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定堅《刀劍笑新傳》第三十八部 同心結
第 二 章 一拳解你謎

  從半昏迷中醒過來的十兩輕揉雙目,只覺全身气血如火般灼熱,身后一掌抵在自己背
門,熱勁從“中樞”大穴緩緩輸入。憑著剛被轟開的小缺口透射而入的光線极目四望,見眼
前不遠處躺著一具少女軀体,寂然不動,像已沒了气息,十兩雖未能看清其廬山真貌,但也
深知這就是鐘情于伍窮的米花小姑娘,心下戚然,不期然地將對方上下打量一番,見她身上
布滿傷痕,尤甚于己,應該難動半分,可是她剛才還滔滔不絕的要把自己的故事說完,聲音
听起來根本猜不到她身受重創,顯見她是要強行支撐著把話說完,究竟目的為何?
  十兩猜想至此,人已清醒七分,忽爾忍住痛楚強力扭動身体,欲擺脫身后的伍窮,不肯
讓他繼續將內力輸到自己体內,還叫嚷道:“夠了,我不用你來救,你還是先去救活米花姑
娘吧,她才是你現在要救的人。”
  見十兩咬緊牙關強忍痛楚也不肯接受自己的救助,伍窮心坎如火燒般炙痛,手一拉緊,
強捉著十兩的手臂把她轉過身來,令她面對自己。自困在洞口內,這還是十兩頭一趟瞧見伍
窮,嚇得哇地一聲叫了起來,只見伍窮一頭散發,血流披臉,一雙赤目如被鮮血染紅般可
怖,胸口一道半尺的傷痕如赤蛇纏身,狀甚嚇人,想是塌山石時伍窮以身擋石護著她,致被
大石擊至重傷。可怜他一直勉強支撐至現在,十兩抑制不了一股內疚感直沖胸臆,熱淚欲往
臉上爬,急忙低下頭以手遮臉,不想伍窮洞悉她對他仍存著關怀之心。
  伍窮語帶怒气的喝道:“他媽的!要是你這一滴眼淚在較早之前為我淌下的話,就不必
多犧牲一條性命,你還未明白米花一堆說話的用意么?她只想藉自己的故事來提醒你,一日
為我伍窮妻子,便終生不能改變,姑勿論我是大奸大惡之徒,還是濟世為怀的如來佛祖,為
人妻子你也應該盡妻子的責任,与丈夫共同進退!你這些年來离我而去,有盡過做妻子的責
任么?要是你一直在我身邊支持我、提醒我,我會這么容易就行差踏錯么?要教訓我的話,
你先教訓自己好了!”
  厲聲責罵猶如當頭棒喝,十兩憶起當日答應下嫁予伍窮為妻,曾對天起誓終生侍奉他左
右,無論伍窮是貧是苦,是奸是忠……可是自己多年來卻以服侍小白為己任,早已違背婚姻
的盟誓,又哪有資格指摘伍窮出賣小白了想至此,十兩頹然哭倒塵埃之中,指尖碰到地上一
陣濕熱,一摸之下,前面一攤鮮血映入眼帘,動魄惊心,朝前看去,見鮮血從米花頭顱的傷
口處泊泊地溢出,嚇得十兩面色煞白,連忙叫嚷:“伍窮!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十兩大呼小叫的同時,伍窮卻依舊一臉冷漠如霜,對米花生死漠不關心的說道:“剛才
被塌下的大石連番擊打,我也受了重創,三個人之中最輕傷的可算是你,雖經一番調息,但
我現在的气力也只能救活你們其中一人,要是我把米花救活過來,死的便會是你,你還要我
去救她么?”
  伍窮說罷也頹然地躺下,剛才積聚的點滴內勁,已在轟開洞穴缺口和替十兩療傷之時全
耗盡了,如今又再度虛脫下來。十兩望著他,兩人相顧啞然,心忖這的确是一個頗難全的抉
擇,跟前的少女明明崇仰著伍窮,可是剛才她又用說話來吸引自己,令她不致暈厥過去,延
長生命的流逝,可說是十兩她的救命恩人,然而,要是救活她的話,自己可能撐不了多久,
但眼巴巴望著她死,心中卻又難掩內疚,內心几經掙扎思量,十兩終于說道:“你還是別理
我的死活,米花才是愿意為你獻出一切的人,她比我更有資格做你的女人,去救她吧!”
