少年身分開創前路,前無古人,
誰人可与我伍窮相比?他們的垃圾知識用不著我在伍窮身上!”
太子道:“對,前人管古事,后人理今事,伍窮是前浪,太子就是后浪,‘天法國’在
伍窮手上,國勢已比往昔振興,現在要面對的就是如何改善國民生態,如何富強起來,這方
面需要的不是一個單單能擴展國家版圖的豪气霸者,而是一個有學問、有智慧,各方面都能
胜任的能人,我太子將會后浪蓋前浪,新人葬舊人!”
太子毫不諱言地道明伍窮已不合時宜,教伍窮更形憤怒,緊握著敗刀,一步踏前說:
“蓋前浪,葬舊人,如今前浪舊人就在你眼前,我就看你如何把我蓋掉葬掉!”
伍窮步步進逼,此刻的“万卷經房”已充斥濃烈的激戰气氛,伍窮絕不能讓自己在有生
之年便眼巴巴被太子奪去帝位。
雖然太子的确在這几次戰役中幫助伍窮不少,且把“天法國”治理得井然出色,可是也
就因此被其一局又一局的陰謀逼進死胡同,憑伍窮再怎么有容乃大,也無法大至將自己帝位
拱手相讓。
真諷刺,雖然伍窮賞識太子有個人之能才冊封他為繼位太子,但當知道他現在就想要取
代自己時,依然不能接受。
中土過去許多歷代君主,也是因為這种小人心態,最終看著江山由富庶勢強,變成一蹶
不振,任人吞滅。
瞧著太子和伍窮劍拔弩張,名昌世只靜靜待在一旁,臉上泛起微笑,似乎瞧著兩虎相
爭,就是他的新計策。
忽然,太子做了個出乎意料的舉動,教伍窮呆愕万分。
太子竟然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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