  十兩宁愿犧牲自己也要伍窮救活米花,可是伍窮卻輕輕搖首,說道:“我剛才不是說
過,十兩才是我伍窮的妻子嗎?只有你可以与我同生共死,其他人都沒有這個資格,而我當
然不會容許你就此死去。”
  伍窮執著在二人的夫妻名份上,十兩也無可奈何,只痛心又多連累了一條寶貴性命,凄
然笑道:“我們同困此洞中,瞧塌下來的山石如此巨大堅固,剛才你全力一擊也只能打開一
個小洞,如今連你也身受重創,看來也不能支持得多久吧?你死了之后,十兩便會在這里活
活餓死,這就是我們的下場了吧?”
  十兩對事情發展的悲觀猜度,伍窮听在耳里并沒甚么反應,繼續靜坐運功調息,与此同
時,洞口外邊傳來山石移動的隆隆聲響,十兩還以為洞口再次崩塌,只听見一個人大聲叫
道:“他媽的毛產你這笨家伙!干甚么搬開石塊?別告訴我你打算把伍窮救出來啊?”
  伍窮從聲音中辨別出叱喝的人正是招尤,那即是說四“窮將”等人都無恙,十兩正想高
聲呼叫求救,一陣兵器交擊的叮叮當當聲響又傳入,外面的人竟然交起手來。
  洞口外面無數大小巨石堆疊處,招尤用各种碎裂兵器重新拼湊而成的新“雜刀”向毛產
狂揮而下,不規則的刀鋒,連帶或斜或曲的刀勁瀉落,倏忽之間接連劈了九刀,毛產從容不
迫,覷准來勢,嘻笑之間飛腳躍起,身形展動,便化作旋轉烈火,急如電火疾掠,火勁狂
舞,身在綿密九刀之間僅有的縫隙中穿過,“孕火刀”力擋“雜刀”,崩崩的兩刀交鳴,這
一著招尤占不上對方半點便宜,反給毛產乘机炫耀刀招的机會。
  招尤九刀輕易為毛產所破解,甚為怒惱,錯步迥旋,虛空間再斬兩刀,右臂連抖兩下,
內勁自臂傳往“雜刀”,噗噗兩聲,“雜刀”上兩塊小碎片急射而出,飛刺向毛產,眼見招
尤改良“雜刀”后的陰濕怪招,毛產連忙后仰閃避,兩塊小碎片落空,招尤再扑殺而前,
“雜刀”來勢洶洶,毛產恐其再有怪招,自生火勁,舞掄“孕火刀”護体,霎時如有火龍盤
飛,直把毛產全身包裹著一般,他也乘時急步扑斬,左劈一刀,右劈一刀,都只斬中虛空,
但孕火已鑽進地下裂縫中竄去,誓要扑噬招尤。
  眼見地火張牙舞爪的要吞噬招尤,橫里扑出急風,春冰薄提著“將軍令”挾狂勁斬劈,
破開一道既深且長的裂縫,把孕火引渡開去,替招尤解開死困重圍,招尤大吼一聲,又欲仗
“雜刀”反扑,勢凶且狼。
  春冰薄手中“將軍令”急轉,斧鋒呼呼,划射出鋒利斧球割向招尤,“雜刀”拒擋,難
攫其鋒,崩崩崩的几聲刺響,“將軍令”斧鋒割裂“雜刀”一道缺口,招尤蹬步急退,惟恐
春冰薄長身欺前,接連翻騰了几圈退出數丈遠,定下神來,見春冰薄仗起“將軍令”扭身而
立,并沒乘勢狙擊,才抹一把汗,怒罵道:“他媽的你這個春冰薄,竟也站在毛產的一邊,
要想把伍窮從死局中救出來是不?”
  四“窮將”的招尤、巔瘋、影劍及“窮凶极惡十兄弟”等人在洞外分開而立,春冰薄与
毛產則站在一起,各人都完好無缺,看來剛才山百崩塌几人都沒受傷。表面看來,是大家正
為了應否救出伍窮而起了爭端,各持不同意見,分裂成几幫對峙此時洞內的十兩大聲叫喚,
向各人呼救,春冰薄向著封閉了的洞口問道:“師父,你還好吧?”洞穴里的十兩即望向伍
窮,眼神似在懇求他向外求援,可是伍窮一臉冷漠并沒作出回應,還是十兩再次高聲叫道:
“我們在里面都受了傷,不能支持多久了,快把我們救出去吧!”
  十兩一番話后,招尤叱喝道:“你們都听見沒有?要是伍窮完好無恙的話,此刻必定在
想辦法破開洞口逃出來,他不答話,即是受了重傷難動半分,要是我們不伸出援手,他就必
定會困死在里面,待得几日他死去后,我們便可回去向太子稟報一切,完成這次任務。”
  太子從春冰薄手上接過帝位后,旋即下達圣旨要斬殺伍窮,還要把曾認識伍窮而又認出
伍窮的人通通滅口,目的是要讓“天法國”上下所有人完全忘記伍窮這個人的存在,從今之
后太子便是唯一的皇帝,不要再奢望伍窮會回來重掌“天法國”春冰薄、四“窮將”及“窮
凶极惡十兄弟”接過圣旨,皆感難為,除因要殺霸狂伍窮難比登天外,他們最初也猜度伍窮
襌讓帝位一定另有后著,心里期望伍窮快快再度執掌領導。豈料這些狙殺的日子里,只見伍
窮做個街頭小販賣臭豆腐,住破爛小舍,過的是平凡生活,完全不似為后著部署。殺伍窮不
果,回去又被太子施刑虐殘,就算多凶悍的殺手,意志也會慢慢被摧殘,當中已有不少人開
始對伍窮的信心動搖,決意完全效忠太子,招尤就是其一,見這時伍窮被困洞穴內,正是將
他置于死地的好時机。
  招尤決意背棄伍窮,幸而伍窮的首徒春冰薄人雖卑鄙賤格,倒不忘本,始終相信把賭注
投在伍窮一邊,會比下重注于太子身上更穩妥,毛產也跟他一樣,二人站在同一陣線。
  毛產開腔說道:“有誰像我一樣相信伍窮會重新執掌帝位的話,現在便是表現出來的好
時机,我敢相信跟隨伍窮比跟隨太子的日子,會過得更好!”
  毛產對著影劍、巔瘋及“窮凶极惡十兄弟”等人揚聲,要几人也表明立場,招尤這時也
喝叫道:“你這白痴笨家伙真是瘋了頭,這些日子來你都瞎了眼嗎?伍窮退讓帝位以來,你
見他有過甚么后著部署沒有?他媽的是去賣臭豆腐,賣臭豆腐會是甚么后著?照我看來他已
是一頭年老力衰的瘋老虎,再也惡不出甚么樣子,甚至肯為里面那個女人甘心過平凡生活,
我們一切希望都完蛋了,還是及早依附太子,放火把伍窮活活燒死,然后再將尸体帶回去太
子處領功,我們將來便會有更好的日子。”真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班烏合之眾無論是
投靠太子還是伍窮,最終目的都只不過是為享有更丰盛更風光日子,有誰個是真的因崇拜他
們兩人而甘心追隨?
  洞穴里躺地的十兩一直听著外面叫囂爭執的聲音,才知道伍窮已放棄帝位,連日來更以
賣臭豆腐過活,過著平凡庸碌的日子,頓感詫异万分,禁不住重新上下打量伍窮,見他身上
穿著跟自己初相識時那件粗衣麻布,全是當日一起曾同生共死,于“圣王廟”前共同奮戰刀
鋒冷的盟證,前塵往事又再襲上心頭,一陣心酸,淚盈于睫,伍窮見狀說道:“你不是曾經
說過要我放棄帝位重新再做昔日你認識的伍窮嗎?我已經如言照辦了,可是十兩你呢?你始
終還不是堅持要留在小白身邊么?”
  伍窮語帶譏諷,令十兩更感愧疚,伍窮真的做到自己的要求了,可是如今下場又如何?
每天被昔日曾跟隨自己的人狙殺,落得一副潦倒狼藉的樣子,連那信心万丈的豪情都不見
了,縱使眼前的他再披起跟以前一樣的那件粗衣麻布,也只有外表能回到往昔,逝去的時間
始終無法追回,此刻的伍窮難听一點說,只是個糟透頂的失敗中年漢,少年情狂,義膽干
云,俱往矣,人老了。
  見十兩瞧著自己的眼神由堅定慚趨柔弱,伍窮知道她的內心開始動搖了,也許在這樣的
密封環境下,更有助他重新拉近二人之間距离,伍窮把握時机繼續說道:“我早說過我一旦
登基為帝后便不能輕易退下來,你現在了解原因了吧?并不是我舍不得放棄霸權,而是人在
江湖里,自然要往高處望,有朝一日攀上极峰,追隨的人多,仇家也就更多,一旦退了下
來,根本沒有人會可怜你。所以過往的我只能一直往高峰爬,為甚么你要這么殘忍偏要我退
下,卻沒勸過小白去重投平凡的日子?十兩,我和你是交拜過天地的夫妻,請你對我公平一
點吧!”
  人要是一生平凡,就算是生是死也沒几人重視,只要一朝建立起鴻圖霸業或是略有所
成,他的目標便只能繼續向前走,因為霸業絕不是單憑自已一只手便能建成,過程中不斷積
下許多的債,多得連自己也數不清,一旦倒下來,債主便即盈門討債,所以目標只能愈放愈
高,否則江湖上的血債便要以血來償還。
  伍窮話中帶著無奈、凄酸,十兩怕自己的意志動搖,掩著雙耳搖頭,不肯再听下去,伍
窮眼見其話已收效,也不相逼,再次靜默下來,等待十兩自行作出抉擇。
  此時,洞穴外春冰薄等人的決裂形勢亦有了結果,岭瘋与“窮凶极惡十兄弟”都同意招
尤的說話,認為要趁良机屠宰伍窮,只有春冰薄、毛產、影劍站在另一陣線,堅信伍窮必定
東山再起,三個對十二個,相對之下,信任伍窮的人真是少得可怜,形勢几近一面倒。
  招尤眼見形勢大好,再次說道:“像我們這种小人,大事做不來,只能揀選一個最強的
人來跟隨吧?你們要是真的相信伍窮會東山再起,我便給你們一個机會去證明,否則就別再
阻我放火,十二個對你們三個人,結果會如何也不用我再多費唇舌了吧?”
  毛產、影劍与春冰薄六目交投,大家當然也知道形勢不利,但太子与伍窮兩人,明顯只
能追隨其一,万一錯選的話,將來命運必定堪虞,与十二人對戰,胜算也難掌握,當下面面
相覷,不知如何抉擇。
  還是毛產的決定最為干脆,只見他提步邁前,向著那小缺口走去,探頭往里面張望,見
伍窮倚著石壁靜躺,似乎真是無力自行破洞而出,問道:“伍窮,相信你也知道現在外面的
情況吧?你的生和死現在便掌握在你手中,要是你真的打算重奪帝位,便向我們承諾一句,
若答案是不,我毛產也只能跟你說句對不起。”
  毛產說罷,忽見伍窮從地上爬起身來,一拐一拐的向著那小缺口走過來,一邊說道:
“你要知道我的部署和后著嗎?讓我過來告訴你好了。”伍窮要向自己透露秘密,毛產心下
竊喜,在小缺口外等待著。
  伍窮走近缺口,低聲說道:“把你的耳朵湊過來,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這個秘密。”
毛產側耳貼住小缺口,心里既緊張且興奮,忽地碰的一聲,伍窮竟一拳打出,重重擊中毛產
右耳,轟得他向后倒飛,滾在地上喊叫道:“他媽的!好痛啊!好痛啊!”
  招尤見毛產無端被打,開怀大笑道:“哈哈哈!果然是個白痴笨家伙!看啊!這就是你
們信任伍窮的下場,春冰薄、影劍,你們又打算如何選擇?還要堅持下去嗎?”
  眼見自己形勢大好,招尤也不急著要火燒伍窮,欲要春冰薄和影劍的賭注也一并泡湯,
將來好對付他們。
  瞧見毛產右耳洞被伍窮轟得流出血水,春冰薄和影劍心里難免動搖,暗對伍窮這究竟是
甚么意思?他不但不領情,還要出手重創毛產?難道他真的置生死于不顧么?
  伍窮于小缺口處向外張望,見春冰薄和影劍猶豫不決,又揚聲道:“春冰薄、影劍,我
的确有秘密部署要跟你們其中一人說,但我只能信任你們其中一個,至于我所信任的是誰,
你們要賭一賭嗎?”
  此話一出,又重燃兩人心中希望,可是伍窮只信一人,要是他朝伍窮再起風云,那這人
就必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這人是誰?春冰薄与影劍不禁你眼望我眼,大家都渴望
伍窮信任的是自己,同時也害怕那人不是自己,要找得答案,惟有上前去听伍窮的秘密部
署,如果又被他一拳轟飛呢?他媽的真是一個混帳的抉擇還是春冰薄最狡詐,先說道:“哈
哈,師父不過是想考驗一下我們二人誰夠勇气吧?首先上去的人便是師父最信任的人,影
劍,你不敢去的話,就由我春冰薄先上好了。”只見春冰薄一蹬步,作勢沖前,影劍就不敢
再猶豫半分,搶前跑去,差不多到達小缺口前面,春冰薄急地停步,影劍不虞有詐,驀地眼
前一黑,一拳又飛快從洞內轟出,把影劍打得口鼻血齊飛,向后彈去,其他人都瞪大雙目,
實在不知伍窮究竟在搞些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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